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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8403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History 讨论区 】
发信人: snake (水平太次狼---->>>), 信区: History
标 题: 1960年的饥荒 -- 一些家事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Fri Nov 6 00:33:34 2015, 美东)
作为一个老ID，我从来不掺和什么争论。既不是老将，也不是中将，更不是小将。我只
是一个看客和普通人，在些分享一些自家的事情。留以文字，也给自己的后辈留下些资
料。
我老家在涡河边上，淮北平原，主粮是小麦，偶尔种些稻子，换季种大豆。涡河是淮河
的支流之一。淮河泛滥时，涡河也泛滥，所以我们那里都有很高的黄土坝，像屋一样高
，把涡河给拦了起来。我们家就在黄土坝脚下。
我外祖父那一代就从农村迁移到小镇上了，一个大的集镇，曾经是全国百颗星镇，双日
赶集，单日休息。我曾经
写过一首打油诗，纪念那个逢双不逢单的传统。
十里长街黄土坝，涡河边上人家，春雨来时路泞洼；
赶集逢双不逢单，商人无利不发，分厘必争跳吵骂。
午后收摊闲唠嗑，门前小儿戏耍，东家长短西家寡；
忽来悠悠吆喝声，油炸的焦麻花，五毛给俩不给仨。
我外祖父有过两个老婆，第一个死了，撇下一男一女。第二个妻子，就是我外婆了。我
外婆生有四个小孩：二姨，母亲，小姨，小舅。我母亲是51年生，9-10岁的时候，中国
的饥荒年代开始了。那个时候，不是说所有人都没有吃的。有的人还是吃得不错的，特
别是在机关单位，政府部门，小官，有些权利的，村长，队长什么的。他们有口粮供给
，也有特权。一般老百姓日子就相当难过了。
我二姨比我母亲大四岁，那个时候大约14。外婆和外祖父想保她。据我妈说，我外祖父
当时饿的全身浮肿，实在没有办法，就开始对另外三个小孩下手。
先是把6岁左右的小姨送给别人（不能生育的家庭）。6岁的女孩，在农村已经能做些家
务了，但是也记事了。被寄养的痛苦及虐待，造成了永远的创伤。我小姨多次跳河自杀
过，但都被救了起来。即使离我外婆家不到1里路，她也不和自己母亲来往，直到外婆
60岁左右才开始接触。每次给我外婆上坟的时候，她就哭呀哭，就是埋怨自己亲生母亲
把自己送给别人了。小姨现在也是60多岁的人了，还是不能释怀，不情愿去给自己母亲
上坟。
再后来，外婆他们就把我小舅送到县城一个轻商局的家庭，据说是主任级别的，家庭条
件好。能把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送走，你能想像出来那是怎么样的决定。这个家庭因为
无子，看到漂亮的4岁小舅，高兴坏了，天天给好吃的。但是我小舅死活闹着要找父母
。没有办法，那个主任打听到了外祖父家，就送了回去，还送了很多食物。而我母亲津
津乐道的一件事情，就是小舅在地上爬呀爬，捡到别人吐掉的光凸凸的枣核，放到自己
嘴里使劲的吮吸呀吮吸。
我母亲呢，那被抛弃的过程是相当的悲催。外祖父和外祖母带上我二姨出门了，把自己
10岁的女儿锁在家里，整整一周后才回来，目的是把自己的小孩给饿死掉。我妈命大，
在扒斗里找到一些干瘪的红薯叶子，带着泥，就着水缸里的水，撑了一周活了下来。我
外祖父开门后见到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就抱着她痛哭，说再也不这么干了。
60年的时候，地里是有粮的。但是，如果你偷了地里的粮，是会被打死的。我二姨十四
五了，毕竟胆子大些，带着自己的妹妹，在田埂边走着走着，看看没有人，拽些红薯叶
子藏在怀里就跑了。有次，二姨和我妈看到有户人家冒烟，非常好奇，因为好久没有见
到谁家生火做饭了。于是，两个人偷偷跑过去，揭开锅盖看看煮是啥，饭是没有看到，
倒是看到一只脚丫伸了出来，吓得两个人魂飞魄散，赶紧跑了。
我外婆也是差点饿死掉。外婆在拉着风箱烧水的时候，拉着拉着，因为饥饿过度，就倒
在地上了不省人事了。我妈在旁边吓得哭，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正好有个邻居串门看到
了，就赶紧舀些水灌到肚里，掐了人中给救活了过来。
上初中的时候，我问过外婆60年的饥荒，到底有没有饿死人。她说有，从她步行到
县城（30里），路边的沟壑里经常看到有死人，或者是被丢弃的，或者是走着走着不行
了，倒毙在路上。
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外婆就带着我母亲，步行几十里路去找我大舅要吃的。沿途中，就
到处捡吃的，捡到啥吃啥。我大舅是生产队长，手里管人也管粮。我外婆摸黑到的时候
，看到我大舅正在审讯人。被吊起来的那个人因为偷了玉米棒子，正被两个人往死里打
，不打死不算数的。外婆说了情，那个人就被放了下来，他跪在我外婆面前，感谢救命
之恩。我外婆和我妈蹭了几天饭，算是缓过了一些。
因为我是生在了70年代末，生活条件好了许多，小时候挑食，没有少受打骂。我父亲常
挂在嘴上的一句话：生在60年，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父亲祖祖辈辈都是行武出身的，
祖父也是地主。就是那样，我父亲也是饿到连屎克螂的肉都没有放过。
上大学之前，我曾经问过父亲，毛泽东和邓小平哪个好？父亲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邓小
平好，因为能吃上饭，也能做生意。因为饿怕了，我父亲究其一生，拼命的给我们喂饭
，逼我们学习，期望我们能上大学，拿个铁饭碗。父亲大约是怕了，做农民，会被饿死
；做生意，政府不允许；做土匪，解放后全部被枪毙了。我们那一代，也不再习武了，
因为父亲意识到，你武艺再高，政府想搞你，一个手指头而已；你再快，也没有枪快。
一个小小的队长或村官，就能过得非常舒服，想搞谁搞谁。
普通老百姓，就是吃个饭而已，也就那么大的事。
行以此文，谨纪父母辈度过的那个饥荒年代。 2015年11月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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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小插曲。老家有个卖豆腐的，住在黄坝子脚下。有次，他喂家里猫咪吃东西，
边喂边说，老猫老猫（我们老家风俗称猫为老猫），我自己都没有吃的，还要喂你。说
者无意，听者有心。有人举报后，因为讽刺领袖，被劳改了3年。 | 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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