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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3195 | 1 我叫李忠，江湖人称打虎将。
那一日，我在市上卖膏药。使了几路棒，便有人围了来看，也有两个叫好的。忽听人丛
中一人叫道：师父，多日不见！收住棒看时，却是华阴县史家庄的史大郎史进，从小爱
使枪棒，是我教他开的手。我问：贤弟缘何到了这里？史进旁边做军官打扮一条大汉道
：既是史大郎的师父，也和俺去吃三杯。这个人我认得，是个经略府的提辖，叫做鲁达
，人都说好拳脚。我道：“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鲁达道：“
谁奈烦等你！去便同去！”我道：“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
。──贤弟，你和提辖先行一步。”鲁达却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骂道：“这厮
们夹著屁眼撒开！不去的洒家便打！”众人一哄都走了。我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
当下收拾了行头药囊，寄顿了枪棒。三个人来到家酒楼上坐下。
三个酒至数杯，正说些闲话，较量些枪法，只听得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鲁达
焦躁，唤酒保去叫。不多时，只见两个人到来∶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背后一个五
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都来到面前。看那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
的颜色，拭著泪眼，向前来，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那老儿也都相见了。原来妇人叫做
金翠莲，两人父女从东京来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流落在此生受。此间有
个财主镇关西郑大官人，使强要了那妇人做妾，未及三个月，又赶打出来，反诬欠他典
身钱三千贯，著落店主人家追要。没计奈何，父女俩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唱小曲儿，每
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因这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因此啼哭
。再三告罪。
鲁达问道：“你们在那个客店里歇？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又在那里住？”老儿答道：郑
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老汉父女两个只在前面东门里鲁家
客店安下。 鲁达听了骂道：“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
腌臜泼才，却原来这等欺负人！”立时便要去打死了那厮。史进与我抱住劝道：“哥哥
息怒，明日却理会。”三回五次劝得他住。
鲁达又道：“老儿，你来。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便回东京去，如何？”父女两个告道
：“若是能够回乡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
须著落他要钱。”鲁提辖道：“这个不妨。”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桌上，再
向史进借银子。史进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鲁达看著我道：“你也借些
出来与洒家。”我打把式糊口，那有许多银两？去身边捏了半天，也罢，摸出二两来银
子。鲁提辖看了却嫌少，道：“也是个不爽利的人！”只把那十五两银子与了老儿，分
付道：“你父女两个将去做盘缠，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来发付你两个起身，看那
个店主人敢留你！”老儿并女儿拜谢去了。鲁达把这2两银子劈面丢过来，我肝儿也直
气的疼，把银子收过了。三人胡乱再吃了两角酒，到街上分手，各自去歇了。
回到客店，我禁不住怒气填胸：鲁达这厮门缝里看扁了人！他明日一早去看顾老儿父女
动身，我偏先去打那郑屠一顿，也叫他从此不敢小觑了我！计议已定，便睡了。
天色微明，我吃了几个馒头，喝了两大腕酒，提了根杆棒，迳往状元桥下来。郑屠开著
间门面，两副肉案，悬挂著三五片猪肉。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看那十来个刀手卖
肉。撑着酒劲，我喝一声：郑屠！那郑屠一惊起身，黑禀禀怕不有9尺来长一条大汉！
冷眼上下打量我。那案子手们都住了刀齐齐地看我。我一惊，酒都醒了，好汉敌不过人
多，且再做计较，便道：“切半个猪头！”郑屠鼻子里一声笑，众刀手哼哼哈哈，一齐
也都笑。郑屠道：“凭谁来都卖与他，偏你却是不卖！”三五个刀手过来，叉了我便往
外走，都捉了明晃晃刀子，我那敢稍动，被一丢丢在当街烂泥里。本待交代两句场面，
臀上又早着数脚。
挣扎得起来，东摸西摸，只摸得那根杆棒，一只靴子早不知那里去了。两边店铺里都伸
长了脖子出来看。我便站在街边向里喊：“还俺靴子来！”正喊，有那早市的驴车直走
过来，没奈何，我便朝边上让一让。待车儿过去，我又朝里喊还俺靴子。叫得几声，肉
铺里飞出半个猪头，直跌在俺脚边。里边骂道：“大官人白送与你的，识相的利马远远
滚了去！再聒噪，把你这厮来瘦肉都剁了臊子肥肉熬成灯油！”过路的都看了笑。我便
也笑了一回，提了那猪头，拄了杆棒，深一脚浅一脚走了。拐个弯，在街角捡个石头棱
坐下，臀上一阵阵疼痛，揉了片刻，不得要领。便低了头看那半个猪头：猪头上1只眼
，也看着我。
寻思了片刻，我把猪头腰里拴了，踅到状元桥后面街上来。一带院墙，量来是郑屠肉铺
后面，墙上一个小门关着。左右无人，我便把杆棒腰里插了，两手一吊吊在那墙上，脚
上一使劲，翻在墙头，正待跳进院去，一条细犬风般窜将出来，眼血似的红，支了牙只
对着墙上吠。里面便有妇人喝到：“这畜生又来怪叫！老娘两棒打杀了你！”怕吃那妇
人撞见，我翻身便要跳回街上去，却有几个贩枣子的车儿，正往墙根下辚辚推过来。伏
在墙上，眼看妇人要出来。情急智生，我解下那半个猪头，丢下院里
去，那恶犬抱住便啃。妇人出来，那犬急忙叼起猪头远远跑了开去，妇人一边喝骂，跟
在后面也去了。再无声息。我轻轻跳进院里，看着一扇门，便摸进去。原来是个厨房，
炊烟未息。我四下里点了几处火把，看看火起来，开了后门回到街上，倒并没有什么人
过去。只听得院里噼里啪啦，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又听那前院锣声当当，我便慢慢又踅
到前街来。
斜眼看那肉铺时，只见几个男女正呼天抢地抱了抬了箱笼家什出来往街上堆。又听得狗
儿惨叫，便见郑屠愤愤地从里面出来。几个案子手跟着，其中一个手里提个猪头。郑屠
便挥拳骂道：“惫癞东西！不去救火，跟着俺寻死？”案子手屁滚尿流，都又进去了。
郑屠一瞥，正瞥到我，我吃那一惊，拔步便走。路上都是人提了水桶搭钩来救火。郑屠
远远地骂道：“贼厮鸟休走！”大步跟来。
我上了状元桥，径往城外走，短了只靴子却走不快。郑屠看看追上。我往腰下一摸，且
喜杆棒还在
。桥对过下面一片老槐树，我径直往里走。林子里并不见什么人，尽是些鸟粪败叶在地
上。郑屠稍一迟疑，从袖子里掣出把尺来长解肉刀，抢进林子来，一扳扳住我肩膀——
这厮手劲却大——将我一跤扳在地上。我佯作吃惊，陪笑道：大官人有甚吩咐？郑屠骂
道：你这厮鸟，受了何人支使，敢烧老爷屋？我道：大官人明鉴！小人有天大的胆子，
敢来捋虎须？郑屠骂道：“贼杀材，还来强口！俺家狗子从后院叼来的猪头，不是才切
与你的？！你这厮鬼鬼祟祟到俺后院做甚？后院偏又起火，不是你做
出来，却是那个！不打，谅你这厮难说实话！”抬手一拳，正中我眉心。我眼前一黑，
金光正乱冒，颈下又一紧，早吃他拿胳膊铁箍也似勒住，直提起来。肋下又一痛，却被
那刀子抵住。只听郑屠骂道：“快招来！但有半句虚言，与你添十78个透明窟窿！”愈
紧了我脖子。
我满头蝇蝇地响，鼻眼血迷糊了，钻心地痛。气渐渐上不来，一颗心满腔里乱跳，两个
眼珠也直要迸出，舌头囫囵齐根都吐出来。两脚正乱踢，靴子却好踩在郑屠脚上，便死
命一蹬,天可怜见，正蹬在他脚趾头上，郑屠吃痛，手略松一松，我使尽平生气力，把
腰拐往后一挣得脱，就势向泥地里一扑，滚在一边，先喘作一堆。郑屠一手掣了那刀，
一手又来揪我。我退一步，扯杆棒在手，只一棒，打在他腕上，先把那刀打落在地。我
把棒去他脸上虚晃一晃，他便拿手来格。看他下盘露出空隙，我便抢上交裆一脚，郑屠
双手抱了下身，苦了脸做一桩跪在地下。
我只觉脖子火辣辣地疼，肋下也划破了一道，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我问他：郑屠，你
如何强骗了金翠莲？郑屠龇咧嘴蹲了半天，方才斜眯了眼看我，骂道：直你娘！你这杀
千刀破落户也直的来问老爷？我大怒，向他头上只一棒，闷闷地却似打在个瓜儿上，郑
屠扑地倒了，也不动弹。我怕他使诈，用杆棒点住。只见郑屠脑后汩汩流出血来，面皮
也渐渐变了。林子里静悄悄地，虫鸣鸟叫也没有一声。本指望打他一顿，不想真个打死
了，我须吃官司，且及早撒开！我又恨鲁达这厮无礼，便去捡了那把刀子，只一刀，把
旁边大槐树片下一大块皮，去郑屠脑后蘸了血，向那片树白上写道：“杀人者鲁达”。
我揩了脸面上血，便去郑屠怀里摸，摸着几两散碎银子。郑屠又戴个青玉扳指，我也取
下来，都做一包包了放在怀里。出得林来，回客店去。走在桥上，那一条渭水正从桥下
流过，滩浅草长，有几只鸭鹅觅食。
回到客店，换了靴子，收拾了细软做一个搭膊背了，粗重都弃了不要。寻思，若不知会
鲁达，他须吃拿了。记得那金老儿父女说住在鲁家客店，便寻路去到那里，只见那鲁达
兀自掇条凳子坐在门口，门里几个伙计探头探脑。我叫道：“提辖！金老父女何在？”
鲁达跳起来，上下看了我一看，吃了一惊,道：“你如何这般狼狈模样？那金老儿2人已
去的远了。”我低声道：“适才小人去寻郑屠，本待打那斯一顿替提辖出气，颇奈3拳
打死了他。街坊都轰动了，恐怕连累了提辖，特来报知，及早办个走计，小人先逃命去
也。”鲁达大惊。我把个帽儿低低的戴了，拔步便走，鲁达在后面远远叫道：阿哥，后
会有期！我提了杆棒，出了城门一道烟去了。 |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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