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n 发帖数: 21641 | 1 有人说他是疯子,有人说他的精神处于裂变中;有人说他是海明威式的硬汉,有人说他
是孤独的行者。
有人说他是中国最好的作曲家;有人说他的音乐一钱不值。很多机构对他的态度有一种
默契:“作品可以演,话不要说”。
他是作曲家王西麟,也是一个病人。
2010年,瑞士演出结束,王西麟谢幕。音乐会演奏了他的新作《钢琴协奏曲》和《喜剧
的对话》。以“喜剧”命名,其实有一个沉重的主题:“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告状的逻辑在中国几千年没变。 (受访者/供图)
2011年11月19日,第五次个人专场音乐会结束,作曲家王西麟把江南春饭馆的服务员小
王送回住处。
这天下午,16岁的小王有一个特别的任务,陪着75岁的作曲家走台。他在北京中山音乐
堂的大厅里接人、发票、合影,她替他拎包、拿大衣——王西麟没 有学生,惟一的女
儿在德国求学。江南春饭馆离他家走路不到3分钟,来北京不到半年的小王是山西长治
人。《太谷秧歌交响组曲》是当晚音乐会的压轴之作,太谷 和长治离得不远,也是山
西的一个县。
送走小王,王西麟拖着患“退形性劳损”的双腿,爬上四楼的家,等着他的是白开水就
干饼子——这是他在每场音乐会后的标准食谱。这天晚上,王西麟独坐良久,白开水之
外,又喝了两杯红酒。
“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它建基于欧洲的先锋派。中国的作曲家和世界隔离了数十年,
而王西麟能不受限于他国家的主流乐风找到自己独特的语言,他值得成为格拉维委音乐
奖这样严肃奖项的得主。”十年前,当代大师波兰作曲家潘德列斯基曾这样评价王西麟
的《第四交响曲》。
“这是大师的作品……充满火焰般的力量。”六年前俄罗斯作曲大师索菲亚•古
柏多琳娜对《四重奏》和《铸剑二章》赞不绝口。
但“墙内开花墙外香”、“出口转内销”的成功路径,在王西麟身上并不起作用。
尽管国外乐团不断发出创作邀约,作品演到了罗马、巴塞尔、科隆、柏林、旧金山、福
冈、台湾、香港……但在北京,王西麟依旧是个孤独的人,“想找个人说话都难”,最
寂寞的时候,他会找出《鲁滨逊漂流记》的碟片,看另外一个孤独的人怎么过活。
《云南音诗》: 引来迟到的伯乐
2010年11月6日,48岁的苏立华在苏黎世听到巴塞尔小交响乐团奏出《钢琴协奏曲》的
第一个音符,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一个作曲家用生命谱写的音乐终于可以被世人听到
。”
苏立华尤其喜欢《钢琴协奏曲》的第二和第三乐章。“(第二乐章)好像黑暗中有一个
人,在离他几百里以外的地方,有针眼那么大的一点亮光,给他无限期待。”第三乐章
清澈明亮,钢琴以歌唱的琶音飘在乐队的叹息之上。
2010年8月25日上午,写完第三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王西麟流下眼泪。四个月的创作
时间,好像死过一回。
迟至2008年,在古典音乐界工作多年的苏立华才知道王西麟。德国科隆室内乐团的首席
黑管演奏家弗朗茨•奥利弗告诉他:你们中国有个叫王西麟的作曲家,值得关注。
在荷兰音乐频道唱片公司(Channel Classics Records)任驻华首席代表的苏立华马上
搜集王西麟的资料,最容易找到的当然是在国内外演奏过几百场的《云南音诗》。一听
之下,苏立华相当惊讶:一个 从没去过云南,只是听了几首云南民歌的人,却把云南
味道抓得那么准确。
见到王西麟,苏立华发现,这位几乎没有公开出版过唱片的作曲家创作过7部交响乐、5
部交响组曲、10部交响诗、13部室内乐作品和若干声乐、器乐作 品,而按他自己的标
准,通俗浅显的《云南音诗》充其量只算“成名作”。王西麟请苏立华听自己8年前创
作的《第四交响曲》。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音符充满整个空 间,苏立华发现:当年写下
《云南音诗》欢快音符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中国的肖斯塔科维奇。
2009年,瑞士“文化风景线艺术节”艺术总监尤里安•库依曼请苏立华为来年以
中国文化为主题的艺术节推荐一位作曲家,苏立华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王西麟的名字。尤
里安•库依曼听过王西麟作品录音、读过总谱之后,经巴塞尔小交响乐团全员投
票,慎重地向王西麟发出创作邀约。
王西麟决定借这个机会,写一部钢琴协奏曲,献给自己的钢琴老师陆洪恩。这个梦他已
经做了好多年。
《钢琴协奏曲》:被枪毙的恩师
1957年在上海军乐学校训练班,陆洪恩教过王西麟半年钢琴课。多年以来,除了谦和之
外,王西麟对这位钢琴老师没有更深的印象。1971年,作为 “内部专政人员”已经在
山西炼狱八年的王西麟“串联”到上海。昔日的同学悄悄告诉他:陆洪恩被枪毙了,死
的时候仪态从容,高喊“赫鲁晓夫万岁”。王西麟不 敢接话,也不敢深想。
2008年,一个叫刘文忠的陌生人寄来一本陆洪恩传记。不久,王西麟接到陆洪恩长子陆
于为的电话,问能不能写回忆父亲的文章。王西麟很为难:我跟陆先生接触不多,恐怕
回忆不出太多,×××、×××和×××跟陆先生学过两三年,何不请他们写?
“×××”们都没有写文章。2010年,王西麟却在报上读到陈丹青的一篇短文,回忆15
岁时跟几百个同学一起,在电视上看陆洪恩公审,然后跑到延安 西路转角,等着刑车
开过。刑车被钢板封闭,少年们不知道哪辆车中押着被击落下颌的陆洪恩——他曾冒天
下之大不韪直言“工农兵应该向贝多芬学习,而不是贝多 芬向工农兵学习”,也曾直
抒胸臆大骂“样板戏是破烂女人搞的破烂玩意儿”。
什么样的音乐才配得上陆洪恩强大、纯净的内心?
2009年底和2010年的春夏,王西麟像一个困兽,在家中反复踱步,深夜给远在德国的女
儿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打电话,诉说创作中的焦虑、得失。
林冲是他大脑中的第一道电光石火。林冲误入白虎堂,一边被拷打一边甩着辫子唱“八
十军棍打得我冲天愤恨……”他立刻跑到梅兰芳大剧院,买回一大堆京剧带子,看袁世
海、李少春,看《野猪林》、《李慧娘》……
秦腔紧跟着也来了。自幼及壮,王西麟在黄河中游的陕甘晋一带生活,看过很多秦腔老
戏。年幼的他对《游龙戏凤》一类贵族戏不感兴趣,偏偏对苦戏记忆犹新。
“那些遭罪的人、被陷害的人,哭腔特别厉害。”王西麟印象最深的是《走雪山》。一
家人被魏忠贤所害,就剩小姐和老仆曹福,两人爬过大雪山投奔亲戚, 老仆冻死了,
小姐一声“老曹福……”满腔悲愤从丹田拔入云霄。在另一出戏里,忠臣面对奸臣,步
步紧逼:“你……你……你……这个奸臣”,话音未落,奸臣把 忠臣杀了。
这让王西麟有了主心骨:“我常想,‘风萧萧兮易水寒’当年是用什么调子唱出来的?
今天的语言跟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呼喊是一样的。”
乐队排山倒海地渲染鞭打,钢琴是屈死的冤魂,中国戏曲特有的“复调”——绕弦和紧
拉慢唱将两者啮合在一起。
四个月,草稿积了厚厚一叠,橡皮用掉八九块。有时他整天关机,害怕任何打搅;有时
他趴在桌上睡着,被钟点工捅起来吃饭。没有钟点工的时候,十根油条、两盒凉面是他
一天的伙食。
对于王西麟来讲,《钢琴协奏曲》这个毫无指向性的名字,其实有明确的靶心——创作
于1970年的《黄河钢琴协奏曲》。
“黄钢协”从抗战时期广为传唱的《黄河大合唱》改编而来。“创作者做了最大但仍然
有限的努力,‘黄钢协’充其量是改编,不是创作。”私下表达对“黄钢协”不屑的不
乏其人:原创程度太低,肖邦、柴科夫斯基、拉赫马尼诺夫的影子随处可见。王西麟却
把这话大声说出来。
创作“黄钢协”时,《黄河大合唱》的词曲作者冼星海、光未然已经被打成“文艺黑线
”。协奏曲既要借鉴《大合唱》的音乐素材,又要跟原作者拉开距离, 在第二乐章加
入《信天游》的引子,在第四乐章加入《东方红》、《国际歌》的音乐主题。海外媒体
或直说它是“可怕的音乐作品”,或揶揄是《华沙协奏曲》的 “表兄”。
“‘文革’已经过去34年了,和‘语录歌’一样代表‘文革’文化的‘黄钢协’至今仍
在演奏。中国音乐界40年拿不出一个新作品?这是我们所有人的羞耻。”面对不同的听
众,王西麟曾大声疾呼。人们要么沉默,要么微笑。
王西麟在下放山西雁北文工团时的留影。身后这间屋子,后来成为夜晚拷打他的地方。
(受访者/供图)
起点“匪窝”:找上门来的音乐
1949年,王西麟跟音乐结缘完全是个偶然。
那年7月,西北野战军向新疆进军,路过甘肃平凉,就地吸收“新鲜血液”。放学回家
的平凉中学学生,看见传达室门口站着两个穿黄军装的男人,一个拉提 琴,一个拉手
风琴,很快围了一圈。王西麟去拨动乐器,他在教会小学玩过手风琴,也识五线谱,格
外显眼。两位军人把他带回了兵营。
父亲王缄三当过岐山县县长、胡宗南保安处的处长。1945年,失业的王缄三流落到甘肃
平凉。西北赋闲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大多聚集此地——这是王西麟在1964年“社教运动”
中知道的,人们挖掘他的反动根子时经常会说“平凉是匪窝”。
“匪窝”有些小书店,王西麟经常去站读契诃夫、高尔基、巴金、胡风、碧野……哥哥
是他的第一位文学老师。
在“匪窝”,父亲的营生是贩卖布匹。生意不好,傅作义的堂兄傅静斋从旁指点:何不
投奔我堂弟?大家都是山西人,你又做过官……王缄三辗转到了张家 口,1948年底终
于找到了傅作义。有人说父亲做了县长,但王西麟认为父亲充其量是一名勤杂人员,他
寄金圆券回家的信封上印着“张家口敌伪财产管理委员 会”。
不久,张家口吃紧,被傅作义派去支援的嫡系35军在新保安被解放军全歼,后勤人员王
缄三死在乱枪里。丧父的打击加上失恋,哥哥试图自杀,出院后沉默寡言,后来慢慢痴
呆。因为家贫,王西麟也一度失学。
上过一年初中,在部队文工团算高学历,王西麟被委以拉手风琴的重任。1952年,解放
军要成立军乐团。西北野战军第11师从冯玉祥旧部里招揽了一批 军乐教官。很多军乐
是从西方古典乐曲里来的,品质相当纯正。王西麟很快脱颖而出,当上小教员教战友乐
理。1955年,解放军在北京成立中央军委军乐指挥专 科学校,一个师选一个人入学,
19岁的王西麟成为当然的人选。
每有空暇,他就钻进学校资料室,听贝多芬、德沃夏克、格里格……他觉得学校的水平
太低。校方一边批评他“个人主义”,一边秉承“批评从严,处理从宽”的原则把他送
进了水平高一些的上海军乐学校。在那里,王西麟碰到了陆洪恩。
上海军乐学校只上了半年,学校解散,学员各回旧部。王西麟心有不甘:音乐学院的门
槛有多高呢?开夜车写出一首《青年战士进行曲》,去投考上海音乐学院,一考即中。
1958年,王西麟是“上音”有名的积极分子。谁都知道作曲系有个穿黄军装的大个儿,
劳动卖力,对学校里受旧式教育,穿高跟鞋、抹口红、上台演奏一摆一扭的教员一千个
看不惯。
1960年,王西麟的姐姐被打成右派,遣送到新疆劳改,来信里字写得非常潦草,跟弟弟
要红糖要草纸。
暑假,学院的两个尖子留下来学琴,不久从国外拿奖回来。王西麟自觉矮了一大截。
王西麟爱上一个钢琴系姑娘,去表白,却被对方一把推开。王西麟在公园淋了一夜雨,
进校之后一直膨胀的政治优越感第一次被业务上的自卑感击败——一向被认为技术最强
的钢琴系才是“上音之花”。“一定要学技术,没有技术寸步难行!”冷雨钻进脖领的
时候,王西麟对自己说。
要写交响乐,先要写一部四重奏。大四下半学期,王西麟用三个月研究四重奏的技术,
用25天写出三个乐章的《弦乐四重奏》,虽然水平不比因“梁祝”而名声大噪的何占豪
的同类作品低,但何的作品能在全校演出,《弦乐四重奏》却只在系内做了两次讲座。
潘多拉的盒子就此打开。王西麟迷上了作曲,他相信只有个人奋斗才能自己救自己。“
四重奏”证明,在创作前先独立解剖大师的作品是切实可行的。王西麟一生的苦修从此
开始。
落难山西:管不住的嘴
四支竹竿立起,破布周遭一围,几盏汽灯在风中摇曳。台下两堆火,看戏的人坐在土疙
瘩上,前心烟熏火燎,后心被山风吹得冰凉。1970年代的山西,白天只能唱样板戏,老
百姓不爱听。土剧团要吃饭,只能钻到山沟里,半夜搭台;只要有戏听,下大雨老百姓
都不走。
“一颗明珠土内藏,千年未曾放豪光,我是南朝一员将,大破幽州落番邦。”《乾坤带
》里杨八郎的唱腔让王西麟悲从中来。他钻出人群,裹紧破大衣,爬到附近的山包上。
向下看,铿锵的锣歌被风吹得走了样,鬼火一样的汽灯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台上的悲欢
离合让台下看得发痴。
“陈子昂就是这样‘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关汉卿大概也这样吧。”那一刻
,王西麟觉得一千年的悲怆都在自己身上。转眼已是下放山西的第十个年头,自己刚过
而立之年,牙已经掉了一颗,希望尚不知在几千几万里以外的地方。
1962年,王西麟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分配到中央广播交响乐团。到岗即失望,乐团以
伴奏和为广播节目配乐为主,根本不搞交响乐。1964年,“给 领导干部下楼洗澡”的
“社教运动”进入尾声。经领导一再启发,年轻的创作员终于没忍住,自以为有理有据
地批评中央广播局“民族化、群众化、广播电视化”的 文艺方针。
厥词一出,先是开除共青团,下放郊区劳动一个月,继而被定性为“内部专政人员”。
28岁的王西麟吓得瑟瑟发抖,自觉自愿地深挖“阴暗心理”:看到红色和毛主席像都害
怕,睡梦中父亲的幽灵突然出现在床头……越交代越糟糕:此人不能在北京的喉舌部门
工作,下放山西。
“三千个农民才能培养一个大学生,我太糟糕了!”带着洗心革面的决心,王西麟来到
只有三四十人的雁北文工团。没有钢琴,没人识五线谱,王西麟重新拉起手风琴,无非
《十二把镰刀》、《大海航行靠舵手》。
王西麟实心实意要把每个人当作好人,给他们讲课、打饭、打洗脚水、扫地、扫厕所,
扛最沉的道具箱子,爬上浮土寸许的土礼堂横梁挂幕,争当“五好”队员……白天干苦
活赎罪,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做复调习题。“业务千万不能丢。”王西麟告诉自己。
批评交响乐“民族化”的王西麟,此时认真学起民间音乐,用以歌颂“三面红旗”和当
地先进。《藏寨大合唱》共七个乐章,有前奏、有尾声,配器讲究,旋 律雄浑,在当
地传唱一时,它的作者却越来越看不到希望。1965年冬天,下放已整整一年,回北京的
事却没人提,王西麟开始整宿说胡话,大喊大叫,被确诊为 “神经官能症”,住进医
院。
住院第六个月,“文革”开始,王西麟的档案公布。人们很快知道他攻击过党的文艺方
针,是被北京的单位开除的。一队人马冲到医院,戴高帽、挂黑牌、大 会小会、文斗
武斗,折腾半年,大串联开始,王西麟被革命群众暂时遗忘。他趁乱坐火车跑到太原,
土黄色的大街小巷满是国家副主席被极度丑化的长脸漫画。
省歌舞团的革命群众发现一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大个子,会拉手风琴,能指挥,会作曲
,在派系争斗中为本派说话,拉他入了伙。王西麟风光了好一阵,他甚 至调出了自己
的档案。1955年“肃反”的结论写道:王西麟同志1949年9月参加我军,工作积极肯干
,对他的父亲的历史并不清楚,是逐渐了解,逐渐交代 的……
档案在手,隐瞒成分的说法不攻自破,王西麟拿着这份法宝回到北京要求平反。可“清
理阶级队伍”在这时开始了,王西麟又被卷回大同。
1968年秋,工宣队进驻文工团,大字报再一次铺天盖地:王西麟写的《藏寨大合唱》是
毒草,把劳动人民愉快的劳动写得沉重不堪;王西麟教我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让我
对着空虚的茫茫大海歌唱……
1968年10月28日,夜里11点左右,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王西麟出来!
王西麟穿上裤子趿拉着鞋,刚走到门口,就被黑布蒙上眼睛,毛巾塞进嘴里,麻绳反绑
双手。三五个人推搡着王西麟走进一个房间。“脱裤子,脸贴墙站好!”一声大喝,审
讯开始:王西麟!最近团里丢了一个箱子,里头有你的档案,是不是你偷的?
王西麟反而不怕了:偷箱子纯属子虚乌有。对方使出杀手锏:“为什么你听《东方红》
、看见毛主席像和红色就害怕?”王西麟百口莫辩,只能挨打,两个小时后,下肢皮开
肉绽。
大同呆不住了。王西麟把从北京带来的四个喇叭的收音机60块钱卖给一个罪状略轻的“
牛鬼蛇神”,穿上最结实的一双破皮靴,准备伺机而逃。逃到哪里去?十几岁当兵归了
组织,一想到要当盲流,王西麟心惊肉跳。
从1968年底到1969年底,整整一年,“地富反坏右”们胸前挂着黑牌,一根绳子牵着,
从一村跋涉到另一村。天还没亮,大地一片肃杀,方圆几公里 只有一列蝼蚁一样的人
在冰封的河流上徐行。每到一处,先关进一间小屋,在满屋臭屁味中等待凌辱。批斗时
的经典站姿是“喷气式”。一个小时,三个小时,六个 小时,汗水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冷不防后面人踢膝盖窝,坏分子一下子趴在地上。
没过多久,跟王西麟一起被揪出的一个人精神失常。王西麟的门牙被打掉,左耳丧失了
30%的高频听力。
王西麟(左上)与哥哥、姐姐、妈妈在一起。姐姐后来到新疆劳改,哥哥精神失常。这
是全家人为数不多的合影。 (受访者/供图)
长治方舟:千重万重的门
1970年底,命运的手翻云覆雨,晋东南地区的司令员要跟着大形势搞样板戏。但晋东南
歌舞团没一个人会看谱,有人点拨:大同有个能人……司令员手一挥:这个人我们要了!
临近年关,雁北文工团去平陆县办学习班的卡车即将出发,连人带行李已经装车完毕。
突然有人面无表情地在车下喊:王西麟!下车!
王西麟的调令在最后一分钟来了。他被压在一层层的岩石底下,不知道怎样才能透一口
气,有人却一句话就把千重万重的门打开。从大同到长治,要坐一天火车、一天汽车。
到站时,王西麟蹲在路边失声痛哭。
王西麟成了样板芭蕾舞剧《白毛女》的乐队指挥。经他一阵点拨,过去发不出声音的乐
队很快就吹出响亮的曲子。灰头土脸了7年,王西麟又在人群中找到了跌碎已久的尊严。
1970年前后,一批有音乐才能的“破落子弟飘零户”汇集到长治:国民党行政院院长翁
文灏的侄孙,阎锡山大老婆的外孙,各地乐团的下放子弟,能拉提琴、五线谱看得很溜
的知青……王西麟是他们的头。
排练小型歌舞演出,排练样板戏,创作若干后来看是“说假话的音乐”,王西麟忙得不
亦乐乎。他又能搞业务了,还能跑到北京、上海去看样板戏,甚至有权把会拉大提琴的
“反革命分子”后代调进歌舞团。
丁玲也在长治,崇拜者去看她,带回一张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旧唱片。王西麟已经是“
自由民”了,丁玲还是反党分子。听着原本属于丁玲的“贝九”,王西麟心头一阵热一
阵冷。
很快,团里一位上海姑娘对王西麟表示出明显的好感。但王西麟不想谈婚论嫁,拖拖拉
拉三四年,有人来通风报信:王老师,她和别人往大街上去了。王西麟急了,找姑娘谈
话,“一说,她马上就过来了。”
这时中央广播乐团的指挥聂中民介绍王西麟认识了李德伦。李德伦读了王西麟在六七年
前创作的《云南音诗》和《第一交响曲》,有意把他调到太原或西安大一些的歌舞团去。
1972年到1977年,王西麟的档案在西安、太原的文艺团体转了好几圈,没人愿意接收一
个“内专分子”。
王西麟彻底绝望:“算了算了,哪儿也不去了,不让我搞交响乐就算了,我就在长治当
中学教师好了。”
在心如死灰的38岁,王西麟结婚了。几天后,夫妻俩就开始吵架,丈夫还是想走,妻子
却觉得:长治不错,自己已经是舞蹈队的小头目,丈夫在团里也受尊重,何必折腾?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
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一人独坐,背着庄子的《逍遥游》,王
西麟经常流下又咸又凉的眼泪。
“文革”结束:叫不醒的人
1978年,中央乐团指挥韩中杰挖掘新人新作,选中了王西麟1963年创作的《云南音诗》
。那年夏天,王西麟终于在中央乐团的新作品音乐会上听到《云南音诗》的第一个音符
。掌声像除夕夜的爆竹,清脆热烈,持续不断。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介绍给中国音乐界。
3个月后,《云南音诗》被安排在北京民族宫大剧院作为“国庆音乐会”的曲目正式公
演——3年后,全国首届交响乐作品评奖,《云南音诗》得了一等奖;半年之后拿到500
元奖金,20年来王西麟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1978年冬天,李德伦牵线,王西麟调到北京歌舞团,身上的黄棉袄还是1956年上军乐学
校时部队发的。
多少个夜晚,王西麟梦到自己跋山涉水,上天入地,却怎么也回不到北京。心惊肉跳地
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北京的一栋筒子楼里,才长舒一口气。北京是回来了,可14年青
春一去不复返。14年,别人可以做多少事情?
1981年,王西麟参加黄健中和陈凯歌执导的电影《一叶小舟》的拍摄。全剧组都知道:
“王作曲”睡觉大喊大叫,跟人辩论,有人物,有情节,有高潮。他们不叫醒他,在他
床头围了一圈,看他叫喊,长久作为笑谈。
从1980年代起,中央乐团的前键盘手梁和平就是王西麟为数不多的莫逆之一。1990年代
,有了家用DV,梁和平开始有意识地记录长他18岁的老友。
“文革”甫一结束,各种新鲜理论扑面而来,王西麟发现很多东西自己都不会。世界交
响乐早已翻过古典音乐那一篇,而自己仅有的一点现代音乐知识还是工作后在资料室里
听到的马尔蒂努《第六交响曲》、阿什卡伊《弦乐和定音鼓的交响乐》。
梁和平记得,自己当年迷即兴演奏,整个乐团的人都说他弹的是噪音,偶尔来团客串作
曲的王西麟却对他的录音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42岁那年,王西麟开始自学现代作曲技巧,学勋伯格、巴托克、斯特拉文斯基、潘德列
斯基……创作于1982年的交响组曲《太行山印象》第四乐章《残碑》里,12音体系已经
运用自如:乐队铺垫出冷峻的背景音,巴松呜咽吹出的哭坟调子,似乎随时都会被冰冷
的空气冻住,被凛冽的山风吹散。这段音乐的灵感来自1970年代,王西麟在长治最偏僻
的乡下,看梆子老戏的经历。
学习、创作外,女儿是惟一的寄托。为了学钢琴,女儿无数次挨爸爸的狠揍,早已不睦
的夫妻关系雪上加霜。妻子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干得有滋有味,丈夫认为舞蹈终归是碗青
春饭,应该及早转行,她响应不热烈,争吵越来越多,越来越凶……
在梁和平的影像里,十次有八次王西麟都语无伦次。“他特别敏感,别人眼神言语中一
丁点不信任都会被他捕捉到。他极力想把话说明白,嗓门越升越高,话越说越急,越说
越乱。”梁和平回忆。那是王西麟的典型症候:情绪极易亢奋、焦躁,与人稍有龃龉,
就仿佛回到百口莫辩的挨整时代。
中年苦涩:疯子的歌
王西麟品味中年苦涩的时候,年轻的第五代作曲家已经开起了个人专场音乐会。谭盾、
瞿小松、郭文景、何训田……“谁拉到钱谁就能开。”每一场音乐会对王西麟都是不小
的刺激。
王西麟把年轻人的乐谱拿来学习,羡慕,可也不满足:年轻人会很多新技术,但其中也
有不少“小杂耍”。“我铆足了劲,想把自己文化上的苦说出来!”王西麟对南方周末
记者回忆。
1985年,北京交响乐团从北京歌舞团独立,需要开门作品。王西麟主动请缨,不被理会
。离演出只有一个月,原定作品流产,王西麟临时救场,写出交响诗《动》和《吟》。
《动》是快板,《吟》是慢板。《吟》的灵感来自大同云岗石窟。1960年代下放雁北文
工团,王西麟看过那些佛像,不过他看到的不是极乐大同,而是大佛高高耸立,小佛不
及人的手掌大,围成一圈,佝偻着背,抬起莲花宝座。“这就是人间社会:大官、小官
、大佛、小佛、等级森严,我就是被莲花宝座压在底下的那个……整个中国就是一个大
庙堂。”王西麟对自己说。
乱哄哄的铜管表现出庙堂的阴森,原本低沉的木鱼变奏成神经质的高音。善男信女进庙
烧香,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顷刻之间,管弦齐奏,那是黑夜中鬼魂造反的喧嚣。
王西麟想写一首疯子的无调歌,这样的意图自然无法直接表达,于是叫《吟》。在当年
的新作品评奖中,有人听出它是“伤痕音乐”,不能参评。
《太行山印象》、《动》和《吟》小试牛刀,王西麟憋着劲,要写一部更大的作品。最
初的动机出现在1968年,王西麟被人押着,挨村游斗,心里想的却是在西伯利亚的冰天
雪地跋涉的十二月党人。
要为苦刑犯写一部大悲剧!多年以来,这个念头在王西麟的脑海里时隐时现,直到1986
-1988年,他辗转获得几件法宝:波兰作曲家潘德列斯基的《为了52件弦乐而做的挽歌
——献给广岛殉难者》和《第一交响曲》、约翰•亚当斯的管弦乐作品《和声学
》。
1989年夏天,王西麟闷在福州一家溽热的小客栈,潜心研究《为52件弦乐而做的挽歌》
。这个只有8分26秒的作品尝试用传统乐队表现电子乐队的效果,12把小提琴发出极高
的声音,与中提、大提低沉的轰鸣形成强烈反差,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在潘德列斯基之
前,没人听过这样的音乐。
现代作曲的记谱方法完全变了,五线谱被或粗或细的黑杠取代,黑三角朝上朝下;每个
记谱符号的含义、乐谱中或长或短的理论提示,王西麟都要找字典来查,弄通文法,分
析乐理。他把研究心得写成论文,多年以后拿给潘德列斯基看。潘氏发现:这位中国同
行的分析跟自己的乐思高度吻合。
正式开始创作,王西麟的脑海里整日翻腾各种声音、画面、事件:
1975年,在晋东南歌舞团的公用电视里看到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
尼琴被苏联驱除出境;1987年读到《古拉格群岛》;肖斯塔科维奇用《第十三交响曲》
再现俄国妇女在冰天雪地里排几个小时的队买菜;闻一多在《静夜》中发出的呐喊:“
静夜!我不能受你的贿赂。谁希罕你这墙内尺方的和平!我的世界还有更辽阔的边境…
…”俄国作曲家穆索尔斯基创作的四幕歌剧《鲍里斯•戈都诺夫》里,疯子跟沙
皇的对骂;扬州八怪笔下的疯汉,一身烂絮,首如飞蓬,唯独双眼雪亮;罗丹的雕塑《
老娼妇》展出,她乳房干扁,满脸皱纹。
所有这一切,都被王西麟凝固在《第三交响曲》里。
1991年,王西麟自筹资金开了第一次个人专场音乐会,《第三交响曲》首演。第三乐章
《慢板》,王西麟用乐队和低音长笛配合,成功地表达了他多年的人生体验:寒夜好像
被冰冻住了。
音乐会后不久,王西麟离婚了。
《第四交响曲》:不该说的话
梁和平记录下来的影像资料里,有一场空前绝后的音乐会。
在王西麟五十几平米的家中,瑞士小提琴手斯特雷夫(Egidius Streiff)站在局促的
客厅兼书房里拉琴。王西麟坐在沙发上,用一张嘴代替整个乐队,“嘀嗒嘚,嘀嗒嘚”
地伴奏。三五听众围坐四周,一曲终了,人们鼓掌,作曲家和小提琴家彬彬有礼地谢幕
、返场。
1999年,台湾交响乐团团长陈澄雄邀请王西麟创作一首交响乐,表达他对即将过去的20
世纪的看法。这是王西麟《第四交响曲》的由来。一切顺利,北京市文化局也很支持,
甚至给王西麟供职的北京交响乐团划拨了40万经费,要为王西麟办一场个人专场音乐会
,在音乐会上将演奏《第四交响曲》和《小提琴协奏曲》等若干曲目。北京的思想界、
理论界对这场音乐会表现出极大的关注。《中国青年报》编辑卢跃刚专门在中国音乐学
院为王西麟张罗了一次百余位京城名流参与的座谈会。
会上,王西麟放了10年前创作的《第三交响曲》,之后即席演讲,一张嘴就刹不住闸。
王西麟就“20世纪最大的悲剧”说了一句在别人看来“当时不该说的话”。
第二天,王西麟一到乐团就被告知:王老师,文化局让您去开会。“不去,马上要排练
了!”王西麟低头走进排练厅,却发现指挥谭利华没来,说是生病住院。
演出在即,王西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面给朋友打电话另找指挥,一面撸胳膊挽袖
子打算自己客串。指挥棒抬起又落下,没有一个乐手响应。王西麟这才回过味来。
文化局催开会的“十二道金牌”又来了。王西麟叫来已到京为《第四交响乐》做准备的
斯特雷夫、自己在《中国日报》社工作的加拿大裔太太和作曲家瞿小松的妻子吴澜,驱
车前往文化局。吴澜当时在为瑞典拍一部关于中国音乐家的纪录片,此时她冒充王西麟
的外甥女,提着摄像机,走进文化局执法科的办公室。
一行人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王西麟质问“为什么不让我演”,跟女公务员发生争执
,对方一度要叫保安。10分钟谈话很快结束,音乐会取消了。回程时,激动过后的王西
麟开始难过。两三天之后,梁和平接到电话:晚上你带着机器来,我们家有一场音乐会。
2001年,中国爱乐乐团邀请“20世纪最后的作曲大师”、“活着的贝多芬”潘德列斯基
来京演出。王西麟在上海音乐学院上学的女儿知道这个消息,打电话回家:潘德列斯基
来了,你想办法把你的曲子拿给他看,如果他不赞赏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王西麟辗转打听到潘德列斯基所住酒店的房间号码,拨通,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你还
记得我吗?我是王西麟,我最近写了一首交响乐,可以请你看看吗?
谱子送过去,第二天通电话,“作品很棒!快来!”潘氏向王西麟允诺,他会说服中国
爱乐乐团由他本人演出此曲。王西麟大喜过望,可是过了几天也没有下文,后来知道,
“爱乐”不愿冒此风险。作为补偿,潘氏给王西麟写了一封角逐格莱威米尔作曲大奖的
推荐信。但信寄出去的时候,这年的评选已经截止。
《第四交响曲》雪藏4年,2004年由王西麟的学术知己、上海音乐学院院长杨立青在“
上海之春”音乐会悄悄上演。一年之后,CCTV-3《音乐人生》为王西麟录制了50分钟的
专题节目。2006年,北京文化局找到王西麟,提出为他办一场个人音乐会,《第四交响
曲》在京首演。
有人在网络上发表评论:“第四”非但不美,听的时候甚至给人痛苦的感觉,但这些都
不能掩盖作品的艺术和社会价值。正如德国作曲家艾斯勒评论勋伯格的音乐“有一种绝
望的基本音调”,“不使人舒服,不崇高”;勋伯格“没有使他出生的社会秩序变形,
他没有将它美化,他没有给它涂脂抹粉。他在他的时代面前举起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所
照出的是不美的,但却是真实的”。
2008年“第四”在罗马演出,一位意大利雕塑家说:“‘第四’里面有三个人:有爱心
的人、愤怒的人、怀疑的人。”
尾声:打不破的主旋律
《第四交响曲》这一波三折的悲喜剧,既不是王西麟音乐生涯中的第一出,也不是最后
一出。1980年批评“聂耳冼星海道路”,1988年在专业期刊上撰文检讨“毛的文艺路线
”,都曾让他错失可能受重用的机会;甚至多年来在国内音乐学院谋不到一个哪怕是讲
师的教职。
1990年代,王西麟教过不少“黑课”。音乐学院的年轻人上门拜师,王西麟几十个课时
教下去,有些学生整理课堂笔记拿去在学术期刊发表,有些在王西麟的辅导下完成了毕
业论文,有人连续三次在国际作曲大赛中拿到名次,但极少有人在公开场合说自己是王
西麟的学生,论文中也绝口不提王西麟的名字。
2005年10月,王西麟接到《人民音乐》和音乐家协会的座谈会邀请,这样的邀请他已经
多年没收到了。每位与会者的桌前放了一页纸,当日的讨论主题清楚地写在上面:深入
开展主旋律创作。
一看题目,王西麟的血就往头上涌。2002年,第五代知名作曲家郭文景应邀创作了大型
交响乐作品《东方红日》,王西麟正在香港演出,刚到广州就从报纸上读到对《东方红
日》的大幅报道:第一乐章《日出》、第二乐章《春天》、第三乐章《新时代》,分别
采用《东方红》、《春天的故事》、《走进新时代》作为创作动机;第四乐章《伟大复
兴》则采用《国歌》为创作主题。
王西麟三次把索尔仁尼琴写给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的信抄下来,寄给郭文景。信中
有言“通常,为了艺术的艺术是存在的,但这偏偏不是俄罗斯的传统。在俄罗斯,这种
艺术不会留下感激的记忆。这是因为我们国家有着另外一种传统,即我们总是要求本国
的天才置身于人民的苦难之中。”
三封信不见回声,王西麟在《人民音乐》撰文表达自己的意见,立刻引发舌战。他的激
烈言辞被对方抓住,作为反击炮弹:日丹诺夫式的思维,用死人的白骨打人,干涉他人
创作自由……
《人民音乐》和音协的座谈会,让王西麟想起三年前的论战,在头脑中盘旋了几年的话
脱口而出:一个领袖一首简谱歌的时代早该过去了……
一位老作曲家第一个站起来反对,另一位作曲家温和地开腔:平时我跟西麟交流很多,
但他的这个观点我持保留意见。
其实,王西麟想强调的是回归音乐本身。
2010年,最新作品《钢琴协奏曲》和《喜剧的对话》在瑞士获得热烈反响,王西麟满心
希望,回国之后会有人请他讲学,他甚至打电话毛遂自荐。一家权威音乐学院的掌门人
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我们不敢请你讲,你的作品可以听,话就不要说了。
“你应该向肖斯塔科维奇学习,把真话放到音乐里,为了生存,在生活中可以说假话。
”苏立华多次相劝。
“寂寞孤立是强大的,人是软弱渺小的,偶尔两者的力量对比会发生逆转,但瞬间即逝
……我微弱的不甘不屈都是被迫的。”王西麟摇头苦笑。
“我的第一交响曲首演是37年之后,莫扎特也只活了36年!1997年我创作的交响合唱《
国殇》迄今十四年还没首演。‘第四’、‘第五’首演是五年后,已经算最顺利的了。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正式出版过一张唱片。”在网上看到国家大剧院重金约请三位国
外作曲家来华采风、作曲,王西麟又忍不住感慨。
2011年末,在中国的第五次个人专场音乐会举行一个月之后,王西麟意外收到中国音乐
学院作曲系、中央音乐学院图书馆、清华大学学生会的演讲邀请,这是十年未有的事情。
每次不过五六十个听众,王西麟却要悉心准备好几天。在清华的演讲,安排在周日晚上
,教室很冷,王西麟从7点讲到10点。两个学生给他看了两样东西,让他大吃一惊:一
是香港出版的他1980年代创作的器乐流行作品的塑胶唱片,那作品他自己都早忘了;一
是从网上搜集的各种关于他的信息,A4纸打印,有目录,两厘米厚。很多资料王西麟自
己都没看到过。
来源:《南方周末》2012年1月16日 |
C***3 发帖数: 2226 | |
b********n 发帖数: 16354 | 3 亲呐,介叫相片综合症~~不如你自己画一幅素描~~
【在 C***3 的大作中提到】 : 木有相片感情不好抒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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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n 发帖数: 16354 | |
C***3 发帖数: 2226 | 5 妹仔,话虽这样说,俺哪能漏这个空去,立马就在网上把第四交响曲听乐,赶脚那是相
当滴一班,太傻太简陋,和苏联的老肖跟本不是一个段位上的事儿。虽说俺对音乐不懂
一丢丢,可你打动不鸟俺哪儿行嘁~
【在 b********n 的大作中提到】 : 亲呐,介叫相片综合症~~不如你自己画一幅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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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发帖数: 21641 | 6 梁祝和黄河在钢协里地位如何
【在 C***3 的大作中提到】 : 妹仔,话虽这样说,俺哪能漏这个空去,立马就在网上把第四交响曲听乐,赶脚那是相 : 当滴一班,太傻太简陋,和苏联的老肖跟本不是一个段位上的事儿。虽说俺对音乐不懂 : 一丢丢,可你打动不鸟俺哪儿行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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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 发帖数: 2226 | 7 现在仍然算是一等一的罢?后来谭盾什么的也写了一些挺好的,俺所知甚少。反正王西
麟靠这么土的怎么能和人家叫板?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吧,俺赶脚他的成功还是靠强努,
东西写得太老实,成功的第一要素还是刻苦。当然这在现在已经算是中流了吧,再好的
都出国了,包括在国外享大名后,再回国搞事业那种“出口转内销”的。
【在 j******n 的大作中提到】 : 梁祝和黄河在钢协里地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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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 发帖数: 2226 | 8 南方周末究竟想怎样呵,他苦就写他苦就行了呗,谁又埋没大师乐?想搞逢共必反还是
咋滴。。。
【在 C***3 的大作中提到】 : 妹仔,话虽这样说,俺哪能漏这个空去,立马就在网上把第四交响曲听乐,赶脚那是相 : 当滴一班,太傻太简陋,和苏联的老肖跟本不是一个段位上的事儿。虽说俺对音乐不懂 : 一丢丢,可你打动不鸟俺哪儿行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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