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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isureTime版 - 芒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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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芒鞋话题: 秋瓜话题: 东生话题: 棉鞋话题: 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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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
发帖数: 1426
1
那大约是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天被糊上了灰色,大地被糊上了草黄色,低低矮矮的一排
排草屋,陷在黑白斑驳的风景里。
河面已经完全冻上了,用木棍再怎么努力砸都砸不出窟窿来。只有青石板石阶的旁边还
留着些薄冰,还得每天都要敲一遍,以免冻得又厚又深。除了那些年轻的媳妇们不得不
出门挑水做饭以外,人们都缩在家里,数着剩余的粮食过东,路上再难看到人。除了背
景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连狗吠声都很少,偶尔一两声,可以从这个村子,远远地
,传到那个村子。
江南的冬天,与北方的冬天无异,萧瑟,荒凉,让人记不起来春天也会来临。
他盯着她的脚,看起来黑乎乎的一片,或许有黑色的血痂,或许有黑色的泥。脚趾头有
点儿皮肤的颜色,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皮肤,看起来跟树皮一样。
她的手没有好到哪里去,手背上又红又肿,手指已经胖的像小萝卜,皮肤薄的仿佛一碰
就要裂开。上次裂开的口子还在,血痂成了黑色,新的口子又开了,露出里面猩红的肉
,伤口上结了块手指长的冰棱,就刚刚下河洗衣服的时间冻上的。湿冷的冬天,每天在
刺骨的河水里洗衣服,不可能不生冻疮的。
丁秋瓜原来有双旧棉鞋,前几日下河洗衣服,石阶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她不小心滑了
一下,抱着的木盆就翻到到冰面上,昨天砸开今天又结了层冰的那块冰窟窿破开了,衣
服就掉了进去。她惨叫一声,什么都顾不上就跳进窟窿里捞衣服,衣服没有全部捞上来
,棉鞋倒不见了。
“连洗个衣服也洗不好,还把小叔的裤衩头给洗没了,你倒真把自己当个小姐了,年年
都要换新鞋啊,今年你就这么过吧,瘌痢头家的媳妇儿没一个穿鞋的,还不是照样煮饭
生娃。”婆婆当然是非常生气的。
丁秋瓜接下来就没鞋穿了,开始很冷,像无数刀片割啊割的,割到后来脚就麻木了,冻
了无数个口子,不想也就不疼,好像那脚不是自己的。
丁秋瓜原是大地主家的女儿,说是大小姐,其实照样要下地干活。一个女儿,当一个长
工使。弟弟读了不少书,现在在银行供职了,但她是没有得读的。因为她要下地干农活
,弟弟不用。弟弟有次来看地里干活的她,看见有买冰棒的走过,就要了根冰棒。撕下
那红纸头,就扔到地上,她赶紧捡起来,放在鼻子下嗅着那香气,舔了又舔。弟弟奇怪
地说:“姐,难道你连冰棍都没有吃过吗?”
嫁到李家之后,日子变得艰难,以前虽然每天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吃的都没份
,但是好歹不用担心饿肚子。现在连吃饭都有了问题。上一次她跟着其他妇人,拿个瓶
子,去榨油的厂里偷榨油机器上掉下来的油,半天才一滴,被路过的他看到了:”你怎
么会在这里?“ 他不敢想象她现在的日子艰难成这样。她抖抖地往后缩,异常尴尬。
张东生原来是丁秋瓜家里的帮工,每到农忙季节,东生就会过来帮忙,赚点口粮。东生
年轻,跟秋瓜有话讲,秋瓜做不动的活,东生很积极的帮忙,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了
。不管在秋瓜眼里东生怎么的彬彬有礼,话多但不招人烦,不像其他的帮工要么沉默,
要么用不大舒服的眼光看着这个未出阁的小姐,眼神言语总是让秋瓜觉得舒服自然,但
显然在长辈那里,东生是个没出息靠不住的。家里穷的叮当响不说,自己也没有一技之
长,只能一年到头东家西家的做点帮工的活,东凑西凑,勉强填饱自己还有那瞎眼老娘
的肚皮。
“你的脚怎么成这样了?”东生盯着秋瓜的脚,心里一阵阵地发紧。他觉得大冬天不穿
鞋,那是爷们儿才干的事。
秋瓜的脚被人盯着,尴尬地往后缩了缩:“都是我自己,把好好的棉鞋给水冲走了,前
两天我还穿着呢。”
“那要不要我找双芒鞋给你,先将就一下?”
“芒鞋?”大冬天的时候,穷人一般没鞋可穿,就穿那种用芦苇杆儿编的芒鞋,圆头圆
脑的像个元宝,里面垫点软布,倒也暖和舒适。
但是村里芒鞋已经消失了一阵了。秋瓜清楚地记得,鬼子进村那一年,她和村民们躲在
比人高的棉花地里,亲眼看到一群鬼子不知从哪里出来,抱了个小媳妇,那小媳妇又哭
又喊,听不见声音,但见白生生的肚皮整个儿露了出来,秋瓜后来被告知那是编草鞋的
黄阿狗家的媳妇。后面追出来的男人,被鬼子的刺刀一下子就顶起来,像块泥巴破布,
一甩就甩到河里去了,那时河里还浮着丛丛绿色的菱角。
收尸的时候秋瓜没去看,后来没人愿意提起黄阿狗的媳妇,只是说黄阿狗的肠子都出来
了。从此村里就没有做芒鞋了。
“好吧。”想到这些,秋瓜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一下,或许他还有以前留下来的吧,不过她
没有多想,只想赶紧走开,外面的风实在是太冷了,时时她都怀疑会不会下一刻冻死掉。
一个礼拜后的清晨,秋瓜抱着木盆打开门,看到门口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芒鞋,新鲜的
芦苇,泛着光泽,似乎还有秋日落日的味道,芦苇花儿嵌在其中,让鞋子隐隐有毛茸茸
的感觉。
秋瓜拿起鞋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看的出来很用心做的鞋,但有的编织不是特别工整,
显得很笨拙,像出自一个新手。她把脚放了进去,鞋子有些大了,左右脚不是特别对
称。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秋瓜现在的脚是暖的,心是热的,一股暖流堵在喉咙口,
叫她发不出声来。那声音只好化为水,通过眼睛出来了。
村里终于有人开始卖消失了几年的芒鞋,样式与以前不太一样,但是倒也一样结实暖和
,而这个人正是东生。
“哎,东生, 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到哪里学了这个手艺了啊?”
东生害羞地笑笑。小的时候他在黄阿狗家里玩,偷偷观察黄阿狗做芒鞋,黄阿狗抄了根
火钳,打他屁股说:“去去去,这手艺我只传我儿子的。”
所以其实他没有师傅。
他只是拼了命地想做出一双鞋来。做失败了几十双,才有了最后这一双,被他送到秋瓜
家的门口,从此以后他就以做芒鞋为生了。
秋生做芒鞋做到八十岁,做了几十年。几十年来,这个村,附近几个村的男女老少都穿
他做的芒鞋。他一年要做几千只芒鞋。
到了九十年代,穿芒鞋的人越来越少,东生的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了。
“我们家那个老头子,闲不住,还要做鞋,我跟他说,别做了,家里堆了放不下了,现
在谁家的大人孩子还穿芒鞋?他不听,说一辈子就只会这个了。”穿着皮夹克,骑着摩
托,头发油光可鉴的中年男人在给秋瓜奶奶送芒鞋的时候说。
“奶奶最偏心了,为什么要我要穿草鞋,弟弟就穿棉鞋。”小女孩很不高兴,指着被芒
鞋摩擦出来的伤口,说。
“谁让你不穿袜子的,来,给你找双袜子。”
“我才不要穿袜子,我要棉鞋。”
“草鞋有什么不好,比棉鞋暖和多了。”
“反正奶奶就是偏心,冬天就给我买草鞋,给弟弟买棉鞋,草鞋便宜。”
“想当年哦,有双草鞋穿就不错了。姑娘家还挑剔,以前穷人家姑娘都是没鞋穿的。”
“奶奶你重男轻女。”小姑娘义愤填膺,想起书里看到的话,恨恨地跺着脚,恨不得把
草鞋跺烂了。
“好吧好吧,明天给你去买。”
秋瓜盯着自己脚上的芒鞋,又看了看惨白惨白的太阳:“时代不一样了哦,连姑娘都不
要穿芒鞋了。”她念叨着。
j*****x
发帖数: 18139
2
坐在沙发上感叹,好大的时间跨度
b*s
发帖数: 82482
3
才几十年...

★ 发自iPhone App: ChineseWeb 7.7

【在 j*****x 的大作中提到】
: 坐在沙发上感叹,好大的时间跨度
S******a
发帖数: 1426
4
后面的是想收个尾,芒鞋现在没人穿了。小时候还有的

【在 j*****x 的大作中提到】
: 坐在沙发上感叹,好大的时间跨度
j*****x
发帖数: 18139
5
从电脑诞生到机器人智能化才多少年,哼

【在 b*s 的大作中提到】
: 才几十年...
:
: ★ 发自iPhone App: ChineseWeb 7.7

z*i
发帖数: 58873
6
又看到你的原创小说了! 赞啊!

【在 S******a 的大作中提到】
: 那大约是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天被糊上了灰色,大地被糊上了草黄色,低低矮矮的一排
: 排草屋,陷在黑白斑驳的风景里。
: 河面已经完全冻上了,用木棍再怎么努力砸都砸不出窟窿来。只有青石板石阶的旁边还
: 留着些薄冰,还得每天都要敲一遍,以免冻得又厚又深。除了那些年轻的媳妇们不得不
: 出门挑水做饭以外,人们都缩在家里,数着剩余的粮食过东,路上再难看到人。除了背
: 景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连狗吠声都很少,偶尔一两声,可以从这个村子,远远地
: ,传到那个村子。
: 江南的冬天,与北方的冬天无异,萧瑟,荒凉,让人记不起来春天也会来临。
: 他盯着她的脚,看起来黑乎乎的一片,或许有黑色的血痂,或许有黑色的泥。脚趾头有
: 点儿皮肤的颜色,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皮肤,看起来跟树皮一样。

c**j
发帖数: 589
7
很喜欢的文章,清新,顶。

【在 S******a 的大作中提到】
: 那大约是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天被糊上了灰色,大地被糊上了草黄色,低低矮矮的一排
: 排草屋,陷在黑白斑驳的风景里。
: 河面已经完全冻上了,用木棍再怎么努力砸都砸不出窟窿来。只有青石板石阶的旁边还
: 留着些薄冰,还得每天都要敲一遍,以免冻得又厚又深。除了那些年轻的媳妇们不得不
: 出门挑水做饭以外,人们都缩在家里,数着剩余的粮食过东,路上再难看到人。除了背
: 景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连狗吠声都很少,偶尔一两声,可以从这个村子,远远地
: ,传到那个村子。
: 江南的冬天,与北方的冬天无异,萧瑟,荒凉,让人记不起来春天也会来临。
: 他盯着她的脚,看起来黑乎乎的一片,或许有黑色的血痂,或许有黑色的泥。脚趾头有
: 点儿皮肤的颜色,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皮肤,看起来跟树皮一样。

S******a
发帖数: 1426
8
谢谢捧场,呵呵

【在 z*i 的大作中提到】
: 又看到你的原创小说了! 赞啊!
T****e
发帖数: 2798
9
先赞。看了半天没看到竹杖芒鞋轻胜马,好怕,一蓑烟雨毁平生。
j*****x
发帖数: 18139
10
泰兄,
事实证明,
不是所有穿着芒鞋的都挂着佛珠
不是所有骑着竹马的都能冒充哈利波特
吼吼~

【在 T****e 的大作中提到】
: 先赞。看了半天没看到竹杖芒鞋轻胜马,好怕,一蓑烟雨毁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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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登山健身烟雨中偶遇蜂鸟
最烦国内厕所无手纸明早从San Francisco出发去 yosemite Valley,怎么走?
转一篇关于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金岳霖的长文朋友的朋友26岁老外,就这么没了。人生真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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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
发帖数: 2798
11
好意向。为鼓励原文作者原创,接着打油凑趣:)
哈利同学其实不算很哈
好歹人大黑眼镜常念咒语还骑着竹马
倒是你在路边看着我
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是不是真傻
我穿着芒鞋大冬天的图个暖和
还FIT一大一小两只脚丫
世道是变了
也不是所有的反叛都时髦潇洒
只好告诉你我还戴过佛珠
幻想着攀登珠穆朗玛
现实是委琐了点
来世我一定作一朵莲花再不作奇葩
如果你 还在路边等我
六十年不变的眼神 飘忽不定 好像还是很傻

【在 j*****x 的大作中提到】
: 泰兄,
: 事实证明,
: 不是所有穿着芒鞋的都挂着佛珠
: 不是所有骑着竹马的都能冒充哈利波特
: 吼吼~

s***s
发帖数: 7178
12
好像故事没讲完,然后突然就时间上跨了一下,就收了

【在 S******a 的大作中提到】
: 后面的是想收个尾,芒鞋现在没人穿了。小时候还有的
m**e
发帖数: 27062
13
我还等着看东生和秋瓜的八卦,突然两人就都老了

【在 s***s 的大作中提到】
: 好像故事没讲完,然后突然就时间上跨了一下,就收了
E*i
发帖数: 5804
14
那个时代,是不是这样就算八卦了。。。

【在 m**e 的大作中提到】
: 我还等着看东生和秋瓜的八卦,突然两人就都老了
l****i
发帖数: 20439
15
这这这 大过节的,写这么虐的东东做啥...
还有,第二段里头有个别字 过冬

【在 S******a 的大作中提到】
: 那大约是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天被糊上了灰色,大地被糊上了草黄色,低低矮矮的一排
: 排草屋,陷在黑白斑驳的风景里。
: 河面已经完全冻上了,用木棍再怎么努力砸都砸不出窟窿来。只有青石板石阶的旁边还
: 留着些薄冰,还得每天都要敲一遍,以免冻得又厚又深。除了那些年轻的媳妇们不得不
: 出门挑水做饭以外,人们都缩在家里,数着剩余的粮食过东,路上再难看到人。除了背
: 景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连狗吠声都很少,偶尔一两声,可以从这个村子,远远地
: ,传到那个村子。
: 江南的冬天,与北方的冬天无异,萧瑟,荒凉,让人记不起来春天也会来临。
: 他盯着她的脚,看起来黑乎乎的一片,或许有黑色的血痂,或许有黑色的泥。脚趾头有
: 点儿皮肤的颜色,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皮肤,看起来跟树皮一样。

S******a
发帖数: 1426
16
年不好过啊,改了

【在 l****i 的大作中提到】
: 这这这 大过节的,写这么虐的东东做啥...
: 还有,第二段里头有个别字 过冬

1 (共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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