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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11月24日,毛泽东(左)会见基辛格
在新书《论中国》(On China)中,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试图描绘出一条串起中国政治史的漫长线索。书中从远古时代没有源头的中华文明写起,一直写到迅速崛起成为二十一世纪超级大国的当代中国。
从这位过去40年中一直在密切观察中国的外交官那里,印度能否获得对中国这个邻邦更多的了解呢?
1962年中印战争
这本书的序言以毛泽东及其高级将领们在1962年10月中印战争开始前夜的对话开篇。有关这场边境战争的内容是基辛格这本书中唯一直接提到印度的部分,相关内容对事件的前前后后进行了详尽描述。在书中其他章节,印度极少被提及。这或许恰好是对中国和印度这两个邻居历来就交往不深这一事实的准确反映,抑或是反映出基辛格对于现今中国官方有关印度对于中国在世界舞台上的崛起无足轻重这一看法的认同。
不过,基辛格关于这场边境冲突因何爆发的讲述本身就很有趣,因他的说法与印度将自己描述为受欺负方的主流观点大相径庭。
这位原美国国务卿在书中把读者的视线拉回到1912年到1914年召开的西姆拉(Simla)会议,这一会议由英国策划并召集,有中国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的代表参加,旨在解决这三方间的边境问题。当时参会的中国政府代表以国内状况不佳为由只草签了会上所达成有关“麦克马洪线”( McMahon line)的协议,并未正式签署相关文件,从而为边境争端埋下祸根。数十年过去了,按基辛格的说法,到二十世纪50年代末期,中国政府在完成对西藏的实际控制后,中国总理周恩来主动向印度提出,中国接受印度在中印东段边界的控制区(阿鲁纳恰尔邦),从而换取印度承认中国对于中印西段边界阿克赛钦地区(Aksai Chin)的所有权。印度总理尼赫鲁(Nehru)拒绝了这一建议。
之后不久,印度在边境问题上开始推行“前进政策”(Forward Policy),印度军队被要求在远远越出印度实际控制区、接近印度划定的国际边界线的地方进行巡逻,巡逻队不断向中国军队控制区推进。不过,当时毛泽东仍在努力避免军事冲突,他要求中方军队采取克制策略。中方克制的回应反而壮了印度的胆子,使其继而将巡逻哨卡修到了中方军队控制区。毛泽东认为此举已让他无路可退,只有突然发动袭击迫使印度回到谈判桌旁,而且主动出击还有可能使得中国在一个庞邻邦面前获得心理优势,这对中国来说十分有用。基辛格援引毛泽东的话说,“既然尼赫鲁非打不可,那我们只有奉陪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中国在1962年10月发动进攻,军事行动仅持续了几天,但印度已经是一败涂地。达到目的后,中国军队退回开战前的驻扎地,没有占据任何新领土。
基辛格在参考了大量来自印度和中国的历史资料后写下的这段历史,与印方关于中国是有预谋地发动侵略的说法背道而驰。他的描述也不同于美国当时驻印度大使约翰·加尔布雷思(Galbraith,John Kenneth)的观点,即那场战争纯属意外。(约翰是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好友,1962年他在新德里,在事件发生时扮演了关键角色。)
相反,1962年的这场战争似乎是双方刻意选择后的结果:尼赫鲁试图在边境测试他的战略空间,全然没有考虑中国可能的反应和后果;而中国显然希望通过这场边境战争向印度表明自己的“红线”。毛泽东和尼赫鲁之间观念的冲突也体现在他们各自对于历史的诠释中。在尼赫鲁的历史观中,中国和印度在两千年的历史过程中从未曾交战过,因此这两个邻邦间不可能会爆发战争。而另一方面,根据基辛格的记述,毛泽东对他的指挥
官说,在1962年之前,中国和印度实际上打过一场半战役:第一次是在1,300年前,当时唐朝派兵帮助印度一个王国抵御外敌,另外半场是指蒙古统治者铁木真进兵印度大败印军。毛泽东解释说,由于当时中国和蒙古同属一个政权,因此那次“中印战争”算半场。
中国与世界
不过即便印度在基辛格的新书中所占篇幅极少,这本书对于印度而言仍很有价值。这是一个透过一位密切观察者的眼睛来了解中国的机会。通过这本书可以了解中国成为全球性大国的成功之路,以及它对其邻国以及世界其他国家可能采取的态度。
在这本书中,基辛格描绘出一个在其历史长河的大部分时间里始终坚信其独特性的中国,不过这是中国版的独特主义(exceptionalism),与美国的不同。对于美国而言,自从十九世纪早期法国政治家亚历克斯·托尔维克(Alexis de Tocqueville)首次提出美国独特主义的说法后,美国不同于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的观念便一直影响着美国对于其在全球所扮演角色的看法。基辛格认为,中国的独特主义根植于古代中国将自己视为世界
的中心的看法。那时中国自认为是中央之国,其他国家不过是其附庸。在中国人眼中,万国来朝,外夷番邦前来学习中国文化并进贡以表达敬意,是顺从天意的自然法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尽管不是所有的王臣都知道这一点)。
然而,中国版的独特主义与美国的迥然不同,特别是在其如何处理与其他国家关系方面。根据儒家思想,这个国家拥有一套既适用于天下又经久不衰的普世价值观,不过其认为没有必要将这套价值观传播到番邦。按照基辛格的解释,中国向外邦不输出其思想,而是让别人自己来寻求。这个大国认为试图跋山涉水去影响那些地处偏远命运不济的外邦是不切实际的。
对于那些来自遥远“蛮夷之邦”的人,比如他们知之甚少的欧洲人,中国人会敬而远之。中国相信自己与生俱来的优越性,不过也认为,没有什么新世界需要征服,没有什么远在海那边的人需要救赎,中国便是福地,而中国人已然在此。不过基辛格没有回答那个让印度和世界其他大国牵挂的问题:中国在未来数十年中会以何种姿态出现在世界舞台上?仍是无意于征服新世界,还是会为了满足自身长年的安全和资源需要,而向邻邦和遥远国度挥舞其日显强壮的拳头?是会按照国际秩序行事,还是会如有人指责的那样纵容本国企业不顾禁令向利比亚的卡扎菲(Gadhafi)出售武器?
书中另一个不断出现的主题是基辛格对于中国处理国际关系方式的深切敬佩。基辛格自己就是一位受人敬仰的思想家,而他显然被中国的战略智慧所折服。在他的描述中,中国一直以长远眼光看待历史,遇事三思而行,而在对手面前会坚持寻找相对优势──通常是在这类优势难以察觉且敌对者尚未意识到与中国之间存在对抗之时。此外,基辛格概括出了中国与西方国家之间在战略方面存在什么样的根本性差异。
基辛格在书中写道,动荡更迭的历史让中国的决策者们懂得,并非每个问题都有解决方式,因此鲜有哪位中国的政治家会破釜沉舟、为一场要么全胜要么完败的冲突冒险一搏;将多年的运作通盘考虑更接近他们的风格。西方的传统崇尚决斗,并将胜者视为英雄,然而中国人注重以巧妙的方式、间接地解决问题,耐心的积累相对优势。
西方人将历史视为一个通往现代化的进程,这中间人类在一次又一次与邪恶和落后力量的战斗中大获全胜。中国传统的历史观与此大相径庭,中国强调在衰败和复兴间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过程。
基辛格用围棋和国际象棋作对比,来阐述中西方之间处事方式的差异。“如果说国际象棋是讲究一举定胜负的战斗,围棋则是一场旷日持久战役。”读至此读者难免会想,印度处理外交政策的方式是否可以用它自己发明的一项运动──卡巴迪来作比:勇敢地突袭、间或会有大胆的出击,通常都会紧接着气喘吁吁的回撤。
基辛格在书中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故事,通过这些故事展现出中国当权者高超的治国术:以夷制夷,擅唱空城计,以不存在的力量示人,掩藏自己确实存在的弱点,而且通常会为一个尽在把握的未来而花时间耐心等待。在1962年中印战争开始前几天,中国要求其驻华沙大使会见美国外交人员,对子虚乌有的“台湾准备登陆大陆”事件进行了解。
当时的美国外交人员并不理解,中国实际上是在试探美国是否会试图利用这场中印边境战争来胁迫中国在台湾问题上做出让步。因此倍感疑惑的美国外交人员实际上做出了让中国宽慰的表示,承诺中国与印度之间的冲突不会导致任何别的战略行动。1958年,中国邀请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Nikita Krushchev)出访北京,几周后便在台湾海峡挑起了一场危机。美国误认为中国在台湾海峡的行动“不仅得到了苏联的支持,而且是在苏联的指使下进行的。在基辛格的描述中,通常中国在与对手进行较量时,心理战的运用不少于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
印度能学到些什么?
这对印度来说是重要的一课:意识到它北面的这位邻居经常会放长线钓大鱼,而且无论
同盟者还是敌对方,中国都会对其使用心理战,这是中国处理外交关系的关键工具。因
此,当中国向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居民发放非常规签证(此举被视为是对克什米尔归属权
的质疑)时,这很可能是中国的精心策划之举,旨在挑起印度的不安感。这在印度掀起
的轩然大波恰是中国希望得到的结果。2009年中国反对亚洲开发银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为阿鲁纳恰尔邦一个项目提供资金(此举被视为是对阿鲁纳恰尔邦
归属印度的质疑),看待此事,应该也依照这种思维模式。对中国来说,这是举手之劳
,却能让印度胆战不安。
有一种说法称,印度对中国过于关注了,而中国几乎没有注意到印度的存在。《纽约时
报》一篇文章最近刚刚又提到过这个说法。它在当下或许是个精准的描述。此时此刻,
中国对于印度和全世界来说,要比印度对中国和全世界要更为重要。不过以其自己的历
史为鉴,中国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了解这样一个事实:几十年、乃至几年的时间里,就
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而政治和经济的演变已经让这两个国家成为了国际舞台上
的重要角色。
无论是发展海军、还是在印度洋开发港口,或是支持巴基斯坦对待极端主义的方式,中
国这些举动都是为了使它在与印度的对抗中,能有更多选择空间,以备不时之需。若基
辛格所言不谬,迂回战术一向为中国所擅长。
按照基辛格的描述,中国不会主动出击寻找敌人或是发起战争,不过这个国家永远都会
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对手和对抗做好准备。
理解中国的处事方式并据此制定对策,从过去常常的被动回应逐步转向主动设计两国关
系的发展路径,这对印度而言才是明智之举。当然,偶然用用心理战也有帮助,不过
2010年在印度政界流传的有关向在西藏工作过的中国政府官员签发非常规签证的主意可
显得太缺乏想象力了!印度需要向中国学的,是基辛格书中引用的一些来自古代中国的
智慧──力量弱小一方只有在确保力量强大一方打败它的代价超出其承受极限时,它选
择与力量强大对手针锋相对才是安全的。对于中国任何损害印度经济和社会利益的政策
,印度应该做的是增加中国为这些政策所付出的代价。印度同样也应该开始增加手中的
砝码,以防未来两国交恶。
此外,基辛格书中还有一些有价值的内容值得印度学习,这其中有不少是值得羡艳的内
容。在评论中国经济的相对成功时,总有一种天真的说法被提及:中国政府的独裁统治
帮助其经济迅速发展,而相比之下,印度乱哄哄的民主政治显然阻碍了改革进程。书中
描述的真实情形是,几百年来,中国在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总有一些人将国家利益摆在
第一,中国一直幸运地得到了这些人的庇护。
从帝王时代由科举考试选拔出来、能弥补帝王愚蠢通病的官员;到十九世纪甘冒生命风
险来保护国家不被欧洲列强欺负的中国外交官,中国似乎总能在合适的时机涌现出胸怀
历史大局、笃信中国文化、维护整体利益的人。甚至在毛泽东统治时期,中国也出现了
周恩来这样一位人物,他缓和了毛泽东一系列政策造成的冲击,使中国避免了垮掉的命
运。
还有一点引人注意的是,中国在近三十年中对于发展经济孜孜以求的关注。自毛以来,
中国领导人如何放弃意识形态诉求、坚持务实改革的故事一再被讲述。这一改革使中国
摆脱了毛泽东时代那种遍地人民公社、经济增长停滞和人们衣着单调的模样,成为到处
是熙攘热闹都市的国家。但改革后的中国也陷入了一种两难处境:一方面经济在高速增
长,但它又不时受到通货膨胀的威胁。此外,当今中国还常被西方民主国家视为抵抗全
球衰退的防火 。
尽管改革使中国获得了巨大成功,但在改革进程的每个关键环节,中国都曾面临脱离改
革轨道的风险,这其中的故事就不那么广为人知了。基辛格列举了一个有力的例子:
1992年初,当时87岁已经退休的邓小平从幕后走出来帮助江泽民清除了来自共产党内的
对于经济改革的抵触。尽管当时邓小平已没有政府头衔,但他利用一次南巡掀起了一场
对于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的支持运动。历史又在重演,关键时刻促使转机发生的,是那些
坚信自己的选择并愿意追逐国家长久利益的杰出人士。这段历史的确与印度的历史截然
相反。即便是在被欧洲强大的军事力量所震慑之时,中国也在机智官员的保全下避免了
完全沦为殖民地的命运。印度的政治史很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印度当代史上反倒常常
出现原本的有识之士没能为他们的信仰和追求挺身而出的事情,印度当代史上也未出现
过既能深思熟虑、又有战斗精神的政治和经济改革先锋。
外交生涯的最后一幕
基辛格在这本书中尽力避免的内容以及悬而未答的问题也值得关注。他对于毛泽东的看
法很温和,有时近乎谄媚。他不只不去揭露毛泽东文化大革命时期的过分做法,还试图
用一套近乎病态的国家发展哲学来解释毛的举动。天安门事件在他笔下不是一次令人发
指的暴行,而是中美外交关系中的一个小插曲,而这个断档在他本人亲自帮助下得以修
复。中国对于持异见者大规模的镇压在他宏大的国际关系讲述中无足轻重。尽管他的笔
触在历史的长空画了一道长弧,但他仍没有找到解释中国近年来种种行为的理由,比如
中国经济上的重商主义,以及它在南海问题上所采取的强硬姿态。
书中也看不出基辛格本人是否认为中国崛起真的会以和平方式进行。他小心翼翼地写出
了这本书,按照中国可能希望看到的样子对中国进行了一番描述。而且,通过很多方式
,这本书都在恳求中国保持书中所描绘的形象:依旧是一个必要时会同他以及美国握手
言欢的国家。
因此,《论中国》大概算是基辛格最后的外交之举,这次外交行动是用一本描述了当今
全球最具影响力国家的书来完成的。
Ajit Mohan
(编者注:本文作者常驻新德里,曾在全球多家私人和公众机构任职。毕业于美国约翰
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高级国际研究学院(School of Advanced
International Studies)。他是《华尔街日报》“印度实时报”专栏的专栏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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