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版 - 故事新编：泛舟五湖 (1) (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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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41625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Zhejiang 讨论区 】
发信人: joj (寄生于世上，原是那么好), 信区: Zhejiang
标 题: 故事新编：泛舟五湖 (1)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at Dec 12 14:11:09 2009, 美东)
两边的江岸在徐徐地后退，彼此越离越远，江面变得宽阔浩淼起来。看来船快驶入东海
了。
站在船尾上，望着西南方向，远处的暨山已经在雾霭渐渐模糊。她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
感觉，好像自己是江面上那些被水浪漂卷着的树叶，不知道终点会在那儿。想到这儿，
她的心在下沉，紧接着胸口袭来一阵她从小就很熟悉的疼痛；她习惯地抬手捂在胸口，
仿佛要把心捧住，阻止它继续下沉。
她马上转头看了看，看到他就在不远处的舱里，跟家仆们吩咐着什么；这让她感觉稍微
好受了一点。
记得当年她也曾坐船行于浙水之上，身旁也有他的陪伴。那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的家园
，自己的国土；第一次知道就要和相识不久的他分开；但那次行程中，她一直没有这种
心痛之感。那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因为那是一次很短的行程？是的，那次船儿是驶向
对岸的，不到半个时辰船就靠到了北岸。她还记得上岸后被吴国的士兵们接走的那一刻
，她回望南岸，看到暨山就在眼前，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亲近，近得触手可及。那一次
，没有别离的感觉，她只是要去办一件事，就象母亲央她把家里的蚕丝拿到江边去浣洗
干净，她知道把丝洗好了就可以回家。
这一次，他告诉她，他们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叫做齐的国家。那是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
的地方，他们可以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在那个他们俩独自拥有的世界里。
为了这一天，她在吴国等了七年。可是，此时此刻，望着在雾霭中彻底淡去的江南大地
，她隐隐地又感觉到一阵心痛。
泛舟五湖 (2)
“猪，你在哪里？快过来，过来看看，老三又尿床了。”
他推开门，正准备去院子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舒服舒服筋骨，就听到妻子在里屋叫他.
唉，不过也不怪她，这孩子确实够麻烦；都7岁了，怎么还老尿床？
“昨晚我还提醒过你，记得吩咐小萍半夜里起来检查一下，给孩子把把尿。你转头就忘
了吧？瞧着这记性，真是一头猪！”
其实他是记得的，不过他觉得妻子有点小题大做。人家小萍虽然是仆人，但她自己都还
是个孩子，实在不忍心让她为这点小事半夜里爬起来。
“不就是孩子尿个床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吩咐小萍把被褥换洗一下。其实，昨晚
你自己去跟她说一声不就可以了。”
“你这人讲不讲理？我那会儿闲着没事做吗？我在辅导老大老二读书。还有，尿床可不
是小事，你不懂就别瞎说。孩子捂在湿被子里长时间睡，会患上风湿的。”
他无话了，也许她是对的，但是被这么数落一顿，心里还是觉得不大舒服。
他来到厨房，看到小萍正在厨房里给全家人做早饭。小萍今年大概有16岁了吧，身子看
着娇美而柔弱，但她干家务活干得很卖力，脸上手上都沾了点油腻和烟灰，看着让人觉
得可怜。
他跟小萍吩咐了一下，让她早饭后去把老三的被褥换洗了。小萍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回答，
“遵命，朱公。”
听着小萍对他的称呼，他不由得心头觉得很温暖。
多年以前，当妻子第一次娇嗔地责怪他为猪的时候，他心里也是充满了甜蜜，把她抱在
怀里说，他会永远做她的小猪猪。从那以后，妻子一直都昵称他为猪。在定陶居住下来
以后，为了隐姓埋名，他索性告诉左邻右舍，他姓朱；因此当地人都尊称他为朱公。
泛舟五湖 (3)
看着水里那个影子，她不愿相信那就是她自己。
小时候，她最喜欢跟女伴们一起在江边浣纱，她们一边干活，一边嬉戏；而她，还常常
会在一边偷偷地看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乡里人都在说自己长得美，家里的铜镜却模模
糊糊地看不清，所以她最喜欢借着浣纱的机会，到江边来偷偷地验证，人们所说的美到
底怎么样的。
一直以为现在家里所用的那面铜镜是最清晰的，因为丈夫当初花了很多黄金才换来这面
镜子。今天她到汜水边来接二儿子，无意中在平静的河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才发现自
己的脸色显得有些蜡黄，额上有很多之前从没发现过的皱纹。
她不由得想起在战争中见过的那些僵硬了的尸体的脸，都白白地没有一丝血色。当年她
拉着他的手，跨过无数具士兵的尸体，庆幸着自己能逃脱出来，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具。
可是，二十多年之后，看着自己的脸，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时间恐怕最终还是不会放
过她。想到这儿，她的心又开始疼痛，只好抬手捂住胸口。
后来为了能在定陶长居，丈夫把她的名字改成西施。可是很多人发音不准，叫着她的名
字，听起来却象是“死尸”，因此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还有，丈夫叫她西施的时候，
语气里哪里能听得出一丝一毫当初的温情？
当初，他会很温柔地呼唤她“颦儿”。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虽然有苦苦的等待，不时
有死亡的威胁，可是有他的呼唤，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害怕过。
汜水静静地流淌着，西施呆呆地看着逝去的水，看着自己的影子。
还好，在这段逝去的时间里，上天赋予她三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孩子们虽然至今还没能够
象他们的父亲一样有出息，但都很勤快很孝顺，帮着父母耕作贸易，把家业做得很好。
他们是她现在最大的寄托。
想到孩子，西施突然醒悟过来；抬头看天，太阳都已经很偏西了，时辰应该已经不早了。
二儿子的船怎么还没到呢？
泛舟五湖 (4)
“西施，好了，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责怪来责怪去的。出这种事，谁能料得到呢？”
“你不是经常夸口自己料事如神吗？现在怎么突然谦虚起来了？你还好意思经常跟别人
说是你预料到越王会杀你，所以才早早辞职；我是你妻子，只好替你保守秘密，保全面
子，但内心里我真的为你害臊。”
被西施戳到痛处，朱公心头顿时火起。她知道狗屁秘密，当初他确实是看出勾践是个只
能共患难不能共享乐的君主，所以才毅然辞职的；为此他还写信劝过大夫文种。可是，
为了让西施高兴，他当时骗她说，是因为她太美，越王肯定也想占有她；所以为了永远
和她厮守一起，他决定辞职，从此带着她，隐姓埋名，泛舟五湖。
他差点想痛快地发泄出来，“实话告诉你，我当初跟你说的辞职理由只是哄哄你的；其
实象你这样的女人，被吴王睡过这么多年，勾践怎么还会看得上？”但转念一想，忍住
了，这样的话实在太恶毒；而且，既把自己说得很不堪，又承认自己说谎话，都不是什
么光彩的事。
他转头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四周没有外人听到他俩的争吵，稍微松了口气。
唉，都怪自己当初不慎，为了哄女人开心，耍这种无聊的小把戏；以至于一辈子被她抓
着把柄。
“我们不吵了；我没有料事如神的本事，这你当然最清楚了。好了，儿子在外闯祸，我
们都有责任。对了，你从小对二儿子太宠，是使他变得骄纵的一个重要原因。”
“猪，你有没有良心？我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你整天在外忙工作忙生意，什么时
候来管过他们的教育？我容易吗？”
他感觉她骂他猪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仇恨。两个人这样过下去，有什么意思？
实在没意思。说真的，早在十几年之前，当他还在齐国做相国的时候，他就觉得跟她过
着没意思。他想找个别的女人，但名正言顺地再娶，她是不会让的，因为她总觉得自己
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他拥有了她，就应该知足，不再去想别的女人。家里偶尔用个漂亮
一点的女仆，她都不会让她们久留。
而他是个在社会上有身份受敬重的人物，不可能暗地里去找女人。
因为觉得活着没意思，他把相国的位置辞了，把大部分家产都分给当地百姓。百姓们以
为他就是喜欢做善事，呵呵。
内心深处，他真的希望西施会因为他从此变得一无所有而不愿意再跟随她，从此他可以
不用内疚，真正自由地去泛舟江湖。可是，她还是缠着他不放，缠着跟他争吵，争吵他
为什么突然又要辞职搬家，争吵他们自己应该留下多少财产等等。当初她在浙水上决然
跟他说，“不管以后我们漂到哪儿，我都愿意跟着你。”那句曾经让他内心无比怜爱全
身豪气顿生的话，现在却象是一句咒语。
结果，又一次她赢得了争吵。因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所以家产没有散尽，搬家时他们
还是决定带走最贵重的家产。而她之所以同意搬家，是因为他骗她说他们的处境很危险
，他在齐国名气太响，越王会随时派人来暗算他们全家。
如今，他们有了三个孩子，他隐隐觉得，以后自己更不可能再赢她了。不管生活有没有
意思，这就是他的生活，或者，确切地说，是她给定好的生活。
“是的，是我不好，没有能多花点心思在孩子们身上。二儿子的事，你放心，我会想办
法的，他保住性命应该不会有问题。”
泛舟五湖 (5)
二儿子在楚国做生意，本来前天就该回家了，却没有见他回来。今天才搞清楚他在楚国
杀人被拘捕了，估计会被判死刑。
听到丈夫在一旁说着“杀人抵命，自古如此”的大道理，她心里不由生起一股恨意。以
往俩人即使吵得再凶，她生气过埋怨过，但还没有恨过；可今天，真的有些恨他。
“你别担心。这世道，只要出得起黄金千镒，犯人一般是不会在街头被处斩的。我打算
派小儿子带上黄金一千镒，去楚国跑一趟；保住二儿子的性命应该不会有问题。”
终于听到他说了几句中听的话，西施的情绪平缓下来。
这时，大儿子主动向父亲要求由他去楚国打点此事，但朱公坚持不答应。大儿子哭着说
，“我是家里的长子。现在二弟有难，父亲您不派我去救他，却一定要派小弟去，看来
我这个儿子做得实在太不称职太让你失望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说完就要去寻死。
西施一看这架势，心里很着急，而且她也很纳闷，就问丈夫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要派小儿
子。
朱公说，“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就别多问了。”
她继续追问，“猪，你有什么道理？我说呢，老三太小，你派他去不一定能救得了老二
。但如果你不派老大去，老大现在就要去寻死；你为什么不派老大去呢？”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听你的吧。”朱公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
接着，朱公把千溢黄金装进陶罐，装上牛车；然后写书信一封，让大儿子交给自己在楚
国的故交庄生，同时嘱托他说，“你到楚国后，一定要把金子送到庄生家，一切都听他
的吩咐，千万不要和他发生争执。”
看到丈夫做着这一切，西施心里感到宽慰了很多。一家人把老大送上车，看着牛车叽叽
嘎嘎地走远。
泛舟五湖 (6)
老大来到楚国，依照父亲的嘱咐如数把千溢黄金送给庄生。庄生对老大说：“你现在赶
快离开楚国，千万别留在这里；等你弟弟获释后，也不必去问所以然。”
老大口头答应了，但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偷偷留在楚国，而且用自己额外私带的黄金
贿赂了楚国另一个高官。
庄生在楚国以廉洁正直闻名，上至楚王，至下百姓，对他都很敬重。朱公送来的黄金，
他其实无意接受，托妻子暂时把黄金保管起来，说：“千万不要动用这笔钱，我日后要
如数归还给朱公。”
次日，庄生找了个机会入宫见楚王，说星象之变将危害于楚国。楚王很信庄生，求教破
解劫难之道。庄生告诉楚王，实行德政，可以免除灾祸。于是楚王决定实行一次大赦，
以显示自己的德政。
接受了贿赂的另一个高官把楚王要大赦的消息告诉了老大。老大想，既然实行大赦，二
弟自然可以获得释放，那何必还要把一千镒黄金白白送给庄生呢？于是他又回去拜见庄
生。
庄生见到他很吃惊，问道：“你为什么还没离开？”
老大说：“还没有，当初我为弟弟的事情来求见。现在楚国要实行大赦，我弟弟自然会
得到释放；所以我特来向您告辞。”
庄生听出老大话里的意思，就说：“那好，你自己到房间里把黄金取回去吧。”老大把
黄金取回，心里暗自庆幸。
而庄生却觉得自己受到老大的愚弄，恼羞成怒。他又入宫会见楚王，说起：“今天我出
门，听到街上很多人在谈论定陶富翁朱公的儿子在楚国杀人被抓，他家人携重金收买了
大王身边的高官；所以，大王实行大赦，并不是体恤楚国百姓，而是因为朱家公子。”
楚王听了大怒，当即命令杀掉朱公的儿子。等到第二天，再下达大赦的诏令。
于是，朱公的大儿子只好带着弟弟的尸体回家了。
泛舟五湖 (7)
老大还在向全家人诉说在楚国发生的一切，但西施早已经无心倾听。这一切是怎么发生
的，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含辛茹苦养育了十八年的二儿子就这样离去了。
乡邻们都来哀悼，替她难过，劝她节哀。
只有朱公笑着说：“没什么好伤心的，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
“我早就料到老大会害死他弟弟的！不是他不爱他弟弟，而是他该舍得的东西不舍得。
他从小就和我生活在一起，吃过很多苦，知道谋生的不易，所以把钱财看得很重。而老
三一生下来就在蜜罐里，生活得很奢华，哪里知道钱财之来得不易，所以他舍弃钱财也
就毫不吝惜。。。”
伏在儿子尸体痛哭着的西施，忽然意识到周围很安静，乡邻们都不作声了，只听到她丈
夫在侃侃而谈。
“。。。所以那天我是坚持要派老三去的，因为他能舍得钱财。而老大不能弃财，最终
害死了自己的弟弟。这道理是明摆着的，可是有的人就是不听我的。事已至此，没什么
好悲伤的。我在老大出门那一刻起，就天天在等着他把老二的尸首拉回来。”
听到这儿，西施再也忍无可忍了，发疯般地嚎叫起来，“范蠡，你这个畜生！”
乡邻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是范蠡。朱公也吃了一惊，因为她从来没有直接叫过自己的
本名。
“我承认你高明，我承认你料事如神，还不行吗？你料事如神，为什么在老大出门时不
把你担心的想法跟他说清楚，仔细叮嘱他不要贪恋金钱？既然你料准了大儿子办不成事
，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楚国跑一趟？二儿子的性命，难道不配你多交代几句，难道不配
你亲自跑一趟？”
经历了那么多的争吵，但朱公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西施如此歇斯底里的发作。他有点受不
了她的气势，往后稍稍退了一点。
“是你坚持要派老大去的办这件事的。”他喃喃地说。
“你这个畜生，是你害死了儿子！你现在说得好听，说什么料事如神，你之前为什么不
把这些厉害关系都讲给我们听？为什么？你是存心想把你儿子害死，对不对？你是不是
疯了，为了能在别人面前装逼，吹嘘自己洞察事理料事如神，你居然不惜把儿子害死！
。。。”
泛舟五湖 (8)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范蠡这个名字，只知道那个叫范蠡的人是如此地陌生，仿佛
跟她从来没有过瓜葛，象战场上的一个不相识的敌人，也象自己奔跑中踩踏过的来不及
看也不敢看的尸体中的一具，除了那些僵硬的脸色，什么印象都没有留下。
她的小猪在哪里？那个二十多年前让她有勇气浮海离开家园的爱人，他在哪里？
她大概是永远地失去小猪了。没有了小猪，五湖四海，哪儿是自己的家呢？
还有必要在定陶住下去吗？西施好想家，想父母的家园，想自己曾经浣纱嬉戏的浦阳江
，想浙水边秀丽的暨山。那儿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青春的影子，有过自己的恋爱。
想到要回去，她突然觉得一刻都等不住了。
当年沿浙水东行时，小猪告诉过她，她的父母都健在，只是因为考虑到彼此的安危，她
不能回去看望他们。如今，听说越王勾践早已卒去，应该没有人还会记得她。
是该去看看父母的时候了，她要带上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去拜见外公外婆。她要让父母
看看她的三个孩子长得如何结实，如何俊美，22岁的大儿子，18岁的二儿子，15岁的小
儿子。 | 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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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好像自己是江面上那些被水浪漂卷着的树叶，不知道终点会在那儿。想到这儿，
: 她的心在下沉，紧接着胸口袭来一阵她从小就很熟悉的疼痛；她习惯地抬手捂在胸口，
: 仿佛要把心捧住，阻止它继续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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