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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29576 | 1 原题：“清华女生铊中毒案”，谁是谁非？
《中国律师》1998年6月 本刊记者王蔷
在北京方庄的一所医院里，经常可以看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瘫痪姑娘，她神情呆滞
，有时会自言自语：“我是中毒了，我好不了了……”
她，就是三年前发生的清华女生铊中毒事件的主人公——朱令，当时各国医生为她
“网上会诊”曾引起国内外舆论界的轰动。三年过去了，朱令铊中毒的不幸故事却并没
有结束；最近，她和她的家人起诉协和医院，认为其在治疗的过程中存在过失，构成二
级医疗事故。由此，再次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身患“复杂病”，久久难诊断
对于朱令和她的家人来说，噩梦始于那个冬天。1994年底，清华大学化学系大三女
生朱令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家了。喜爱古琴弹奏的朱令担任着校民乐队弹奏部声乐队队
长，她正在为年底的大演出积极而投入地做着准备。然而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
朱令先是不时感到肚疼，继而腹部绞痛、双腿痛楚无力。坚强的她忍着疼痛，参加了清
华艺术团12月11日在北京音乐厅的演出，并成功地演出了古琴独奏。几天后，朱令的病
情突然加剧，头发开始脱落，家人立即将她送往同仁医院。但同仁医院没有查出病因，
在住院观察期间又请朝阳医院职业病研究所会诊，也无明确结果，只好以营养支持和中
医药排毒疗法治疗。两个月过去了，朱令的病情有所缓解，脱落光的头发开始生回。虽
然身体虚弱，但朱令一心惦记着学习，坚持要回校补课。在医生同意下便于2月20日回
到了清华校园。正当她沉浸在紧张的学习中时，奇怪的病状又出现了，而且比上一次更
为严重。
3月7日，朱令的视力出现模糊，四肢剧痛。家人急忙将她送入在北京时间一流的协
和医院救治。3月9日，协和神经内科一位大夫接诊后，根据朱令的病状，高度怀疑她是
金属铊中毒。因为二十多年前，这位大夫亦曾见过一位铊中毒的清华大学实验室工作人
员，其病状与朱令相似。但他不能确认，便打电话给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劳动卫生研究
所的张寿林教授，请他看看朱令。当天，朱令和家人过去后，张教授和另一位大夫在所
里的大厅里看了看朱令的病状，也怀疑是铊中毒。张教授后来回忆：“我反复问病人有
没有（铊）接触，所以我不能确认。”“我和（另一位）大夫马上考虑到应当做一下铊
中毒的化验。”“后来协和那位医生打来电话，我告诉他，我怀疑可能是铊中毒，但没
法化验，请他找北京有条件的单位化验一下。”
五天后，朱令正式住进协医院。清华大学开具了一份学生接触化学药品的清单，其
中证明朱令没有接触铊，化学系没有铊。协和医院也没有再向家属提出应当去做有关铊
毒的化验。其间朱令的头发又掉光，其家人曾提出是否把头发留下来以便做某些化验，
但没有得到理会。协和医院后来接受中央电视台和中国青年报采访时说，当时接诊朱令
时高度怀疑铊中毒，但有关部门专家提出朱令没有接触史，诊断便没有坚持下来。
在朱令住院后，协和医院内科二三十名正副教授对朱令进行会诊，根据病情，初步临床
印象是：急性播散性脑、脊髓、神经根神经炎，差不多累及整个神经系统。“（医院）
据称，这种疾病并不少见，协和医院抢救成功的也不在少数，前不久一个小伙子就刚刚
病愈出院……”（引自1995年4月5日《北京青年报》）
其间协和医院曾邀请过外院的专家进行会诊，也“迟迟得不到确诊”。后来家属和
两位专家交谈得知，在去协和医院会诊时，他们因考虑到协和医院已经排除了铊中毒，
就只好从其他方面寻找原因了。
经过一系列的治疗措施，朱令的病情不但未见好转，反而继续加重。“几天后，朱
令中毒达到吸收高峰后病情急转直下，相继出现瘫痪、神经麻痹、昏迷、自主呼吸消失
，多脏器衰竭等危象。3月24日行气管切开及呼吸机辅助呼吸，3月28日转入重症监护病
房治疗……”（据1996年1月21日《健康报》）1995年3 月25日前后，协和医院的主治
师生魏镜大夫提示家属“要有精神准备：朱令病状急剧恶化，有些医学上尚不知的病，
亦属恶性疾病，危及生命。”
从3月中旬入院到4月初，在病床上躺了二十多天的朱令面对的是“随时出现的生命
危险”，4月5日《北京青年报》以《清华女生朱令身患复杂病》为题做了报道，就在“
医院很难判断她的预后”的时候，终于有一线转机出现……
幸得八方助，病因终揭开
贝志成，当时是北京大学力学系的学生，曾经是朱令的中学同学。当他得知朱令生
命垂危后，便赶往医院看望，结果被她的惨状惊呆了：一个曾经开朗健康的女孩，现在
却昏迷不醒，周身上下插满管子，只能靠呼吸机来维持生命。离开医院后，贝志成一路
都在想，怎样才能够帮助不幸的朱令？回到学校，贝志成见到同样对因特网感兴趣的室
友蔡全清，便萌生一念：“为什么我们不上寻求助呢？”于是，在1995年4月10日的下
午，两个年轻人将写有朱令病况的——“有谁能帮助我们” ——求助电子邮件发往因
特网上的九个医学方面的论坛。
超乎他们的想象的是，在发信后的三日内就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子回信一百多
封，其中有一个引起他们注意的现象：在医生或专家的来信中有68%认为朱令是化学物
（重金属）中毒，其中有50%认为她是铊中毒，贝志成带着翻译好的电子回信赶到协和
医院，结果吃了“闭门羹”：连续两天都没有一个医生接待他。据贝志成说，大概是医
院认为“上网求助”的事有碍协和在国际的声誉，视外国专家的建议为一种干扰。贝志
成后来回忆：“我们给朱令父母打电话，希望他们出面要求医院给朱令作（铊毒）化验
，后来朱令父亲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问过协和，医院说已经排除了铊中毒。”贝志成
只好把这个消息传到因特网上。后来一位美国权威毒品专家给贝志成的母亲（贝在网上
留有电话号码）打来电话说，朱令中铊毒的可能性很大，在未做实验的情况下，决不能
轻易排除铊中毒。有一位美国使馆的医官亲自到协和医院要朱令的血样，想拿到香港去
化验，也被医院拒绝了。
得知这些消息后，朱令家人曾请协和医生再次考虑铊毒化验，以排除协和大夫最初
怀疑铊朱令铊中毒的意见，但医生说，没有接触史，就没有必要了。
4 月19日，协和医院召开病情发布会，认为据朱令“病情进展，急性播散性脑、脊髓、
神经根神经炎的可能性大……”据朱令家人说，当时再次请医生考虑电子邮件提出，并
说明北大学生（指贝及其同学）着急挽救朱令的动机是好的。但协和医生表示：“我们
有能力查阅国际医学数据库。”“北大学生带来很多问题。”
时间在一天天地流逝，到4月底，朱令仍在病危之中。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朱令
的父母通过朋友找到北京职业病卫生防治所的陈震阳教授，请他给朱令做铊毒化验。陈
教授提出请家属带来朱令的脑脊液、血液、尿液、指甲和头发。下午朱令的母亲特意要
了一张陈教授的名片给协和医院，后来医院的一位大夫给陈教授打来电话询问了要化验
样本的原因。第二天即4月28日，朱令家人拿来了五种样本，陈教授马上指导做化验。
两次化验结果均显示，朱令身体内含铊量竟然超过正常人 1000倍！
当天晚上，协和医院医生在确诊后，为朱令用二巯基丙醇和血液过滤为她解毒。多
位外国专家在网上得知后，通过电话、传真等各种方式向协和医院提出意见，他们指出
“二巯基丙醇”不是用来解铊毒的”，“服用后可能令病人严重肾衰竭死亡”，建议协
医院为病人使用口服普鲁士蓝（一种工业染料）。协和医院在外国专家的建议下，开始
为朱令服用普鲁士蓝解毒。
在服用普鲁士蓝不到24小时内，朱令体内的铊含量开始下降。10天之后，她的血液
、脑脊液中的铊离子含量就降至为零。但朱令并没有苏醒过来……
变为残废人，厄运未结束
又过了四个月，朱令稍稍摆脱了铊毒的纠缠，于1995年8月31日在母亲的声声呼唤
中苏醒过来。但严酷的事实却随之重重地落在了她和她的家人面前：由于铊离子滞留体
内时间过长，朱令的中枢神经系统、周围神经系统、大脑、肺、心、肝脏等器官及四肢
遭到了无法挽回的器质性损害。正直青春年华的她，双目几近失明，思维迟钝，语言不
清，而且全身瘫痪，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漫长岁月。另外，在血液交换时由于医
院使用血液不洁，朱令还染上了难以治愈的丙肝。
而更为残酷的是，朱令是如何铊中毒的，也许将永远成为一个疑团了。就在1995年
4月28日得知朱令是铊中毒后，其家人急忙与清华大学化学系联系请求报案，化学系老
师当即向校保卫部报案。第二天，家属又与学校联系要求保护现场，查封朱令在校的物
品，进一步化验。然而因学校有困难，宿舍未被封存。几天后，一起蹊跷的“失窃案”
便在其宿舍发生，朱令的水杯、中药瓶莫明其妙地丢失了。
由于实证难寻，负责此案的破案组在1996年2月向朱令的家人表示“此案难度很大
”，就在朱令躺在病床上被铊中毒的后遗症死死纠缠的时候，她的大学同学们已经完成
了在清华的学业，于1996年7月3日离校，其中三分之一已办理出国留学。而随着意识的
渐渐清醒，朱令已经明白自己是被别人投毒了，一提起来，她便气愤地全身发抖。
然而不幸不仅仅是这些。就在朱令苏醒后，家人期待着协和医院能为朱令的康复再
创一个奇迹时，协和医院却建议家属将病人转往外院，理由是“协和是搞急救的”。
1995年11月，朱令离开协和转往外院。1996年2月，朱令送入康复研究中心，做康复治
疗。据朱令家人讲，那年夏天一个曾关注朱令救治的美国医生曾与协和联系，希望得到
朱令的病史情况，但没有得到医院的协作。1997年夏天，朱令的舅舅去美国访问得知，
一个曾经热情参加过网上救援的中国留学生与协和联系，希望能与协和共同为朱令进行
网上“远程医疗”，同样得到拒绝的回答。在此情况下，朱令康复奇迹的出现不免被蒙
上了一层阴影。
无独有偶，就在1997年夏天，北大校园里也发生了一起铊投毒案。化学系的两名男生遭
到同学的投毒，相继病危。但因解毒及治疗及时，二人完全康复，并已返回学校继续学
习。
1997 年4月，朱令及其家人委托中孚律师事务所陈健民、冯素芳二位律师向北京东
城区卫生局提起医疗事故鉴定。10月29日，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作出鉴定意见，认为此
案不属医疗事故。朱令及其家人不服，并于1997年12月底以延误医疗，请求损害赔偿为
由，又由律师代理到东城区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法院立即予以受理并按照有关规定
向市卫生局医改处申请了市级医疗鉴定。
责任无人负，结局难预料
自朱令住进协和医院后，负责朱令公费医疗的清华大学向协和医院支付了近50万元
的医治费用。一年后，1996年4月30日清华大学根据学生因病休学一年停止公费医疗的
规定，停止提供朱令的住院治疗费用。1997年4月28日，清华大学通知朱令家属，取消
朱令的学籍。家属坚持在未得到校方对朱令在校期间发生的不幸事件作出交代之前，不
办理离校手续。同时在家属的追问下，原来学校曾证明“化学系没有铊”的说法变成了
“化学系有铊，有的同学搞科研能接触到铊”。 1997年7月28日国家教育委员会办公厅
发文“关于加强学校实验室化学危险品管理工作的通知”指出：“1995年5月，1997年5
月，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先后发生了两起学生铊中毒事件，除涉嫌人为作案外，铊盐未
按剧毒品管理是其重要原因。”朱令家人希望清华大学能对朱令在校发生铊中毒事件作
出一定交代。而清华大学校方负责人在电话采访中表示，朱令铊中毒事件应由公安部门
作出交待，而不是由学校。
朱令的母亲朱明新，一位享受国家有特殊贡献人员津贴的高级工程师，现在却因女
儿朱令的遭遇而不得不提前退休了。就在九年前，她的大女儿 吴今，一个聪明能干的
北京大学生物系学生，在一次郊游中附崖身亡。没想到不幸又降临到小女儿朱令身上，
同时也再次沉重地打击了这个曾一度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为了使朱令能够渐渐康复，
家里依靠亲友、同事、同学及一些素不相识的人的捐助，已经承担了近20万元的费用。
现在朱明新办理退休，工资减少近一半，丈夫吴承之是国家地震局研究员，原本工资就
不高，面对着朱令治疗护理每月需6000元的开支，这个已很不幸的家庭又陷入了难以为
继的窘境。
每天朱明新都要去医院照看女儿，帮她做康复训练。然而每当看到女儿艰难地说话，呆
滞地坐立，朱明新的心里都要涌起一阵痛楚。如果没有家人的照料，女儿的后半生将如
何度过？她不敢去想得太多，只愿能早日看到朱令能生活自理的一天。
只是朱令的康复出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朱令的思维好转以后，听到被人投毒的事
，刚刚恢复的大脑又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最近一段时间经常产生幻觉，有时忽然大叫大
嚷，说：“有人要扎我一刀……你别跑，跑不了……”然后整夜整夜睡不了觉。于是，
每当朱令的神智恢复一些，她受到的伤害和刺激就多一些。现在家里人都不敢跟她提打
官司、生活费用方面的问题，就连1997年夏天朱令的奶奶积郁成疾去世的事，都一直瞒
着没有让她知道。
现在，朱明新和丈夫每天晚上都在朱令住的医院见面，他们实在不愿共同面对那个
冷冷清清、破旧不堪的家。在医院里，他们一起扶助朱令站立，活动四肢，使她的肢体
功能不会因为长期不用而丧失。虽然医生说朱令可能站不起来了，但已到花甲之年的他
们，谁也不愿放弃这个希望。
眼下朱明新和她的家人对那场还没有打完的官司并不乐观，但他们希望法律能还给
不幸的女儿一个公道的回答。朱明新看着女儿以前活泼可爱的照片，用疲惫虚弱的声音
说：“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求得公道的办法了，现在整天想的是，今天过去了，明天该
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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