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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
发帖数: 15925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non_nonsense 俱乐部 】
发信人: dude2010 (冒泡潜水艇), 信区: non_nonsense
标 题: 镜子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hu Dec 26 16:00:38 2013, 美东)
一
圣诞节还没到，她就走了，只剩我独自在三层楼的房子里。天阴着，干刮了两天风，并
没有下雪。
大概是一个人在房子里闷久了，我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少年。
他此时正坐在马桶上打着哈欠。马桶是淡青色的，腌咸了的鸭蛋皮。我还记得在其侧面
有一道摸起来像是伤疤的花纹。
少年也发现了我。我们彼此观察了几天，得出结论：隔在我俩中间的是十几个小时的时
差，还有二十年的光阴。
跟我比起来，少年的作息很规律：晚上十一点睡觉，早上六点半起床。
他每次起床之后，总会弯腰溜进厕所，然后坐在马桶上打哈欠。我知道，他怕他的晨勃
被父母撞见。
一坐马桶就打哈欠，这习惯将至少伴随他二十年。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传呼机。我还记得手指在那黑色朔料壳子上面摩挲的感觉。
镜子那边的少年也在冬天。跟我一样，他还有三天就是新年。一个星期之后，他将迎来
一场让他无地自容的期末考试。再过两个星期，送给他这传呼机的姑娘将在铺满白雪的
操场上痛哭。这一年寒假来临之前，他学会了打群架，还有一种叫做“拖拉机”的纸牌
游戏。
传呼机滴滴响了起来。他轻蔑地笑了笑，把传呼机塞进了暖气片的后面。他双手拄着下
巴，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发出诅咒。我知道，那是在默诵让他摸不着北的英语单词呢。
“A-p-l-l-e。”
我很想告诉他，应该先搞懂发音和拼写规则，背单词才事半功倍。可我忍住了。我知道
在那场滑铁卢般的考试过后，这点经验他自己会总结出来的。他跟我一样，总有那么点
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他冲了马桶，裤子还没有提上，年轻的阳具已顺服下来。洗手的时候，母亲喊他吃饭。
我知道那时候母亲一日三餐顿顿不落，然而他却挑食挑的厉害。最长身体的时候，挑食
挑的厉害。这个愚蠢的家伙，和我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在镜子这边告诉他：喂，考试前把呼机还给人家吧，这不是什么儿戏。
二
其实我都不该和他说那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过二十年，他连那姑娘的模样都记不起
来。我猜那姑娘也早忘记那黑色的传呼机和操场上的白雪了吧。
然而那少年却照我的意思办了。他告诉我，还了也没用，那妞儿还是哭了。没办法，妞
儿就是妞儿。
那少年开始对我发出了询问：你是谁？
在他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曾考虑过该怎样去应答。可直到那一刻我也没有想出什么令
人心安理得的答案。我只好勉强告诉他，你和我上过同样的小学和初中，用过同样的碗
筷，摸过同样的传呼机，拥有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名字。
少年似懂非懂。我却知道我这说法漏洞百出，这一点古希腊人早就明白。
过去，现在，未来，关于时间存在的三种形式，我们其实并不比数千年前在爱琴海边溜
达的人们知道的更多。
我只好老老实实讲：你的问题我答不上来。假若二十年后你站在我的这个位置，对面也
挂了镜子，镜子里也有个和你一样的少年，你就明白我的难处了。
少年开始明白我这话的意味了。或者说，他开始意识到他和我的处境。他皱眉看着我，
目光里是怀疑和不满。我深知发出那种目光的感觉。现在我从镜子里收到了它，陌生，
令人不安。
“所以你现在都干什么呢？”他干脆地问道。
想象一下，在你面前是个魔盒，打开它，你就能看到你二十年后的样子。或者一个封印
，打开它，里面写着你二十年后的所作所为。你有打开它的勇气么？
我是没有。
可我该跟这少年说什么呢？告诉他我整天在琢磨如何往老鼠的腹腔里注射乳腺癌患者的
肿瘤细胞？告诉他一个已婚的女人差点儿因为我吃了避孕药？告诉他我一个人过节晚上
睡不着站在这面镜子前等他出现？
我只好含混其辞：等二十年后你就知道我在干些什么了。
三
在我们体内存在着一类很特殊的细胞，被称为干细胞。它们广泛地存在于各种器官组织
中。甚至在胚胎阶段，就有了它们。
这些细胞之特别在于它们可分化为其他类型的细胞。不知为何，这种纯粹自然科学意义
上的分化却带有浓厚的宿命论色彩。我猜只有上主通晓其中奥秘。实际上在发育初始的
胚胎阶段，每个干细胞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干细胞A将会成为胃粘膜细胞，等待它
的将是数以吨计的食物以及酒精；干细胞B将成为卵细胞，每月一次被孤独地释放出来
，等待它的将是不可预期的精子；干细胞C将成为中枢神经元，等待它的将是比精子更
为不可预期的记忆。
我把干细胞的事讲给少年听。因为我知道他将来会对此痴迷不已，尽管在镜子对面他还
浑然不知。
他正坐在马桶上，左腿直伸着，膝盖上面是一小块血肉模糊。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左膝盖
，那块伤疤仿佛与生俱来似地长在了皮肉里。二十年足以让一块皮肉之伤变成你身体的
一小部分。
“打了一架。有个哥儿们，叫什么名估计你早都忘了。他总觉得他老妈和别人有一腿。
昨晚放学我们就把那人堵他们家楼道里，摸黑给揍趴下了。往外跑的时候我摔了一跤，
水泥地，有点儿雪都冻上了，就摔那儿了。哥儿们拽我起来。当时不觉得疼，还去游戏
厅玩了会儿。晚上回家一躺下才发现出血了。这一宿睡觉都不敢翻身。”
“你们打的那个人，后来耳朵聋了你知道麽？你那哥儿们后来会告诉你的。”
少年听了低下头，问我：“那你觉着后悔麽？”
“你呢？你后悔麽？你昨晚刚打的人，我这都过去二十年了。”
“我不知道。现在很害怕。我昨晚在想，警区的人会不会跑学校来抓我们。晕乎乎的，
也弄不清是不是个噩梦……你之前为什么不拦我？”
“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我无能为力。”
我还忍不住告诉那个少年：“不会有警区的人来学校的。”
少年却问：“那哥儿们呢？他后来呢？”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我只知道下个月底，也就是你们春节的时候，他会在迪厅用
刀子捅倒一个混混。你当时并不在场，之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家里给他安排去当了
兵。”
少年默然无语。他咬着牙，开始去揪膝盖上那块血肉模糊。
“刚放寒假的时候，你那哥儿们会一个人在家。你多去陪陪他吧。他家里有管气枪，二
五金商店有卖铅弹。你们那边今年雪大，二中后面小树林里那头猫头鹰会飞出来的。你
们每天在雪里追着，用那管气枪连着打了一个星期，它终于掉下去了，浑身满是铅弹。”
少年把头埋进了双臂。我对着镜子继续说道：
“幸好雪大，把它好好埋了吧。你们冬天那么冷，雪里倒更暖和。它不用在树林上飞来
飞去了。”
四
在波士顿市郊的一条长椅上，双目失明的博尔赫斯遇见了五十年前的博尔赫斯。他递给
了对方一张1974年的美元纸币。他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可我倒觉得这更像是一面折射出时光曲面的镜子，虽然我不明白出现在这镜子两侧的为
何是现在的我和那时的他。
我问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你想要成为我麽？
谢天谢地，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反过来问我，你以后怎么办？
我告诉他，假期马上就过完了，我要开始锻炼身体，并着手准备下学期的工作。
我还告诉他，我要去机场接她了。等她回来后，这房子就热闹了。我估计就见不到你了
。所以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就问吧。挑最想要知道的问。
他坐在马桶上，从暖气片后面掏出了那个黑色的寻呼机。他想了一会儿，问道：“她现
在放学都绕路回家，到底是不是为了躲我？”
他并没有把寻呼机还给那姑娘。这个来自于二十年前的少年对我撒了谎。所以我给他的
那个回答，也是一个谎言。 | c****0
发帖数: 14490 | 2 “所以我给他的
那个回答，也是一个谎言。”
哪个回答啊？ | a********3
发帖数: 26787 | 3 去机场接那个她，她回来就热闹了。。。
【在 c****0 的大作中提到】
: “所以我给他的
: 那个回答，也是一个谎言。”
: 哪个回答啊？
| c****0
发帖数: 14490 | 4 酱紫啊~
我看骚年问了，你是谁，还在纳闷难道是介个问题的回答
【在 a********3 的大作中提到】
: 去机场接那个她，她回来就热闹了。。。
| a********3
发帖数: 26787 | 5 我也是猜的哦...
【在 c****0 的大作中提到】
: 酱紫啊~
: 我看骚年问了，你是谁，还在纳闷难道是介个问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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