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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isureTime版 - 《蔚蓝色失速》有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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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共1页)
e**j
发帖数: 54
1
曾经在文学艺术版连载过一个中篇小说《蔚蓝色失速》(原名《95号公路向西》)。如
果你以前读过那篇小说,会知道它是一个公路故事,一个关于飞车与速度的故事,也是
一个关于爱和救赎的故事。
有声剧《蔚蓝色失速》已经在喜马拉雅上架,由著名配音演员叶清和他的团队倾情演播
,制作豪华,而且还是免费的哦。欢迎喜爱这个故事的朋友快来订阅、收听、分享吧!
https://www.ximalaya.com/youshengshu/48150306/
wh
发帖数: 141625
2
恭喜恭喜!

【在 e**j 的大作中提到】
: 曾经在文学艺术版连载过一个中篇小说《蔚蓝色失速》(原名《95号公路向西》)。如
: 果你以前读过那篇小说,会知道它是一个公路故事,一个关于飞车与速度的故事,也是
: 一个关于爱和救赎的故事。
: 有声剧《蔚蓝色失速》已经在喜马拉雅上架,由著名配音演员叶清和他的团队倾情演播
: ,制作豪华,而且还是免费的哦。欢迎喜爱这个故事的朋友快来订阅、收听、分享吧!
: https://www.ximalaya.com/youshengshu/48150306/

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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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谢谢版主大大!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恭喜恭喜!
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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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不客气。很长吗?要是不太费力的话可以把文字转过来哦;我自己不听书,不知道版上
别人听不听。太长就别麻烦了。

【在 e**j 的大作中提到】
: 谢谢版主大大!
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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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中篇,21章。那我就搬过来了。谢谢版主!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不客气。很长吗?要是不太费力的话可以把文字转过来哦;我自己不听书,不知道版上
: 别人听不听。太长就别麻烦了。

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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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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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1. 短发女孩
纪北崇仰靠在驾驶座的皮靠背上,看着行道树和圣诞树上的彩灯像星星般一片一片亮起
来。
异乡的佳节从来不顾他的心情,总是不管不顾奋勇向前。不知不觉感恩节竟已过去几周
,后天就是新年了。
这是费城的A街。天色将将开始暗下来。
纪北崇收回目光,眼神落在仪表盘的时间数字上,蹙了蹙眉。
4:47。
已经超过了约定的时间十七分钟。他一向最不喜欢迟到的人。若在以前他早就删掉联系
方式飞车走人了。然而,他早已不是往日的纪北崇了。今天的他更是没得选。中午才下
定决心驾车去迈阿密参加颜冉的婚礼,临时到坦大的华人学生论坛上注册了个账户,又
发了个寻找“契约女伴”的帖子。短短一小时内,这是他收到的回信中唯一一个认真回
复,没有以为他在找情色伴游的。其他的,隔着屏幕就能嗅到讥嘲或是调情的味道。
再等一等。
他重又把目光投射到街面上各种肤色的年轻面孔上去。
坦大的华人学生比例不算很高,倒也方便他在人群中寻找亚洲脸,猜测谁是那个叫坦坦
的女孩儿。应该是个网名吧,他这样想着,忽然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亚洲女孩儿在街对
面眺望了一下,随即穿过马路向这边走来。
他的心微微一跳。
看清脸的那一刻,他失望至极—庸脂俗粉。但也就是让颜冉知道他过得还不错而已。他
说服自己把手放到了发动机的按钮上。
亚洲女孩儿走近,微微瞥了一眼车窗里的他,大步向后走去。
纪北崇忽然想起曾经在哪次酒会上见过这张脸。
Shit!
他舍近求远来坦大找人,本就是为了避开自己毕业的P大圈子。无奈他曾经太有名了,
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孩儿早已扩大到整个费城华人圈。现在,她们却对他避之不及。
“呜—噗—呜—噗—”一辆巨大的垃圾车喘着粗气出现在后视镜里。
纪北崇按下引擎按钮,决心放弃。
“啪—啪—啪—”副驾驶车窗上传来击打声。他转头,看见一个头发很短的女孩儿在拍
他的车窗,又指了指后边。纪北崇意识到有人在等这个车位,随即点了一下头,确认自
己即将离开。
短发的脸凑近玻璃,嘴唇一张一合,模糊的声音被垃圾车巨大的喘息声淹没了。
纪北崇摇下车窗。
“麻烦开一下后备箱。”见他有些迟疑,短发女孩儿又加大了音量,“see me fly,对
吧?”
他被动地点了下头,觉得有些刺耳。今天在坦大华人论坛注册账号时,他用了刚来留学
那年用过的网名。See my fly, 那或多或少是他当时的心境,这一刻却混在隔夜垃圾的
臭味中,随随意意地飘进车中来。
“对不起,地铁线检修,不得不换乘公交,一下子晚了这么多。能开下后备箱吗?我把
箱子放进去。”指了指身边的一只灰色的拉杆箱,短发女孩儿说道,“我是坦坦。”
纪北崇终于明白这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抵住心底的沮丧,他又着意看了她一眼,进行
着快速的判断——是这两年流行的韩式短发,但剪得完全走了型,没有彩染,以至于有
些角度看过去简直男女莫辨;眉眼都淡淡的,一副清汤寡水的幼齿模样。不过在颜冉面
前,谁又能明艳得起来?纪北崇在心底说服着自己——脸型还凑合,并不一味得小,隐
隐有些筋骨起伏的细致味道;翘而细的鼻子也勉强有几分精巧。
打扮打扮也许还能凑合。
纪北崇按下了后备箱的按钮,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也许出城前可以到苏迪的时装店里绕
一下。出事后,苏迪是为数不多几个没有疏远他的人之一。
车子轻微地震了震,身后模糊传来后备箱合上的声音。片刻之后,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
了。那个叫坦坦的女孩儿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像是感觉到了车内的热气,
她随即又脱下了旧粉色的羽绒服,露出一件姜红色的学生帽衫来。帽衫的前襟上印着一
只卡通猫头鹰——那是坦大的吉祥物。
彼此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冷场。
“我在email里写得挺清楚的。”纪北崇终于开口道,“食宿和车费都由我来付。有没
有什么问题?”
“就是去你朋友的婚礼上扮一下你的女朋友,对吧?”坦坦顿了一下,又字斟句酌地补
充了一句,“没有-其他-内容。”
“没有。”纪北崇的鼻子里哼出一声淡嘲,“也没兴趣。”
坦坦看了他一眼,眼睛落在他深驼色的毛衣上。那毛衣有着一种细密的肌理,粗看似是
织纹,细看时才会发现是由对生的字母F组成的,应该是某个奢侈品牌的logo。她不自
觉地摸了一下短发,“时间太赶,我没来得及化妆。不过我带了参加婚礼的裙子和鞋子
,放在箱子里了。”
纪北崇也看了她一眼,判定不能相信她的品味,“走之前,会去我朋友的店里停一下。”
坦坦点了点头,并没有真正明白去纪北崇朋友店里的意思,却问道,“你叫什么?”顿
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不介意叫你see me fly……”
“我介意。”他面无表情打断了她,“我叫纪北崇。” 他启动了车子,挡风玻璃外微
微染金的街景开始流淌,不同肤色的年轻男女随之向后移去。转过街角,他又加了一句
,“你当然得知道我的名字,婚宴上肯定会遇到认识的人。”
“是哦。”坦坦应了一声,似乎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傻,一时没了声响。
车里安静下来。
开过四五个街口,纪北崇觉得静得有些尬,便又问道:“地铁线修了快三个月了吧,还
没有修好?”
无人回应。
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坦坦已经歪在座椅里睡着了。头呈九十度贴在椅背上,就像永远
侧脸的皮影戏一样僵硬可笑。纪北崇忽然觉这女孩儿有点傻。这么容易就信了网上的帖
子,上了陌生人的车,还这么毫无防范地睡着了,简直不是北美留学生该有的素质。
他淡淡嗤笑一声,踩下油门,向前开去。
城北的商业区很快就到了,纪北崇把车拐进林顿街,停在一家叫SooDee的时装店前。反
正不能相信坦坦的品味,他也就没有麻烦叫醒她。
一个穿着马丁靴的长发女孩儿正在店门前悬挂绸带编织的新年花环,听到引擎熄火的声
音,转过头来,不俗的眉眼,正是苏迪。
看到纪北崇,苏迪的眼睛先是亮了亮,又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歪头而睡的坦坦,这才走
了过来。
纪北崇走下车子朝她微微点头。他浓黑的眸子反射着初上华灯的光晕,俊朗的眉弓下,
笔直的鼻子拖出斜长的暗影。
“还是这么帅。” 苏迪笑着咬了咬唇角,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色奥迪越野车,问道
,“换车了?”
“租的。我订晚了,租车公司的车都租光了。”纪北崇简单地回道,“从24街的一个小
修车店临时租的。”
“我说这车怎么不是你的风格。”苏迪笑着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副驾驶,又问道,“新
女朋友?好像……也不是你的风格……”
“帮我个忙。宴会穿的高档礼裙,手包,高跟鞋,配饰。” 纪北崇避开了她的问题,
径直说道,“你能估计出她的尺码吧?”
苏迪又打量了一遍坦坦,眼睛在她的腰胯上进行着着某种测算,而后说道:“00号,这
个号子得找一找。你们一起进来等吧?”
“赶时间,就不叫醒她了。回来谢你。”纪北崇推辞了——他对坦坦其实一无所知,叫
醒她也许会生出枝节,他不想冒险。
苏迪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店内走去。二十分钟后,苏迪提着几件包好的衣物从店中走了
出来。
纪北崇从她手里接过装着衣服和鞋子防尘袋,拉开车门丢在后座上,而后从兜里掏出一
叠浅绿色的纸。
“多少?” 他手中的富兰克林头像在夜风中振翅带响。
苏迪移开目光,“北崇,你要是手头紧……”
“不紧。”纪北崇耸起眉骨,这阵子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说这句话了,尤其,是带着好意
说的。
“我是说可以租给你。” 苏迪抿着嘴从那叠纸币中抽出几张,“还要带回来还给我的
。别弄脏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她岔开了话题。
“一个朋友要结婚了。在迈阿密。”
“颜冉师姐?”
“对,颜冉。”
“哪家酒店?”
“瑞兹卡。”
苏迪又看了一眼纪北崇的车和车中的坦坦,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欲言又止。
“走了。”纪北崇不想她开口,转开眸子,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
“等一下。”苏迪拦住他,探身拉开了后座上一个防尘袋的拉锁,“这个是我送你们的
。只用过一次,别嫌弃啊。” 她的手上托着一簇黑丝绒般的长假发。
扫了一眼依旧沉睡在前排的男孩头, 纪北崇了然地弯了弯嘴角,“谢谢!”
苏迪一脸认真地说道:“别误会。我的专业观点——长直黑最能衬托高级脸。”
启动了车子,看着暮色中抱着双手的苏迪在后视镜里渐渐变小远去,纪北崇驶离了林顿
街。
坦坦依旧睡着,依旧扭着九十度的脖子,人往座椅里陷得更深了,看起来像个压扁了的
人形风筝。
高级脸。纪北崇失笑。这个词是不是就像气质一样,是夸无可夸时的赞扬。他拿出手机
随手定格了坦坦滑稽的姿态。
沿着高速路的坡道逶迤旋转,视野瞬间开朗。地平线处落日熔金,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
苍茫的橙色中。几分钟后,太阳收走了最后一丝光线。
夜色降临。
这是美国著名的95号公路,他曾用它命名他组建的超跑俱乐部。在进入迈阿密之前,他
还要在95号公路上开十几个小时,加上今晚夜宿和休息区停留的时间,二十几个小时后
,他就能见到颜冉了。后天他还将看到她穿上婚纱的美丽模样。只可惜,新郎不是他。
纪北崇的心底微微刺痛——他现在什么也给不了她了。他曾经可以的 ……然而他失去
的何止是她,还有他的俱乐部和他所有的超跑梦想。
“Shit!”
只是一个错神,车子被什么从后侧方重重撞了一下。
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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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2.神秘手机
“Shit!”
只是一个错神,车子被什么从后侧方重重撞了一下。
纪北崇急忙稳住方向盘。车子拖着长长的刹车音停在了路肩上。落下车窗,他想看看是
哪个蠢货撞了他,却见一辆灰色的皮卡微微减速。幽暗的驾驶室里,一个毛卷头快速瞥
了他一眼。皮卡旋即向前呼啸而去。车尾的牌号一闪而过,夜色紧锣密鼓地朦胧了一切。
高速上的车子一时都减了速,保持着观望的姿态,然而没过多久,也就各自加速向前驶
去。
他们的奥迪车成了高速车流旁一抹被遗弃的白色。
纪北崇耸着眉骨走下车来。
车体微微变形,但应该还能开,只是他的车保险已经降级,有不低的免赔额度,他恐怕
还是得出大头。真是沦落到要为这点钱烦心了——他烦躁地想。
“先生,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在身后问道。
纪北崇回头,意识到车流的呼啸声掩盖了一辆警车的行近。一名高瘦的白人年轻警察站
在他身后,用例行的表情望着他,“你为什么把车停在路肩上?这很危险。”
“嗯……肇事逃逸……”纪北崇指了指车后的变形,看见警车上又走下一名老警察,正
扶着腰走向奥迪车的另一侧。那边,一脸懵懵的坦坦正揉着眼睛走下车来。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年轻警察看了一眼车体的凹陷,问道。
“就是肇事逃逸。一辆皮卡,从左后侧撞了我们。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逃得无影
无踪了。”纪北崇简单回道。
没有看清车牌号意味着无从追赔,纪北崇不打算和警察浪费太多的时间,却看见坦坦正
跟老警察边说边比划着什么。真是多事!他蹙了蹙眉。
“请把你的驾照给我看一下。”年轻警察说道。
纪北崇从钱夹中抽出驾照递给年轻警察,又看了一眼坦坦,她也正拿出驾照递给那名老
警察。
誊录完纪北崇的驾照号码,年轻警察继续问道:“这么说……是辆皮卡。你确定是这辆
皮卡撞了你的车?”
“只有这辆皮卡逃离现场,其他的车辆都立刻减速了。”纪北崇蹙眉回答着这个无聊的
问题。
“嗯,有道理。皮卡什么颜色?”
“灰色……帮您节省下时间吧。”纪北崇急于结束眼前的问话,“我没能记下皮卡的车
牌号。 另外……我这车还能开。我会给我的保险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后续事宜
。”
年轻警察注意到了他不耐的神色,忽然问道:“你喝酒了吗?”
“没有。”纪北崇耸起眉骨。
年轻警察也直视着他,评估着什么,而后退了一步,“有没有嗑药或者吸毒?”
“没有。”纪北崇的下颌绷紧了。
“转身,把手放在车顶上!”
“为什么?”纪北崇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转身,把手放在车顶上!”高个警察也提高了声音,同时一只手移向腰间的枪,“现
在!马上!”
“就因为我没记住肇事车的车牌?” 纪北崇压低眉骨,身体紧绷,显出对抗的姿态。
年轻警察握住手枪的握柄,“我说过了……”
“我看见车牌了。”坦坦的声音忽然响起,“而且我记住了上面的号码。”
气压骤然一降。
坦坦绕过车头,小步跑了过来。老警察也跟了上来,有意无意站在了纪北崇与同事之间
,“这女孩儿看见车牌了。她说号码是79YNK3,深灰色,注册在宾州。”
“我不是那么确定第一个数字,但是非常确定其他的数字母。” 坦坦小声补充道,又
冲着年轻警察努力笑了笑。
年轻警察的脸色缓和了些。
“你能去查下车牌吗?”老警察对同事说道, “查询系统不断升级,简直让我崩溃。
我可以帮你把这里的问话进行完。”
年轻警察把纪北崇的驾照递给同事,又冷冷看了纪北崇一眼,向着警车走了回去。
“我们问的是例行问题。不要表现得这么抵触。”老警察对纪北崇说道,表情严肃但声
音并不严厉,“否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纪北崇耸着眉骨点了下头。坦坦也在一旁跟着点了点头。
老警察看了看纪北崇,又看了看坦坦,似乎注意到他们衣着的光鲜度有些差异,忽然问
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纪北崇和坦坦对看一眼,同时有一瞬结舌。
“朋友。” 纪北崇随即道。
“嗯, 朋友。”坦坦急忙跟进。
“她叫什么名字?”老警察狐疑地指了指坦坦,像是在抓考试作弊的中学生。
“……坦坦……”纪北崇迟疑着,后悔上车时没确认她的真名。
老警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一个驾照,又问道:“她姓什么?”
纪北崇被问住了,但意识到坦坦是她的真名。
“我通过车牌号找到那辆皮卡了。”年轻警察忽然从警车上探出头来,声音比刚才和缓
了许多,“的确是灰色的。我会联系车辆注册地。”
“好。我来完成这里的询问。”老警察回复同事,而后似乎忘记了先前对坦坦姓氏的追
问,又对纪北崇说道,“我需要看一下这辆车的注册文件。”
“在手套盒里。”纪北崇朝车子望了一眼。
“你帮我拿过来好吗?”老警察朝坦坦笑了笑,“你朋友需要在这里帮我完成事故报告
。”
坦坦向车边跑去。
老警察又一次询问了事故经过,这一回纪北崇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坦坦带着文件返回,老警察看了一眼,继续问纪北崇道:“这是你的车?”
“不是。我今天早晨从一个修车店租的。”
老警察翻了翻文件,确定了什么,誊写在笔记本上。
“你可以把它放回去了。”老警察把文件递还给坦坦,“待在车里吧,外边挺冷的。”
坦坦点了点头,小步跑回车上。
“我们会上报并且追踪这次事故。如果你的保险公司需要联系我们,这是案件编号。
”老警察从本子上撕下一联,递给纪北崇,“开车永远保持警惕,好吗?”
“Ok.”
老警察把两个人的驾照都递还给纪北崇,反身走向警车,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冲他眨了
眨眼,指了一下他手中的身份证,“Moo~”
纪北崇怔了怔,不明白老警察为何忽然学了一声牛叫。低头,驾照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
女孩儿正冲着他笑,清清秀秀的。驾照上姓氏这一栏写着 Mu。原来坦坦姓沐。他蓦然
明白过来,老警察是在提醒他她的姓氏。这是关照他把妹子?他的鼻子里哼出一声无语
的不屑。
走回驾驶舱,纪北崇把驾照递还给坦坦,而后重新启动了车子。
“车没事?”坦坦一边收起驾照一边问道。
“嗯。”纪北崇淡淡应了一声,离开路肩汇入车流中。片刻之后,好似不经意地,他又
说道:“我以为那辆皮卡的司机会停下来和我交换保险公司信息,所以完全没想到去记
车牌。你脑子还挺快。”
“专业原因吧,我对数字人口地图都有点过目不忘的。” 坦坦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
道。
“你什么专业的?”
“城市规划。”
“厉害!”纪北崇淡淡扯了扯嘴角,毫无诚意地恭维了一句,“刚才那个年轻警察挺操
蛋的。没吓到?”
“没有。”坦坦摇了摇头,反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美国私人可以拥枪,所以美
国警察其实挺没安全感的。你别往心里去。”
说的他一颗玻璃心似的。纪北崇冷哼一声。有多少次他在飙车时被警车追赶,逼停,对
峙,收监,最后倪正勋却总能托关系把他弄出来。当然,那是在他出国之前他最为叛逆
的一段时间。来美国后,那段日子早已被抛在了身后。刚才,他的确有些失控,但完全
是个意外。
坦坦缩回座位里去了,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找文件时从手套盒里发现了这个
。”
纪北崇转头,看见坦坦的手中拿着一个老款的苹果手机,“是上一个开车的人落下的吧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有电吗?
“我试试。”坦坦揿了钦按钮,而后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你看。”
纪北崇转头,一张微微发黄的照片出现在手机屏保上——殖民地风格的百叶窗掩映在宽
大的棕榈叶间,一个穿着印花长裙的西裔女子依在栏杆上,正笑盈盈地望过来。
纪北崇想了想,问道:“电话簿里有没有什么电话号码?也许可以打过去,想办法通知
失主。”
“好。”坦坦低头继续翻弄,过了一会儿说道,“电话簿里只有一个号码……这个国际
区号好像不是美国的诶,还有一条短信……哎呀~这下真没电了。”
“这儿可以充电。”纪北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翻开储物盒的盖子拖出一根充电线。
储物盒里露出一个水蓝色的小礼盒,简洁而秀雅的黑色“蒂芙尼”字样浮动在水蓝色的
中央。
坦坦的眼睛微微一亮。然而,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纪北崇已经面无表情地把储物盒盖又
扣上了。
坦坦知趣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充电线,说道:“不行,这是旧型号的手机,接口和车上
的充电线不匹配。”
“也许休息区的充电岛会有。” 纪北崇漫不经心地说道。
“有什么?”
“旧型号的充电线。”
“嗯。”坦坦随手把没电的旧手机放回手套盒,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她
忽然说道:“什么人的手机会只有一个号码?”
久远的记忆从纪北崇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他像是自语般低声道:“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关系。”
“比如呢?”
“情人。”
“哦。”坦坦想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间谍或是毒贩呢。”
纪北崇被噎住了。如果不是他母亲曾有一个手机十年如一日地只有一个号码存在里边,
他刚才第一个想到的的确应该是间谍或者毒贩。
纪北崇耸起眉骨——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向左换入快车道,他伸手打开了车上的广播。
电台里正在报道昨晚费城市中心的枪战。部分死者的身份已经认定,是一名黑帮老大和
他的几名手下。另外一些死者的身份正在核实中。这是今天震惊全美的大新闻,各个电
台都在跟进。车里的氛围起了变化,坦坦也没再说什么。
白色的奥迪车带着一道凹痕,在夜色中向前驶去。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从入口汇入车流,在白色奥迪车的左侧并行了一会儿,又慢慢落在
了后方,保持着稳定的车距。
“我在手机电池没电前定位到他们了。”方向盘后的人打开手机说道,“不,不要等我
。我一拿回手机就会赶上你的……对,丢掉那辆皮卡,否则警察很快会顺着它追踪到你
。”方向盘后的人挂了电话,从胸兜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那照片被烧去了一半,在
昏暗的车灯下隐约看得清掩映在棕榈叶间的百叶窗以及栏杆前的半条印花裙子。
“Shit!”
只是一个错神,车子被什么从后侧方重重撞了一下。
纪北崇急忙稳住方向盘。车子拖着长长的刹车音停在了路肩上。落下车窗,他想看看是
哪个蠢货撞了他,却见一辆灰色的皮卡微微减速。幽暗的驾驶室里,一个毛卷头快速瞥
了他一眼。皮卡旋即向前呼啸而去。车尾的牌号一闪而过,夜色紧锣密鼓地朦胧了一切。
高速上的车子一时都减了速,保持着观望的姿态,然而没过多久,也就各自加速向前驶
去。
他们的奥迪车成了高速车流旁一抹被遗弃的白色。
纪北崇耸着眉骨走下车来。
车体微微变形,但应该还能开,只是他的车保险已经降级,有不低的免赔额度,他恐怕
还是得出大头。真是沦落到要为这点钱烦心了——他烦躁地想。
“先生,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在身后问道。
纪北崇回头,意识到车流的呼啸声掩盖了一辆警车的行近。一名高瘦的白人年轻警察站
在他身后,用例行的表情望着他,“你为什么把车停在路肩上?这很危险。”
“嗯……肇事逃逸……”纪北崇指了指车后的变形,看见警车上又走下一名老警察,正
扶着腰走向奥迪车的另一侧。那边,一脸懵懵的坦坦正揉着眼睛走下车来。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年轻警察看了一眼车体的凹陷,问道。
“就是肇事逃逸。一辆皮卡,从左后侧撞了我们。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逃得无影
无踪了。”纪北崇简单回道。
没有看清车牌号意味着无从追赔,纪北崇不打算和警察浪费太多的时间,却看见坦坦正
跟老警察边说边比划着什么。真是多事!他蹙了蹙眉。
“请把你的驾照给我看一下。”年轻警察说道。
纪北崇从钱夹中抽出驾照递给年轻警察,又看了一眼坦坦,她也正拿出驾照递给那名老
警察。
誊录完纪北崇的驾照号码,年轻警察继续问道:“这么说……是辆皮卡。你确定是这辆
皮卡撞了你的车?”
“只有这辆皮卡逃离现场,其他的车辆都立刻减速了。”纪北崇蹙眉回答着这个无聊的
问题。
“嗯,有道理。皮卡什么颜色?”
“灰色……帮您节省下时间吧。”纪北崇急于结束眼前的问话,“我没能记下皮卡的车
牌号。 另外……我这车还能开。我会给我的保险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后续事宜
。”
年轻警察注意到了他不耐的神色,忽然问道:“你喝酒了吗?”
“没有。”纪北崇耸起眉骨。
年轻警察也直视着他,评估着什么,而后退了一步,“有没有嗑药或者吸毒?”
“没有。”纪北崇的下颌绷紧了。
“转身,把手放在车顶上!”
“为什么?”纪北崇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转身,把手放在车顶上!”高个警察也提高了声音,同时一只手移向腰间的枪,“现
在!马上!”
“就因为我没记住肇事车的车牌?” 纪北崇压低眉骨,身体紧绷,显出对抗的姿态。
年轻警察握住手枪的握柄,“我说过了……”
“我看见车牌了。”坦坦的声音忽然响起,“而且我记住了上面的号码。”
气压骤然一降。
坦坦绕过车头,小步跑了过来。老警察也跟了上来,有意无意站在了纪北崇与同事之间
,“这女孩儿看见车牌了。她说号码是79YNK3,深灰色,注册在宾州。”
“我不是那么确定第一个数字,但是非常确定其他的数字母。” 坦坦小声补充道,又
冲着年轻警察努力笑了笑。
年轻警察的脸色缓和了些。
“你能去查下车牌吗?”老警察对同事说道, “查询系统不断升级,简直让我崩溃。
我可以帮你把这里的问话进行完。”
年轻警察把纪北崇的驾照递给同事,又冷冷看了纪北崇一眼,向着警车走了回去。
“我们问的是例行问题。不要表现得这么抵触。”老警察对纪北崇说道,表情严肃但声
音并不严厉,“否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纪北崇耸着眉骨点了下头。坦坦也在一旁跟着点了点头。
老警察看了看纪北崇,又看了看坦坦,似乎注意到他们衣着的光鲜度有些差异,忽然问
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纪北崇和坦坦对看一眼,同时有一瞬结舌。
“朋友。” 纪北崇随即道。
“嗯, 朋友。”坦坦急忙跟进。
“她叫什么名字?”老警察狐疑地指了指坦坦,像是在抓考试作弊的中学生。
“……坦坦……”纪北崇迟疑着,后悔上车时没确认她的真名。
老警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一个驾照,又问道:“她姓什么?”
纪北崇被问住了,但意识到坦坦是她的真名。
“我通过车牌号找到那辆皮卡了。”年轻警察忽然从警车上探出头来,声音比刚才和缓
了许多,“的确是灰色的。我会联系车辆注册地。”
“好。我来完成这里的询问。”老警察回复同事,而后似乎忘记了先前对坦坦姓氏的追
问,又对纪北崇说道,“我需要看一下这辆车的注册文件。”
“在手套盒里。”纪北崇朝车子望了一眼。
“你帮我拿过来好吗?”老警察朝坦坦笑了笑,“你朋友需要在这里帮我完成事故报告
。”
坦坦向车边跑去。
老警察又一次询问了事故经过,这一回纪北崇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坦坦带着文件返回,老警察看了一眼,继续问纪北崇道:“这是你的车?”
“不是。我今天早晨从一个修车店租的。”
老警察翻了翻文件,确定了什么,誊写在笔记本上。
“你可以把它放回去了。”老警察把文件递还给坦坦,“待在车里吧,外边挺冷的。”
坦坦点了点头,小步跑回车上。
“我们会上报并且追踪这次事故。如果你的保险公司需要联系我们,这是案件编号。
”老警察从本子上撕下一联,递给纪北崇,“开车永远保持警惕,好吗?”
“Ok.”
老警察把两个人的驾照都递还给纪北崇,反身走向警车,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冲他眨了
眨眼,指了一下他手中的身份证,“Moo~”
纪北崇怔了怔,不明白老警察为何忽然学了一声牛叫。低头,驾照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
女孩儿正冲着他笑,清清秀秀的。驾照上姓氏这一栏写着 Mu。原来坦坦姓沐。他蓦然
明白过来,老警察是在提醒他她的姓氏。这是关照他把妹子?他的鼻子里哼出一声无语
的不屑。
走回驾驶舱,纪北崇把驾照递还给坦坦,而后重新启动了车子。
“车没事?”坦坦一边收起驾照一边问道。
“嗯。”纪北崇淡淡应了一声,离开路肩汇入车流中。片刻之后,好似不经意地,他又
说道:“我以为那辆皮卡的司机会停下来和我交换保险公司信息,所以完全没想到去记
车牌。你脑子还挺快。”
“专业原因吧,我对数字人口地图都有点过目不忘的。” 坦坦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
道。
“你什么专业的?”
“城市规划。”
“厉害!”纪北崇淡淡扯了扯嘴角,毫无诚意地恭维了一句,“刚才那个年轻警察挺操
蛋的。没吓到?”
“没有。”坦坦摇了摇头,反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美国私人可以拥枪,所以美
国警察其实挺没安全感的。你别往心里去。”
说的他一颗玻璃心似的。纪北崇冷哼一声。有多少次他在飙车时被警车追赶,逼停,对
峙,收监,最后倪正勋却总能托关系把他弄出来。当然,那是在他出国之前他最为叛逆
的一段时间。来美国后,那段日子早已被抛在了身后。刚才,他的确有些失控,但完全
是个意外。
坦坦缩回座位里去了,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找文件时从手套盒里发现了这个
。”
纪北崇转头,看见坦坦的手中拿着一个老款的苹果手机,“是上一个开车的人落下的吧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有电吗?
“我试试。”坦坦揿了钦按钮,而后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你看。”
纪北崇转头,一张微微发黄的照片出现在手机屏保上——殖民地风格的百叶窗掩映在宽
大的棕榈叶间,一个穿着印花长裙的西裔女子依在栏杆上,正笑盈盈地望过来。
纪北崇想了想,问道:“电话簿里有没有什么电话号码?也许可以打过去,想办法通知
失主。”
“好。”坦坦低头继续翻弄,过了一会儿说道,“电话簿里只有一个号码……这个国际
区号好像不是美国的诶,还有一条短信……哎呀~这下真没电了。”
“这儿可以充电。”纪北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翻开储物盒的盖子拖出一根充电线。
储物盒里露出一个水蓝色的小礼盒,简洁而秀雅的黑色“蒂芙尼”字样浮动在水蓝色的
中央。
坦坦的眼睛微微一亮。然而,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纪北崇已经面无表情地把储物盒盖又
扣上了。
坦坦知趣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充电线,说道:“不行,这是旧型号的手机,接口和车上
的充电线不匹配。”
“也许休息区的充电岛会有。” 纪北崇漫不经心地说道。
“有什么?”
“旧型号的充电线。”
“嗯。”坦坦随手把没电的旧手机放回手套盒,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她
忽然说道:“什么人的手机会只有一个号码?”
久远的记忆从纪北崇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他像是自语般低声道:“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关系。”
“比如呢?”
“情人。”
“哦。”坦坦想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间谍或是毒贩呢。”
纪北崇被噎住了。如果不是他母亲曾有一个手机十年如一日地只有一个号码存在里边,
他刚才第一个想到的的确应该是间谍或者毒贩。
纪北崇耸起眉骨——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向左换入快车道,他伸手打开了车上的广播。
电台里正在报道昨晚费城市中心的枪战。部分死者的身份已经认定,是一名黑帮老大和
他的几名手下。另外一些死者的身份正在核实中。这是今天震惊全美的大新闻,各个电
台都在跟进。车里的氛围起了变化,坦坦也没再说什么。
白色的奥迪车带着一道凹痕,在夜色中向前驶去。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从入口汇入车流,在白色奥迪车的左侧并行了一会儿,又慢慢落在
了后方,保持着稳定的车距。
“我在手机电池没电前定位到他们了。”方向盘后的人打开手机说道,“不,不要等我
。我一拿回手机就会赶上你的……对,丢掉那辆皮卡,否则警察很快会顺着它追踪到你
。”方向盘后的人挂了电话,从胸兜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那照片被烧去了一半,在
昏暗的车灯下隐约看得清掩映在棕榈叶间的百叶窗以及栏杆前的半条印花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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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道扬镳
低沉的天幕被高速路休息区的灯火拨开了一角,露出重叠着的铅灰色的浓云,浓云下是
停车场上密密匝匝泊着的车辆。
走下车子的纪北崇没麻烦去问坦坦的喜好,在进入混合餐饮厅后直接走向了麦当劳。
各自点了份汉堡套餐,等取的时候,坦坦忽然说有东西落在车上了。纪北崇懒得多问,
直接把车钥匙给了她。拿到套餐后,纪北崇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咀嚼着胡椒和牛肉的
廉价,他想起上次去黄石公园时,和朋友一起坐在加长林肯上,有香槟和女孩子环绕在
身旁。
不过一年的时间,物是人非了。
直到他快吃完了,坦坦才回来。
“充电岛没有这个型号的充电线。” 她把那个旧款手机放到桌面上,人显得有些沮丧。
“原来你去忙这个了。”纪北崇的鼻子里一声冷哼。
“说不定失主正急着找这个手机呢。”坦坦看了他一眼,解释道。
“你是想看那条短信吧。”纪北崇毫不客气地讽刺道,“真是好奇害死猫。”
坦坦没吭气,眉心微微拧成一个小疙瘩。
“我的手机也是同样的旧款。” 隔壁的座位上有个白人老太太往这边瞧了一眼,颤着
嗓子对坦坦道,“你是在找充电线吗,甜心?”
“是的。”坦坦的眼中闪出希冀。
“你可以借我的用。”老太太微笑着指了指桌子一个正在充电的手机,“你可以在我这
里充电,不过我待不了太长时间。”
“太谢谢了!”坦坦拿着旧手机移到了邻座。
老太太笑着拔下自己的手机,帮坦坦插上,“我要去下洗手间,你能帮我看下我的东西
吗?”
“没问题。”坦坦伸手把自己的汉堡套餐也拖了过去。
纪北崇又在喉咙里低嘲了一声。目送行动迟缓的老太太离开,他学着老太太的语气通知
坦坦,“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坦坦从一片狼藉的蛋黄酱和洋葱碎中抬起头,朝他点了一下头。
“我去买杯咖啡。”纪北崇起身向热饮区走去。
自动售货机旁有人推搡而过,周围的人一阵骚动。纪北崇循声而望,看到一个纹着岛形
图案的后颈一闪,消失在了人群中。他忽然想起中午租车的时候,也曾在修车店里什么
人的后颈上看到一个类似的纹身。新潮流?他摇了摇头,没再细想。
入夜的旅途让买咖啡的队颇有些长。
纪北崇百无聊赖地看着餐厅里挂着的电视屏幕。昨晚的费城枪案已有了新的进展。枪案
发生在韩国城的一个酒吧附近。死者中除了六人是一名黑帮老大和他的手下,另外五人
乃是被卷入枪战的酒吧顾客,其中两人在到达医院后确认死亡。时事报道结束后,一名
女气象播报员出现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开始用夸张的手势模拟冷空气的走势。加拿大
过来的寒流比预计的提前了。不过风暴中心到达时,他和坦坦应该已经开出大费城圈了。
腕上的手表忽然发出微颤,提示有电话进来。纪北崇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苏迪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北崇……觉得还是应该确定一下你知道——你们以前那个
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也有人被邀请参加颜冉师姐的婚礼了……”
纪北崇抬手舒了舒眉心。
其实去看颜冉在婚礼上和别人牵手并不是让他最难过的。当年是他放的手,他认,他愿
意去祝福她。要坦然面对那些背叛了他的“朋友”才是他迟迟不能做出决定的原因。但
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也还是这个原因——在过去的大半年中,他已经直面了自己,是时
候和他们有个了结了。
“北崇……北崇……你在听吗?”
“我知道。”纪北崇扯了扯嘴角,声音里满是疲惫。
“还有……”颜冉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罗致炎一周前出来了……我听说颜冉的未婚
夫是罗氏集团的法律顾问。”
这就是说,罗致炎也极有可能出现在颜冉的婚礼上。
纪北崇愣了一秒,隐隐滴血的心头好似又被扎上了一刀。他曾经的手下败将,也是出事
后鸠占鹊巢,煽动整个俱乐部把他清除出去的人。
“北崇……北崇……?”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纪北崇挂了电话,下意识地向餐厅里望了一眼——坦坦正和借给她充电线的白人老太太
说着什么。她远远地冲他招了招手,又似乎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微微蹙了蹙眉。
纪北崇忽然有些不确定是否还想去迈阿密。现在的他依旧穷途落魄,和罗致炎的短兵相
接也许会像接受凌迟一般难看——在颜冉面前!在那些旧日“朋友”面前!
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纪北崇忽然退出了买咖啡的队伍,走回座位边催促道,“上路了
!再不走暴风雪就要来了!”
坦坦观察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刚充上一点电。再给我五分钟,行不行?”
“不行。“纪北崇拿起外套,径直向外走去。
“哎——你的咖啡呢?等等我呀—”坦坦手忙脚乱地拔了充电线,向老太太匆匆道了声
歉,抓起大衣追了上来,“出什么事了吗?”
纪北崇蹙眉不答,脚下大步流星。刚进入停车场,便听到尖利的防盗警报声一阵阵撕扯
着阴沉的夜空。他忽然明白过来,疾步向车子奔去。
副驾驶的车窗玻璃碎了一地。他们的奥迪车,如同一只被侵犯的白兽,在三两个过路人
的围观中戚戚哀鸣。
“真奇怪,这种事很少发生在灯光比较好的地方。”一个黑人大妈说着,抬头看了一眼
旁边的路灯。
“我看见了一个人。还没走近,他就逃走了。”另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说道。
纪北崇快速拉开车门。然而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手闸旁的座间储物箱大敞着,
空空如也。
“Fxck!”
那是他给颜冉准备的蒂芙尼钻石手环,用掉了他现在银行账户数字的一半。
“你们是不是留了贵重东西在车里没盖上?” 中年白人男子看了一眼纪北崇,问道,
“他们一旦看到,就会砸车来抢。”
纪北崇耸起眉骨,很确定自己刚才下车前便关上了储物箱的盖子。
“咦,手套盒怎么开着?”坦坦的声音响起在车子的另一侧。
纪北崇忽然明白了什么,直起身子冷声问道:“你刚才回来拿手机时,是不是偷看过储
物箱里的礼盒?”
“是……是看了一下。”坦坦意识到什么,怯怯答道。
“你忘了关上储物箱的盖子了!”纪北崇大吼道。
坦坦在他的吼声中瑟缩了一下,努力回想着,结结巴巴,“可我……记得我……关上了
……”
“这儿有这么多辆车,若不是看到了值钱的东西,他们为什么偏偏砸我们的车?”纪北
崇疾声厉色。
中年白人男子似乎猜测出了他们的对话,安慰道:“别太沮丧,至少他们没把你们的车
偷走。”
“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发生。”那个黑人妇女也说道,“别埋怨这姑娘。”
“谢谢各位!我们会自己处理的。”纪北崇不耐烦地对围观的美国群众说道,“这儿的
表演结束了。”
周围的人欲言又止,渐渐散去。
“我记得我合上了储物箱的盖子的……”坦坦还在努力回想刚才的情形,坚定地说道,
“我真的是合上了的。”
纪北崇冷笑。盯着还在苦思冥想的坦坦,他忽然说道:“要不然我们就取消这次旅行
吧。反正也没有礼物了,反正也还没离开费城多远。我不想去迈阿密了。你住哪儿?我
可以把你送回家。”
坦坦飞快地抬起头,“别取消……好吧,是我记错了……等我的奖学金下来后,我赔给
你,行吗?……”
“你赔不起!” 纪北崇又是一声大吼。
坦坦再次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抬起头坚持道:“真的。我会赔给你的。我可以分期赔给
你。我保证!别取消!求求你!”
就算是为了蹭车去看迈阿密的风景,也没必要这么低三下四的。
纪北崇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坦坦,转身坐进车里,“反正我放弃了。你现在上车,我还
可以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坦坦倔强地站在车外,没有动。
纪北崇开始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这件事既没有定金又没有契约,本就是两厢情愿才能
成行。他已经不想去了,她还赖着想干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可以送你回去。”纪北崇把手放在引擎的按钮上,努力放缓口气,“
上车吧。暴风雪快来了。”
“结婚的人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坦坦忽然小声道,“你是想去祝福她的,对不
对?”
“你还真是八卦。”纪北崇气极反笑,“我不想去了。句号。”
坦坦的胸口起伏起来,仿佛在蓄积勇气一般,而后终于说道:“根本不是因为我,接完
那个电话你就不高兴了,是不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害怕了……”
“够了!你本来也就是个搭车的!”纪北崇怫然走下车来,快速打开后备箱把坦坦的箱
子拿出来扔在地上,而后关上车门启动了车子。
沿着停车场的回环路饶了绕,开上高速的缓冲道时,他看见坦坦低着头拉着自己的手提
箱,重又向餐厅走去。她的脸落在路灯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像是哭了。
纪北崇的心底硬了硬,踩下油门,加速并入了高速。
很快便在高速路上调了头。十分钟后奥迪车已经行驶在了返回费城的路上。打开电台,
正在播Coldplay的一首老歌。纪北崇把自己破碎的心情扔进《yellow》里。
一个松散的雪团忽然撞在挡风玻璃上——暴风雪临近费城了。
再往前开,黑色的夜空渐渐飘满了雪花。他把音乐台转到时事频道——新闻气象员正用
激动的声音说着:“冷空气比预计的还要猛烈,今晚气温会骤降十度。”
纪北崇蹙了蹙眉,看见路牌正从头顶飞驰而过——还有半英里就是分岔路口了,向左掉
头,向右直行回费城。
他忽然想起她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害怕了……”
妈的,怎么有种被她说中的感觉。
岔路之间的斜纹分隔带远远向他移来,纪北崇忽然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轮盘向左一抹。
奥迪车越过斜条纹的分割区,飞速斜上掉头的坡道。后边被迫减速的汽车大声鸣笛表示
着不满。
纪北崇扯了扯嘴角,重新汇入远离费城的车流,一半释然,一半沮丧。
提前到来的暴风雪将一部分旅客困在了休息区。晚上9:00,餐厅里依旧暄暄嚷嚷。
纪北崇的眼睛快速扫视着人群,搜寻着那个短发的细瘦身影。从就餐区找到零售区,再
到信息台,都没见到坦坦的人影。
他拿出手机拨了她的电话,也没有人接。他持续而固执地拨着,逆着人群东张西望。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手臂。纪北崇转身,看见刚才借坦坦充电线的那个白人老太太站
在身后,“你在找你的女朋友吗?”
“是……”纪北崇迟疑了一瞬,没纠正她。
“我看见她在求一个中国人什么事……”
“中国人?”纪北崇有点惊讶, “求什么?”
“我不懂中文。”老太太摇头,“不过我从他们的英语旗子知道,他们是一个中国旅行
团。”
“旅行团?”纪北崇觉得老太太说的应该是费城华埠旅行社组织的旅行团。也许她已经
搭上了去迈阿密的车子。那也不错。他的心底微微释然,也有一点点莫名的失望。
“那她跟着他们离开了吗?”他又问道。
“没有。那个中国人看起来有些凶。”老太太皱着眉摇了摇头,“他们离开时没有带上
她。”
纪北崇怔了怔——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她应该没什么钱,否则又怎会来拼陌生人的车,
甚至愿意去“扮演”他的女朋友。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他继续问道。
“十分钟前吧。”老太太耸了耸肩,估算着时间,又指了指西侧的一个出口,“后来,
我看见她向那个方向去了。”老太太忽然看了纪北崇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丝责备
,“哭着……”
“谢谢。”纪北崇向那个出口快速走去,觉得坦坦真是个麻烦。
“快!快!你还可以追上她!”老太太在他身后兴奋地挥着手臂。
然而餐饮广场的西侧是个车辆检修区,除了一辆开始积雪的破车,并无一人。
纪北崇沿着检修区的四周又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最终他回到自己的车里,重新启
动了车子,慢慢驶近停车场上每一个步行的身影。然而越来越浓密的雪幕里,每一张转
向他的都不是那张短发的寡淡的小脸。
也许,她已经找到了返回费城的巴士;也许,她最终加入了那个去迈阿密的旅行团。
纪北崇决定放弃,却感到心底有一点点莫名的空荡。
打了一个弯,就要转上坡道时,他忽然看见一个细瘦的身影从路边的灌木丛后跑了出来
,手中的箱子连滚带拖不成形状。
借着雪地上的反光,他看见了坦坦惊惧的小脸,正在不停地向身后望。
低低咆哮的引擎声从她身后传来。纪北崇循声而望,看到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越野车。挡
风玻璃后是一个西裔的中年人的脸,那面皮犹如蜥蜴皮般坑坑洼洼。
在这样的风雪之夜,有人开着车在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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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夜飙车
……在这样的风雪之夜,有人开着车在追她!
纪北崇来不及多想,猛踩下油门冲上去,透过砸烂的车窗,他大声喊道:“快上来!”
坦坦恍若未闻,埋着头继续没命地往前跑。
纪北崇意识到她在慌乱中大概把他当成了追赶她的人,于是叫她的名字:“坦坦!沐坦
坦!快上来!”
坦坦又跑了几步,终于反应过来,急速回头,脚下却是一滑,四脚朝天地跌坐在已经积
白的地面上。
“笨……快上来!”纪北崇稳住刹车,急声催促。
坦坦连滚带爬挣扎着起身,拉开车门冲进来,手里抓着的手提箱却被卡在了车门外,一
时拽不上车来。
本田车加速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
纪北崇飞速抬眸,从后视镜里看见本田车也已转上坡道。尾灯恰照在那蜥蜴皮般的脸皮
上,那人的眼睛落在暗影里,一道阴沉的光。他本能地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知道现在
不能停下理论任何事!得逃!
“箱子不要了。”纪北崇冲着还在拉箱子的坦坦吼道,“否则我把你也丢下去了!”
“不!不能丢!”坦坦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也不知是说自己不能丢开箱子,还是不让纪
北崇把她丢下去。
纪北崇气到吐血,但也只得探身帮坦坦猛拉了一把箱子的拉杆。手提箱在门上卡了一下
,竟然摇摇晃晃地挤了进来。
坦坦刚刚拉上车门,奥迪车便骤然加速。她在后背强大的推力中尖叫起来。
一脚油门驰上高速路,但见漫天大雪中的车道犹路如幽灵之路般宽阔而空荡。纪北崇看
了一眼后视镜,本田车竟然也全速跟了上来。
不对,从两辆车的性能来看,这不符合常理。
“不许叫!”纪北崇忽然对坦坦大喝一声。
车上一瞬间静下来。
他的耳朵辨别出了本田车改装过的发动机的喘息声。纪北崇微微有些愕然,同时也感觉
到身体深处一种久违的兴奋被解锁了。大脑骤然冷静下来,他快速判断了一下路况,本
田车下面要做什么变得异常清晰——这将不只是速度的较量!
“安全带!”他迅速命令坦坦。
坦坦一边在慌乱中摸手机,一边问道:“不打911吗?”
“来不及了!系紧安全带!”纪北崇再次命令,语气已不容置疑。
坦坦手忙脚乱,才把金属扣插入锁套,一股巨大的撞击便从背后呼啸而来——本田车撞
向了他们。手机从坦坦手中跌落车底。她“哎呦”了一声,没注意到慌乱中从包里摸出
的是那个旧手机。棕榈叶印花裙的屏保在剧烈抖动中亮了一瞬,又在车底暗下去了。
纪北崇握紧方向盘,在巨大的震颤中踩紧油门,急速向前而去。
本田车忽然落后了几秒,而后又加速从左边抄上来,追平了奥迪车。
纪北崇转头,那人也正看向他。五十岁上下,短鬃般的头发,一条赫然长疤从耳旁斜下
,眼睛里敛着一种奇怪的蔑笑。那笑却把纪北崇体内压了很久的一团冷火释放而出。他
猛然踩下刹车,利用速度差改变了两辆车的前后关系,而后又猛然踩下油门。
“你要干什么?”坦坦吓得忘了尖叫。
“撞他。”纪北崇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一脚油门到底。
坦坦在剧烈的碰撞中抱住头和眼。
本田车失却了平衡,向路肩上歪去。
纪北崇飞速斜插入左边的车道。
不过几秒钟,坦坦喊道:“又来了。”
纪北崇转头,看见本田车又别了上来,这次是从右边。透过破碎的车窗,他看见蜥蜴皮
眼中的蔑笑已荡然无存,此时正用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睛打量坦坦的模样。
“转头!别让他看到你的脸!” 纪北崇立刻喊道。
坦坦闭着眼睛向内转头,牙齿紧紧咬在下唇上。
下一秒,本田车又从右侧撞了上来。
纪北崇在坦坦的尖叫声中向左闪避,本田车飞速跟上,这次有意落后了半个车身撞向奥
迪车的侧后方——这是标准的高速截停技巧。
他们的奥迪车终于全面失稳,在白茫茫空旷的四车道间如同陀螺一般急速旋转。
身体里的那个按钮被彻底解锁,纪北崇在旋转与尖叫声中沉入极致的冷静,与整个车子
融为一体。在一个准确的角点,奥迪车借着漂移之势调整了方向,重又向前全速而去。
本田车也未罢休,再次从右边抄了上来。
这一次,对方甚至将车窗摇下,隔着幔帐般的雪幕,向他们这边探看着。也许,是在记
住他们的脸,也许……纪北崇忽然觉得对方应该有枪。
“缩到玻璃窗下,别让他看到你。”纪北崇急声命令。
把身子蜷缩进座位中的坦坦再次想起了报警,手也向车底摸去,然而她没有摸到刚才掉
落的手机,只摸到一手震碎的车玻璃。她微微侧身向更深处摸去,眼睛却不经意间和对
方近距离对视了一瞬。 凛冽的风从车窗破口吹进来,坦坦一个机灵,不知哪里来了一
股勇气,忽然把手中抓着的碎玻璃向着对面猛掷过去。
本田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向后急速退去。
“Good girl!”纪北崇居然笑了一下。
后视镜里的本田车彻底隐没在了雪雾中。
纪北崇没有丝毫松懈,全力踩下油门。
坦坦不停地向后张望着,又很快意识到在这样的暴风雪夜,以他们现在的车速,也疯狂
到近乎自杀。
“他没跟上来!没跟上来!”坦坦声音发颤地喊道,“你不用开这么快!”
“坐稳了!”纪北崇的目光执着而沉浸。
“啊!?”
雪幕中的高速路,刺骨的不断涌进的风。
在纯粹的急速中,时间被拉长抑或是缩短了,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过了很久,隐约的
警笛声终于从身后远远而来。
“安全了。”纪北崇嘴角微弯,声音平静。
坦坦眨了眨眼睛,发现雪已经没有那么浓密了。
“不停下来吗?”
“傻瓜!当然不!”
“为什么?”
“超速的罚单太贵了!”
纪北崇再次将油门踩到底,冲出了最后一段风雪区。
※ ※ ※ ※
一辆灰色的本田车停在暗夜中。呼啸的警车从头顶的高速路上飞驰而过。
直到那警笛声渐渐远去,方向盘后边的人一手捂着左眼,一手接通了电话,“没想到他
是个专业车手……我的眼球擦伤了一点……没事……他们现在认得我了,得由你来帮我
拿回那个手机了……我会告诉你到哪里去找他们……小猫头鹰给手机充了电,我现在可
以追踪他们了。”他挂了电话,打开手机上的一个程序,一个红色的小点正沿着95号公
路快速移动。
※ ※ ※ ※
一百多英里外已不见暴风雪的影子,晴冷的夜空看得见星子。
坦坦挂上电话,缩着脖子站在风里,“现在怎么办?AAA说一个小时后才能到。”
纪北崇最后检查了一遍油箱,确定没油了 , 说道:“先就近找个今晚能睡觉的地方。
我原来定的那个旅馆是不可能赶到了。”他站起身,看了看远处霓虹灯下一片联排的小
房子。
“车里不能睡吗?”
“你要是想睡在漏风的车里,我没意见。”纪北崇从后备箱里拖出自己的手提箱,向着
那片小房子走去,却有意留着车箱盖没合上。
坦坦踌躇了一会儿,也拖出了自己的手提箱,低着头快步跟了上来,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是哪儿?”
“北卡罗莱纳州的某处。”
“怎么会开到这里来?”
“不这么开,怎么甩开警车?”纪北崇抬头,霓虹灯的字牌渐渐清晰起来:Old Faith
Inn。果然是间不知名的当地的汽车旅馆。
“那我们现在这是去哪儿?”
“看那边。”他指了指那排小房子加快了步伐。
坦坦抬头看了看,没再说什么,低头拖着箱子跟了上去。
敲了半天门,一个胖胖的白人女孩儿开了门,打着哈欠把他们带进装修老旧的前厅里。
问明了他们没有预定,那白人女孩儿在电脑里查了查,告诉他们眼下只剩一个空房间,
里边是张小双人床。
“No.”纪北崇和坦坦异口同声。
白人女孩翻着眼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 问道:“你们要还是不要?”
纪北崇耸着眉骨点了一下头。坦坦憋着嘴没反对。
是走廊尽头最末的一间,怪不得都放不下大一点的床。费了些力气才把两个人的行李都
安置好,AAA的电话提前来了。纪北崇只得匆匆离开了旅馆赶回到车子抛锚的地方。
等他在AAA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重新启动了车子又加满了油,再回到汽车旅馆的房间时,
坦坦正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身上换了一套半旧的小熊图案的睡衣裤,头发上绷着发箍,
有些拘谨地朝他点了个头。
与他“同居”的女人现在竟是这种幼齿且家居的类型了。还真是失时落势!纪北崇在心
底暗暗自嘲,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刷牙,洗澡,换上宽松的衣服,纪北崇觉得身体里激荡的肾上腺激素慢慢沉淀下来。大
脑自动把今晚的事过了一遍,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什么。
走出卫生间,发现坦坦已经改天换地一般移动了房间里的家具。床被推到了房间底部,
一床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被褥在地上搭了一个地铺。坦坦则缩在地铺上的被子里,静静
翻着一本书。
“你还挺自觉。”纪北崇毫不客气地在床沿上坐下,用毛巾擦着潮湿的头发。
坦坦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嗯,优待司机。我本来就是个搭车的!”
这是他之前说的气话,她这是听进去了还是在呛他?
纪北崇擦头发的手不自觉地停了停,却见坦坦平静看着手里的书,不是抬杠的模样。
想起什么,他从裤兜里翻出一个手机递给她,“刚才清理座位上的玻璃时发现的,是你
掉的吧?”
坦坦接过来看了看,小声嘀咕着:“咦,刚才明明在老太太那里充了些电的,怎么又自
动关机了?”
“手套盒里那个?”纪北崇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你对那条短信还真执着。”
坦坦看向他,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我不是为了偷看别人的短信。”
“嗯。你是为了找失主。”纪北崇哼了一声, “短信到底写的什么?能帮你找到失主
吗? ”
“ 就是条号码开通的欢迎短信。”坦坦摇了摇头,“ 没什么帮助。”
“那个电话号码呢?你试了吗?”
坦坦又摇了摇头,“那个号码不在美国,我查了一下,是古巴。我还尝试拨了一下,也
没拨通。”
“你有没有想过,失主如果真的急,难道不会借个手机打回来或者留言吗?”纪北崇忍
不住又挤兑她,“你们城市规划专业也要考GRE的吧?”
坦坦又把头埋进书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mean也很
丧。”
纪北崇被狠狠噎了一下,他瞪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蘑菇头,竟一时没能接上话。其实刚才
那一番高速飙车,让他压了一天的冷火烧了个痛快,虽然依旧是穷途落魄的光景,他此
时的心情却比早些时候好了许多,否则他哪里会跟坦坦说这么多话。
耐了耐性子把毛巾扔到沙发上,纪北崇又说道:“说真的,刚才来不及问清楚,那个人
到底为什么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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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奇怪作息
……耐了耐性子把毛巾扔到沙发上,纪北崇又问道:“说真的,刚才来不及问清楚,那
个人到底为什么追你?”
坦坦抬起头,眼睛聚焦在床头灯上,“我也不明白。一个华人旅行团的领队告诉我,西
边停车场有时会有回费城的大巴停靠,我就找了过去……”她眯起眼睛忽然瑟缩了一下
,仿佛回到刚才的险境中一般,“那个人忽然冒了出来,上来就抢我的背包……我吓坏
了,就拼命地跑。他消失了一会儿,我还以为他放弃了,谁知他又不知从哪里开着车追
了上来……
“然后呢?”纪北崇皱眉问道。
“然后就遇见你了。”
纪北崇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果他是见你孤身所以想抢财物,那我
出现后不会追着我们的车跑,更没必要飙车撞我们。”
“不知道。”坦坦摇了摇头,又似想起什么,“他对我说了一句什么,但我没有听懂。”
“是什么?”
“听起来像是……gimmeba”
“形不成任何意思。”纪北崇蹙了蹙眉,“难道是个疯子?”随即又摇头道,“不过他
改装车玩得不错,又不像是疯子。”
“什么改装车?”
“他的车改装过引擎,否则刚才怎么可能追得上我们。”
“你怎么知道?”坦坦忽然侧头看他。
“能从发动机的声音听出来。”
坦坦的眼神里忽然添了一抹崇敬之色,“还以为你只是开得快,原来对车这么了解。”
纪北崇看了她一眼,一时觉得她的小脸也没那么寡淡了,“我以前改装过不下二十辆车
,超跑的各个车型我都研究过,也开过。刚才那个人改装他的引擎应该是用的……”
“超跑是什么?”坦坦一脸迷惑。
“超跑就是超级跑车——这都不知道。” 纪北崇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立即失去
了解说的兴趣,“总之,以后遇到这样的人,保命要紧,别抓着你的破箱子不放。你不
会每次都遇到我这个级别的车手。”
“可我参加婚礼的裙子和鞋子都在那个箱子里呢……” 坦坦小声说道,“我总不能穿
着帽衫去参加你朋友的婚礼吧。”
纪北崇的心忽然毫无缘由地微微磕了一下。他看了她一眼——坦坦的眸子清清浅浅的。
纪北崇决定暂时不跟她说从苏迪那里租行头的事了。
坦坦见他没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还去参加那个婚礼吧?”
“嗯。” 纪北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总得对得起刚才的“死里逃生”。睡吧,明天
还得开长途。” 他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坦坦安心地翻过身去,在黑暗里冲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都没有睡着。
过了一会儿,坦坦在黑暗里开了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迈阿密?”
“明晚吧。”
“婚礼是后天中午?”
“嗯。”
坦坦沉默翻了个身,把头枕在手臂上,忽又问道:“那个要结婚的人……是你以前的女
朋友吧?”
“……嗯。” 暗夜使人有一种被保护的错觉,仿佛承认也变得不那么困难了,然而纪
北崇还是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的?”
“结婚礼物哪有送手链的?”坦坦轻轻说道。
纪北崇在黑暗里失笑了——并非他不知道这手链不合礼仪,只是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
当年。当年和他一样都是穷学生的颜冉曾经心仪过一款类似的手链。
“你很爱她吧?” 停了好一阵子,坦坦又说道。
纪北崇觉得被“爱“这个字烫了一下。
是的,在他初来美国的日子里,颜冉曾经如同女神般为他划开了一片晴空。他仰慕过她
,他们也真切地走近过,但一切又都随着她的毕业和他在倪家地位的改变而发生了变化
。那时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放手,之后,他的人生更是大起大落,他们也渐行渐远甚至
慢慢失去了联系,直到几周前他忽然收到了她辗转寄来的结婚请柬。
她的人生美好如初,而他却已是穷途末路。“爱”这个字此刻与他而言,已是虚弱危疑
遥不可及了。
“曾经是吧。”纪北崇没有否认曾经的美好。
“她知道吗?”
“嗯。”
“那你后悔吗?”
“……嗯。有点。”
坦坦在黑暗里撑起身子,“那你这次去,是要把她抢回来吗?”
“你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纪北崇冷嘲一声,声音低了低,仿佛自语,“我现在什
么都没有了。”
“也许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才最勇敢呢?”
“你知不知道,听个小孩儿讲心灵鸡汤特别滑稽。”
“说得自己多老似的。你毕业也没几年吧。”坦坦不服道,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
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纪北崇低低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了句,“其实,也不只是去祝福前任。还有些别
的事情要了结。”
两个人一高一低在床上和地下各自辗转反侧,都好一阵子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纪北崇又开了口,“你呢?为什么要去迈阿密?……而且非去不可似的。”
“……他们让我寒假里不要一个人待在费城……我也答应过自己……一定要去西礁岛看
海明威故居的……我不敢对自己食言……怕以后没机会了……”坦坦的声音有些断续,
仿佛说这一番话很耗心力似的。
然而听到纪北崇耳朵里,却只觉得她的话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也听明白了一点——坦
坦只是要搭一段车到迈阿密而已。从迈阿密再向西,有一条长长的岛链延伸到墨西哥湾
中。她真正要去的是那串岛链最西端也是最有名的西礁岛。
“我只到迈阿密。”纪北崇觉得自己有必要声明一下,“从迈阿密到西礁岛还有五个
多小时的跨海公路,你得自己想办法。”
“我知道的。我还有一百多刀,应该能找到便宜的大巴。”坦坦赶紧说道,又想起什
么,“我就只带了这些钱……你丢的东西,我可能要过两个月才能赔给你了。”
“再说吧。”
“我一定会还你的。”坦坦肯定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真的。我发誓。”
纪北崇淡淡“嗯”了一声。
窗外有风声掠过,像是深沉的叹息一般。纪北崇起了困意,侧身拉紧被子,快睡着的时
候,好像听见坦坦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纪北崇。”
他又模模糊糊“嗯”了一声,落入睡梦里去了。梦里他回到了六年前初到P大的日子。
那一天,风和景明,万里无云,他踌躇满志地穿着一件印有P大字样的帽衫,走进汽车
工程专业的学院楼……
“啊——”暗夜忽然被女孩儿的叫声扯破。
纪北崇惊醒,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到坦坦的声音。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台灯,他
看见坦坦蜷缩在地铺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望着墙根发愣。纪北崇叫了她一声,她也
不理——似乎被梦魇住了。他于是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空洞的眸子飘散了好
一会儿才捕捉到他的脸,而后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人却显然还在混沌中。
纪北崇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以前见过很多喝翻了篇儿的女孩子,便依样架起她的肩
膀,把她扶到浴室的水龙头下,拧开了水龙头。
才冲了一下,坦坦便“哇”的一声趴在他肩上哭起来。
纪北崇从毛巾架上拿了一条干毛巾,低头擦她淋湿的头发,忽然看见她发上的水流沿着
她细细的脖颈,漏进她敞开的后领,流向一片光滑而隐秘的曲线中。
蓦然感觉到了身体某处微微的异样,纪北崇带着一丝愕然转开了眸子——有点悲愤,他
是蛰伏得太久了。
坦坦却在他失神的瞬间歪出了他的手臂,滑向湿漉漉的地面。纪北崇回神,急忙伸手去
捞,勾住她腹部的一瞬,触到一片纸板一般硬硬的东西——像是有什么东西缝在她的底
裤上。
坦坦依旧昏昏沉沉的,纪北崇干脆把她先扶回到地铺上去,又返回洗手间去拿毛巾,再
出来时,她不知怎么却已爬到了床上,趴着睡着了。
“喂!你睡地下的!” 纪北崇耸起眉骨,猛推了她一下。
坦坦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露出睡衣下的一截底裤——一块长方形的凸起,印在她的小
腹上。
纪北崇忽然明白了刚才触到的是什么。缝在底裤上的口袋,古董级的藏钱方法,小时候
母亲也曾教过他。看着坦坦四仰八叉的样子,他毫无罪恶感地凑近看了一眼,四张浅灰
绿的票子从小布片的一角露出,隐隐约约显出五十的字样。
200刀。刚才,她还防着他没说实话。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拿起手中的毛巾勉强擦干了她的头发,关上灯,睡到她的地铺上去
了。
※ ※ ※ ※
凌晨时分,一辆旧式的棕色别克从17号出口弯下,而后停在一段空旷的路边。
一个栗色卷发,短鼻子低眉弓的西裔年轻人从车上走下,缩着脖子在寒风中左右望了望
,又回到车上拨通了手机,声音急躁,“我跟你说过这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你那个破手机肯定又没电了……”
他挂了电话,在手机上搜索了一番,开到了最近的一家汽车旅馆。敲开门进去不到五分
钟他又走了出来,坐回驾驶座上放平了靠背,愤愤躺下。
天明时分,一辆货车驶近汽车旅馆门前。司机打开了后仓,与旅馆工作人员一起装卸着
食品货物。
别克车里的人在一片嘈杂声中,骂骂咧咧地直起身来,却看见一个亚洲女孩儿正从旅馆
里走出,旧粉色的羽绒服微微而敞,隐约露出胸前印着的卡通猫头鹰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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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对峙
……“不。那间才是。”纪北崇警觉地指了指隔壁的一间,” 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我推倒在一边后就闯了进去。”西裔大妈立刻用很重的南美口音说道,声音里带
着哭腔,“他到处乱翻,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尖叫着求救……”
白人经理拍了拍她的肩膀,发出 “嘘嘘” 的安慰声,又对纪北崇说道:“清洁女工开
门时有个窃贼闯了进去,可能拿走了些什么东西。”
“我们的房间呢?”纪北崇立刻问道。
“我听到呼救声马上赶来了。”黑人保安也加入了谈话,“他逃走了。我觉得他只闯进
了这间,没有进入你们那间。”
“他什么样子?”纪北崇的心底忽然一动。
“白人,瘦,不高,我想应该是在20-30岁之间。”
纪北崇心底的疑窦沉下去了,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黑人保安又说道:“也许你们也应该检查一下你们的房间。清洁女工说她把你们房间的
门也打开过一会儿。”
西裔大妈擦着鼻涕点头说道:“我回办公室去确定了一下你们是今天离开,当时曾经用
清洁推车撑住你们的门开了一小会儿。”
“好的,我们现在就查。”纪北崇打开了房间的门。几个人都跟了进来。小小的房间里
一时挤满了人。
房间里还保留着他刚才去吃早饭前的状况,有些乱,但并不是被翻弄过的那种乱。
纪北崇和坦坦分别检查了各自的拉杆箱和拿出来的东西,很快便确定他们并没有丢失任
何物品。
“好。好。”白人大叔满意地搓着手,带着保安和清洁女工向外退去,“我们就只向警
察报告你们隔壁房间的入室盗窃了。祝你们旅途顺利!”
纪北崇道了谢,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心底却还是隐隐纠缠着什么——砸车,飙车,隔壁
被窃,这一路还真不平静。
“这是什么?” 坦坦忽然在身后说道。
纪北崇急忙转身,却看见坦坦指着床上一簇长长的假发,手隐隐有些抖。
Shit!他刚才急于检查东西是否失窃,把假发从防尘袋里翻了出来,却没有及时放回去。
纪北崇迟疑了一下,觉得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不过她迟早也得知道,他索性走
过去把苏迪帮坦坦挑的衣服鞋子一一拿了出来,“这是我朋友帮你选的明天参加婚宴的
行头……用完后可以送给你。”他又加了一句。
“你从来没说过我需要穿你给我准备的行头。”坦坦瞪着他,对他的慷慨毫无兴趣。
“昨天你一上车我就说过,要去我朋友的时装店里停一下。”纪北崇耐着性子说道。
“你是说了,但我不记得我们去过任何地方。”坦坦摇头。
“你一上车就睡着了。我也就没叫醒你……”纪北崇尽量把话放轻松,“我朋友是学设
计出身的,估算尺寸不会出错。……而且,一身行头而已。明天,我需要一个长发的精
致的女人和我一起出场。” 他用语气划了重点。
“我不是你的行头。”坦坦垂下眼眸,声音坚决,“我不会戴这个假发的……我有自己
的裙子和鞋。”
“为什么?” 纪北崇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但并不打算让步。
“我们没有约定过。”
“那现在约定也不晚,我现在告诉你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纪北崇看着她面无表情地
说道,“如果你还打算搭我的车去迈阿密,就要听我的安排。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有
退出的自由。”
“你这是坐地起价。” 坦坦望着他,泪水从眼底浮上来。他现在知道她一心要去西礁
岛了,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纪北崇的心底软了一瞬,眼前却浮现出颜冉身着婚纱的美丽身影,还有他往日的那些“
朋友”,甚至他昔日的手下败将,他的宿敌。他们都会出现在那里。他了解那个圈子,
那样的场合,他身边的女人毫无疑问最能说明他现下的境况。他是什么都没了,但他既
然决定了千里迢迢前往迈阿密重新与他们面对,就绝不打算输阵。
纪北崇的心瞬间硬起来,“如果你不同意,现在可以回费城。如果还打算合作……”他
忽然看了她一眼,“如果还打算合作,现在把你身上的全部现金和你的驾照拿出来,一
起放在我这里做个保证。婚礼结束之后我就还给你,你还可以去西礁岛完成你的心愿。
”看着坦坦难以置信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又加了一句,“这是防止你到了迈阿密之后
临时反悔。”
坦坦气得声音发颤,“我还以为你只是丧。现在看来根本就没人教过你做人的基本道理
……”
纪北崇下颌收紧,脸色也变了。
坦坦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完全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你就
是个控制狂。怪不得那个女孩儿嫁给别人了 ……”
纪北崇忽然上前一步把坦坦一把推倒在床上。坦坦吓得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他把脸迫近她,眼中满是被激怒的戾气,“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破街上长大的野孩子。
没有人能约束我!”
坦坦在羞愤中睁开眼睛,死死盯着他。
纪北崇也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直到她眼中的泪水完全
决堤,他才松开了她,坐进一旁的沙发里,铁着脸说道:“给你五分钟做决定。”
坦坦挣扎着坐起身,嗓子还是哑的:“……不用五分钟……我同意。”
“你身上所有的现金,还有驾照。”
坦坦抑住再次涌上来的泪水,咬着嘴唇翻出钱包,拿出驾照和几张皱皱巴巴的绿色票子
一起放在床上,囊着鼻子说道:“行头对你真重要!”
纪北崇没回她,只说:“马上准备出发,否则天黑前我们赶不到迈阿密了。”起身把她
的现金和驾照都收起放好,他忽然想起什么扫了一眼她的腹部,却最终没再说什么。
坦坦没注意到,擦干了眼泪开始重新收拾行李。
二十分钟后,他们在汽车旅馆的前台结账归还门卡。大厅里,刚才那个白人经理正和两
名身着制服的警察说着什么,远远冲他俩点了个头。
前台新换的亚裔女孩儿看了看阴沉着脸的他和红肿着眼睛的她,收回了门卡,欲言又止。
纪北崇向门口走去,坦坦有意跟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
“嗯……纪先生……”前台的亚裔女孩还是在背后唤了一声,“你们的朋友找到你们了
吗?”
纪北崇转头,微微一怔,“什么朋友?”
亚裔女孩也怔了怔,摆了下手,笑道:“……没关系。弄错人了。”
纪北崇转回头,带着远远跟在后边的坦坦向停车场走去。
亚裔女孩儿望着他们的背影,蹙眉打开电脑查了查。一个领班模样的从后间走了出来。
亚裔女孩立刻问道:“你知道那一对儿年轻的中国人是和他们的朋友一起入住的吗?”
亚裔女孩指了指纪北崇和坦坦的背影。
“不确定。出什么差错了?……反正他们已经离开了。”
“也是。”亚裔女孩耸了耸肩,笑着说道,“那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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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辞
“我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不用跟我跟得太近。”纪北崇的表情中没有一丝情绪,“大
厅里应该有不少好看的。你可以在大厅里逛逛。”
嫌弃她不让她靠近,免得熟人认出?坦坦咬了咬下唇,望向一旁。
纪北崇没再说什么,从后备厢里拿出自己的箱子,昂首向前门走去。身穿制服的酒店侍
者为他拉开高高的玻璃门。
坦坦的眉头拧成小疙瘩,拖着箱子低头跟在后边,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不过纪北崇说得也没错——大厅里各种节日灯饰晶莹闪烁十分好看,还有用几千块姜饼
拼成的巨型姜饼屋;加勒比海风情的蓝色圣诞树下堆满了白色的礼盒;一支乐队在演奏
着拉丁风格的爵士乐;穿着讲究的客人们手拿鸡尾酒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悠闲自得。
坦坦拖着箱子到处闲逛,停停走走,时不时远远看一眼前台。纪北崇正拿出什么证件给
前台服务生看,服务生似乎问了句什么,他随即环视大厅很快发现了她的方位,远远向
她招了招手。服务生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过来,点了一下头。
原来是拿着她的驾照在登记入住。抢的!坦坦真想大喊一声,让大厅里的人都听到。
然而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开了目光。
大厅连接侧门厅的拐弯处有一扇玻璃门敞开着。门外立着一块广告牌——白色帆船、金
黄沙滩,花翎公鸡,还有她在网上看了千百遍的那座法殖风格的白墙绿漆的房子。
坦坦不由自主地向那扇门走去。
“已经办好入住手续。我在大厅北侧的电梯厅等你。”纪北崇忽然来了一条短信。
坦坦急忙从瑞兹卡旅行社里退了出来,快步走回大堂。
纪北崇远远看见了她,似乎很淡地笑了一下,而后便走进电梯转身按下了暂停键,静静
看着低头快步走近的坦坦。
“……纪学长……”两个穿着裸肩印花裙的身影忽然先坦坦一步涌进了电梯,胸前各揣
着两颗高耸的“圆椰子”。
坦坦拖着箱子走进电梯,转身,金属门合拢在她的眼前。
“P大的?” 纪北崇似乎很熟悉这场面,只淡淡点了个头。
“嗯,P大商学院,16级。纪学长可能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纪学长。我们听过你回
学校的演讲,关于如何成立了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并以圈融商,独立创业。”
身后的印花“大双椰”说道。
“不仅融商还融智。纪学长的创业方向是要探索自动驾驶和超跑的结合,这么尖端的方
向实在是我们华人的骄傲。”身后的印花“小双椰”说道。
“从技术角度讲,超跑的速度尚在人工智能的计算极限之外,真正的突破还需要人工智
能的发展。”纪北崇的声音冷静而有条理,“而从产业角度讲,这是个需要大量资金投
入的方向,只有深植于志趣中,才能保证资金和智力的长期供应。”
坦坦背对着他们转动着眼珠,有点怀疑身后说话的是不是自己这两天认识的那个孤戾刻
薄的纪北崇。
“所以才需要纪学长这样既有汽车工程学背景又有商学院背景的人才啊。”身后的赞叹
声又起。
“不过你们不知道吗?我已经不再是“95号公路”的成员了。”纪北崇忽然说道,口气
很清淡,但坦坦还是听出一丝冷意,立刻觉得他又熟悉起来。
“纪学长一定是找到了新的合作者了。” 印花“大双椰”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真正意
思,又问道,“对了,纪学长是来迈阿密度假的吗?”
“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
“也是颜冉师姐的婚礼?”
“是的。”
“天啊!优秀的人怎么都是一个圈子的。”印花“大小双椰”彼此感叹着,“颜师姐以
前也是P大的风云人物啊。”
“那……纪学长是一个人来的吗?” 印花“小双椰”忽然问道,有意无意探看了一眼
站在门前的坦坦。
坦坦以后脑勺相对,恍若未闻。
“如果没有女伴,可以考虑我哦。” 印花“小双椰”娇声道。
“你得了吧。” 印花“大双椰”推了一下印花“小双椰”,“纪学长还会没有女伴?”
“那……纪学长的女伴是商学院的工商女神还是汽车工程学院学霸女神?”
“明天就知道了。”纪北崇云淡风轻虚晃一招。
“那今晚的单身派对,纪学长会去吗?”
“单身派对?”
“纪学长不知道吗?颜师姐和新郎邀请所有来参加婚礼的单身朋友去八楼的Bronze
Lemon参加单身派对。我们就是去Bronze Lemon的。纪学长去吗?”
“……晚些时候吧。”纪北崇微微一滞,点了下头。
正说着,一声“叮咚”,八楼到了。
“期待一会儿见到纪学长哦!”“大小双椰”流连忘返地走出了电梯。
不锈钢的电梯门在坦坦面前再次合上,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个不是他的女伴吧?”
“那么普通,不像……”
坦坦咬着下唇,沉了沉眸子。
电梯一路上行,到达十楼。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依旧保持着五六步远的距离。
推开长廊尽端的房门,正看到一轮新月悬挂在落地窗外丝绒一般幽深的天幕上,微微泛
蓝的月光在海面上辟出一道舞台般的光带。远处有一片微微的渔火,再远处暗白微蓝的
灯塔闪着一明一暗的光。
华丽而深沉的窗景让坦坦微微震了震。
他们这一路的用度其实很节省,这里定的却是最高级的海景房。她想着刚才电梯里那两
个女孩儿的对话。超跑俱乐部。原来他属于那个传说中的富二代群体。那个群体和她这
种苦学出国的留学生向来没有交集。自动驾驶和超跑的结合。原来他还进行着这么尖端
的创业。可是那又如何,她认识的他依旧孤戾傲慢毫无教养。
坦坦放下箱子,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静静望着海面上的月亮,感到自己的心绪慢慢
沉淀下来。
开了十个小时车的纪北崇却并未休息,而是直接进浴室洗了个澡。他再出来时,身上已
换了新的西裤和一件简洁的白衬衫,修了胡茬,身上还有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
“我出去一下,”他扣着手腕上的衬衫纽扣,略显心事,“你今晚可以自由活动……反
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你。明天进入角色就可以了。”
依旧居高临下。坦坦依旧望着海面上幽蓝的月光, 咬着嘴唇没说话。
“瑞兹卡顶楼餐厅的香橙黑巧克力蛋奶酥很有名,你可以去尝尝。我买单。”纪北崇的
声音从身后传来,“晚上回来,我睡地铺。”
他的话令坦坦的心底微微一暖,转过身,房间却已经空了。写字台上放着三张二十美刀
的票子和他留给她的门卡。
还真是防着她,只留了六十刀。坦坦的心又冷下来。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三张票子,忽然弯起嘴角狡黠地笑了。把手伸进腰间摸了摸,她掏
出四张带着体温的五十美刀的票子——妈妈教她缝在底裤上的暗兜,这次终于派上了用
场!
坦坦拉开写字台的抽屉翻了翻,找到一个酒店提供的免费信封。她把纪北崇留给她的六
十美刀和自己藏着的二百美刀卷在一起放进信封里。就要合上抽屉的时候,她发现抽屉
里嵌有一个集中充电器,上边连着好几种型号的充电线——还真是高级酒店才有的配置。
坦坦忽然想起什么,她把手在背包深处中翻了翻,找出先前在车上发现的那个旧手机,
又在几种不同的充电线间试了试,还真的有一个对口。她满意地把充电线插入旧手机,
又把手机留在了桌面上。
桥归桥,路归路。她才不会带走他车上的东西呢。
做完了这一切,坦坦最后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海上明月,而后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
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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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了结
穿过Bronze Lemon的幽光长廊,纪北崇完成了重新面对那个圈子所需要的一切准备。
他曾经纵身跃入的那个圈子,他以一个高端俱乐部来致敬的那个圈子,他曾经以为会是
他创业基石的那个圈子,也是出事后骤然把他拒之门外的那个圈子。
他要来做个了结,和自己,和那个圈子,和他爱过的姑娘。
他的眼睛在迷离的灯光和华丽的衣衫间跳跃着,准确定位了颜冉的位置。
她坐在吧台前,穿着一件黑金小礼裙,极为干净流畅的线条,在秀美的锁骨上扭出一个
别致的花结。吧台后方的大屏幕上正一页一页翻过她的生活照——她背着旅行包走过欧
洲的小镇,她举着美国律师协会会员卡,她和她的狗一起玩水,她和朋友们一起划着独
木舟穿过飘着蓝色浮冰的海面……
一切一如他六年前初见她时那么美好。
纪北崇在跳跃的灯光中向她走去,手中拿着刚从楼下购物廊买来的礼物。
他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时光回到四年前,仿佛倪家的承认不曾改变他对生活的决
定,仿佛在她走的那个晚上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仿佛他现在走向她是为了单膝跪下问出
那个问题一般。
年轻躁动的脸纷纷向纪北崇转过来,认识他的,他认识的,都停住了“不啦不啦”的讲
。惊讶,不屑,鄙夷,同情……种种情绪浮现在那些脸上。
细长的高脚杯停在颜冉的唇边,她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却又很快俯身凑近身旁
一个背朝门口的人,低语了句什么。一个陌生的微胖的中年男子转过身,与颜冉同时站
起迎向纪北崇。
纪北崇仿佛听到幻觉的水晶球轻轻碎裂的声音。
“Gabriel,这是我以前在P大汽车工程学院的师弟。后来我改学法律,他则成功申请了
P大商学院,还有很成功的融资创业经验。” 颜冉挽着未婚夫,做了一个商场初见式的
介绍。
纪北崇握住颜冉递过来的微凉的手,觉得她比二十多个小时前还要遥远。
“欢迎欢迎。” Gabriel的咬字有一种港式模糊,“听冉冉说起过你,很有想法的年轻
人。”
纪北崇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暗讽还是出于礼貌,一时忘记了手中的礼盒。
“是送给我们的吗?”颜冉却注意到了他手中的礼盒,问得落落大方。
“当然。”他把盒子递给颜冉,“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颜冉接过盒子,有意无意向他身后瞥了一眼。
纪北崇淡淡而笑,什么也没说。也许,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
不堪。
“Peter,你迟到了。” 颜冉的未婚夫忽然夸张着姿势长伸着手臂向门口迎去。颜冉也
把礼盒放在吧台上,随着未婚夫匆匆向门口迎去,不自觉间将手中的高脚杯递给了纪北
崇。
他们的重逢就这样结束了。纪北崇僵硬转身,向灯光暗淡处退去。
在吧台的一角坐定,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啜了一口手中的酒,是加了柳橙汁的香槟,
杯口上带着一点唇膏的粘腻,也是柳橙味的。他轻轻抹了下嘴角,想起这酒叫含羞草,
他与颜冉的第一次就是被含羞草点燃的。在他的记忆里,那就是颜冉的味道。
望向酒吧入口处,颜冉正与几个油头粉面的来客寒暄拥抱。他的心底有一瞬刺痛,像是
有个结了许久不肯脱落的痂,轻轻落下了。
酒吧间里,许多人正向这边看,窃窃私语,眼神复杂。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与他关系
不俗,然而此刻没有一个人向他走来,问好,甚至只是点一下头。没有,一个都没有。
纪北崇独身靠在吧台一角,低头摇晃着手中的香槟杯——时光回到四年前。
彼时,刚从汽车工程学院硕士毕业的纪北崇,明确了自己此生的志向——他要把自动驾
驶和超跑这两件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结合在一起,让那些不能掌握超跑驾驶技术的
普通人也能体验极致的速度享受。从伊隆·马斯克的经历中,他知道这个梦想不仅需要
智力团队的协作,也需要资本的滋养。倪家对他身份的承认恰在此时,在痛苦的挣扎之
后,纪北崇对倪正勋二十多年的恨转变成了一种理性的接纳。他依旧拒绝倪家的钱,却
并没有拒绝倪家的影响力带给他的其他隐形资源,申请P大商学院也变得顺理成章。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那个圈子中的一些人的。
他发现他们并不像圈中的另外一些人一样纸醉金迷挥霍无度,而是既善于利用既有的家
庭资源,也敢于追求自己独立的梦想。而纪北崇的志向与信念,甚至他野性的成长也吸
引了他们。他与他们一起发起并成立了超跑俱乐部“95号公路”,又在这里成为他们的
领袖。
从P大商学院毕业后,他一步一步组建创业团队,着手开发自动驾驶的超级跑车。
即使借着倪家的影响力而获得了众多投资人的支持,技术与资金的瓶颈依然频频出现。
这时候的“95号公路”不仅是纪北崇呼朋唤友到赛道上宣泄失意的地方,也是他从友谊
中获得鼓励与修复的地方。他曾以为他们中的有些人会是他一生的朋友甚至合作伙伴,
而“95号公路”则是他未来的无人驾驶超跑帝国的精神家园。
然而,就在他的第一款概念车问世之前,倪家出事了。当他面临众多投资人的骤然撤资
和创业团队的哄然解散,面对忽然被翻出的身世,“95号公路”里那些他以为会是他一
生朋友的人,却在罗致炎的煽动下以一场没有他出席的会议,将他踢出了他自己亲手建
立的俱乐部,在他的背上插了让他最痛的一刀。
那是纪北崇人生的至暗时刻——他怀疑那些曾经的“朋友”,他更怀疑他自己。他像一
只受伤的兽蛰伏起来,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人。
在这段时间里,他卖掉了一辆辆跑车,一次次搬到更简陋的公寓,以付清创业中欠下的
租金和债务。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痛定思痛,终于承认是自己高看了自己。他虽优秀,若不是借用了
倪家的影响力,获得了那些本不属于他的资源,他绝不可能飞得那么快那么高;而那些
曾经的“朋友”,也不过是因为隐隐洞悉到了他家族的荣光,才聚拢在他的周围。所以
,当所有这些骤然消失,他们便把他永久地踢了出去。
颜冉的婚礼邀请函半个月前辗转寄到纪北崇手里时,他曾犹豫许久,却在前两天知道婚
礼同时邀请了许多“95号公路”的成员后,忽然下定了决心——他可以承认自己的失败
,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是个懦夫;他已经直面了自己,是时候面对那些曾经的“朋友”
了,哪怕他们绝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
纪北崇这样想着,目光从昔日“朋友”们的脸上深刻地划过:一身银灰西装的王祺曾是
他的挚友,负责家族的教育企业在北美的扩展,与他一样酷爱保时捷;漫威T恤的林堃
,喜欢开奔驰,正准备回国接过他父亲创立的网游帝国;细框眼镜文质彬彬王大伦,与
他的煤老板父亲唯一的共同爱好是悍马;一身白裙的陆婷,喜欢开白色的法拉利……
也许,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恋人,朋友,年轻的心……
苹果手表忽然在手腕上颤了一下。抬手,一条短信快速地闪过——提醒信息:去往西礁
岛的大巴五分钟后离开,请尽快上车,谢谢!
纪北崇微微扯了下嘴角,忽然从这光鲜华丽而又芒刺丛生的单身派对上分了一瞬心。
她真的溜走了!
在沉默中对峙了十个小时之后,他在到达迈阿密时就决定放弃对坦坦的‘挟持’了。
他曾入住过瑞兹卡酒店许多次,知道这里有一个旅行社,常年为酒店的旅客组织迈阿密
周边的短途旅行。他去前台办理住宿手续时,有意让她在大厅里闲逛,其实是为了让她
自己发现那个旅行社的广告。登记入住时,他已经通过前台确定了大巴的票价。而她被
梦魇住的那个晚上,他便知道她身上还藏有两百刀,怕她不够,他又留了六十刀让她“
去尝香橙黑巧克力蛋奶酥”。
他不愿点破,更无意修正自己的形象。反正这一路,他已把自己的B面全部暴露给了她
,他想让那个固执的女孩儿觉得是她自己逃出了他的“魔爪”。
Mean而且丧。
纪北崇想着坦坦对他的评价,忽然笑了一下,眼前却浮现出一个短发女孩在西礁岛金黄
色的沙滩上的画面。她追逐着海鸥和白浪,细细的身影模糊在日光中。
周围忽然一片低低的骚动。不知何时,大屏幕上颜冉的生活照已被新闻标题和图片取代
了。
纪北崇抬头,看见屏幕上跳跃着一条条刺目的新闻黑体字:“倪家”……“豪赌” …
… “卷入贪腐”……“情妇自杀” ……
“纪学长,好久不见啊。”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纪北崇的胸口微微一凛。这一刻还是来了!
在苏迪告诉他罗致炎被保释出狱之后,他便隐隐知道他和他会有短兵相接的这一刻。然
而,他又怀着某种侥幸——刚刚被保释的罗致炎不会这么快就“杀”到迈阿密来。事实
证明他错了,罗致炎不仅来了,还先他一步布下鸿门宴,准备了这么一个让他血淋淋的
出场。
纪北崇向酒吧的门口望了一眼,看见颜冉正与未婚夫一起领着刚来的几个客人走向旁边
的侧厅。看来颜冉的未婚夫与罗致炎有着某种默契。这倒也合理。罗致炎家的人脉和金
脉都很广,让颜冉的未婚夫把单身派对借给他做个暂时的斗兽场不是什么难事。
也好。一切恩怨都在今夜了断吧。
纪北崇从吧台边站起,转身迎向他过去四年的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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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领航员
……纪北崇从吧台边站起,转身迎向他过去四年的宿敌。
“我都有点想不起来了,纪学长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什么时候?”罗致炎慢慢走近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微卷的花轮头,如果没有交过手,很难想象会是个狠角色,“哦
,想起来了,是倪姓巨富轰然倒下之前。”罗致炎故作惊讶地指了指还在不停闪烁的大
屏幕。
“的确好久不见。”纪北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回敬道,“美国监狱的伙食怎么样?”
罗致炎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伙食很健康。不过不到两个月,我就被
保释出来了。你不知道,钱真是个好东西。”罗致炎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哦,你
知道的。不,应该说你曾经知道的。不过现在也没用了。倪家倒了,你这匹骡子终于被
踢出马群了……”
周围一阵窃窃私语。知道的在给不知道的恶补内幕。
纪北崇深深吸了一口气,抵住掉头而走的冲动——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他也无法改
变自己曾经做过的选择,他的确已经输得精光,但他不能输掉他最后的一点傲气和胆气。
他忽然想起坦坦的话:“也许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才最勇敢呢。”
罗致炎眯了眯眼睛,把他的沉默当成败阵的象征,“其实做人的道理很简单的,不拿不
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和你那个当情妇的妈就是忘了这最基本的规矩。”
纪北崇的两颌瞬间嶙峋而起,手也握成了拳头。
“你想干什么?要动手?”罗致炎急速向后退了半步,放大音量,“私生子还怕人说啊
。”
两个人走上来,护在罗致炎两侧:一个是个年轻女孩儿,烟熏妆,高马尾;另一个则一
看就是个00后的少年。
周围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上一代的八卦是角斗场观众席上最好的助兴剂。
也好。虽然他最恨别人私议他的出身和家庭,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澄清一下。
纪北崇微敛瞳孔,唇角却弯出一个轻蔑的笑,“如果这不是颜冉的婚前派对,我会让你
知道私生子是怎么长大的。”他沉默了一瞬,仿佛在积聚所有的勇气,去撕开自己的悔
和伤,而后他抬起头说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我的确占用了不该占用的优势和资源
。就像倪正勋要对他的错误负责一样,我也该对自己人生选择负责。无论是骡子还是马
,我已经承受了这结果,以后也还会承担下去。但我的母亲并非倪正勋婚后的情妇,相
反,是倪正勋在婚前始乱终弃抛弃了我母亲。而我不过是那段前传的结晶罢了。”
周围的人眼神复杂,或冷漠,或沉思,或不屑,或惋惜,或同情,但都没有说话,一片
安静。
那安静让罗致炎有些不安,“情妇就是情妇,婚前婚后都一样。”
纪北崇的太阳穴微微而跳,却并没有再理会罗致炎,反而看向那个00后的少年,“你是
刚入俱乐部的吧。与你分享一句话,超跑本身无论如何炫酷,它真正的魅力还是在于人
与机械的完美结合。”
纪北崇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话,也许他对自己亲手建立的俱乐部还有着某种责任
感,不忍心它成为这些思想还不成熟的炸街少年的聚集地。
那名少年眯了眯眼睛,似乎微有所动。
罗致炎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纪北崇依然有着这样影响力,立刻说道:“得了吧,纪北崇
,别讲大道理了,要不是靠着你自己吹的街头飙车神话,你怎么可能当上“95号公路”
的会长。当了会长又制定规则不许飙私车,那谁知道你这些神话是不是真的。”
那少年也开了口:“听说纪学长不仅在国内的街头赢过无数飙车,还曾经在德国的无限
速高速路上赢过当地的漂移王。”
纪北崇哑然失笑,而后实话实说:“现在想想,是德国司机的素质高,不断给我和那个
赛车手让路……”
“得了,别吹空牛皮了。”罗致炎骤然打断了他,“说这么多,还不如今晚我们比试一
下,让大家也看看你这个费城漂移王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
纪北崇很熟悉罗致炎这好狠爱斗的风格,淡淡扯了下嘴角,“今晚是新年夜,不会有任
何赛道还开着。而且,和我比,你输的还不够吗?”
罗致炎的眼中露出阴鸷之色,却并没有暴跳而起,“我知道迈阿密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
有适合漂移的弯道,那儿也没什么车流。怎么样,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机会?”罗致炎
盯着他的眼睛,竟然用了这么一个“谦卑”的说法。
纪北崇静了一瞬,忽然明白罗致炎一路追到这里,除了揭开他的伤疤嗤笑他的惨景,他
更想要的是在飙车中赢他一次,一雪过去惨输于他的耻辱。
纪北崇淡笑了一下,“我已经玩不起跑车了。事实上我连车都没了。我这次来迈阿密的
车也是租的。”
四周又是一片低低的私议之声。
“我操!真的假的。”罗致炎既幸灾乐祸又大失所望,“连买菜的车都没了?”
纪北崇没有回答——已经祝福了他爱过的姑娘,直面过昔日的“朋友”,也和心中的恐
惧对峙过了。也许,是离开的时候了。他微微撤步。
“其实我也一直想知道费城漂移王的神话是不是真的。”一个男声忽然响起,“纪北崇
,如果我资助你赛车,你会和罗会长赌一局吗?”
纪北崇微微一怔。
说话的人站在人群之后,双手交叉在胸前,正冷冷望着这边——是以前在俱乐部里与他
关系最好的王祺。
“那要看赌的是什么。”纪北崇蹙眉,一时不明白他发声的意图。
“嗯,的确没有免费的底牌可看。” 王祺向这边走来,同时看向罗致炎,“那罗会长
的赌注是什么?”
罗致炎狐疑地看了一眼王祺,“老规矩,赌车。输了,我的兰博基尼归你。”
王祺靠耸了耸肩,“我已经有一辆了,不感兴趣。”
“那你想赌什么?”
“罗会长也许问错人了。我提供车,不过是想看看纪北崇的底牌。”
忽然之间,纪北崇明白了王祺的意图,“你们玩得开心,我不奉陪了。”他欲擒故纵地
向酒吧外走去。
“别急着走,纪北崇。”罗致炎开始咬钩,“那你想赌什么?”
纪北崇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
很久之前,当豪车飙车党在费城华人圈日渐增多的时候,纪北崇和王祺曾有过一次玩笑
式的头脑风暴,讨论如何才能抑制这种趋势。讨论的结论是要彻底打击这类炸街党暴走
族的心理依据,必须打破常规以街头的方式赢他们一次。然而这与“95号公路”的会制
相抵触,故而只能是个玩笑。但现在,离开了“95号公路”的纪北崇已不再受会制的约
束,他完全可以以个人身份完成这个任务。这当然是把他当枪使。而王祺显然是看准了
纪北崇还会为自己建立的俱乐部清理门户出最后一份力。
“如果我赢了,”纪北崇转身,眼光笔直地看向罗致炎,“你要么永久退出‘95号公路
’,要么承诺永不再街头飙车。”
意识到忽然势如骑虎,罗致炎警惕道:“你们在搞什么?”
“罗会长别误会。我也很久没见过这匹马群里的骡子了。”王祺表情凉薄地说道,“赌
车是罗会长自己提出的,如果罗会长改主意就算了。”
“你这个会长位置本来就是耍手腕从我这里夺走的。”纪北崇毫不理睬王祺的话,只着
意提醒罗致炎,“今日一战,你若赢了,以后也算名正言顺,可以威震四方了。”
身旁的少年和那个年轻女孩同时看向罗致炎。
罗致炎感受到了压力。纪北崇说得并没有错。前一阵子街头飙车毁车郎当入狱,让他名
誉扫地,“95号公路”里的老会员早有“弹劾”他的意思,这些零零后的新会员也是个
个刺头。如果今晚赢了曾经的漂移王,他不仅可以一雪前耻,更可以在“95号公路”树
立前所未有的威信,真正坐稳这个位置。况且,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前
来。
“好。”罗致炎抬起阴鸷的眼睛,“那纪北崇的赌注呢?”
“这个当然是罗会长说了算?”王祺表情轻松,以示公平。
“如果我赢了,纪北崇,用你那个情妇妈的名字起誓,这辈子再也不能碰跑车。”
“可以。”纪北崇敛了敛瞳孔,沉声道,“但如果你输了,你不能再诋毁我母亲。”
“纪北崇,你这是加注啊!好,那我也再加一条,如果你输了,从北美彻底消失。”
赌局骤然升级!
王祺微微愕了愕,飞快看了一眼纪北崇。
“Deal.”纪北崇沉声。
“Deal.”罗致炎也咬牙。
“规则?” 纪北崇直视着罗致炎。
“Cat and Mouse.”
“地点?”
“迈阿密西南郊外。一会儿给你发定位。”
“时间?”
罗致炎看了看手表,“警察叔叔还没有全部下班,我们先过去把控路的人布置好,10:
30开始。”
纪北崇也抬手看了看表——9:45。
那少年忽然在罗致炎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罗致炎皱了皱眉,看向纪北崇,“有点小麻烦。”
“什么?”
“前几天的飓风把一个天线塔吹到了,本来厂区外的公路自成环路,现在被切断了一段
,恐怕得改线路。”
“怎么改?”
“那段公路与厂区内的道路另有连接,可以避开天线塔,通过厂区内路回环。不过厂区
内路况复杂,有很多岔口,恐怕不适合单人赛车。”罗致炎低头想了一瞬,“要不这样
,我们各找一个女伴做领航员。”
纪北崇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警惕。然而罗致炎的话从技术上讲并没有错,复杂的路况会
使车手分心,干扰速度竞技的纯粹性,除非配置领航员,在比赛过程中不断提醒车手路
径和路况。只是做领航员十分危险,而且往往需要和车手有长期的配合,一时哪里找得
到。
纪北崇正想着,门口忽然一阵喧哗。
“今晚谁也不许去。”颜冉的声音响起在酒吧门口。
“冉冉,他们只是出去嗨皮一下,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颜冉的未婚夫Gabriel赶过
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那是个废弃厂区,没什么人,更没什么车流。”
“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这个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颜冉指了指仍在大屏
幕上残留的新闻页面,有意无意晃掉了Gabriel的手。
控场的DJ赶紧把投影机关掉了。
Gabriel推了推眼镜,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冷了几分,“这派对上的都是成年人,知
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们干涉不了。”而后他微微压低声音,“冉冉,罗氏集团非常注重
信用,是我们的重要客户。我相信罗氏集团的长子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独立的判断。”
“反正……就是不行。”颜冉坚持着,声音却低了下去,语气也没那么坚决了。
罗致炎冷笑一声,看向身旁那个女孩儿,“我的领航员自然是任佳,纪北崇,你还记得
她吧?”
纪北崇淡淡点了个头。其实刚才那女孩儿一出场他就认出她了——任佳,曾经倒追纪北
崇三年,没有追上,后来便因爱生恨开始和罗致炎混在一起。她玩车也是那个时候开始
的,早已不是初级车手。有她做罗致炎的领航员,虽不能说如虎添翼,却也不容小觑。
“那纪情圣想好找谁做co-driver了吗?”罗致炎得意地笑了笑。
“我不需要领航员,” 纪北崇淡淡沉了下眸子,“单人比赛。”
“真的?”罗致炎眯了眯眼睛,有些意外,“那你可别说我胜之不武。”
“如果这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一直观望的王祺皱着眉开了腔,“我得
重新考虑我的赞助。”
纪北崇一时没说话。
罗致炎有些沉不住气了,“纪北崇你是不是怯了,借这个退赛啊。你自己带的女伴就行
。你的女伴呢?”
“我这次是一个人来的。没带女伴。”纪北崇平静道。
周围一片低语,多是年轻女性的感叹,连任佳也扬了扬眉毛。
“这么不济!”罗致炎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那就在这派对上找一个。这儿的女孩儿
哪个没有开过两把跑车的。” 他东张西望地招呼着,“有没有谁愿意给纪情圣做领航
员?”
无人应答。
这里的确不乏他往日的崇拜者,然而要冒险的事是不会有人犯傻的,更何况他早已不是
以前那个集各种光芒于一身的纪北崇了。
罗致炎忽似想起什么,远远望向颜冉,高声道:“要不颜律师支持一把,看在往日的情
分上……”
“小罗,你喝多了。” Gabriel沉着脸喝止。
周围又是一片小声的议论。
纪北崇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稳住局面,免得罗致炎口不择言伤及无辜。他转向王祺,肯定
地说道:“以我的路感和记忆力,只要赛前勘路一圈,足以记住路线。我不需要领航员
。”
“夜间,岔路多,没有领航员,这些都会使你疲于找路,根本无法专心于驾驶。”王祺
的声音非常理性,“我从不赌车,但既然赌了,我的车手必须要能全力以赴。既然你找
不到领航员,我只能改变主意,取消赞助了。”
“谁说他没有领航员!?”一个轻轻的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后传来。
纪北崇怔了怔,有些疑心自己听错了,待他循声望去,又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一个
身穿缎面小黑裙的年轻女孩儿正向他走来,中分的“长发”沿着额与颊一泻而下,直垂
胸前。乌丝之间,修眉淡扫,除此之外便只用闪粉眼影和修容粉增加了些立体感。
眉目清澈,美而不腻。纪北崇目不转睛,忽然想起苏迪的评价—高级脸。
周围又是一阵议论之声,这次以年轻男性的轻叹为主。
坦坦走近,宣示主权一般挎住纪北崇的手臂,“吵个架就说是自己没带女伴,纪北崇,
你问过我同意不同意了吗?”而后她微微撅起嘴,又变了可爱的腔调,“你不是要带我
去吃柳橙黑巧克力蛋奶酥的嘛?”
纪北崇忽然很想笑,但拼命忍住了。他直直看着坦坦有三秒没说话,而后把手放在心口
,做了个夸张的欣然从命的姿势。
派对上忽然一阵低低的喧嚣。
任佳不屑地“嗤”了一声,转头对那个00后少年说道,“准备出发,开始控场。”环视
了一下四周,她又大声问道,“还有谁想观战?我们可以发定位。”
早已感受到了大战在即的兴奋,派对上的年轻男女们几乎全部举手。气氛瞬间引爆。只
有颜冉站在远处,表情微微有些失落。
王祺在一片欢呼沸议声中走过来,把一把电子钥匙交给纪北崇,低声说了句什么。
纪北崇引着坦坦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外走去,把一片兴奋、感叹、不屑、与嫉妒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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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勘路
“你确定?”纪北崇耸着眉骨问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危险。”
“又不是没坐过你的车跟人飙车。” 坦坦低着头,手在脖颈后忙碌着,正把露出的长
假发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头顶已带上了她自己的一顶棒球帽,身上的小黑裙也换成了
T恤和牛仔裤。
“完全是两码事!昨晚开的是普通车,一会儿开的是超跑。超跑的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
200英里以上。”纪北崇加重了语气,眼睛却盯着她忙碌的手——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还
顾着他对她头发的要求。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坦坦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扎完了头发,扬起头继续道,“这
是你亲手建立的俱乐部,不能让别人这么遭践它。我虽然不是你们这个圈子的,也知道
“95号公路”现在名声挺不好的。”
那个圈子,呵—
纪北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看着坦坦认真的表情,那个冷笑又从他嘴边淡去了。
坦坦垂了垂眼眸,又说道:“而且,如果我们赢了,那个罗致炎就再也不能说……你
家的事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放轻了声音。
纪北崇耸起的眉骨抖了抖,琢磨着她刚才是什么时候来的酒吧,关于他的过往她到底听
到了多少,又究竟是怎么看懂了他接受挑战的原由。
坦坦见他不说话,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对赢没有把握啊?”
纪北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可能!罗致炎从没有赢过我。” 他瞥了她一眼
,莫名地觉得她拙劣的激将法竟也有几分可爱。
“那……你是担心我拖你后腿?”坦坦看向他,眼神中既有真实的担心,也有对否定答
复的期待。
“是。”纪北崇一没留神,实话就出口了。
坦坦瘪了瘪嘴角,“那个任佳是不是挺厉害的?”
“的确比你厉害。”纪北崇这样说着,眼前却出现坦坦把碎玻璃奋力向外掷去的画面,
嘴角不觉弯了弯。
“那怎么办?已经应战了。”坦坦忧心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领航员究竟要做些什
么。”
的确,既然已经应战,是该转移重心考虑战术了。
纪北崇微微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你的作用在于让我能获得比赛的门票
。否则王祺,就是那个赞助我赛车的人,会放弃这场比赛。不过,既然是比赛,你的确
需要理解一下领航员的作用和要做的事情。”
前边的话让坦坦有些沮丧,听到后边又打起精神,一脸“要临时抱住佛脚”的决然之色。
“领航员一般出现在越野拉力赛中,主要的作用就是在路况比较复杂时,及时提醒车手
路况,否则车手容易分心无法专注比赛。今晚的赛车本来是跑圈赛,不属于拉力赛,但
是由于有个电线塔翻倒切断了‘赛道’,所以不得不变成了局部拉力赛。”
坦坦点了点头,努力消化着纪北崇的话。
“一会儿我们会在正式比赛前暖胎加勘路一到两圈,这段时间你要格外专心,熟悉并记
下路况、弯道、岔路等情况,还要记下我选择的路径和提示点,这个笔记叫做‘路书’
。之后,在正式比赛中,你要按这个路书及时提醒我。”看坦坦的眉头紧张成一个小疙
瘩,纪北崇又放缓了语气,“别紧张,听罗致炎的意思,只有废厂区内的路况比较复杂
需要领航,应该不会太长。而且我的路感和记忆力都相当好,你把自己当作后备领航员
就行了。”
坦坦微微松了口气,低头思忖着什么。
纪北崇看着她,忽然觉得也得给她输入些自信,又说道:“其实你有两点还是非常适合
做领航员的。”
坦坦果然抬头望向他,“我?真的吗?”
“你说过你对地图比较敏感,记忆力也不错。”
“嗯,专业缘故。”坦坦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显出太多兴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有出色的夜视力。”
“你怎么知道我有出色的夜视力?” 坦坦惊讶道头。
“我们刚出费城时被一辆皮卡追尾。当时夜色已浓,我都没能看清车牌,你不仅看清了
,还记住了。”
坦坦眨着眼睛慢慢笑起来,似乎获得了极大的鼓励,“嗯!当时看你心情不好,就要和
那个警察杠上了,我赶紧拼命回忆,否则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优势呢。”
“所以说不要妄自菲薄。”纪北崇忍不住笑了笑,却又回过味来,“不对,这话有毛病
。什么叫我心情不好要和警察杠上了,明明是那个操蛋警察想找茬!”
“呃……刚才不是说要去吃蛋奶酥的嘛……”坦坦赶紧岔开话题,没说完又骤然打住,
懊悔地咬了一下嘴角,转身就向门外走,“……呃……不是……刚才不是说要去试车的
吗?”
纪北崇眉头微蹙,忽然明白坦坦并不知道到酒店把登车短信同时发给了他,大概还以为
他不知道她曾偷偷溜走的事,遂跟上去贼贼地问道:“你刚才没去吃蛋奶酥啊。那留给
你的六十刀得还我吧。”
坦坦不吭气,低头加快了步伐。
“走那么快。你知道哪部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吗?”纪北崇跟在后边喊了一句,弯了弯嘴
角,没再追究了。
他们走进电梯,不锈钢的自动门合拢在身后。另一部电梯的门打开了,一个帽子压得很
低的西裔的美国人走了出来。走廊里的灯光被那帽子遮住了,隐约看得清帽子下那蜥蜴
皮般坑坑洼洼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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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驰
……少年手中高高举起的令旗骤然落下。
坦坦还没反应过来,安全带已紧紧卡入她的衣服中。强大的推力从后背而来,将她向前
猛掷而去。拼命咬住冲到舌尖的“啊—”,她不自觉地将双手越过头顶抓住了车座靠背。
剧烈抖动的余光中,兰博基尼已经影动成墨绿色,势头似乎比他们还猛,渐渐有超出的
趋势。
坦坦偷偷看了一眼纪北崇,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并没有急于超出的意思。
大弯渐至,纪北崇忽然将手间的方向盘向外一抹。保时捷犹如过山车转偏弯一般,猛然
向弯道外侧摆动了一下。
前一秒就要被侧甩出车厢而去,下一秒又被急速带回——坦坦眩晕不已。保时捷却已极
为流畅地完成了钟摆漂移,绿色的兰博基尼消失在了视野中。
前方,横斜在地的电线塔猛闯入视线,沿着笔直的车道飞奔而来。
不过片刻功夫,兰博基尼又带着巨大的喘息声追了上来,且有再次赶超他们趋势。
黑色巨塔却已经逼近,正以末世般的癫狂速度迎面冲来。巨大的甩冲接踵而至,倾倒的
电线塔向左急速滑去。
坦坦蓦然惊醒,这是进入厂区的辅路了——她已经错过了第一个提示点。
她迅速看了一眼纪北崇,却见他脸色无常,微微耸起的眉骨显示着极致的冷静与沉浸,
并没有因为她忘记了提示而有任何影响。
坦坦急忙举起路书笔记,判断了一下位置,极力稳住声音,“保持右线,飞跳……”
纪北崇目不侧视,嘴唇无声轻动,与坦坦同步说着路书上的内容,“……颠簸……过地
轨……入厂区……”
高速飞驰中的废厂区已全然不是刚才勘路时的模样。厂房、机台、料塔……一切的一切
都在明暗不定的车灯中夺路狂逃。
坦坦辨一眼路况,看一眼笔记,发现有些跟不上,便索性脱了路书凭着记忆提示起来,
“……加速……保持中间路……”
纪北崇注意到了她速度的变化,很快又发现她一字不错,微微弯了下嘴角,渐渐放弃了
自己默背,只将她的提示作为心法,人与车渐渐合二为一。
刚才凭借厂外弯道的漂移和辅路急转,保时捷扳平了与兰博基尼在直道上比拼硬件时落
后的半个车身,并领先了后者一个车位;进入厂区后,纪北崇的漂移技术与兰博基尼的
齿轮扭矩优势同时受到了路况的限制,所以这一段比拼的就是驾驶员和领航员的合作。
罗致炎和任佳都有跑车和路飙经验,纪北崇原以为纵是他的记忆力和路感再好,这部分
仍会小输一筹,要靠后边一个近似发卡弯的V型急转以漂移优势再度扳回,才能锁定胜
局。所以,这场比赛在他心里虽有一定的赢面,却也绝不是百分之百的事情,必须全力
以赴。他不曾跟坦坦提过这些,是觉得她反正不过是做个备手,知道多了反而会有负担
。不曾想,除了第一个提示点因为紧张而错过,坦坦竟一字不落地准确提示了之后的每
一个关键点,使他可以完全专注于对赛车的控制,并没有输掉先前赢得的优势。
纪北崇向后视镜瞟了一眼。那一团炫彩绿果然还落后他们一个车位,此时正左冲右突地
咆哮着,企图超车赶上。
他的手在变速杆上快速地切换着,保时捷随之不断调整着车速与方向,阻断着兰博基尼
通过卡位超车的企图。
坦坦也听到了兰博基尼急吼吼的喘息声,但极力不让自己受到干扰。她判断着路况,冷
静地把脑中的路书转为唇间的提示,“入六档右弯……注意路面……加速……行驶60米
……预备V型急转……准备……跳动侧滑……”
发卡弯来了!
纪北崇淡淡拧眉,下一秒,手在方向盘上抹了一个小圈。保时捷甩出水泥地面,后轮压
向旁边的石子坡地,在震颤的跳跃中极速扭转。
坦坦的眼瞳随着巨大的腾空甩冲骤然放大,又随着车子的硬着地急速闭上,牙齿紧咬下
唇,防止尖叫逸出。
保时捷急剧抖动着左右扭摆了一瞬,最终稳然向前而去。
兰博基尼暂时消失在了车内车外三个后视镜中。
不知何时,路旁忽然不见了控制点的跑车车灯。
纪北崇冷静地调节着挡位,等待着兰博基尼再次从后视镜中出现。一秒…五秒…十秒…
…兰博基尼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任何一面后视镜中。
一声重响!
纪北崇的心骤然一沉。 然而,还未及他错以为罗致炎翻车出了事故,兰博基尼忽然带
着巨大的引擎声浪从他们前方窜出,瞬间就将他们甩在了后边。
“作弊!”
纪北崇瞬间明白了罗致炎早已预备好的计划——刚才双方认定路线时,罗致炎隐瞒了一
条可以帮他反转败局的捷径;而后他建议两辆车采用控制点“打卡“的方式完成比赛,
因为这条捷径隐藏在两个控制点之间,单从“打卡”的角度来看,又没有违反赛制。
这种利用信息不对称而进行的作弊在正式的比赛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但在街头飙车中,
却无法申诉。等于吃了一个哑巴亏!
他考虑了两辆车的性能和两人的驾驶技术,却忘记了把罗致炎无下限的人品计算进来。
是他大意了!
“Shit!”纪北崇低声嘶吼,失却了一瞬冷静,脚下也微微失稳。
“稳住!别减速!”坦坦微颤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却异常冷静,“十四和十五号控制
点间有一条小道,可以缩短路程。”
“什么?”纪北崇声音急躁。
“既然赛制有漏洞,我们也能利用。”坦坦提高了声音——显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看
明白了眼下的局面。
纪北崇骤然醒悟——她说得不错,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是否真有机会利用赛制漏洞,
“你确定那条小道?”
“确定。”坦坦语气笃定,“先通过第十四个控制点,然后听我的提示。”
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好!”纪北崇踩紧油门,稳住轮盘。
“ ……入1挡短右弯……加速……”
一辆红色迈凯伦从路边一闪而过,车前盖上女孩儿手中举着的“14”化成数道虚影。
“现在听我的提示……开大灯……注意倒地的减速牌……九十度左转……”坦坦开始提
示路书上不存在的那条小径,用语虽全失章法,倒也清楚明了。
纪北崇拉开大灯,远射的矩阵灯照出路旁一个倒地的减速牌。减速牌后方,一条似路非
路根本不会有人注意的窄道仿佛从天而降。他迅速判断了角度和车速,转轮盘—踩刹车
—甩尾,保时捷接近全速转上了那条小径。
巨大的振颤传递着地面的嶙峋起突——是底盘在翻滚起伏。
“卧槽,这是什么路?”纪北崇吼道。
“加气混凝土切块堆放带。”坦坦也喊,上下牙床猛烈撞击着。
“你哪儿找的?”
“我有一门课做过这个棕地的研究。”
“刚才怎么不说?!”
“怕你笑我。”
纪北崇忽然失控地大笑起来。
很快地,地面不再是最大的挑战,两堆混凝土砌块在车灯中横空而出,只留下中间一条
窄窄的通道。
“地图上没有的。”坦坦委屈地喊,“加气的……轻,也许可以撞!”
纪北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加气混凝土比较轻,也许可以撞冲过去。“来了……”
他的脚下没有一秒犹豫,全速冲上。
坦坦闭上眼,下意识用手护住脸。
然而巨大的撞击并未发生,代之以纪北崇大笑的声音:“这就是小车的好处。”
坦坦睁开眼,看见保时捷恰到好处地插入了砌块间的通道。车尾随即传来巨大的摩擦与
震颤。
“它的屁股是大了点。”纪北崇的语气中放出轻松,脚下却毫不含糊,一脚油门到底。
终于,保时捷带着巨大的震颤,冲出窄道,进入一片开阔地带。
几乎同时,兰博基尼也驰入了这片开阔地带,却还在减速中调整着过弯后的失控。
“他没机会了。”纪北崇面无表情,近乎全速地完成了九十度地转弯,向第十五个控制
点冲去。
兰博基尼左摇右摆终于全速追了上来,但这片刻差异足以注定赛道上的定局。最后三个
控制点,保时捷没有再给兰博基尼一丝追赶上来的机会。
冲过第十七个控制点后,赛道便回到了厂区外平直的车道上。
两辆跑车一前一后冲过了终点线。观战的年轻男女们欢呼雀跃起来。
在那欢呼声中,罗致炎一脸铁青地坐在车里,一副牙咬碎了咽下肚子的恨恨表情。任佳
大声冲车内说了句什么,气呼呼地甩开车门冲下车去。
罗致炎想利用信息差和赛制漏洞胜过纪北崇,却不曾想坦坦是规划专业的研究生,她
在棕地修复研究课上正好研究过这个加气混凝土废弃工厂。而坦坦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
内将以前课上的信息转码成了她和纪北崇新的路书。
纪北崇的眼睛从兰博基尼收回,转向身侧,却见坦坦正蹙着眉轻轻松开咬得太深的下唇
。下唇上一道深印子,嵌着一汪红色。
他的心微微一皱,“不让你叫,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疼不疼?”
“还好。”坦坦笑着用手在唇边扇风止痛,眼睛亮亮的,“没拖你后腿吧。”
岂止没拖后腿,在他失却平静躁乱失措的那一瞬间,如果不是她及时提醒又另辟新路,
他怎么可能转败为胜!
纪北崇的心底涌起一阵热潮,他俯身抬手轻轻压在她流血的下唇上,“别动,先止住血
再说。”
坦坦微微僵在那里,任他轻轻用手压着她的嘴唇。而他的眼睛,犹如夜色中的一潭水,
深不见底,却又反射着星空。
尖锐的警笛声忽然远远划破了夜空。一瞬间,刚才还亢奋的人群鸟兽乱散。
没想到罗致炎的布控比他的为人还不靠谱!
“Shit!”纪北崇咬牙切齿地收回手,向窗外探看,判断着警车的来向。
“我记得西侧有一个料塔和几个仓库。”坦坦忽然说道。
“好,听你的。”纪北崇拨转方向盘,掉头向厂区西侧撤去,很快却还是被一辆警车咬
上了。
“怎么感觉成了……逃犯……”坦坦的声音中透着困惑与恍惚。
饶是在逃离警车的追驰中,纪北崇也忍不住笑起来,开始还压在喉咙里,后来实在压不
住便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专心开车,我们都快被抓住了。”坦坦气得直嚷,却也忍不住笑,而且一笑便止不住
了。
保时捷载着一车小小癫狂穿行在废弃的厂房中。
斜飞而下的运输管道在车灯中一闪而过。
纪北崇忽然抹了一下方向盘,将车从坡道转下,进入一片开阔的低洼坑地,而后又连打
了两个弯,将车一次性泊稳在运输管道窄窄的阴影中。
熄火,关灯,开门,关门——他悄声而敏捷地拉着坦坦下了车,藏入一个变电箱后。
警笛声很快逼近,却因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在他们的头顶上方踯躅不前。
“我打赌他们就在这附近……”
“哎,那根运输管是从下边上来的。这儿肯定有能下去的坡道……”
警察断断续续的对话穿过浓黑的夜飘落下来,而后便听到他们下车的脚步声,似乎真要
沿着坡道下来搜寻。
坦坦心急闭眼,唇间微微而动。
“对!对!” 纪北崇凑近她的耳边悄声道,“快祷告,小基督!”
坦坦睁眼,正撞上他含笑的眸子,眸子里闪着灼人的光。她心口一跳,不自觉想逃开,
头却撞在了变电箱的铁皮上。
“哎呦~”坦坦吃痛。
纪北崇急速把她的声音压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我绝对听到了什么……”警察的声音再次飘过头顶。
坦坦挣了挣,没挣动,却感觉到了他手臂与脖颈上紧致有力的肌肉。合着古龙水的清香
,他修过的胡茬刺着她的脸,而他的火热的唇就压在她凉凉的耳朵上,把她的耳朵都烧
着了,猎猎作响。
头顶的脚步声渐渐向下方移来。纪北崇卷紧她,向变电箱后更深的阴影中移去。
“唔——”一阵引擎的轰鸣忽然从头顶呼啸而过。
两名警察迅速转移了注意力,重新跑回车上,向远处追去。
一阵风过。
枝叶婆娑,破铜烂铁碰撞、坠地,不知名的小动物爬过地面,一只猫叫了一声向远处跑
去。
当近处的一切声音终于隐去,只剩下远处模糊的对讲机声,纪北崇松开了手。
坦坦从他胸前直起身子,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在淡淡的月色中耸着俊朗的眉骨,似
乎正疑虑着什么。
“安全了吗?”坦坦哑着嗓子揉了揉被压痛的鼻子。
“刚才那辆车……就像故意要引开警察似的。”纪北崇开了口,注意力却在别的事上。
“是么?”坦坦轻轻舒了口气,声音中却莫名有几分失落。
“而且,那车的引擎……听着有几分耳熟……”
“嗯……”
“看样子我们暂时被困在这里了。”纪北崇侧耳听着远处对讲机的声音。
“那……是看不成新年焰火了?”坦坦小声说道。
纪北崇低头看她,眼中忽然涌起一片自责之色,“只要你还想看,我们就去看!想看吗
?”
坦坦看向他的眼睛,“想看!”
纪北崇笑了一下,忽然拉起坦坦的手向车子回跑而去。
回到车上,他们查了查手机地图,又通过对讲机的声音判断出警察依旧盘桓在距离高速
入口不远的地方。那附近还有一条可以插上高速路坡道的小岔口,但离警车很近,要绕
开他们的视线并不容易,必要时只能拼速度。
“是不是因为危险,反而更想看了?”纪北崇忽然转头问坦坦。
“嗯。”她点头。
纪北崇关掉了车灯,轻轻启动了车子,如同潜行的夜兽悄无声息地绕出了料塔仓库一带
。对讲机的声音越来越响,闪烁的警灯也渐渐移近。刚才聚集过的地方,警察正在询问
几个没来得及逃离的派对青年,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收获。
纪北崇的脚悬在踏板之上,手臂轻转,如同黑暗中审时度势想要绕开猎人的夜兽。
一个警察忽然转头向这边看过来,同一瞬间,纪北崇踩下油门,同时拉开前灯,以迅雷
不及掩耳之势转上了厂区外的公路,而后迅速汇入高速公路的坡道。
身后的警笛声也马不停蹄地一路追来。
然而,迈阿密的司机似乎见多识广处乱不惊,照常行驶换道,并没有着意让给警车太多
特权。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纪北崇也趁乱不断调转车道,搅乱警车的追踪视线。快到一个出口
时,他忽然加速越到一辆超长货运卡车前,在卡车巨型车体的掩蔽下转下了高速。
警笛声从头顶呼啸而过。
纪北崇慢慢降下车速,踩住刹车。两个人激荡的心跳在静静的车厢里震耳欲聋。
“知道迈阿密看焰火最好的地方在哪里吗?”他问她。
“不知道。”她说,“你告诉我。”
“就是瑞兹卡酒店的顶楼。”
保时捷在11:53停在了酒店门口。纪北崇把钥匙扔给泊车童,拉起坦坦冲进了酒店的电
梯间。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隐在酒店外的夜色中。车里的人拿起手机听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我已经拿到手机了,但我们的计划也许可以变一下……没想到他们是有钱而任性的中
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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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香橙黑巧克力蛋奶酥
热水掠过坦坦的面颊,脖颈,后脊……她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
切。
她放弃了逃离他“挟制”的机会,去单身派对上救了他的场。
他们在迈阿密西南的一个废弃混凝土工厂飙车,险胜,而后逃离警车的追踪。
午夜时分,他们冲上了瑞兹卡酒店的顶楼,在拥挤的人群中看漫天焰火照亮迈阿密港的
夜空,随着桑巴舞的音乐摇摆,一杯一杯饮下鸡尾酒。
当大橙子从楼顶的巨型显示屏上落下,所有的人尖叫、拥抱、歌唱,他附在她的耳边大
声说:“即使明天我仍将一无所有,今晚我拥有了全世界,因为你,坦坦。”
她的眼睛笑着,鼻子却是酸涩的。她用他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也是的。”
他读懂了她的唇语,眼底有什么东西黯了黯,随即拥她入怀吻上她的唇来。开始还是带
着节日气息的清浅的吻,渐渐地,酒精将激情从年轻的身体里释放出来。他们的唇舌慢
慢纠缠起来,周围的景象和声音从他们的世界中一一退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楼顶回到
房间的,只记得他滚烫的唇一路灼烧在她的脖颈和脸颊上。
房间里很静,也很喧嚣,到处是他低狂的喘息声。他有力而紧致的肌肉缠裹着她,撩拨
着她,追求着她。她初涉情事,最初有些懵懵的,却渐渐在他的追求中流连忘返。像是
一艘小船终于逃离了那座孤岛,却又遇到了海面的风暴,她的小船一次又一次涌上浪尖。
当海面上的风浪终于隐去,她沉入万籁俱寂的夜海之中。
天亮前,又来了一次。这一次没有风,却是绵长的雨,密集,无声,下不够似的,另一
种不真实的混沌的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当海面上再次日出,坦坦醒了,睁开眼,看到一道肌肉线条从脖颈延伸
到深蓝色的浴袍里。她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看见纪北崇双手撑在膝盖上,头发微湿
,正微微耸着眉骨在看她。
坦坦从床上弹坐而起,随即发现自己光洁的腿裸露在揉皱的床单上。她慌乱地拉紧被单
,又偷偷摸了摸两腿之间——心底一凉,额上的汗也冒出来了。
昨晚的一切不是梦境!
“你有样东西落在我这里了。”他沉了沉眸子,问得有些郑重,“介意我保管吗?”
“啊?我……想想。”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胡乱回答。
“好。” 他也不纠缠这个话题,“现在是12:20,婚礼仪式1:00开始……”
“啊?!”坦坦裹着被单,从床上跳起,冲进卫生间,把纪北崇的后半句话留在门外。
那是二十分钟前他们最后的对话。坦坦勉力甩了甩头,关了淋浴的水阀。
吹头发的时候才意识到那顶长假发早不知丢到房间的哪个角落去了,她有些沮丧地抬起
头,却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短发毛刺刺的,竟然带着一种纪北崇式的不羁,与
她略显幼稚的脸混搭出一种稚气的性感。
她怔了怔,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身后,昨晚赛车前换下的那条缎面小黑裙还挂在门上……只能暂时将这混搭进行到底了。
坦坦画了个淡妆,穿上那小黑裙,鼓了鼓勇气,裸着一头短发走出了浴室。
纪北崇也已经换了衣服——鸽灰色的衬衫配一条暗金纹的深蓝领带,此时正拿着一杯咖
啡站在窗前眺望一片天海之色。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来打量了她一眼,说道:
“刚才你没听完我的话就冲进卫生间了。其实我本来想说,既然来不及了,不去也不要
紧。”
坦坦愣在那里,有种想用手遮住脸的冲动。
纪北崇忽然笑了一下,又说:“既然已经梳洗整齐,那我们还是去吧,毕竟我们来迈阿
密本就是为了这个婚礼。不过,走之前先吃点东西。从宣誓礼到宴席常常会拖很长时间
。”他指了指桌面上的一个精致的海蓝色小盘子,“瑞兹卡著名的香橙黑巧克力蛋奶酥
,昨晚你好像没吃上。”
坦坦觉得他有点陌生,看了一眼桌面,犹豫道:“巧克力粉太浓了,吃完,我脸上的妆
就花了。”
纪北崇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疑心她到底有没有化妆,随即又认真想了想,走过去用刀帮
她把蛋奶酥耐心地切成小块,说:“现在没问题了。”
坦坦愈发觉得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既不是一天前那个冷傲孤戾的纪北崇,也不是昨晚恣
意疯狂的纪北崇,今天的他彬彬有礼关怀备至。
“怎么了?”纪北崇见她发愣,扬了扬眉毛。
坦坦迟疑了一瞬,走过去坐下,把切好的蛋奶酥一小块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他则站在窗前长久地看着她。
坦坦感觉到了,却没有勇气看回去,结果蛋奶酥也没品出多少味道,还噎得打起了干嗝。
纪北崇很低地笑了一声,递过来一杯热咖啡。
坦坦红着脸把咖啡喝下。
手表发出轻微的提醒铃声,纪北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说:“该走了。”
坦坦小心地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又想起什么,眼睛在房间里搜索了片刻——在床头柜
上。她走过去拿起那簇长假发,伸手理了理。
纪北崇跟过去,忽然伸手把那假发抢了过去,随意丢开了。
坦坦疑惑地看向他。
“昨天我发现,你还是短发好看。”纪北崇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有一种雌雄难辨的…
…性感。”
他明显是在开玩笑,但坦坦的脸还是烧成了火球。为了掩饰这尴尬,她赶紧小声说道
:“是你自己放弃协议的啊。”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的行头……”纪北崇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婚礼完了,
我们得谈一谈。”
坦坦 “嗯”了一声,平视着他的喉结,“婚礼完了,驾照先还给我。”
纪北崇的鼻子里哼出一声气。
坦坦不敢抬头看他,眸光还停留在他的喉结上,却听他又说道:“你看什么呢?我领带
歪了?”
“呃——嗯。”她装模做样地伸手理了理。
纪北崇低头等她理完了,才说道:“我已经跟酒店延迟了退房时间。我们下午走。”
“走哪里去?不是说要谈一谈吗?”
“去西礁岛的路上也能谈。” 他蹙眉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瑞兹卡酒店的花园有一片一直延伸到海边的草坡。颜冉的婚礼就在这片草坡之上。
香槟玫瑰繁簇的巨大拱形花门,衬在碧海蓝天之上,简单、纯净、美好。
纪北崇坐在花门前的白色坐席中,看着一身婚纱的颜冉在父亲的陪伴下走向站在花门前
等候的新郎,内心感慨却没有悲伤。她曾经引领他走过他初来北美的那段留学时光,而
后他在人生的分岔路口选择了别的方向。该错过的已经错过了,不念过往。她是个优秀
而独立的女性,值得拥有更旷阔的人生,他在心底真诚祝福她。
纪北崇的余光捕捉到身旁有个人在偷偷窥看他,他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忽然冷不
丁把那人的手攥进掌心,而后凑近她的耳边,悄声道:“尚在协议期内。当心我一会儿
不还你驾照。”
一剑封喉。坦坦停止了挣扎。
婚宴果然一直拖到两点才开席,安排在酒店宴会厅,隆重盛大,中西菜式兼有,听说特
意外调了中国城最有名的中式料理大厨。
婚宴的主力军以双方父母的亲朋为主,老老少少中西混杂。昨晚单身派对上的那班红男
绿女反而只是来宾里很小的一部分,不过座位安排得集中,倒也免去了和不认识的长辈
们无话可说的尴尬。
罗致炎没有露面,大家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来清场的警察。聊着聊着,话题便转到了
热门话题无人驾驶上,有着几年创业经历的纪北崇自然成了焦点。他毫无保留地分享着
自己的信息与经验,忽然看见王祺隔着人群远远朝他举了举杯,另外几个俱乐部旧友也
远远朝他点了下头。
仿佛早已释然,纪北崇也淡淡点头回应。
他低头想着什么时候把车还回去。王祺是说“如果赢了,这车就物归原主吧”,但纪北
崇觉得自己破戒飙车完全是自愿,无功,也不该受禄。只是这事恐怕一两句话说不清,
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得先处理最紧要的那件。
说到最紧要的那件事,那件事的主角呢?刚才说要出去透透气,半天还没回来。
纪北崇的眼睛向门口望去,刚好看见坦坦从连通酒店花园的侧门厅走回来,不小心和一
个西装笔挺的华裔男子撞了下肩。
那男子转身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道:“你是昨晚那个……‘长发’的领航员?”
坦坦带点囧地摸了下头发。
“你真是个酷女孩!”对方感叹着,“短发也这么好看!”
坦坦有点惊讶地笑了一下,说了句什么。
隔得太远没听清,纪北崇忽然觉得这婚宴喧嚣地让人心躁。
“抱歉,得离开了。否则要开夜路了。”他从周围正听他分享创业经历的人中骤然抽身
而出,向侧门厅走去。
“如果还想看到七里长桥上的落日,我们现在得出发了。” 纪北崇还没走近,声音先
到了。
“哦……”坦坦还在想他俩什么时候约过这事,人已经被他揽入怀中吻了吻额角。
纪北崇朝那年轻男子淡淡点了个头,牵着坦坦向新人走去。
拥抱,祝福,告别。颜冉带着微微的酒气,吻了吻她,又吻了吻他,眼睛有些湿润的样
子。Gabriel始终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
纪北崇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四十分钟后,泊车童把他们的车停在了大厅门口。白色奥迪车剐蹭凹陷的痕迹依旧清晰
,不过是前天晚上的事,却感觉好像很久远一般。
有些事,还真是一日千里。
纪北崇打开后备箱盖。两人把箱子依次放进车里。
“先生,你是吴氏夫妇婚宴的客人吗?” 身后忽然有人说道。
纪北崇回头,是个西裔的大叔,穿着酒店的深色工装西服,似乎是酒店大堂的经理。他
想起颜冉的丈夫Gabriel正是姓吴,便点了点头,“是的,什么事?”
“婚宴伴手礼送来晚了,出了点小事故,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西装大叔挠着头,“无
论如何,我们不希望任何客人错过伴手礼。”西装大叔指了指堂内,“您介意跟我一起
来取一下您的伴手礼吗?”
“没问题。”纪北崇朝坦坦轻轻点了下头,随着西装大叔向大堂中走去。
坦坦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厅前,轻轻吸了一口气,微咸的海风的气息。她仰起头
,斑驳的阳光穿过玻璃雨棚落在她的脸上,照进她深褐色的眼瞳里。眼瞳里有一片蔚蓝
的海,海面上有一条悠闲的小船,她的小船,她的逃离了孤岛的小帆船。
“我得换个新手机。”一个年轻的抱怨的声音从身旁一晃而过,“这个旧的简直是垃圾
。”
坦坦忽然想起什么,那个旧手机,昨天走的时候留在写字台上充电,刚才收拾东西的时
候怎么没瞧见?难道落在房间里了?她转身向门厅里走去。
不远处的大棕榈树后,一个顶着毛卷头的西裔男子正要走过来,又撤了回去。
“北崇……”
坦坦忽然看见颜冉微微踉跄的身影在大堂购物回廊的尽端一闪。她停住脚,想了想,忽
然改变了方向也向那边走去。
转过回廊,坦坦看见颜冉穿着中式礼服的优美身躯正伏在纪北崇身上,肩头耸动,似乎
在哭,又像在诉说着什么。她认得那拥抱的姿态,那是一个属于恋人间的深拥,与他们
刚才与新人道别时祝福的拥抱截然不同。
她忽然缩回到长廊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蹲下身去把脸埋在臂弯里。
“谈一谈”。
也许是她想多了,也许,这与他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坦坦忽然怀念起她的小岛来。虽然有些孤独,但那是她的领地。
好一会儿,她积聚起力量,重新站起来,走出了大厅。白色的奥迪车还停在门外,她走
过去把自己的行李箱从车上拿了下来。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泊车童在身后追问着。
坦坦没有回答,心底却问着同样的问题——现在她究竟该去哪里?
忽然地,她看到一辆巴士远远停在酒店大堂的侧门厅前,车身上刷着那熟悉的广告图片
:白色帆船、金黄沙滩,花翎公鸡,法殖风格的白墙绿漆的房子。
是那辆昨晚没赶上的大巴。如果那时赶上了,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坦坦木木
然想着。
开车的黑人大叔本已合上车门,却忽然瞥见玻璃门外站着个亚洲女孩儿,便又打开了车
门。
“我错过了昨晚的那班大巴,我能上现在这辆吗?”亚洲女孩儿问道。
“让我看下你的票……好,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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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囹圄
“灌酒在北美也这么流行吗?”纪北崇耸着眉骨把醉意醺醺的颜冉从怀中架了起来。
“都在说中国需要文化输出……文化输出了。”颜冉也努力撑起身子,舌头有些纠结,
“自然是……精华糟粕……一起输出。”
“还是那么犀利。”纪北崇笑着摇头。
“你……也还是那么……固执冲动。”颜冉 “回敬”道,她的脸泛着酡红色,看上去
有一种不经意的娇媚,然而她的话却带着长姐般的劝诫,“你有没有想过……昨晚……
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愿赌服输。”纪北崇淡淡回道,却想起昨晚赛前他曾问过坦坦同一个问题。
“你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赢了。”颜冉蹙眉,似乎被他无谓的态度微微激怒。
纪北崇看着她,“我何其深刻地输过。”
颜冉看着他不说话,下一瞬又微微笑了,“嘴这么硬……还不是靠你那个小女友……来
救了场。”
纪北崇也笑了笑,算是默认。
“北崇,告诉你个秘密。”颜冉忽然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种游移的负罪感,“虽然昨
晚我阻止你们比赛……但我真希望……还能坐在你身边恣意无忌的那个人……是我。”
“……你喝醉了……”
“你让我说完……然而也只是希望而已。四年前,即使你没有放弃……我也会放弃的,
我需要稳定的生活。”
“颜冉……”
“别误会,我是为你高兴。”颜冉抬起脸,伸手想拍拍他的头,像很久以前他刚来美国
时一样,就要碰到的时候又攥掌成拳,落在了他的肩头上,自己却失去了重心,差点摔
倒。
纪北崇快手扶住她,“我去找Gabriel。”
“他正和我爸爸的一个朋友谈合作的事……我自己能行。”颜冉有些倔强地推开他,又
想起什么,“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被酒店的人叫住,说你的伴手礼送迟了,让我走之前来取一下……”
手腕上的手表忽然颤了一下,纪北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感谢选择与我们一同旅行
!为了您的安全,请跟从导游的安排。”
他耸了耸眉,觉得似乎是昨晚的旧短信延时发了过来。
“今天没有伴手礼。”面前的颜冉却蹙着眉说道,“节日订单太多……我定的香水礼盒
被取消了。作为违约赔偿,那个礼品公司会在婚礼后一一寄给今天的客人。你们过一阵
子也会收到一份的。”
纪北崇转头看了看空空的购物长廊,刚才那个西装大叔不知何时已不知所踪。
“也许是弄混了。今天酒店还有另一场婚礼。”颜冉猜测着原因。
纪北崇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心底一直隐隐盘桓的不安不知为何又浮了上来。他不自觉
地朝酒店门口望了一眼。
“好了……不耽误你和你的小情人了。”颜冉淡淡一笑,又郑重地说道,“北崇,你一
定要过得好。”
“你也是。”
他们道了别,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回到奥迪车旁的纪北崇很快便发现坦坦不知去向,连她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刚才和我一起的女孩儿去哪里了?”他立刻问一旁的泊车童。
“她拖着行李箱走了,先生。”
“一个人走的?”纪北崇无比惊讶。
“是的。我问她去哪里,她也没有回答我。”
纪北崇忽然想起刚才收到的那条短信。一瞬间,他忽然明白,那不是迟发的过时短信,
而是坦坦再次登上了去西礁岛的大巴。
他向来处望了一眼大堂,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离开之前去过哪里?”
“她回过酒店大厅一会儿,先生。”
纪北崇骤然明白了什么。
“先生,那不是她吗?”泊车童忽然指向不远处。
纪北崇望过去,一辆灰绿色的大巴正缓缓开出酒店花园的西门。坦坦的细细的身影正依
在车窗上,眼睛朝向车内,似乎有意不向这边看。
“Dam it.”纪北崇疾步追了过去。
“先生,你的车。”泊车童在身后喊。
纪北崇顾不上回答,全速奔跑。
大巴却已慢慢行驶到了花园尽头,转上了酒店外的快行道。
“坦坦!……沐坦坦!……沐坦坦!”纪北崇加速奔跑,声嘶力竭地喊着,“下来!…
…你给我下来!……下来!”
路上的人纷纷回头张望。一名酒店保安正和两名穿着深色西服的人说着什么,听到声音
也警惕地往这边望过来。
巴士开始加速,纪北崇随之疾步狂奔。然而,大巴很快便汇入了忙碌的车流中,变成了
一抹移动的灰绿色。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从路边启动,也汇入了车流中。
纪北崇大口喘着粗气停下,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他有车,联通迈阿密和西礁
岛的跨海公路也只有一条,她根本逃不开他。
他急速转身,打算奔回奥迪车上,却被一白一黑两个身着深色西装的人挡住了去路。
走在前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白人,他神情严肃地朝纪北崇做了个止速的动作,说道:“
是纪北崇先生,对吗?”
“是的。什么事?” 纪北崇回头望了一眼,心思还在那辆急速远去的大巴上。
那人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个证件,展开在纪北崇眼前,“我是警官杜利·泰德……你由
于涉嫌参与昨晚的非法飙车被捕了。”
毫无预兆。纪北崇惊愣在那里。
杜利警官又说道:“不过,这是个高级酒店区,没必要弄得鸡犬不宁的。你如果合作,
主动上车跟我们去警察局,我们可以不在公众场合使用手铐。”
快速扫了一眼对方手中的证件,纪北崇确认了站在眼前的的确是迈阿密警局的警官无误
。骤然想起什么,他向后望了一眼,那辆灰绿色的大巴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Damn it!” 他低低道。
杜利警官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地说道:“纪先生,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
有可能成为不利于你的呈堂证供,对吗?”
“抱歉,我无意冒犯您……”纪北崇按压着情绪,“我刚才正在追一个人……一个女
孩儿……”
杜利警官顺着他刚才转头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忽然锐利了几分:“是昨晚坐在你车里
的那个女孩儿吗?”
纪北崇忽然冷静下来——飙车逮捕往往在现场执行,怎会在此刻东窗事发?这个杜利警
官还追问坦坦,难道她也会被牵扯其中?
“是昨晚和你一起飙车的女孩儿吗?”杜利警官再次问道,见他没反应又加重了语气,
“你有义务配合警方的调查。我们正在寻找昨晚坐在你赛车里的人。”
“我有权在回答你的问题前咨询我的律师,”纪北崇面无表情地说道,顿了顿, 又加
了句,“ 对吗? ”
杜利警官拧了拧眉,“是的,那是你的权利。你有律师吗?”
“有。”
“你可以到警局后再打给他。”意识到他不是法律小白,杜利警官放弃了眼下的追问,
“现在,你能平静地跟着我的同事上车吗?”
纪北崇点了下头。
那名身着深色西服的黑人警察走上来,引着纪北崇向一辆停在酒店前厅门口的车子走去
——是辆黑色的奔驰。与这两名警察一样,那辆车也是“便衣”的!
纪北崇的的心底升起某种戒备,脚步也迟缓起来。他着意看了一眼车牌,注意到车牌上
有浅浅的美国国旗图案,的确是警车。
杜利警官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顾虑,说道:“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现在给你的律师打电
话。”
纪北崇迟疑了一瞬,摇头,坐进车中。
在迈阿密,他眼下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颜冉。然而今天是颜冉的大日子,还是等晚些时
候在打给她吧。
那名黑人警察也迅速上了车,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铐给纪北崇带上。
“你确定不想现在打给你的律师吗?”杜利撑住车门追问了一句。
纪北崇淡淡摇头,撇过头去靠在微凉的车窗上。
车窗外,悠闲的住客们正在享受新年第一天的快乐时光——中老年亲友团在拍集体照;
裹着浴巾的小男孩小女孩正雀跃着跑向海滩;仰卧在草坪上的少女进行着日光浴;一个
盛装的小丑在分发棉花糖。没有人注意到他被一辆警车带走了。
也许这就是为“95号公路”清理门户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知道
他必须得有这个担当。可坦坦不该被卷入,她还是个学生,任何刑事纪录都可能影响她
的奖学金,甚至给她的签证带来麻烦。这么想来,也许她刚才的误会和不辞而别并不是
件坏事。可纪北崇还是深深叹了一声——他恐怕一时要陷在麻烦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到她,更不知何时才能跟她把误会解释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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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囹圄
“灌酒在北美也这么流行吗?”纪北崇耸着眉骨把醉意醺醺的颜冉从怀中架了起来。
“都在说中国需要文化输出……文化输出了。”颜冉也努力撑起身子,舌头有些纠结,
“自然是……精华糟粕……一起输出。”
“还是那么犀利。”纪北崇笑着摇头。
“你……也还是那么……固执冲动。”颜冉 “回敬”道,她的脸泛着酡红色,看上去
有一种不经意的娇媚,然而她的话却带着长姐般的劝诫,“你有没有想过……昨晚……
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愿赌服输。”纪北崇淡淡回道,却想起昨晚赛前他曾问过坦坦同一个问题。
“你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赢了。”颜冉蹙眉,似乎被他无谓的态度微微激怒。
纪北崇看着她,“我何其深刻地输过。”
颜冉看着他不说话,下一瞬又微微笑了,“嘴这么硬……还不是靠你那个小女友……来
救了场。”
纪北崇也笑了笑,算是默认。
“北崇,告诉你个秘密。”颜冉忽然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种游移的负罪感,“虽然昨
晚我阻止你们比赛……但我真希望……还能坐在你身边恣意无忌的那个人……是我。”
“……你喝醉了……”
“你让我说完……然而也只是希望而已。四年前,即使你没有放弃……我也会放弃的,
我需要稳定的生活。”
“颜冉……”
“别误会,我是为你高兴。”颜冉抬起脸,伸手想拍拍他的头,像很久以前他刚来美国
时一样,就要碰到的时候又攥掌成拳,落在了他的肩头上,自己却失去了重心,差点摔
倒。
纪北崇快手扶住她,“我去找Gabriel。”
“他正和我爸爸的一个朋友谈合作的事……我自己能行。”颜冉有些倔强地推开他,又
想起什么,“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被酒店的人叫住,说你的伴手礼送迟了,让我走之前来取一下……”
手腕上的手表忽然颤了一下,纪北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感谢选择与我们一同旅行
!为了您的安全,请跟从导游的安排。”
他耸了耸眉,觉得似乎是昨晚的旧短信延时发了过来。
“今天没有伴手礼。”面前的颜冉却蹙着眉说道,“节日订单太多……我定的香水礼盒
被取消了。作为违约赔偿,那个礼品公司会在婚礼后一一寄给今天的客人。你们过一阵
子也会收到一份的。”
纪北崇转头看了看空空的购物长廊,刚才那个西装大叔不知何时已不知所踪。
“也许是弄混了。今天酒店还有另一场婚礼。”颜冉猜测着原因。
纪北崇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心底一直隐隐盘桓的不安不知为何又浮了上来。他不自觉
地朝酒店门口望了一眼。
“好了……不耽误你和你的小情人了。”颜冉淡淡一笑,又郑重地说道,“北崇,你一
定要过得好。”
“你也是。”
他们道了别,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回到奥迪车旁的纪北崇很快便发现坦坦不知去向,连她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刚才和我一起的女孩儿去哪里了?”他立刻问一旁的泊车童。
“她拖着行李箱走了,先生。”
“一个人走的?”纪北崇无比惊讶。
“是的。我问她去哪里,她也没有回答我。”
纪北崇忽然想起刚才收到的那条短信。一瞬间,他忽然明白,那不是迟发的过时短信,
而是坦坦再次登上了去西礁岛的大巴。
他向来处望了一眼大堂,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离开之前去过哪里?”
“她回过酒店大厅一会儿,先生。”
纪北崇骤然明白了什么。
“先生,那不是她吗?”泊车童忽然指向不远处。
纪北崇望过去,一辆灰绿色的大巴正缓缓开出酒店花园的西门。坦坦的细细的身影正依
在车窗上,眼睛朝向车内,似乎有意不向这边看。
“Dam it.”纪北崇疾步追了过去。
“先生,你的车。”泊车童在身后喊。
纪北崇顾不上回答,全速奔跑。
大巴却已慢慢行驶到了花园尽头,转上了酒店外的快行道。
“坦坦!……沐坦坦!……沐坦坦!”纪北崇加速奔跑,声嘶力竭地喊着,“下来!…
…你给我下来!……下来!”
路上的人纷纷回头张望。一名酒店保安正和两名穿着深色西服的人说着什么,听到声音
也警惕地往这边望过来。
巴士开始加速,纪北崇随之疾步狂奔。然而,大巴很快便汇入了忙碌的车流中,变成了
一抹移动的灰绿色。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从路边启动,也汇入了车流中。
纪北崇大口喘着粗气停下,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他有车,联通迈阿密和西礁
岛的跨海公路也只有一条,她根本逃不开他。
他急速转身,打算奔回奥迪车上,却被一白一黑两个身着深色西装的人挡住了去路。
走在前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白人,他神情严肃地朝纪北崇做了个止速的动作,说道:“
是纪北崇先生,对吗?”
“是的。什么事?” 纪北崇回头望了一眼,心思还在那辆急速远去的大巴上。
那人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个证件,展开在纪北崇眼前,“我是警官杜利·泰德……你由
于涉嫌参与昨晚的非法飙车被捕了。”
毫无预兆。纪北崇惊愣在那里。
杜利警官又说道:“不过,这是个高级酒店区,没必要弄得鸡犬不宁的。你如果合作,
主动上车跟我们去警察局,我们可以不在公众场合使用手铐。”
快速扫了一眼对方手中的证件,纪北崇确认了站在眼前的的确是迈阿密警局的警官无误
。骤然想起什么,他向后望了一眼,那辆灰绿色的大巴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Damn it!” 他低低道。
杜利警官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地说道:“纪先生,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
有可能成为不利于你的呈堂证供,对吗?”
“抱歉,我无意冒犯您……”纪北崇按压着情绪,“我刚才正在追一个人……一个女
孩儿……”
杜利警官顺着他刚才转头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忽然锐利了几分:“是昨晚坐在你车里
的那个女孩儿吗?”
纪北崇忽然冷静下来——飙车逮捕往往在现场执行,怎会在此刻东窗事发?这个杜利警
官还追问坦坦,难道她也会被牵扯其中?
“是昨晚和你一起飙车的女孩儿吗?”杜利警官再次问道,见他没反应又加重了语气,
“你有义务配合警方的调查。我们正在寻找昨晚坐在你赛车里的人。”
“我有权在回答你的问题前咨询我的律师,”纪北崇面无表情地说道,顿了顿, 又加
了句,“ 对吗? ”
杜利警官拧了拧眉,“是的,那是你的权利。你有律师吗?”
“有。”
“你可以到警局后再打给他。”意识到他不是法律小白,杜利警官放弃了眼下的追问,
“现在,你能平静地跟着我的同事上车吗?”
纪北崇点了下头。
那名身着深色西服的黑人警察走上来,引着纪北崇向一辆停在酒店前厅门口的车子走去
——是辆黑色的奔驰。与这两名警察一样,那辆车也是“便衣”的!
纪北崇的的心底升起某种戒备,脚步也迟缓起来。他着意看了一眼车牌,注意到车牌上
有浅浅的美国国旗图案,的确是警车。
杜利警官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顾虑,说道:“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现在给你的律师打电
话。”
纪北崇迟疑了一瞬,摇头,坐进车中。
在迈阿密,他眼下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颜冉。然而今天是颜冉的大日子,还是等晚些时
候在打给她吧。
那名黑人警察也迅速上了车,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铐给纪北崇带上。
“你确定不想现在打给你的律师吗?”杜利撑住车门追问了一句。
纪北崇淡淡摇头,撇过头去靠在微凉的车窗上。
车窗外,悠闲的住客们正在享受新年第一天的快乐时光——中老年亲友团在拍集体照;
裹着浴巾的小男孩小女孩正雀跃着跑向海滩;仰卧在草坪上的少女进行着日光浴;一个
盛装的小丑在分发棉花糖。没有人注意到他被一辆警车带走了。
也许这就是为“95号公路”清理门户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知道
他必须得有这个担当。可坦坦不该被卷入,她还是个学生,任何刑事纪录都可能影响她
的奖学金,甚至给她的签证带来麻烦。这么想来,也许她刚才的误会和不辞而别并不是
件坏事。可纪北崇还是深深叹了一声——他恐怕一时要陷在麻烦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到她,更不知何时才能跟她把误会解释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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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女朋友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她不是。”
颜冉转头,目光惊讶。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杜利警官松开手里的文件,带着一种探究的目光靠向椅背。
“她是我为了参加婚礼找的契约女伴。”
过去几个小时在看守所里的时光,已经让纪北崇深思熟虑并做出决定——他得把坦坦送
出坑外,越远越好。
“什么是契约女伴?说得详细些。” 杜利警官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否相信纪北崇的话。
“我们有个协议,她在婚礼上假扮我的女朋友,作为回报我让她免费搭车来迈阿密。”
纪北崇也是扑克脸。
颜冉有些懵——这对话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让我看看你们的协议。”
纪北崇拿出手机,找出和坦坦最初的电子邮件,递给杜利。颜冉反应过来想要拦截,但
已经晚了。杜利接过去看了看,没有说什么,又把手机还给了纪北崇,而后他盯着纪北
崇的眼睛问道:“和你一起飙车也是协议的一部分吗?”
“杜利警官,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颜冉意识到自己必须开口干预了,“我的当事人直
到昨晚才遇到另一名嫌疑人,并且不明智而错误地接受了对方的飙车挑战。但他在来迈
阿密之前,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飙车赛,所以不可能把这项内容放在协议里。”颜冉
停了一瞬,又加了一句:“同样的原因,他也不可能参与控制交通并协助组织这场飙车
赛。”
杜利警官的眼睛从颜冉滑向纪北崇, “是这么回事吗?”
纪北崇意识到颜冉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他听的——组织飙车会比飙车本身多一重指控,
颜冉是在提醒和保护他。
他点了一下头。
“如果这不是协议的一部分,那沐坦坦就是自愿地坐进了你的赛车,对吗?”杜利警官
又把问题兜了回来,再一次逼近。
纪北崇意识到此事已无法两全,他必须在保自己还是保坦坦之间做一个选择。
“不,是我逼她的。”他目光笔直地看向杜利。
颜冉神色骤变——纪北崇显然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孩儿才这么说的,但这句话已使他的刑
事麻烦升级,甚至彻底改变了性质。
杜利警官也微微一愣,字斟句酌地问道:“你是说你在违背她意愿的情况下逼她上了你
的赛车?”
“是的。 ”
“你靠什么能逼迫她做这些?”
“我拿了她的驾照和所有的现金作为保证金,以确保她能做我让她做的事情。如果你想
看的话,她的驾照现在也还在我手里。”纪北崇的眼中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慨然,与他“
所供述的”内容形成鲜明对比。
颜冉震惊地忘了开口。
“‘以确定她能做我让她做的事情’……”杜利警官重复着纪北崇的话,眼神忽然犀利
起来,“包括哪些事情?暴力?性?还是其他非法的事情……”
对话已经完全偏离轨道!
“杜利警官,这完全是诱供。”颜冉大声反对道:“我的当事人现在情绪不稳定,不能
回答任何问题了。我已经告诉你沐小姐离开时没有告诉我的当事人她要去哪里。如果我
的当事人真的能够强迫她做任何事,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离开。”颜冉用演绎法进行着
反驳,停了一瞬,又说道, “我们现在应该说的是保释的事情。”
杜利警官面无表情地看了颜冉一会儿,忽然转向纪北崇,“你是不是因为沐坦坦的健康
状况所以想保护她?”
这次轮到纪北崇怔了怔,“‘她的健康状况’是什么意思?”
“杜利警官,我必须提醒你法律是禁止诱供的!”颜冉站起身,再次插入他们的对话。
杜利好像没有听见颜冉的话,只深眯着眼睛,似乎在判断他的问题是真是假。
“她有什么健康状况?”纪北崇再次问道。
“我再声明一遍,我的当事人现在情绪极度不稳。他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在情绪的影响
下偏离事实。让我们把精力集中在保释的问题上!”
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深色西服的黑人女警察在门外向杜利点了下头。杜利起身走了出
去。
颜冉默默瞪着纪北崇。
他接二连三偏离轨道的回答实在令她措手不及,她应该更早干预进来的,甚至应该从一
开始就禁止纪北崇自由回答任何问题,现在只怕已经迟了。
几分钟后,杜利回来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重新坐下,清了清嗓子,说道:“好
的,我们继续回到保释的问题上吧。”
颜冉点了点头,有点不敢相信他竟然放下了之前的讯问。不过眼下不问并不表明以后不
追究。而且不知为何,颜冉觉得是刚才离开办公室的这段时间令杜利改变了主意,有意
按下不表,并非忘了。
“纪先生,”杜利转向纪北崇,“你的赛车会被扣押30天,你的驾照也已被吊销。正式
开庭前你不得离开迈阿密。”杜利站起身,又对颜冉说道:“保释条例的细则,就留给
你和你的当事人一起过一遍。如果有问题,可以询问我或者这里的其他警官。”
杜利没再说什么,走出去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颜冉的声音立即响起:“纪北崇,你在搞什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随便回
答警察的问题?你知道你刚才的回答会有什么后果吗?”
纪北崇没回答她,只问:“坦坦有什么健康状况?”
“我费了这么多功夫帮你办保释,” 颜冉气得胸口起伏,语气都有些不稳,“你倒好
,一下说是契约女伴, 一下又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她的麻烦本来至多是留个案底社
区服务,你这么一回答,自己却可能要坐好几年牢……”
“你先回答我,她有什么健康状况?”
“你刚才说的话足以让警察以非法胁迫起诉你,这在美国是重罪……”
“回答我!”纪北崇的眼睛直盯着颜冉。
颜冉骤然打住,眼睛向别处望去,静了一静,才说道:“白血病,去年这个时候做的化
疗和骨髓移植……”
纪北崇瞪大眼睛,片刻之后开始摇头, “这在美国是隐私,你怎么可能知道?”
颜冉看了他一眼,声音放缓了些,“很多人都知道,她在网上进行了众筹,可能家里经
济上有些困难…… ”
纪北崇彻底陷入沉默中,好半天,他轻声问道:“那她现在……?”
“身体处于恢复期,精神上……却处于抑郁期,一直在看心理医生。”颜冉再次看向纪
北崇,慢慢说道,“我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以前闲聊时跟我说过,有些年轻患者
在治疗时斗志昂扬,治疗结束后却会陷入抑郁,很难再融入社会,类似于post-trauma
。”
一瞬间,纪北崇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
一直以来,他挣扎于自己的人生际遇,冷嘲着上天和人群对他的不公,却从未意识到自
己也同样冷漠而自私,同样忽略着别人的遭遇和感受。他忽然明白了坦坦为什么总是有
些困,她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短,她的午夜惊梦,还有她为什么看到假发会有那么大的
反应……
那……昨夜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颜冉注意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忍不住问道。
是啊,他们算是什么关系?
纪北崇没有回答,但他眼中所有的杂尘戾气忽然在这一刻沉淀下来,变得异常笃定而清
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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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15.水母
六小时前。
大巴正开过七英里长的跨海大桥。车上的游客们听着导游如数家珍地提起在这里拍过的
著名电影,兴奋地议论纷纷。
只有一个胖胖的白人大妈找不着人议论,一遍一遍地看向身旁沉默的中国女孩儿。
那女孩儿把头靠在巴士的车窗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窗外,浓浓的蓝绿色的海面向远处不断延申着,延伸着,与天接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大
嘴海鸟借着海风的浮力停滞在空中,忽然一个掉头,“嗖”地一声险些撞在车窗上,飞
走了。
那女孩儿随之微微动了一下。
“放寒假了,是不是?”白人大妈抓住机会,试图打破沉默。
坦坦转头,礼貌地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句“是的”,又向窗外望去。
白人大妈不甘心,扬了扬眉毛,又问道:“昨晚你看新年焰火了吗?”
坦坦的眼睛里泛起些许柔和,却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白人大妈于是再接再厉:“迈阿密的新年焰火真美,是不是?”
坦坦点点头,眼睛里的笑意浓了一点,又说了一声“是的”。
“我住在明尼苏达州,但我每年都会飞到迈阿密来看新年焰火。15年来不曾错过任何一
次。 ”白人大妈自豪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
“为什么?” 坦坦终于转头看向她。
“我第一次看到迈阿密焰火时,我的丈夫向我求婚了。”白人大妈的眼睛闪着光,“从
那以后,来看新年焰火就成了我们的周年纪念。”
坦坦微微笑起来,随即又意识到白人大妈和她一样是独自一人上的车。坦坦的笑容淡了
淡,没敢问出口。
“ 没关系…… ”白人大妈却好似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去年,他去了天
堂。”她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两周前,我也问我自己,我是不是应该停止我们的周
年纪念?”白人大妈抿着嘴做了个思考的表情,又继续说道,“最后我决定还是要来,
带着他留给我的记忆一起来。美好的记忆不会让我们孤单,不是吗?”
坦坦微微震了震。
是啊!此刻的她,虽然是一个人,心境却和离开费城时不一样了。那时她的心是空的,
现在她的心底满满砸砸。
她其实是逃离那座城的。
这个冬天有太多阴霾的天气,稀薄的日照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熬不过去了。
回国过年的同学们都走光了,她在一团黑色的漩雾中渐渐下沉,心底最后的力气都附着
在那个念想上——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逃到那个阳光海滩之地,去看一看传奇作家住过
的白色房子。可她没有车,钱也不够,奖学金和助学金都要到开学才会发下来。她不知
道自己还能不能撑那么久。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纪北崇在坦大华人论坛上寻找婚礼女伴的帖子。她用最后一
点意志力抵住心底质疑的声音,私信了他,甚至不去想这会不会是陌生人的陷阱。
从他看她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看不上她,可她依然感谢他在这个时候向她递来的这根稻
草。
他决定放弃行程返回费城的时候,她偏执着没有跟他走,心底却知道她最后一点点希望
已经破灭了。
然而他又回来了,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带她逃离了身后的危险。
在汽车旅馆的那个晚上,她几个月来第一次没有失眠,却隐约记得自己又一次从午夜的
噩梦中惊醒了。然而这次回应她的不是夜的虚无。有人叫着她的名字,那黑雾随之淡去
了。
在旅行者小教堂前,对生死的无力感再次向她袭来。他逆着初升的阳光走过来,嘲笑她
的易感,讽刺她的信仰。她被激怒了,那愤怒却也驱散了那黑色的漩雾。
回到汽车旅馆才发现他给她准备的行头。看到假发的那一瞬,治疗中的种种回忆又回来
了。她严词拒绝着,却也在心底自我说服着。可争执总难免擦枪走火,他被激怒,并用
退出去迈阿密的旅途来威胁她。她带着羞辱和悲愤让步,交出了驾照和现金,不明白事
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后来她明白了,那是因为她刺到了他的成长。
到迈阿密后她忽然发现了逃走的机会,也几乎逃走了,却在此时忽然了解了有关他的一
切,更知道了他的宿敌正在一场鸿门宴上候着他。于是,她回到房间,穿上小黑裙,带
上长假发,像是中世纪的女骑士匆匆前往。
赶到单身派对的时候,他已经在“斗兽场”上和对手遭遇了。站在人群之后,她听他直
面自己的过往,忽然明白了他需要多少勇气才能站在这里,她微微笑着感动了。也许他
并不需要她的驰援,她想着,打算离开了,一场关于速度的决斗却上演了。按照决斗规
则,他需要一个女伴,一个引航员。她于是穿过众人,扬尘出场。
疾速奔驰的赛车,变电箱后的躲藏,还有那被警察追逐的“逃亡”。
在漫天绚烂的焰火中,他说这一晚他拥有了全世界,因为她。
他不知道,她也在这一晚重新浸透了生的能量。
那一夜,也许本就顺理成章。
即使被他与旧情人的拥抱狠狠抛入现实中,即使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一夜情的尴尬收场
,她却在伤心失落中依旧感觉到她那被黑色漩雾缠绕住的生的勇气,重又开始了悄悄的
藤曼般的生长。
坦坦忽然想起那位心理医生的话——无回应之地,才是绝境。是的。奚落、争执、心动
、同仇、激情、不舍、失落……与他同行的这路上的一切都是生的回应——是他帮她的
小船驶离了困住她的孤岛。她要谢谢他呀!
“我的名字是翠茜。你叫什么?”白人大妈忽然轻轻拍了拍坦坦的手背。
“坦坦。”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轻轻道。
“很高兴认识你,亲爱的。”翠茜又讲述起她与逝去丈夫的点点滴滴来。
坦坦静静听着,却忽然想起纪北崇好看的眉骨和英挺的鼻子,还有他下巴上微微的胡茬
。她的心底涌起一片甜蜜而又微苦的热潮。她对他何曾只是感谢呀!
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忽然静止了。翠茜停住了口中的话,和坦坦同时向外望去——弯月形
的海岸伸向蓝绿色的海面,椰子树在夕阳中深沉出剪影的模样。
看样子,大巴是停在跨海岛链上的一个国家公园中了。
站在司机身边的导游,果然又开始巴拉巴拉地讲:“各位注意了,这里是Bahia Honda
岛,有佛罗里达岛链上最棒的潜水地和贝壳沙滩。我们会在这里停留30分钟。30分钟后
,我们会立即离开。”导游又玩笑着说道,“任何错过了这辆巴士的人,将不得不自己
想办法前往西礁岛……”
“或者自己想办法回迈阿密。”一名游客也玩笑着回应。
“不错。”导游扬了扬眉毛,“不过,这里离西礁岛只有45分钟的路程了,而回到迈阿
密还要开三个多小时。”导游拍了一下手掌,加重了语气,“好,现在回答我,我们可
以在这里停留多久?”
“30分钟。”游客们齐声答道,嬉笑着下车而去。
翠茜也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卡在摄像杆上的小相机,用询问的表情看了看身旁的坦
坦。
坦坦摇了摇头,“我昨晚没睡好。”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亲爱的,我不会细问的。” 翠茜冲她眨眨眼睛,举了举手中的摄像杆,“我会带相
片回来的。”翠茜下车去了。
坦坦坐在空空的大巴上,向窗外望去。沙滩上,一群海鸟正被海浪追逐着,一会儿落下
来一会儿飞起来。两个拿着蛋卷冰激凌的美国小男孩,也追逐着海鸟快乐地跑来跑去。
她的心底忽然被回忆又甜又狠地蛰了一下——不过是几个小时前,只因为她说她担心会
花了妆,他那么不像他地帮她把蛋奶酥切成了小块,末了,还给噎住的她递了一杯咖啡。
不要再想他了。坦坦轻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打算也下车去买一个蛋卷冰激凌,然后
再找翠茜一起去踩浪。阳光这么明媚,她不该辜负这沙滩和海浪。
从旅游服务中心一路问过去,又翻过一个有林子的小坡,她才找到那个冰激凌店。巧克
力冰激凌卖完了,于是她买了一个意式浓咖和柳橙味的双色冰激凌。海风将她短短的头
发吹乱了。她在风里眯起眼睛,感觉着酸甜与浓苦混合的味道顺着她的舌尖爬上来,爬
上她汹涌而又平静的心口,就像眼前这片看似平静却涛声不绝的海面一样。
“你是和那个胖大妈一起的吗?”身后忽然有人说道,带着几分西裔口音。
坦坦转身,看见一个毛卷头的年轻人站在几步远外,双手插在裤兜里。她莫名地有几分
警惕,一时没有回答。
那人见她不语,又说道:“我和你坐同一辆大巴来的。”
坦坦没有留意过车上的乘客,却明白了对方问的是邻座的翠茜。
“嗯,她坐我邻座。”她简单地回答道,“怎么了?”
“她被水母螫了。”那人回手指了一下身后小坡。
小坡上有一片树林。越过那片树林,在那片小坡的背面,还有一片弯月型的海滩。刚才
找冰激凌店的时候她注意到了。看来翠茜是去了那片海滩,怪不得一路都没看到她。
“严重吗?”坦坦关切地问道。
“看起来她被螫得很痛。”那人做了个咬牙抽冷气的表情,又说道,“她可能需要帮助
才能回车上去了。要不我们一起去帮她一把?”
“好的。”坦坦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跟着那人向小坡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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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小猫头鹰
拨转方向盘开出迈阿密警局的停车场,颜冉扭头瞥了一眼纪北崇。
上车后,他便一直沉默不语地望着窗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显得疲惫、萧索甚至有几
分颓废,与颜冉记忆中的永远桀骜不驯的他大相径庭。但此时的纪北崇反而是亲切的,
让人生起几分怜爱的。然而颜冉知道这份亲切并不属于她,而是属于那个叫坦坦的年轻
女孩儿。
穿过灯火阑珊却人迹寥寥的午夜街道,车子开进一座林园区,停在一幢建筑的门厅前。
纪北崇依旧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酒店到了。”颜冉轻轻提醒他。
纪北崇回神,“哦……谢谢你,颜冉!大婚当天还得帮我收拾烂摊子!”
“谁让你是我的……“师弟”呢。”颜冉笑了笑,“而且,这事我多少也有些责任。“
“不,与你无关。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冲动、自负、甚至冷血。”
颜冉想说“不,你还有另一面”,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静了静,她最终选择换了个
轻松的语气提起另一些事情,“对了,我蜜月旅行的航班推迟到明天早晨九点了……哦
,是今天早上九点了。所以你的事我委托给了我的一个朋友,他叫温若阳,也是律师。
”她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又带着几分“警告”的语气说道,“下边这段日子你
在迈阿密老老实实待着,直到开庭。”
纪北崇失笑,点头。
“还有……”颜冉又从兜里摸出一张门卡递过来:“瑞兹卡酒店,还是你原来的房间,
帮你预定了一个月。”
纪北崇的脸上露出微讶的神色。
“不是我,是‘95号公路’。”颜冉在他开口推辞前打断了他,“保释金也是他们帮你
付的,他们说,这是他们该帮你做的。”
纪北崇沉默了一瞬。
“95号公路”是他自己一手建立的,他心甘情愿出手清理门户。他们不欠他什么。保释
金,他以后一定会还给他们。明天他会去把房间退掉,转到一个便宜的酒店。不过没必
要因为这些再耽误颜冉的时间。
他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门卡。
两个人走进酒店,在电梯里道了别,向各自的楼层走去。
房中早已收拾一新,空荡荡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有他的行李箱静静躺在行李
架上。
窗外一片漆黑,没有星,也没有月亮。只能听到汹涌的海浪声,正如他此时的心境,暗
淡的,却又是澎湃的;迷惘的,却又是清晰的。
他忽然想起昨晚赶去单身派对前,他曾在坦坦身后等了好一会儿,想等她转身跟她道个
别,因为他知道她要逃走了,他们不会再见了。可那时坦坦一直望着海上初升的月亮,
没有回头。
而后,他又仿佛看见坦坦从巴士返回房间的情景——她的眉心一定皱成了小疙瘩,却还
是把自己塞进了缎面小黑裙,又咬着下嘴唇带上了那簇长假发。
他那样恶劣地对待她,她却还是没有放弃他。
纪北崇的心底涌起热潮——如果坦坦现在出现在眼前,他会把她拥在怀里请求她所有的
原谅。然而房间里空荡荡的,清冷到让人难以忍受。他忽然掏出手机拨了坦坦的号码。
无人接听。
又拨了几遍,依旧无人接听。
怎么就这么倔强,简直偏执,为什么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道歉也好,追求也罢,她
怎么可能逃得开他?就算他现在不能离开迈阿密,天涯海角,他总归能找到她。
纪北崇颓然地把手机扔到床上,人也倒了下去。这才想起此时已是凌晨,坦坦现在应该
在沉睡中。好吧,明天再继续“骚扰”她。他认准的事从来没有放弃的道理。他不信她
能永远不接电话,就是不接他也有办法。不过,她找到住的地方了吗?西礁岛是新年度
假的热门地,大部分酒店都在两个月前就定光了。她只能碰运气找别人临时取消的房间
。而且,西礁岛的酒店大多昂贵,她身上的钱够吗?他都还没来得及把“扣押”的身份
证和现金还给她……
浓重的疲倦袭上头来,纪北崇带着巨大的失落感沉沉睡去。
叮咚—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响。
纪北崇微微惊醒,在黑暗中摸索着抓起手机。屏幕一片漆黑,并没有任何来电或是短信
的提示。他把头重新埋进床单,在黑暗里扯了扯嘴角,暗嘲自己的幻觉。
叮咚—
房间里却又无比清晰地响起了第二声。
纪北崇忽然意识到那提示音并非来自他的手机。
他疑惑着从黑暗中坐起,看见一簇微弱的光浮动在写字台台灯的后边。他探身将手臂伸
到台灯后边,真的捞出一个手机来。两条短信提示正浮动在屏幕上。
纪北崇忽然想起这是奥迪车上发现的那个旧手机。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完全把
它忘在脑后了。
怎么会落在这里?
点开了短信,他看见第一条写着:想做个游戏找回小猫头鹰吗?正确回答我的问题,就
能找回它。
第二条写着:输入 “Y”,进入游戏。
不知所云。
收起短信,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纪北崇丢开手机,重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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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迷雾
……正在各种激辩声中犹豫不决,一阵敲门声从外边传来。
纪北崇惊起,回到现实中。他迅速调整了一下状态,起身开了门。
是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似曾见过的亚洲脸。
“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对方伸手道,“我是颜冉的朋友温若阳,你的案子现在由
我代理。”
纪北崇忽然想起,是在婚宴上和坦坦搭讪的那个人。他淡淡伸手握了握,随即注意到他
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白人。
“杜利警官,不用我介绍了吧。”温若阳侧身道。
“当然。”纪北崇淡淡扯了下嘴角,心底骤然一跳。
“关于你的案子,杜利警官还有些问题想问。”温若阳继续说道, “你能回答一下他的
问题吗”
“请进。”纪北崇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这酒店真不错,景观好极了!”杜利今天不是严肃的扑克脸,似乎十分放松,他四下
打量了一番,才坐下说道,“纪先生,希望你昨晚回来睡了一个好觉。”
“谢谢。”纪北崇没什么表情。不知为何,他觉得杜利放松的姿态有种刻意为之的味道。
杜利看了他一眼,坐下,也很快进入了正题,“我来是想询问一下前一晚你用来飙车的
车子。那是你的车吗?”
纪北崇看了一眼温若阳,后者点了一下头。
“不是我的车。是我跟朋友借的。”
“那这辆车的主人把车借给你时,知道你要用它来飙车吗” 杜利低头翻开一个小本子
,又拿出一支笔。
“他完全不知道。”纪北崇摇头。这事他想过了,既然已经入坑,他就打算一个人把这
事扛下来。
杜利也不追问,低头在小本子上写了些什么,又抬头问道:“根据我们的记录,你是刚
来迈阿密。你是怎么到迈阿密的?”
“开车。”纪北崇看向杜利,“昨天我在警局回答过这个问题。”
“嗯。我想再复核一下。”杜利和他对视了一瞬,点了一下头,低头在小本子写了些什
么,“你开另一辆车来的”
“是的。”
“是你自己的车吗”
“不是。是从费城的一个修车店租的车。”
“为什么不从租车公司租车”杜利抬头看向他。
“定的有些仓促,租车公司的车都定完了。”
“还有其他原因吗?”
“租车费用也是一部分原因。”纪北崇淡淡耸肩,“他们给了我挺大的折扣。”
“他们为什么要给你很大的折扣”杜利又低头写了些什么,眉心却微微一蹙。
“我以前帮过修车店老板一些忙, 作为回报, 他就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折扣。”纪北崇也
微微耸起眉骨,有些奇怪问题怎么会绕到这上边来了。
“你帮过他一些什么忙”
“一些技术上的帮助……我可能没提过,我获得过汽车工程专业的硕士学位。”
“你和修车店的老板是好朋友吗”
“认识而已。”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以前去店里修车的时候认识的。有什么问题吗?”纪北崇一边说,一边快速看了一
眼温若阳。
“杜利警官,”一旁的温若阳立即插进来问道, “这些问题和飙车的案子有关吗?”
“只是些常规问题。”杜利耸了耸肩。
然而直觉告诉纪北崇,杜利绝非在随意问这些问题。而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他刚才忽
略了的事情——那部手机是先他们上了那辆奥迪车的,难道那个修车店与道格之间也有
着某种关联?
“纪先生,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纪北崇发现杜利正紧紧盯着他。他微微迟疑了一瞬,摇头。
“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这是我的电话。” 杜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而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送走了杜利和温若阳,纪北崇陷入了更深的思虑。
从那个修车店,到那辆车,再到那个手机,他仿佛看到一条无形的网,在他拿到那辆车
前便已编结而成。那么,费城高速路上的追尾车祸也许不是偶然的,那条手链现在看来
也是道格他们在砸车寻手机时顺走的,还有汽车旅馆里的隔壁房间失窃案……他的心微
微而悚,继而又涌起一阵深深自责——这一路他对坦坦那么凶,却是他把她引上了这条
危险的旅途!
纪北崇忽然觉得自己太自负了——应该请求警方帮助营救坦坦。他拿起了杜利留给他的
名片。
叮咚——旧手机上的短信提示音忽然响起。
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句话:“进你房间的是谁?”
纪北崇惊了一惊,而后大脑飞速地转动。他快速输入道:“婚宴上认识的朋友。”
“别耍花招,盯着你呢……”
“我知道。”纪北崇的手指快速跳动,似乎片刻的迟疑便会泄露了秘密一般。
但对方似乎相信了纪北崇的话,短信就此平静下去,屏幕再次归于黑寂。
然而这次短信已彻底改变了对弈的形势!
道格并非虚张声势,他的确掌握着他这边的动向。在杜利来访之前,纪北崇便已经隐隐
感觉到他们不是简单的亡命之徒,而现在,他可以确定他们一定还有其他同伙在这个酒
店中,因为他们已被通缉,此时不可能自由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忽然想起那个让他
去拿婚礼伴手礼,却又消失了踪迹的人……
他已经不能报警了,至少眼下绝对不能,否则一定会激怒对方做出对坦坦不利的事。
而如果要独自行动,就要快!道格只给了他六个小时,他必须在六个小时内准备五十万
现金!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实话,也许是因为已经知道自己被通缉,道格的胃口并不算十分大。如果在以前,在
几个小时内筹到这些钱对他并不十分困难,只要和投资人或是和那个圈子的朋友们开口
,定然是一呼百应。然而现在的他早已“众叛亲离”,账户里也只有几千刀了。
他忽然想起昨晚颜冉曾说起,是“95号公路”在资助他的案子。出于骄傲,他本不打算
再求他们了,但现在坦坦深陷危险,他的骄傲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纪北崇迅速调出了王祺的电话,发出了一条短信:“保释金和酒店的事,多谢!”
“不客气。” 王祺很快回复了。这是他的风格,言简意赅。纪北崇却一时不知道该怎
么提下边的话了。
王祺的短信却又来了:“打官司如果需要钱,我们可以帮忙。”
蓦然有些感动。其实那晚赛车时他就感觉到了,他和他们之间还有一丝旧日的默契在。
只是不知道这点残存的情谊眼下能不能帮他解救坦坦。
纪北崇快速回复道:“的确有需要。”
“多少?”
“五十万。”
这一次,王祺的回复好半天才发过来,“我今晚和他们商量一下。”
“能不能两个小时内转给我。” 纪北崇咬住两腮,又加了两个字,“急用。”
“这么急?”
“我会写借条给你们。”
王祺那边却安静了下去,不再有任何回复。
纪北崇忽然意识到王祺一定是觉得毫无偿还能力的他在借着飙车的事漫天要价。他应该
把五十万拆开来,从几个人那里借,提高成功率。
关心则乱。
纪北崇深深叹了一声,快速接受现实,又开始考虑其他方案。
他想起苏迪来。她虽不是富二代,却也算是有产阶级,借给他一万到几万的情面也许还
是有的。还有些类似的工薪家庭的圈外朋友也都可以试试。虽是杯水车薪,到底聊胜于
无。
刚调出苏迪的电话,一条短信进来了,却是林堃。
短信没有进行丝毫的客套,只问道:“你在国民银行的账号没变吧?”
纪北崇怔了怔,瞬间意识到电话那边王祺已经在和俱乐部内部的人分说此事。
愕然之下再次感动,但也顾不上说什么,他迅速回了一句“没变”。
另外几个以前俱乐部的朋友也很快发来了类似的短信,都没问缘由只问了账号。纪北崇
一一作答。
最后来的是王琪的短信,“会从六个账号汇给你。一小时后查询一下,给我发个确认短
信。”
之后的时间被等待拉扯得十分漫长。一小时后,纪北崇从手机登陆网银,发现三十五万
美金已经到帐。纪北崇迅速给王祺发了确认短信。
“ 眼下只能帮你这么多。 ”王祺的回复依旧言简意赅,过了一会儿却又来了一条:“
当时是家里要求切割关系。有些事太敏感。”
纪北崇怔了一瞬,意识到王琪是在说去年他们把他从“95号公路”孤立出去的事。这曾
是他最希望听到的解释,此刻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理解。” 他简单回复。
王祺没有再多说什么。
纪北崇快速振作了一下自己。虽然没有筹足赎金,有了这三十五万,也许很快就能见到
坦坦了。
他快速把一个装衣服的防尘袋空出来,开奥迪车去了银行。
把钱提出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慢一些。由于是大额,柜台上的出纳员把他转到了大堂后的
办公室里。一个慢手慢脚的白人老太太操作着不熟悉的电脑,等了很久才弄完。由于混
有两种不同的面额,体积比他预计得要大。银行因此送了一个小的长方形牛津布包给他
装现金。
全部弄好已是下午一点左右,距离他收到勒索短信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走出银行,他把牛津包锁入后备箱,而后启动了车子,同时给道格发了一条短信:“钱
已备好。什么地方见面?”
身后忽然悠悠响起警笛启动的声音。
他微微一怔,看向后视镜——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从一排停靠在路边的车子后边慢慢溜
了出来,仿佛已经在那里猫了很久一般。
纪北崇随即想起美国的大部分州都是禁止开车时收发短信的。
真背!他的驾照已经因为飙车被吊销了,如果警察上来盘问肯定会惹上麻烦,甚至会暂
时限制他的自由。
后视镜里,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已经开门走下车来。其中一人还和警车里副驾驶位置上
的第三个人说了句什么。一辆巴士恰好从警车旁缓缓开过,宽大的外后视镜反射着午后
的强光,恰好投射在警车的挡风玻璃上,一张神情严肃的脸在副驾驶位的光影中一闪,
又暗下去了——是杜利!
纪北崇惊了一惊,随即注意到两名警察已经从两侧向他的车包抄而来,各自将一只手隐
在背后,姿势有些奇怪。下一秒,他意识到他们隐在背后的不是手,而是手里的枪。
来不及多想,他急速按下手闸,脚也向着油门踏板猛踩下去。
杜利在车里大声说了句什么。两名警察同时跃了上来。
然而纪北崇的车已经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两名警察迅速返身跳上警车,启动了车辆。
然而白色的奥迪车早已汇进车流,不见了踪影。
白色奥迪车在车道间快速而灵活地转换着,并在一个出口快速切下高速,又转了几个街
区,一次性泊入了立交桥下的阴影中。
纪北崇按下手闸,却没有熄火,而是谨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是个萧条的街区,
偶然有几个行人经过,几个黑人小孩儿踢着垃圾过来又走了,除此之外只有迈阿密潮湿
而略带咸味的风吹过。
他从兜里拿出两个手机放在眼前。他自己那个,出于谨慎,刚才已经被他关闭了;而那
个旧手机上,道格还没有回复。
他静了静,把自己的手机收好,只留旧手机在手上,而后又重新判断了一下刚才的情形。
他的确在保释期间违反了保释条例——驾驶时发短信甚至无照驾驶。但即便如此,警察
也不需要在未受威胁的情况下就掏出手枪来对付自己,除非他们怀疑甚至确信车上有什
么对他们构成了威胁。
这件事单看也许还没有那么严重,毕竟警察有权采取保守行动,然而如果联系到另一个
事实,就陡然变了意味——警车中的第三人竟是警官杜利。
杜利上午的造访已经明显别有他意,现在才发现他还一直在跟踪自己。难道除了那晚的
飙车事件之外,杜利还在调查他什么?因为坦坦?不,那不可能。如果警察已经知道了
坦坦被绑架的事,应该直接向他调查取证,而不是旁敲侧击暗中跟踪。一定还有别的原
因。
纪北崇觉得身前身后仿佛都罩着一团迷雾,裹着他推着他……然而一个信念却又在这迷
雾中如此清晰——坦坦在等着他。他不能失去自由!绝不能! 他要把她安全地带回来

手中的手机犹如受到了某种感应,忽然亮起。
道格回复了:腊勾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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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文迪快餐厅
……道格回复了:腊勾岛。
纪北崇在手机地图上迅速确定了腊勾岛的方位。那是迈阿密西侧岛链上的第一个小岛,
地形狭长,跨海公路穿过小岛中心,岛周围有许多珊瑚礁。
道格没有给他更具体的方位。纪北崇也没问,因为没有逃犯会傻到预先透露自己的具体
位置。但这个粗略的方位已大致显示出道格的行动方向。
迈阿密离古巴已经很近,而西礁岛距离古巴首都哈瓦那甚至更近。他曾看到过美国逃犯
从西礁岛逃往古巴的新闻。道格很有可能会在拿到赎金后,前往西礁岛,然后从那里逃
离美国。
纪北崇忽然感觉到命运的某种诡秘——他和坦坦的旅途竟然无意之中与道格他们的逃亡
路线重合了。
不,感叹宿命在此刻毫无意义!
他立即转而鼓励自己,靠近边境意味着道格和他的同伙还没有陷入完全的绝望,那么坦
坦便还有生的希望。
身后的追踪让纪北崇放弃了之前先回趟酒店的打算,并决定立即离开迈阿密。
他启动了车子,转上了去往岛链的高速公路。
新年第二日,离岛方向的车流远比上岛方向的车流繁忙。
纪北崇一路顺畅。
快要转下高速开上跨海公路时,几个车道的车流忽然开始减速,并出现大范围拥堵。前
边的出口也出现了警车和警察的身影。
纪北崇耸起眉骨,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也不由收紧。
“砰!砰!砰!”高架桥下紧邻的街区内忽然传来巨响。
纪北崇随即意识到那是枪声,他迅速打开了车上的广播。所有的电台果然都在追踪或者
直播着什么。一名打进直播间的市民正在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我们能听到街面上都是枪声。……天哪,警察和两个人在对射……人质就在他们
中间……简直就像是西部片…… ”
纪北崇浑身的血液近乎凝滞。
“……刚才是兰达先生打进的热线电话。”电台主持人的声轨随之接入,“我们目前不
知道联邦快递司机的情况究竟如何,他是被两名打劫金店的歹徒在逃离过程中劫为人质
的……但很明显,警察完全忽视了人质的安全……”
纪北崇缓缓吐出一口气——人质是联邦快递的司机,不是坦坦;歹徒也不是道格和他的
同伴,是两个打劫金店的劫匪。
不报警也许是对的,美国人人可以拥枪,迈阿密更是犯罪之城。没有安全感的警察,在
突发事件中的反应也许会令人大跌眼镜。
然而纪北崇也仿佛透过迷雾看到了自己再往前走将会遭遇到的巨大危险。他的心底震了
震,却又惊讶于即使在这样的震撼中,那个信念依旧牢固——他要把她安全地带回来!
纪北崇关了广播,在依旧零星的枪声中随着滞缓的车流缓缓向前。靠近出口时,他看到
警察是在疏导交通,避免车辆从这个出口下去后进入枪战的街区。
白色的奥迪车缓缓从出口切下,向左转上了跨海公路。
一个小时后,纪北崇进入了腊勾岛的地界。
他降低了车速,穿行在路旁各种旅游商品的小店中。星巴克熟悉的绿色忽然跃入眼帘。
他下了穿岛公路,驶进门店前的停车场,迅速给道格发了一条短信:“我停在欧深道上
的星巴克停车场里了。”
十分钟后,一条短信姗姗来迟:“移动到汉堡大王快餐店”。
纪北崇查了一下手机地图,发现在一个街区外,便又启动了车辆,开到了汉堡大王快餐
店。
尚未停稳,道格的短信又来了:“移动到文迪快餐厅。”
纪北崇忽然意识到道格是在通过不断改变地点,从暗处观察有没有尾随他的警察。
“我要先看到她。”他回复道,并再次启动车辆,开到了文迪快餐店外。
“进去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短信再次发来。
纪北崇将车停在距离快餐店入口较远的位置,而后走进了店中。快餐店里的顾客并不多
,只有一对小年轻和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他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而后便目
不转睛地盯着街面和公路。
不断有车停下,不断有游客走进来购买咖啡或者零食,却又都匆匆离开了。
纪北崇的眼睛渐渐感到疲累。他揉了揉眼眶,再抬头时忽然看见一辆灰色的本田越野车
斜下公路,驶入了停车场。本田车慢慢靠近玻璃窗前,却忽然停在那里,并没有泊进车
位。
一瞬间,他看见了坦坦。
她就坐在副驾驶位上,姿态有些僵硬,小脸低着,看不清楚表情。
司机蓬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带着墨镜,似乎正是通缉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吉姆。纪北
崇忽然想起费城外那辆肇事逃逸的皮卡里匆匆一瞥的毛卷头。
吉姆的唇角在墨镜下歪了歪,微微侧头对坦坦说了句什么。坦坦飞速抬头,一瞬间,惊
讶、急切、担忧……各种复杂的情绪出现在她的眼中。
纪北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坦坦开始冲他摇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手却始终放在下边。
纪北崇忽然意识到她的手是被缚着的,心底像被什么刺中,他起步向外冲去。
有人从背后扯住了他的肩膀,又顺势一别,紧紧锁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纪北崇毫无防备,一个踉跄,又被人从后边紧紧拉住。下一刻,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了
腰上,“别出声。”
转头,他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隐在阴影中。
一个阴冷而粗粝的声音响起在耳边,“现在你看到她了,钱在哪儿?”
那浅棕色的不带一丝表情的蜥蜴皮般的脸,此刻近在咫尺——是道格。虽然纪北崇一直
知道是他,但真正到了确定的这一刻,他的心底还是微微一战。
他硬了硬嗓子,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先让她走, 否则我不会给你钱。”
“我的同伴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道格的声音像是一台钝锈却依然凶猛的铡机,“看外
边。”
纪北崇急速望向窗外。车中,坦坦的嘴唇还在翕动着,似乎在用唇语跟他说“走。快走
。走啊……”
吉姆缓缓抬手放在坦坦的后颈上,如同捕食者提起猎物一般,那汗毛浓重的手忽然肌肉
耸动。坦坦的嘴唇立刻停止了翕动,恐惧充满了她的眼眸。
纪北崇的心随之提起,就范了,“别碰她。”
道格低声说道:“钱在哪儿?”
“在我车子的后备箱里。”纪北崇的声音机械而发哑,眼睛却依旧望着窗外。
坦坦的眼中有东西隐隐一闪。
纪北崇知道她哭了,不单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明白他就范了。
“走。不要出声。”道格在身后推了他一下。
纪北崇僵硬转身,不易察觉地向柜台那边快速扫了一眼。
一个女店员正背着身在给薯条漓油,另外一个男店员在后边的烹饪区里低头扫地。他又
看了一眼其他顾客,还没到晚餐时间,三两个人在吃薯条和水果奶昔,丝毫没有注意到
这边的异样。
道格又在身后推了他一把,“别耍花招。走!”
两个人以奇怪的姿态缓缓走到店门边。推开门,下午四点的太阳蓦然晃眼,纪北崇本能
地蹙眉眯眼,等他适应了强光再望出去时,忽然看见一辆警车载着两名警察缓缓切下穿
岛公路,进入了文迪快餐店的停车场。警车未开警笛,也没有其他警车尾随,应该是两
个来买咖啡的巡警。
空气骤然凝滞,枪在身后猛地顶紧了。
“别动。”道格拉低了帽檐,将脸隐在纪北崇身后。
纪北崇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眸,看向本田车的方向。
吉姆的手依旧压在坦坦的肩颈上,墨镜后的脸皮却明显颤动着紧张。
警车向着快餐店的边门缓缓开去,离本田车越来越近。本田车迟疑了一瞬,也缓缓移动
,做出离开的姿态。
纪北崇在心底狂声呐喊着。
只要那两名警察能注意到本田车里哪怕一点点异样,事情就有了转机。现在与几个小时
前的局面已然不同,道格已经从暗处走了出来,并与吉姆分散在两处,两名警察有很大
的优势能够控制住吉姆,而纪北崇至少能拖住道格。
然而警车与本田车平静地擦肩而过,停在玻璃窗前的一个车位上。一高一矮两名身穿制
服的白人警察走出警车,进入了快餐厅。
本田车也加速移动,开出了停车场,而后斜上穿岛公路,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中。
纪北崇的心犹如从空空的崖头跌下。
“到你的车后边去, 慢慢的!” 道格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纪北崇挨蹭着步子,在道格的推搡中走到奥迪车后。
“打开后备箱。”道格在他身后命令道。
纪北崇转过身看着他,没动。
“这里耽搁得越久,我朋友的耐性越差。”道格没拿枪的那只手拿着一个接通的手机,
他抬手把手机凑近耳边,“看好小猫头鹰,等我的指令。”
纪北崇耸眉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掏出钥匙,按下了按钮。车后盖缓缓抬升,一个鼓鼓
囊囊的牛津包露了出来。
“你把钱数一下。” 道格命令道,并没有急于去拿。
现在?买咖啡的警察甚至还没有离开——纪北崇难以置信地看向道格。
“钱就留在包里,一叠一叠数给我看。” 道格那蜥蜴皮面具一样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
情。
纪北崇迟疑了一刻,还是拿出牛津包,照道格说的做了。现金面额有一百元和五十元两
种,共有四十三叠。
道格立即意识到什么:“数字不对。剩下的在哪里?”
“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只能凑到这么多。”纪北崇的声音中压着低低的愤然和绝望,“
你以为我是谁?”
道格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瞬,忽然抬头向他身后的穿岛公路上望去。
纪北崇警觉转头,不过片刻功夫,本田车又绕了回来,但这次没有进入停车场,而是临
时停在了停车场的出入口处。
纪北崇意识到什么,但是已经晚了。道格忽然从他手中扯过牛津包,向后猛撤了一步,
撤出了他能够夺回牛津包的距离。而后道格将包的带子在小臂上一绕,恰好遮住手里的
枪,疾步向本田车走去。
纪北崇愕然,追了上去,太阳穴在低低地跳,“放了她!你已经拿到钱了!”
道格转身紧紧盯着他,藏在牛津包下的手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曾经在枪支俱乐部里玩过,纪北崇深知那个动作的意义。然而他也本能地知道这是他唯
一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能和道格对赌的机会。他赌道格对快餐店里的巡警多少有些忌
惮,他不会在此刻贸然开枪。
“放她走!”纪北崇赤着手,又向道格走近了一步。
道格抖了抖藏在阴影里的枪,依旧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忽然一声门响,两名巡警中矮个子的那个从快餐店里拿着一杯咖啡走了出来。
道格扫了一眼,忽然调转方向快速走回纪北崇身边。枪口从远离巡警的那一侧再次抵了
上来,“和我一起慢慢走到车边去。别出声!”
这样至少有机会靠近坦坦!纪北崇妥协。
两人以一种奇怪地姿态并排穿过停车场。就要与走出店门的巡警交错而过时,纪北崇手
中的车钥匙忽然掉落在了地上。然而未及他弯腰去捡,那钥匙已被道格一脚踢开,手臂
也被道格紧紧卡住。
矮个巡警扫了他们一眼,未做任何停留,转身走到警车车门边。
纪北崇的心底有一万匹羊驼奔驰而过。
矮个巡警拉车门的手忽然停住了,似乎从车门玻璃的反射中注意到了什么。他转身冲着
正走向停车场出口的两个人大声道:“先生,那辆白色的车是你的吗? 后备箱的箱盖还
开着。”
“回答他。别耍花招。”道格立刻低声说道,“否则鱼死网破。”
“谢谢!我这就锁……”纪北崇回了警察一句,忽然意识到钥匙已不在手上,他低头搜
寻被踢开的钥匙,人却再次被道格猛拉一把,“别磨蹭!快走!”
“先生!……”矮个巡警似乎没听清,起步追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砰!”
一声巨响。
纪北崇有一瞬失聪,而后又被耳鸣声淹没了,在各种高频的啸叫声中,一声沉闷而低重
的扑倒尤为清晰地从身后传来。他随即意识到那不是耳鸣,而是快餐店里滞后的尖叫声。
道格忽然拉住他转了一个圈,又拖着他向后退步而行,继续移向本田车的方向。
纪北崇面朝快餐厅方向,仓促调整着向后的步子,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冲击着——一个
深色警服的身影扑倒在近处,咖啡纸杯向前甩出,杯子里流出的深黑色液体正和漫涌过
来的血会合在一处;另一名高个巡警已冲到快餐店门口,正在一片惊呼之中举枪瞄向他。
纪北崇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
高个巡警向他身后看了一眼,似乎迅速意识到他是人质,握着枪的手指动了动,一时并
没有开枪。
“走! 快!”缩在他身后的道格知道警察已经有了顾及,迅速拉着纪北崇移到公路边
,转入本田车远离快餐店的那一侧。
车门忽然开了。吉姆用一只手臂扼住坦坦掩蔽着身后,他的另一只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依旧散发着浓烈的火药味。
刚才那一枪是吉姆开的!
“错误的判断!”道格低声呵斥他的同伴,“错误的行动!”
“都怪他!他是有意的!他是有意的!”吉姆把手里的枪指向纪北崇,脸皮狰狞地颤抖
着,显然是指纪北崇刚才掉落钥匙的事。
“他和我们一起走。”道格向吉姆做了个让位的姿势,“你带小猫头鹰移到后座去。”
“是他招来了警察!”吉姆大喊着,手里的枪在抖。
“他跑赢过警车。”道格拉了一把同伴, 声音不容置疑,“现在的情况,两个人质比一
个人质对我们更有利!”
吉姆似乎明白过来,拖着坦坦从驾驶座一侧下了车,又迅速移到了后座上。他颈后纹着
的岛型的地图从纪北崇眼前一晃而过。
“掩护我。”道格低声指示同伴。
震耳欲聋的枪声随即从后座响起。随着一片玻璃窗的破碎声,快餐店里的惊呼声越发清
晰而惶恐。也许是因为孤势,也许是因为知道有人质,留在店中的那名巡警只回击了两
枪,同时大声呼喝着店里的人迅速低下身子,寻找掩蔽物。
道格拉住纪北崇趁乱上了驾驶座。
“走!往西礁岛开!”道格将身子隐在车门玻璃下方,用枪指向纪北崇,“前天晚上我
帮过你一次,现在轮到你报答我了。我知道你能跑赢警车!”
纪北崇木然踩下油门,心底从未如此清晰——带有岛形纹身的吉姆曾经出现在修车店和
高速休息区中,是他忽略了;而那晚在料塔一带帮他和坦坦引开警车的竟然是道格。怪
不得道格这么笃定他能筹到钱,那个充满了炫富味道的飙车场面很难不让人以为他仍是
多金的富二代。
他们跟了他和坦坦整整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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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劫持
一辆灰色的本田越野车在跨海公路上频繁切换着车道,精准而飞速地穿梭在悠闲的度假
车之间。
纪北崇微耸眉骨注视着前方,保持着他驾驶时一贯的冷静,即使这一刻身侧有一个黑洞
洞的枪口。
然而很快的,公路上悠闲前行的汽车纷纷斜下路肩,通往西礁岛的跨海公路变得异常开
阔。
警车的警笛声渐渐尾随而上,空中也传来了直升机螺旋桨的措风声。
“……我们落入圈套了……我们落入圈套了……”后座上,吉姆的枪在纪北崇和坦坦之
间神经质地摆动着。
“别慌!别慌! ……”道格转头,一半安抚一半呵斥,“我们手里还有牌!还有牌!”
纪北崇趁乱瞥了一眼后视镜。坦坦也正从那里看向他。她的眸子里满是压抑着的惊惧,
在那惊惧之下又隐隐有一种安心。
“专心开车!”道格拿枪的手在纪北崇的肩上狠狠一压,另一只手打开了车上的广播。
所有的电台果然都在争先报道这辆开往西礁岛的本田车。
从电台播出的消息来看,警方已经确认车上共有四人,其中两人为费城枪击案的嫌犯;
而对另外两人,警方却似乎讳莫如深,只说是一对亚洲男女,对他们的身份和上车的原
因并没有明确的认定,甚至没有说是人质。由于两名嫌疑犯的信息早已铺天盖地,各家
电台关注的焦点此时反而集中在了亚洲男女的身上。
一家电台报道说,这对男女是来迈阿密参加婚礼的,但女方是男方的契约女友。也许英
语里并没有契约女友的确切翻译,电台报道使用了Escort girl的说法。这与原本的意
思大相径庭,对坦坦尤为不公。纪北崇知道现在顾不上这些,却仍有些恼,同时也愕然
警局里的审讯内容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电台挖到了,正疑心是不是警方放出的烟雾弹,
却听道格冷笑了一声,“所以,你也没说假话,是不是?”
纪北崇没听明白,继而意识到道格是在对坦坦说话。
后视镜里,坦坦微微蹙眉,没有出声。
纪北崇忽然明白,为了让道格他们打消勒索的念头,坦坦大概引用过相似的理由,来证
明他们“实为陌路人”的关系。
“这重要吗?”他忽然带着几分气说道,随即又意识到眼下的处境,“反正我们现在都
在你们手里。”
道格看了他一眼,伸手拨换了频道。
下一个电台也在跟进这条热点新闻。他们挖到的消息是车上的亚裔男子在新年第一天曾
被带入警局,又很快获释;带入警局的原因尚不明了。
一万匹羊驼在纪北崇的心底呼啸而过。
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个字,吉姆已然从后座跳起。道格忽然明白了同伴的意图,急速托
住吉姆砸向纪北崇的枪托。一旁的坦坦情急之下,竟也“啊呜”一声扑了上来去咬吉姆
的手臂。
吉姆从道格的扼下挣脱出抽出拿枪的手,猛甩向身边的坦坦,“Bitch!”
坦坦捂着脸跌落在角落里,又被吉姆一把揪起。
“别!别!……”纪北崇从后视镜里看得分明,急声道,“我能解释!”
“吉姆, 控制一下……”道格大声安抚着同伴,手中的枪抵上纪北崇的下颌,“现在解
释!”
“我昨天下午的确进过警局。”纪北崇挺着脖颈,努力稳住手中的方向盘, “是因为前
天晚上飙车的事。”
“我看见你跑赢了警车的。”道格丝毫不买账。
“有人把飙车的视频放到了网上。警车是根据视频进行的逮捕。”
“……他在耍我们……他在耍我们……” 吉姆狂燥地喊着,“他如果被捕,又怎么能
离开警局……”
“有人帮我交了保释金。”纪北崇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同时飞速瞥了一眼后视镜。吉
姆已转移了注意力,不自觉松开了手中缩成一团的坦坦。
“怎么证明你不是在说假话?”道格也将信将疑,手中的枪顶得更紧了。
“被你的枪指着,我怎么可能……?”纪北崇声音发急,忽然猛打了一下方向盘,一车
人随之猛烈地左右摇摆。才稳住车子,后颈忽然一阵刺痛,眼前金星乱冒——吉姆手中
的枪托到底还是砸了上来。
“刚才路面有个施工坑!有个施工坑!” 纪北崇悲愤地大声道,同时感觉到一股温热
而粘稠的东西沿着脖颈向下流去。
“吉姆,先让他开车!”道格的声音冷静了些。
一只微凉的手按在了他后颈的伤口上。坦坦压抑着的啜泣声从后座响起。
道格冷冷看了他俩一眼,伸手又转了一个频道。
下一个电台的说法更加令人匪夷所思。该电台称根据他们从迈阿密警局内部了解到的消
息,亚裔男女很可能与费城枪击案有牵连,甚至为同案犯。
“跟我们是一伙的? ……跟我们是一伙的?……”吉姆狂燥着嗤之以鼻。
这条消息却令纪北崇微微一悸。
中午在银行外的经历似乎佐证了这种说法的可能性。也许这就是杜利跟踪他的原因。
从那个修车店,到那辆车以及车上的手机,再到他们和道格逃亡路线相同的行程,甚至
坦坦的不知去向——如果换个角度将这一系列事情连起来看,他们竟的确有几分像是费
城枪击案的同案犯。
他忽然觉得荒唐无比,又想起坦坦曾说和他在一起“成了逃犯”,竟不由笑了一下。
后视镜里,嘴角肿肿的坦坦仿佛想起同一件事,竟也笑了一下。
“专心开车!”道格又一次提醒纪北崇,并再次拨转电台。
拉美风情的爵士乐瞬间响起——这次是个音乐台。车里一时静下来,只有空中螺旋桨的
声音还在不协调地轰鸣着。
纪北崇紧踩油门。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所有这些消息都是警方放出的烟雾弹,用
来干扰逃犯的判断。毕竟尾随的警车和天上的直升飞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表现出拦截的
姿态,反而一路在帮他们清理交通。如果不是顾及到人质的安全,他们绝不会这么做。
或许上午迈阿密街区打劫案中警察不顾人质生死的行动激起了太多谴责,这一次他们不
得不谨慎处理。
悠悠摇晃的爵士乐忽然淡去了。电台里插播了一条天气预报——一个热带风暴已经在加
勒比海上生成,正以160英里的时速向佛罗里达靠近。
车里的气氛微微起了变化。
“飓风要来了。我们得在天黑之前到达西礁岛。”道格的声音低低响起。
纪北崇的眼睛向远处越去。此时的海面尚没有一丝台风的影子,是平静的深蓝色。夕阳
如同流油的咸蛋黄悬在海平线之上。那金黄色向远处流变着推开,变出青色、蓝色、紫
色。坡顶小房子、椰子树、七里长桥、渔人码头——海岛线上的一切此时都变成了令人
心动的剪影。
他和坦坦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了墨西哥湾最美的落日。
“饿了……我饿了……”吉姆又一次在后座上烦躁起来。
“你和警察有联系吧。”道格看向纪北崇。
“没有。”纪北崇立即否认。
“这不是问题,而是命令。”道格冷笑一声,加重了语气, “我们得吃东西了,包括
你的小猫头鹰。”
纪北崇看了一眼表盘,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沉默了一瞬,从口袋里掏出了杜利的名片
, “ 这是负责我飙车案的警察。”
“……我就知道他和警察有联系……我就知道……”吉姆恶狠狠地说道。
纪北崇握紧方向盘,预备着随时会从后方发出的攻击,“我从没有联系过他。我的手机
早就关机了。”
道格示意同伴安静,拿出从纪北崇身上没收来的手机看了一眼,“他没撒谎。”而后他
重启了纪北崇的手机。无数未接电话、短信、留言的提示响过之后,道格沉着脸发了一
条短信。
许久没有回复。
终于,当天边的最后一丝光线沉落海面,一条短信亮起在纪北崇的手机屏幕上:“2英
里之后,麦当劳,路中央。”
吉姆咽了咽吐沫,显出几分兴奋。道格却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坦坦。
麦当劳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很快便出现在苍茫夜色中。空无一人的公路上,一个大便当
袋醒目地停在广告牌下的灌木丛旁。
纪北崇降低了车速,慢慢踩下刹车。
吉姆和道格同时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小猫头鹰去取食物。”道格命令道。
纪北崇心底一动。不用猜也知道,灌木丛后一定潜伏着警察甚至特警。只需要一点点机
灵劲,坦坦便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看向后视镜,坦坦也正从那里望向他,嘴角依旧肿着,眉心却拧着倔强的小疙瘩。
“走啊。”吉姆推了一把坦坦。
纪北崇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急速转头用中文说道:“快走!别成我的麻烦!”
这是他们前日分别以来,第一次说上话。也或许,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坦坦狠狠瞪着他,眼圈忽然红了。她终于推开车门,向霓虹灯下走去。
“你跟她说了什么?”道格警觉问道。
“我让她放轻松。”纪北崇面无表情地转回头。
“不许再说中文!”道格警告道。
而后道格和吉姆调换了手枪火力覆盖的方向。道格放开纪北崇,把车窗摇下一条小缝,
瞄向便当袋和坦坦的方向;吉姆的枪则从后边顶了上来,同时揪住了纪北崇的头发。
纪北崇保持着被挟制的姿态,眉骨微微而耸望着前方。
坦坦已经走到了霓虹灯下,她弯腰拾起便当袋捧在胸前,而后便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像
是在犹豫,又像在聆听着什么。
纪北崇眼眸轻转,扫了一眼身侧。道格虽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身体却尽可能地缩在挡
风玻璃框的遮蔽中,所以他的射击角度很窄。只要坦坦动作快一点,她便有机会逃脱。
Run! Run! Good girl! 他在心底大声喊着。
“Motherfxxker!”道格忽然低低骂了一句。与此同时,一个特警的身影忽然从灌木丛
后闪出,伸手拉向坦坦。
“砰!砰!”两声巨响从道格的手边炸响。
坦坦在那枪声中急速转身,向着本田车飞奔而回。特警的身影也瞬间消失在了灌木丛后。
零星的枪声带着火花炸响在本田车附近,又随着大声的呵止声沉寂下去。
坦坦迅速拉开车门,钻回了后座。
“你傻啊!往回跑?……”纪北崇心急发恨地用中文吼道,连道格顶上来让他闭嘴的枪
都没顾上。
“闭嘴!”道格和吉姆同时喝道。
“你知不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纪北崇两眼血红。
坦坦在纪北崇的急斥声中忽然抬起头,眼眶也已红了,“你才傻,跟本就不该来……”
“你们两个都闭嘴!”
“我怎么可能……不来……怎么可能……?!”纪北崇气到语塞。
“就是不该来!”坦坦也不觉提高了声音。
“够了!”吉姆忽然大喝一声,手中的枪移向坦坦。
纪北崇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手猛然打向吉姆手中的枪。
“砰!”子弹射入车门。整个车子随之一震。
纪北崇还没有反应过来,喉咙已被道格扼住,然而道格另一只手中的枪却指向吉姆,“
控制住你的枪,伙计, 控制住!别弄丢我们的筹码!”
吉姆咬牙切齿地挣扎了一阵子,终于把枪从缩成一团的坦坦身上收了回来。
道格把枪移回纪北崇,“如果我再在车里听到任何中文,我们就先毙了她。明白了吗?

纪北崇冷静下来, 点头。
“小猫头鹰,你的判断没错!警察在耍你。”道格又转向坦坦,“他们觉得他和我们是
一伙的。如果你刚才跑了,这辆车会被打成筛子。现在,把汉堡递给我们。”
坦坦慢慢放开抱着头的手,捡起掉落的便当袋,微抖着拿出里面的汉堡。
道格松开了扼住纪北崇的手。
纪北崇大口喘着气。道格刚才的话他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有听懂。坦坦把一个汉堡递
过来,他看向她,她却低着头没看他。
饥饿的缓解暂时压下了每个人心中的恐惧。
不知何时,车顶响起了细小而密集的雨声。飓风的外围已经接近岛链了。
“晚餐怎么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从从容的口气判断,似乎是警
方的谈判专家,“飓风就要来了,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你们想怎样解决眼下的问题……”
然而没等那个声音说完,本田车已再次启动,在雨夜中向西而去。
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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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回头来看。

【在 e**j 的大作中提到】
: 中篇,21章。那我就搬过来了。谢谢版主!
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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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最后一夜
晚上九点左右,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越野车在大雨中驶入西礁岛。
警车闪着水淋淋的肃杀的光,守在要道的路口。由于风速不断升级以及极低的能见度,
警方的直升机不得不暂时降落在码头附近的一块平地上。
就是在这个情况下,本田车忽然关闭车灯加速行驶,并通过几个急转弯甩掉了尾随的警
车。
大约十几分钟后,当警车再次追踪到本田车的踪迹,它停在一个废弃的小飞机仓库外的
暴雨中,车门大开,车中空无一人。特警们撞开了仓库的大门。仓库中同样空空荡荡,
但通过搜查很快发现一条隐藏在洗手间储藏室后的密道。特警们沿着密道一路追踪,最
后从一个废弃的窨井中爬出,抬头一望,发现正是西礁岛市中心的杜瓦尔大街。
酒吧残留的霓虹灯在肆虐的狂风中摇摇欲灭,然而雨水汹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飓风中心在凌晨时分抵达西礁岛。犹如一只收着狂风暴雨的魔盒从天而降,地面上的一
切声音都被扣在了魔盒里。
十五英尺深的地下室里,一对被反捆着双手的年轻男女在黑暗中倾听着地面传来的轰响。
“为什么要来?”
“说好了要谈一谈的。我不甘心被放鸽子!”
“……你没必要觉得要对我负责……”
“换一个理由,这个太没创意。”
“……”
“坦坦,有件事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我妈从天台上跳下去之前,在负罪感中挣扎了十
几年。我知道抑郁症是什么!”
她滞了一瞬,声音发急发颤,“可我不止是……”
“那又怎么样!!”
门忽然开了,一束光沿着门角斜进黑暗中来。
吉姆拿着一卷宽宽的绝缘胶带,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我说过得把他俩的嘴封上……我
说过的!”他扯开了胶布卷。
抓紧这短暂的一瞬光,纪北崇冲坦坦笑了笑。坦坦的眼睛也弯了弯,泪水滑过封嘴的胶
带落在水泥地面上。
道格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
门又关上了。一切重又落入黑暗的沉寂中。
两个小时后,雨由大转小,淅淅沥沥。后半夜,雨声渐渐止住,却依旧听得到海面上的
风浪声。
天亮前最黑暗的一段儿时间,一个穿着雨衣的小男孩,骑着脚踏车拐进一条小街,顺手
将一个裹着石头的小纸团丢进一家歇业的雪茄店的破玻璃窗里,而后又蹬着脚踏车离开
了。
一只手出现在窗前,拾起了那个小纸团,随即又消失在窗前。
展开纸条上的字看了一眼,便撕得粉碎,吉姆气急败坏地踹开了房门,走向屋中被缚的
年轻男女。
“如果不是你们两个,我们早就离开这里了!他早就该毙了你们两个的!” 吉姆扬起
枪托。
纪北崇急促挺身,用背部将坦坦顶开。枪托从他的额角重重划过,血花四溅。坦坦生出
急勇,呜咽着低头撞向吉姆的腹部。
吉姆被撞得一个踉跄,恼羞成怒地再次高高举起手中的枪托。
“吉姆…… ”门口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把筹码留到最后时刻。”
吉姆打了个哆嗦,显然被“最后时刻”这个词狠狠刺了一下,他推倒坦坦,绝望而狂躁
地喊道:“已经是他妈的最后时刻了!海岸被封锁了,没有一条船会来接我们的!”
“只是南部和北部的港口,西南边的海滩还没有封。”道格走进屋中,一条手臂上淌着
血迹与油痕,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触目惊心,“由于飓风,他们上岛的人数不多。不过
天亮后,就会有更多的警察上岛了。”
“你有什么计划?”吉姆瞪着血红的眼睛,用手枪蹭了下头皮。
“我偷了一条小艇,就藏在那片海滩的大礁石下。”道格一边说一边从屋中翻出一个急
救箱,他拿出一瓶酒精倒在手臂的伤口上,咬牙呻吟了一声,又说道,“不过小艇的油
箱只有一半的油,我们还需要一桶。我知道你很擅长这个……现在雨已经停了,天还是
黑的。”
吉姆明白了道格是让他趁天黑去偷些汽油,却并没有动,而是看了一眼墙角那个装着美
金的牛津包。
“没有汽油,没人能到哈瓦那。”道格从急救箱里翻出绷带, 低头缠在手臂的伤口上。
吉姆还是没有动。
“你可以拿上你那一份,我们在小艇会合。”道格看向吉姆。
吉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背包走到墙角的牛津包前,拉开拉锁,拿
出一捆捆现金放入背包中。
“啪!啪!”什么东西破碎并喷溅的声音忽然响起。
“Fxck!”吉姆抬起被色素喷的五颜六色的一张脸。
纪北崇的脸微微变色,随即明白了一切——怪不得那个老太太手脚那么慢,原来银行在
现金里埋了色弹;但在文迪快餐店前数给道格时,由于没有从包中取出而未触发。原来
警察早已介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逮捕他时身着便衣,这也是杜利跟踪他的原因。他们
或许并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同案犯,但他们依旧以他为饵放长线钓鱼!
他的嘴在胶带下徒劳地动了动,但即使他能出声解释,任何辩解都已经太迟了。
吉姆抹了一把脸,从墙角站起,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空气骤然凝滞。
“枪声会引来警察!把他们交给我来处理!”道格忽然丢开急救箱走上来拦住吉姆,“
先带上这些钱,那边的风声也许没这么紧。”
“你怎么知道!?”吉姆双眼血红,“你有多少年没回去了!”
“我说了我来处理他们。”道格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也无比强硬。
吉姆与道格对视了一会儿,最终把一部分染了色的钱装入背包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的
时候,他忽然停住,“她早就死了……别再在他俩身上浪费时间了。”
道格低头继续打着绷带的结,没有说话。
吉姆消失在了门口。
道格终于扎完了手臂上的绷带。他走到墙角,把剩下的钱收入一只背包里,又从背包里
拿出一只黑色的短管。而后他走到纪北崇和坦坦跟前,扯掉了他们嘴上的胶带,再拖过
一把椅子,坐在两人面前。
“ 一个小小的设计常常就能改变一切。不是吗? ”道格从腰间拔出枪,又把手中的黑
色短管从枪头旋上。
纪北崇和坦坦互相支撑着身子看向他。
“知道你们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吗?”道格问道。
“……那个手机。”纪北崇回道。
“那个手机。”道格重复着他的话点了下头,忽然扯了一下嘴角,“所以你知道我朋友
的话没错,我有不止一次机会可以杀掉你们。”
“……警车我帮你们摆脱了……色弹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纪北崇抓住这最后的时
间解释着。
坦坦却小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没动手……?”
“好问题,小猫头鹰!好问题!……因为我有一个小小的好奇,我要问完你们再动手。”
“……什么?”
道格毫无生气的眼睛在纪北崇和坦坦之间逡巡往复了一会儿,说道:“你在费城外丢弃
过她一次,但是你又回来了;在迈阿密,她也几乎放弃了你,最终却改变了主意。我们
抓到她以后,她说她只是你的协议女伴,你不会来的,可你还是来了;刚才在路上,她
本也可以跟着警察走,却跑回了车上……如果知道最终要丧命在这里,你们还会回头吗
?”
纪北崇和坦坦同时向对方望去。这一路的争执,跌宕,心动、误解,在此时近乎绝望的
空气中,忽然显得那么亲切而感伤。
“没有如果。”纪北崇低声说道。
“没有如果。”坦坦也说道。
道格摸了摸下巴,看着他俩,没有说话。
“砰!砰!”远处忽然传来两声枪响,而后枪声渐渐密集,警车的警笛声也远远响起。
地下室里一时死一般寂静。
“我猜我的朋友可能回不来了。”道格慢慢站起身,伸手去拉手枪保险栓。
“钱的事,是我弄砸了……” 纪北崇抬头看向道格,“能不能放过她?”
“我也有一个小小的好奇。”坦坦小小的声音响起,“那个穿印花裙的年轻女士是谁?

道格拉保险栓的手滞了一下,声音苍老而疲惫,“她的名字是玛瑞亚。”
“那是她的电话号码吗? ”
道格的嘴抽搐了一下,眼睛里隐隐有了几点浑浊,手在保险栓上挣扎着,一次没拉上,
又拉了第二次,第三次……
“也许她还在等你的电话。”坦坦的声音更小了。
“或者你还可以赶上那条小艇,回去找到她。”纪北崇也低声道。
道格那蜥蜴皮面具一般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在这一刻剧烈地抖动起来,浑浊的情绪从他
的眼底翻滚上来。他忽然伸手把纪北崇和坦坦同时向墙面推去。纪北崇挣扎着,把坦坦
压裹在他和墙壁之间。
“我再问一次,如果知道最终要丧命在这里,你们还会回头吗?” 道格的枪从后边顶
上他的后脑勺。
“……”
“说‘是的’!”
“……是的!”纪北崇紧闭双眼,大声说道。
“真的会回头吗?”
“是的!”坦坦也不顾一切地加入了回答。
“哪怕你的脚是干的,她的脚是湿的,你也会回头吗?”
“……会!”
后颈的重击随后而至,一切的一切在昏天黑地中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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