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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9 发帖数: 270 | 1 第一章 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
“旧时月色,曾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中宵立。檀郎如今渐老
,尽忘却、春风词笔。但记取、竹外疏花,冷香入瑶席。江南,正寂寂。叹波音路远,
夜雪初至。一洋之隔,红萼无言可相忆。回记共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
吹尽也,花落同似。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凌云”
“凌师兄你好。我刚才百度了一下你篡改的这首词,不觉微笑:-)。我其实并不知
道自己笑了。我儿子走过来,他从我身侧环抱着我的腰说,妈妈,你在笑什么?他的双
臂,尚不能完全环住我的整个身子。我摸了摸他搭在我身上那软乎乎的小手,发出了这
封信。----你的朋友,许亦真”
我关上电脑,站起来,牵起了小航的手。
我对这位年轻人说,去让外婆帮你洗澡,明天周一要早起上学。
他摇晃着我的胳膊,半吊在我的身上。
无论礼拜天的晚上,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起了多少誓。
周一的早晨,还是同样地手忙脚乱。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许航这个臭小子太不配合,比前一天晚上不可爱得太多。
越大越不好管了。
上个月刚刚过了六周岁的生日,这位自认为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得意洋洋地对我和他
的外婆宣布,他长大了,要去做一名宇航员。因为他的名字,预示着他将来,一定要翱
翔于广袤的太空,探索那些隐藏于星星里面的秘密。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触动了我内心深处一些久远的回忆。
我想起了,在一个长了青苔的破旧水泥台阶上,我与她肩并肩坐在一起的场景。
她搂着我的肩膀,我们相互依偎着,抬头看着夜空。她的手臂,柔柔的没有什么力
量。但是她的怀抱却很安心,很温暖。她的呼吸,温热地吹拂在我的脖子上,还有她的
发丝,搞得我痒痒的,一直想笑。
周围有一两盏不甚明亮的路灯,还有隔壁人家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了出来。
她微笑的脸庞,洁白温软,好象是发着光一样。
她搂着我,亲切地说,“真真,你长大了,想到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上去玩吗?”
我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说什么。
后来,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那象黑蓝色幕布一样的夜空。
天上一轮淡月,繁星万点,她们默默地闪耀着。在一片虫鸣蛙叫声中,万籁俱寂。
背后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了我的后背上。
嘴里嘟囔着,
“妈妈,你今天晚上能不能不加班了?这个月你都是八九点钟才回来。周末也都加
班。”
我从锅里铲出一个油煎荷包蛋,放在了盘子上。年轻人的注意力被香气成功地吸引
过去了。他从我的背后伸手,一下子拖走了那个盘子。我赶紧回头帮他捉了一下盘子,
小心地扶着他的手和盘子,放到旁边的小桌上,让他坐在那里吃。不过我也是白费功夫
。等我将他坐好,荷包蛋已经进了年轻人的肚子里了,留下一双油乎乎的小手,摆给我
看。
油锅还在发出声响。
我一边继续操作,一边回头笑着对年轻人说,
“妈妈加班,这样小航就可以早点买你最喜欢的那个飞行器了呀。”
年轻人嘟着他那张油乎乎的小嘴,彷佛能挂得了一个油壶。
是的,最近公司里,实在太忙了。
我是一个内心喜欢说话,而外表常常不言不语的人。
我是一位单身母亲。
或者那些更加知道我的底细的人,会更加明确地指出,我是一名未婚妈妈。
但是,我永远不会后悔许航的出生。他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全部的意义。在他到来
之前,我的生活是黑白的、灰暗的,我艰难地成长到了二十二岁。
期间我无数次质问自己,存在的意义。
而在这过去的六年间,我从来没有再这么想过。我的生活,仿佛突然之间被蒙上了
一层明快亮丽的色彩,他让我从心底里充满了幸福和快乐的感觉。这一点,在我上次给
凌师兄的信里,我又一次提起。
是的,坐在桌边等着吃我煎的鸡蛋的这个可爱的小人儿,他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
那种被爱的幸福,被需要的快乐。
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在竭尽全力地活着,活得那么恣意、那么痛快。
凌师兄说,他从没打算结婚。他没有孩子。按照目前的想法,将来也不会要孩子。
他说,作为他那样的loner(我的理解,孤独的人,独身主义者),大概永远也不会有
机会明白,拥有一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小生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希望我在下一封回信中,能更细致地描绘一下,什么是我所说的“被爱的幸福”
,和“被需要的快乐”。
他的那封信,我还没有正式回答过。因为我觉得很难描述得让人身临其境。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我与凌云是大学校友。他比我高两届。
新生入学的时候,他在学生会打杂,帮忙迎接新生。我那时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是他安排我填写新生入学登记表,然后又帮我与我妈妈提行李,陪我们走到宿舍楼去报
道。我记得,他人瘦瘦高高的,带着一副有些反光的眼睛。长得就是一个普通男孩的样
子。脸色有些苍白,表情严肃,抿着嘴。那时他不爱说话,远远没有他现在的信里说得
多。
虽然现在,也不算太多。有时候他会一天就写一封信来。有时候,又十天半个月才
来一封信。不过,如果我有事写信去,他一般都会当天或者第二天就回信。
入学时的那匆匆一面,我们彼此都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我所在的院系功课繁忙,
所以,我也无暇去维系什么人际关系。
我与他再次熟悉起来,是在两年以后,他出国的前夕。凌云本科毕业就出国了,他
们计算机系,当时似乎有这样的传统。
有一天,有那么巧,我拎着热水瓶回宿舍。他坐在八舍的楼下等人。突然,他出声
跟我打招呼。我抬头看,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带着黑框眼镜,长得还有点帅。
我看着他,觉得有点奇怪。
他慢慢地说,他以前的女朋友,以前也住在这里。
以前的女朋友,以前住在这里?我又不认识他。这个人有毛病?还是想跟我搭讪?
我有点脸红心跳,我抬腿想赶紧走开,看看宿管阿姨在哪里,这个时候他又开口了,
“同学,我见过你一面。新生入学的时候,我帮你提过行李。你还记得吗?”
终于,他那副反光的眼镜,勾起了我的回忆。原来是接新生的那个人,他竟然还记
得我!我的脸更红了。但是我还是克服了紧张,赶紧走上前一步,朝他点头说,
“师兄,您好。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他长腿一伸,站起来微微一笑说,
“没什么事。我上周拿到了去米国的签证,今天回学校拿行李,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说,
“我在这里坐一下,缅怀一下自己的青春。再看一遍这些梧桐树。”
他应该年纪也不会很大,至多二十二三岁,却说什么,“缅怀一下自己的青春”。
如今想起来,真觉得好笑。下次写信时,我会问问他,当时是真的那么想,还是只是调
侃。为赋新词强说愁。但是,我好像也不敢随意地跟凌云开这样的玩笑。我怕他真的会
生起气来,十天半月也不写信给我。虽然他在通常状态下,都一直是冷静睿智的。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可能也没说什么话吧。总之,他当时掏出了笔,从
一个黑皮笔记本里,撕下了一张纸,给我写了一行字。他说是他的名字和电邮地址。他
说,希望以后和我通信。
他又说,让我不要误解他。他就是觉得,离开了学校,还希望与学校里的一些人,
不管是谁,写写信。这样他可以感觉自己还一直生活在这片校园里。
他还说,他给路上遇到的好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留了名字和电邮地址。我算是他
认识的人吧。他说这样的人并不多。
他的语气有些伤感,让人同情。可是我还是感觉脸红心跳,不敢去接他扬手递来的
那页纸。
阳光下,他的眼镜又有些反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周围有女生进进出出,有人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我们。我有些忍受不了她们的视线
。于是我放下热水壶,匆匆接过了他递来的那张纸,三下五除二叠成方块,揣进了兜里
。然后,我快速地拎起了热水壶,往宿舍楼里匆匆走去。
我背后,他又大声喊了一句,“要记得给我写信!”
这句话太容易让人误解了。从我身边走过的女生,有人揶揄地看着我笑。我的脸彻
底红了。但其实,我是那天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第二次见面!
那天我一整天都有些晕陶陶的,有些恍惚。
可是后来,我也并没有给他写信。
我能说什么呢?我的生活,一个沉默的乏味的小女生的生活,与他的人生,显然是
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与我通信,又能回忆起什么校园生活呢。而且,我的情况,要
求我必须静心读书,尽早承担自己的责任。为了我的妈妈。
所以有一年多,我都没有想过给他写信。我想,他自然也不会专门去打听我是谁,
通信地址是什么。所以,我们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但是,我也没有扔掉那张他递过来的纸。
那张撕得歪斜了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凌云。还有他的Email地址。
那两个字,带着一股征服世界的霸气。
那是一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保留了那张纸,夹在了一个同样黑皮的笔记
本里。直到一年多以后。
有一天,我妈妈来找我。我在那个周末,回了一趟家。
回来以后,我四处寻找,找出了那个夹在一堆书里的黑皮笔记本,翻出了那张纸。
也不知道一年多以后,他还怀不怀念他的大学校园生活,还有没有兴趣和我通信?
和一个陌生人通信。
我到学校的图书馆里,登录进电脑。我申请了一个163的电子邮箱,有些迫不及待
地等待着它激活。是的,我之前没有申请可以出校园网的电子邮箱。
在那一刻,我才发觉,我与外界的联系,是那样的微弱。
除了我班上几个偶尔说话的人,我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也几乎不与高中同学
写信。
好不容易等信箱激活之后,我拿出那张纸,慎重地输入那个电子邮件地址,发出了
一封信。
时至今日,已经近七年。我还记得,我写给凌云的第一封信是这么写的。
“凌云同学您好。我叫许亦真。很冒昧给你写信。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
2018年与2020年,也就是你出国的前夕,见过两次面。那时你给了我你的名字和电子邮
件的地址。你还记得吗?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希望与旧校友通信,回忆一下你的大学校园
生活?盼复。祝你学业进步,一切都好。你的一位校友,许亦真”
发出那封信之后,我在发件箱检查了两次,我输入的电子邮箱地址和那张纸上的一
字不差。
然后,我几乎每过一两个小时,便登录进那个163的邮箱,察看有没有回音。
每次我鼓足勇气,输入密码,屏幕会骤然闪现。
然后我心急地一眼看去,邮箱里一片空白。
我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性急。已经一年多过去了,他到了国外,学习生活必然十分繁
忙。是否还用这个电子邮件地址也是问题。就算还用这个地址,会不会经常登录呢,也
不一定。而且我们之间还有时差,当时应该是他的深夜。最可能的,或许他的心意早已
改变,不会有心情与我通信。更何况他说,他曾给好多人留下了名字和邮箱地址。而我
,大概是给他写信的人中间最晚的一个了吧。
或许,他早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亲密的人际关系。无暇再有什么闲情逸致,回复
陌生人的来信。
我在图书馆里盘庚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承认,他不会很短时间内回信了。
我背着书包,走出了图书馆。
我说我自己,“除了班上几个偶尔说话的人,我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这句
话,还是有水分的。班上有一位男同学,与我之间,存在着默契。
我是在医学院的高级护理专业就读。我们班30多个同学,只有2个男生,其他都是
女同学。这也是自然的。男生中有一个人,是我们全班同学中颜值最高的。他的名字是
程小乙。
我知道,旁人称呼我们为男女朋友。
程小乙也和我一样,很沉默,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家里
有好几个哥哥,家境与我一般紧张。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程小乙渐渐与我走到了一
起。他帮我打饭,打开水,与我说话。他做着一个男朋友该做的事。晚上,他会到八舍
楼下等我一起去上自习。上完自习,他再送我回宿舍。
但是,程小乙从不和我说什么心里的话。我也是。我们也没有男女朋友之间的任何
亲密行为。我有时候觉得,他把我当作一个妹妹那样的照顾。或者可以说,象对一个宠
物那样。不如对一条小狗,一只猫。
我看不懂程小乙。
所以,我宁愿联系曾经给我留下名字和电子邮件地址的凌云。
一连好几天,我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我的163邮箱里,还是一片空白。
看来那位凌云君,他确实消失于蓝天白云之间,在他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翱翔了。
他并不会在意,地面上有人企图去注目他。他也不会回头去看上一眼。
那是一两周之后,有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下了晚自习,与程小乙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小乙问我,最近为什么更加沉默,好象心情不太好。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说,没什么事。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他让我不要着急,我一定
行。我与程小乙当时是班上学习名列前茅的。
走过图书馆的时候,我突然心念一动,说我进去找一本书,让他先回去,不用等我
。小乙说,没事,他可以等我。我想了想说好,我很快下来。
我走进去登录电脑。其实,那天早晨我刚查过信,已经十多天了,实在是没有必要
再去等一封陌生人的来信。
我想,也许冥冥之中还是有一种有些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这一切吧。也或许上天听
到了我的呼唤,终于愿意给我一位可以倾吐心声的朋友。不过,当时我并不知晓,凌云
是这样的朋友。
回想至此,我很感恩。
那天晚上的163信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黑体的信,回复:问候。
我有些心慌手抖地打开了那封信。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许亦真,你好。是的,我还记得你。你还好吗?----凌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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