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买买提看人间百态

boards

本页内容为未名空间相应帖子的节选和存档,一周内的贴子最多显示50字,超过一周显示500字 访问原贴
History版 - 曾国藩本传
相关主题
曾国藩当年办湘勇的目的是什么?“满”、“蒙” 所谓的战斗力就是在塞外光脚造成的
皇帝曾国藩同等生存条件下,大汉 之战斗力 远远高于 满、蒙
太平天国刚进南京的时候搞过大屠杀吗?太平军为何火力比湘军为好?
太平天国有哪些制度是牛逼的?曾国藩还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推荐一部老美写的太平天国历史书为何二十万太平军却打不过两万湘军?
镇压太平天国后10万湘军下落之谜 zz太平军战斗力其实很烂
清朝灭亡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把曾国藩封王李秀成没有围攻安庆是一大败笔
石达开的水师后来到哪里去了?中国人拿出湘军太平军厮杀的劲头,消灭英军很简单
相关话题的讨论汇总
话题: 曾国藩话题: 湘军话题: 太平军话题: 咸丰话题: 水师
进入History版参与讨论
1 (共1页)
z**********e
发帖数: 22064
1
前言
曾国藩是影响中国历史发展的重要人物。然而对他的评价却大毁大誉,
差之天渊,正如章太炎所论:「曾国藩者,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
在改革开放的当今,又一次出现研究、评论、仿效曾国藩的热潮。不仅
是史学界、文化界、士农工商无不关心死去百余年的曾国藩。有人称之为「曾
国藩现象」。
曾国藩毕竟是历史人物,这本《曾国藩本传》旨在如实反映曾国藩的一
生史实,帮助大家研究了解,或能透视「曾国藩现象」的本质。
总序
从90年代开始,在中国思想文化界出现了一个研究、评论曾国藩的热
潮。当前,这个热潮已波及到历史学、哲学、文学、艺术等各领域,并广泛
影响到政界和工商界。被人们称之为「曾国藩热」或「曾国藩现象」。
对这一特定环境和条件下出现的历史文化现象,有人作
了比较系统的分析考察。认为其基本原因是:世界范围的儒学复兴热潮,
为「曾国藩热」的产生准备了良好土壤;新形势下新道德重建的社会呼声,
为「曾国藩热」创造了必要前提;领袖崇拜的自然延伸和向纵深发展,推动
了「曾国藩「热」的出现和形成;长篇文学作品《曾国藩》的出现,促使「曾
国藩热」由学术热潮转为社会热潮,等等。
上述分析无疑是有道理的。但如进一步考察这一历史文化现象的深层次
思想根源,就不能不承认它是改革开放以来,人们在冲破某些条条框框的束
缚之后,实事求是精神的回归和思想解放进一步深化的合乎逻辑的结果。从
这个意义看,当前形成的「曾国藩热」、「曾国藩现象」,不仅关系到曾国
藩及其家族的誉毁荣辱,也关系到学术研究、新道德重建、实事求是、思想
解放等精神文明建设的大问题。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盖棺论定」。意思是说,一个人活着,生命没
有完结,还要从事社会活动,因此,无法对他作出定评;只有在死去之后,
才可能对他一生的是非功过作出定论。然而事实上,有些人死后也难以「盖
棺论定」。这在中国历史上颇不乏人。曾国藩可算是一个典型。
曾国藩死后120多年来,人们对他的评说褒贬异词,大毁大誉。有人推
崇他是「中兴名臣」、「理学宗师」;有人指斥他是「汉奸、刽子手、卖国
贼」。誉者奉为「完人」、「圣哲」.推崇备至;毁者切齿痛恨,口诛笔伐,
全盘否定。在中国近代史研究新体系建立后的半个多世纪以来,曾国藩主要
是以「汉奸、刽子手、卖国贼」而被载入史册的。尤其在「文化大革命」的
十年动乱时期,四人帮为了篡党夺权,大搞影射史学,把一部中国近代史歪
曲篡改为儒法斗争史的继续,曾国藩除了「汉奸、刽子手、卖国贼」的几顶
帽子外,又被列为近代大儒,成了被打倒的对象而大加挞伐,真是被打翻在
地又踏上了千万只脚。
历史是客观存在的,但历史作为一门科学是有阶级性的,历史学家是分
属于不同阶级的。站在不同的阶级立场,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运用不同的
观点和方法,即使对同一个历史人物也会得出不同以致截然相反的论断。评
价曾国藩出现的大毁大誉,就是由于论者出于阶级的、政治的目的和人为的
需要,对曾国藩进行任意改塑的结果。
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要求历史家分析、研究社会历史,不能离开时间、
地点和条件,不能借古人古事说今人今事,随意作历史类比,任意改塑历史
人物。否则,便背离了科学地观察社会历史的根本要求。马克思本人就极力
反对肤浅的历史类比,借古说今。波拿巴恢复帝制,建立独裁统治,当时有
人把他比做古罗马的独裁者恺撒,遭到马克思的反对。他指出,古代阶级斗
争同现代阶级斗争在物质经济条件方面不同,由这些斗争产生的政治人物也
就有很大区别,不能作简单的类比。他写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
是一部讲现代史的讽刺著作,其中有巧妙的暗示,却没有任何历史类比。
把曾国藩的一生描绘为「汉奸、刽子手、卖国贼」的一生,其原意和出
发点是为国民党、蒋介石的对内屠杀、对外妥协照镜子,企图借古人曾国藩
说今人蒋介石。这实际上恰恰犯了借古说今、历史类比的大忌而违背了历史
主义原则。当年清朝统治者及其文人推崇曾国藩为「中兴第一名臣」,把他
美化、渲染成「圣哲」、「完人」,是出于政治需要的人为改塑;同样,今
天把曾国藩指斥为「汉奸、刽子手、卖国贼」,也是出于政治目的的人为改
塑。都不符合历史事实。
因此,当我们面临研究、评论曾国藩热潮之际,首先应该注意的就是要
冷静地总结历史经验教训,排除「左」的和右的两种错误倾向的干扰。既不
应把历史公案全盘翻转,重新抬出这位「中兴名臣」的僵尸,顶礼膜拜;也
不该继续把他当成「汉奸、刽子手、卖国贼」打翻在地,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应该正确地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和阶级分析方法去评论曾国藩。要把他放在
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全面研究考察他的思想言行,既要肯定他比前人提供那
些新的东西,以便批判地借鉴和继承;又要分析其历史的和阶级的局限性,
指出其不足、缺点和错误。不溢美,不苛求,对他一生的功过是非,给以恰
如其分的公正评价,还历史人物以本相。并以此为契机,本着实事求是的态
度,进一步解放思想,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建设的发展。
要达到上述目的,除了广大文化学术界人士的共同努力外,无米难为炊,
还须要有翔实、确凿的史料以资研究。有鉴于此,辽宁古籍出版社郑重推出
了《曾国藩生平及家族丛书》,为研究、评论曾国藩提供一批新的史料,为
「曾国藩热」添薪加温。
这套丛书由《曾国藩本传》、《曾纪译本传》、《曾国藩家族》、《曾
国藩家训》和《名人评曾公》五部书组成。
曾国藩生活在中国社会翻天覆地变化的时代。激烈、尖锐、复杂的阶级
斗争和民族斗争,把他推到时代暴风雨的风口浪尖上,造就了他复杂的思想
和性格。他一生活动对中国社会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至少有三个侧面:军旅
生涯、开创洋务、治学立身。对曾国藩生平只有全方位、多视角进行考察,
才有可能作出比较准确的评价。强调某一侧面或抓住一点不计其余都不可能
正确地评价曾国藩。
本丛书中马东玉教授所著《曾国藩本传》,在这方面作了较好的尝试。
该书刻画的曾国藩,既不是一个手握屠刀,嗜杀成性的「汉奸、刽子手」;
也不是完美无瑕,高山仰止的「圣哲」。作者通过写实和白描的笔法,向读
者展示了一个更接近于历史真实的曾国藩形象,这对读者正确认识历史上曾
国藩的本相是有帮助的。
曾国藩的长子曾纪译是曾氏家族中比较有作为、对中国近代史有一定影
响的人物;是一位开风气之先的开明人士。他虽盛年凋谢,但在短暂的一生
中,为祖国、为民族作了不少好事,成为近代中国著名的爱国外交家。他在
祖国面临列强环伺、国将不国的危急形势下,应如何吸取和学习西方先进事
物以振兴中华,有清醒的认识。他以身作则,努力学习西方自然科学和外文,
并加以推广,积极主张派人出国留学,为开通社会风气做了许多工作。
作为外交官他出使英、法、俄达八年之久,为维护祖国的主权、尊严和
荣誉,惮精竭虑,鞠躬尽瘁。最值得称道的是在与沙俄谈判收回伊犁的外交
斗争中,他以「障川流而挽既逝之波,探虎口而索已投之食」的大无畏精神,
经过艰难曲折的斗争,终于以改订新约取代崇厚签订的条约,为祖国争回了
不少权益。在「弱国无外交」的半殖民地中国外交史上,像这种「虎口夺食」
的斗争,并取得外交上的一定胜利和成功的是绝无仅有的。
本丛书中张立真教授所著《曾纪译本传》,是建国40余年来第一部全面
评述曾纪译生平的专著。观点鲜明,史料翔实,既是一部个人传记,也是一
部爱国主义教材。相信读者一定会从中得到教益和启发。
曾国藩一生奉行儒家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信条,极重视
家庭教育,并形成系统的家庭教育理论和方法。他的家庭教育是成功的,不
仅对自家兄弟子侄的教育卓有成效,对中国近现代官僚士大夫也有广泛的影
响,在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教育观虽然不可避免地有着
深深的阶级时代烙印,但其中某些具体思想内容和方法,只要剔除其封建的
糟粕,吸取其辩证哲理的精华,还是很有借鉴意义的。丛书根据曾国藩有关
家训、家书等,史料,整理编译成《曾国藩家训》,既可供读者参考借鉴,
也为研究、评论曾国藩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曾氏家族是一个大家族,曾国藩又特别重视家庭教育,不仅他的兄弟子
侄、亲朋好友、门生故旧受到他的广泛影响,且优良家风,世代相传,影响
深远,使曾氏后裔中不少人成为国家栋梁。《曾国藩家族》介绍了其中一些
代表人物,这也是研究和评论曾国藩极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曾国藩是中国近代史上「关键」人物之一。逝后自然受到人们的广泛关
注和议论。丛书选录了从曾国藩逝世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近80年间约
50位名人对曾氏的评论,辑成《名人评曾公》,为研究者提供一批基本参考
资料。这些评论虽难免印上时代、阶级、政治等痕迹,但仍有很高的参考借
鉴价值。
成晓军教授近年来一直进行曾国藩研究。本丛书中有三种是由他撰著、
编译或主编的。如前述,这三种都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
从上述介绍不难看出,这套丛书是前所未有的规模适中的一项系统工
程。它创意新颖、资料充实、内容丰富、装帧精美,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
收藏价值。它的出版为万紫千红的学术百花园增添了一株绚丽的花朵,使学
术园地更加烂漫繁荣。
在本丛书即将出版面世之际,作为主编之一,我要感谢另两位主编成晓
军教授和高虹副教授,也要感谢为培植这株鲜花而付出艰辛劳动的有关人
士。特别要指出的是,我的研究生导师、中国近代史著名学者孙克复教授为
本丛书的编辑出版付出了高智慧的艰辛的劳动,在此表示由衷的谢意。
我们希望读者诸君会喜欢这套丛书。
徐彻
1996年12月10日
于辽宁古籍出版社
曾国藩本传
一「巨蟒转世」
嘉庆十六年十月十一日(1811年11月26日),湖南省长沙府湘乡县荷
叶塘都①白杨坪,一株苍老巨大的白果树覆盖着一处不大的院落。
清晨,一位须发皆白的古稀老人迟疑地推开房门,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天
空。漫天雾气,喷薄欲出的朝日把她的微曦透入层层晨雾,秋木瑟瑟,红叶
满地。老人习惯地拿起扫帚,慢慢地打扫落叶。猛抬头,看见一条巨蛇从房
子上婉蜒进入院落。老人不禁一惊,但定神一看,原来是房后白果树旁的那
株老藤,攀缘着白果树,将藤身盘过正房,进入了院落。一刹之间,老人想
起醒前做的一梦:
云遮雾罩,阴霾满天。雾气之中,一条巨大的蟒蛇在空中盘旋,呼地一
下降至院子上空,盘旋一周,慢慢将巨大的蛇头进入房门。大蟒虫双目闪光,
浑身黝黑,嘴里吐出血红的信子,嘶嘶有声。老人吓得猛然醒来,却是一场
惊梦,浑身冷汗,再无睡意。于是、披衣下床,听了听,金鸡唱晓。心里七
上八下,打开房门,犹觉似梦非梦。适才藤影一晃,梦境与现实油然相连,
更是心惊肉跳。
正在左右狐疑,西厢房里传出「哇——哇——」的婴儿哭声。随之,呀
地一声,房门开处,老伴颤悠悠地走过来说:「孙子媳妇生了,是个胖崽!」
老人慌忙随老伴进入西屋。红烛光下,孙媳妇抱着初生的婴儿。婴儿头
脸正大,双目似睡似醒,肤色光亮晶莹,在昏黄烛光里,犹似梦中的蟒身之
光。老人浑身打个寒战:「这事怪了,此子莫非巨蟒转世!」于是,老人把
刚才的梦境讲给大家听。大家听得心里直发虚,不知是福是祸。
原来,这位古稀老人是曾国藩的曾祖父曾竟希,新生的婴儿便是本书的
传主曾国藩。
老人见子孙们个个狐疑不定,便欢天喜地地说:「当年郭子仪出生时,
他的爷爷也梦见大蟒临门,郭子仪还不是成了唐朝兵马大元帅,成了大富大
贵的名臣名将。今天蟒蛇进入我曾家门,崽伢子正好降生,这不分明是又一
个郭子仪降生吗!我们曾家的发达,要应在此子身上了!」
老头子如醉如痴,曾家子孙又是极孝顺的,老爷子既然说是蟒蛇转世、
郭子仪再生,自然无人敢提反对意见。加上此子出世,曾家四世同堂,当年
曾祖竟希公70岁、祖父玉屏37岁。父亲麟书21岁。祖孙都还少壮。于是,
全家欢天喜地,杀鸡炖米饭,热烈庆祝四世长孙的降生,盼望他为曾家耀祖
光宗。
大家借着初升的秋阳,看着盘环在大白果树上的那株古藤,躯盘枝曲,
仿佛真是一条左右蠕动的怪蟒。
此后,巨蟒降生曾家的传说纷纷扬扬,流传在那古老神秘的高嵋山麓,
流传于湘乡、衡阳偏僻的山村中。
后来多种史书上记载,曾国藩屋后「有古树一株,为藤所缠,树虽槁而
藤日益大且茂,矫若虬龙,枝叶苍翠,垂荫一亩,亦世所罕见者」。故此,
人称之为蟒蛇藤。还说,此藤随曾国藩之荣潦,亦见其荣枯:曾国藩登第、
荣升、打仗得胜,藤则欣欣向荣,枝叶繁茂;曾国藩困顿之时,藤亦兀兀然
①都:当时湖南地方俗称的行政区名,相当于乡、镇。
有欲槁之状;及曾国藩死,这株巨藤也叶落枝枯,遂即萎死①。
曾国藩自幼即知这个蟒蛇的故事,知道房后那株古藤的故事。但他只当
作故事听,并没有把故事同自己连在一起;但他又朦胧觉得自己似乎不凡,
将来能做大官,这多是从家里人和乡里人对他另眼相看的目光中得来。
关于蟒蛇转世的传说,从别的故事中又可得到印证,那故事还很多。有
一年,他入塾读书了。整天埋在「子曰」、「诗云」里,闷死了。正月十六
到了,乡下出嫁女儿要回娘家,母亲带他去外婆家。一大早舅舅就划了船来
接,如小鸟放出笼,他高兴极了!于是同母亲、妹妹上了小船,小船慢悠悠
地在涓水上划行。天气好极了!初春的阳光照耀着湘东群山,竹树苍翠,山
岩青黄斑驳。江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阳光照射,浮光耀金。曾国藩时而
看着远去的山峦,数着峰顶;时而伏在船边,数着游鱼。水草青青,散发着
沁人心脾的香气。突然,母亲一声尖叫:「蛇!」小船随着母亲的叫声一个
歪斜,专注着江水的曾国藩「扑通」一声掉进江水里。母亲和舅舅大惊失色,
急得要跳水救人,但是却见孩子抱着一根木头稳稳地浮在水上。舅舅把船轻
轻划过去,伸过船桨把曾国藩拉到船上。母亲睁大眼睛说:「刚才明明是一
条大蟒蛇游过来的,怎么会是一个木棒!」
这件事传开,又成了曾国藩「巨蟒转世」的根据。
还有,曾国藩长了一身蛇皮癣,初时尚无多大痛痒,35岁之后,癣疥
一天天严重,奇痒无比。曾国藩或坐或卧,皆不断抓挠,煞像个猢狲。曾国
藩终生有个围棋癖,他一边下棋,一边抓背挠腿,只见皮屑飞扬,一局下来,
周围地上、棋盘桌案上到处是皮屑,像下了阵小雪。曾国藩的满身蛇皮癣疥,
被人说成是蟒蛇的鳞片,也成为「蟒蛇转世」的根据。
再者,曾国藩最爱吃鸡,却又莫名其妙地最怕鸡毛。当时的紧急公文,
信封口处要粘上鸡毛,俗称鸡毛信、鸡毛令箭。曾国藩见了这种信,总是毛
骨悚然,如见蛇蝎,要别人代为取掉鸡毛,才敢拆读。一次,他到上海阅兵,
登上阅兵台,猛见台上有一把鸡毛掸子。他看了吓得直往后退,差一点摔下
台去。急令人拿走掸子,他仍是胆虚虚地入座。旧时有云:「焚鸡毛,修蛇
巨虺(HUǐ,音毁,毒蛇)闻气即死,蛟蜃(即龙蛇)之类,亦畏此气。」曾
国藩的怕鸡毛,也被人理解为他是蟒蛇所变。
生死轮回,投胎转世,是宗教的说教,马列主义的唯物主义不相信它。
那么,如何认识关于曾国藩「巨蟒转世」的传说呢?
转世之说,在古老封建的国家里,太一般了!帝王们都说自己是真龙天
子,也就是金龙转世,受命于天。皇后、皇妃自然都说自己是凤凰转世了。
文臣呢?都说是文曲星、太白星下界;武将就说是武曲星、白虎星下凡。梁
山好汉一百零八将,是一百零八个星宿下界。连平常百姓,男的说是牛郎星、
女的则是织女星、是七仙女。「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是人都是星,
都是转世来的。这个虚幻的理论自然也适合、包括曾国藩,一点也不奇怪。
老人梦蟒和后园古藤二者可以联系,古藤盘环如蟒,老人终日与古藤相
伴,在古藤下休憩,古藤高大,覆盖了住房,梦到巨蟒入室,实则是古藤在
老人脑里的影像。
有了「巨蟒转世」的流言之后,余事更容易因循附会。疥癣在旧中国里
患者很普遍,既难治好,又易传染,曾国藩的一身疥癣正好与巨蟒转世相附
①见《清朝野史大观》(三),第7卷,第67—68页。
会,蛇皮癣便成了蟒鳞片。
怕鸡毛并非莫名其妙,有皮肤病的人见到毛皮、毛发,包括鸡鸭毛、兽
毛等就害怕,科学称皮肤过敏症,也是一种恐怖病,犹如恐水症、广场恐惧
症、高空恐惧症一样。实际上,蟒蛇类动物恰恰不惧鸡毛,蛇以鸟、鼠为主
要食物,见则吞之,如何惧怕?
涓水见蟒是曾母看走了眼,把一根水中的木头看成了蟒蛇,因为曾母脑
中充满了儿子是蟒蛇转世的神话,容易看走眼。
「巨蟒转世」之说对曾国藩这样的人极易流传。曾国藩官做得大,在当
时与太平军作战,地位十分显赫。高官显宦,在一般人眼里都不是凡人,一
定要找出个典故来传说。拥护他的人要神话他,南方多蛇,神话蛇精,容易
以蛇精比附;北方多虎,多以虎比附。附会者本可以说是龙转世,但龙是天
子的专利,曾国藩们自不敢说是龙转世,那是犯皇帝的忌。反对他的人也容
易接受他是「巨蟒转世」之神话,巨蟒大蛇凶恶无状,曾国藩及其反动军队
湘军杀人如麻,恰似恶蟒,甚于毒蛇,以巨蟒比附,恰如其分。而太平天国
的起义也是以宗教面目出现,他们宣布自己是天帝、基督、天兵天将下凡,
宣布自己是天主救世,要斩杀人间的妖精。清政府是「清妖」,皇帝是妖头,
大臣们都是妖精,那么曾国藩是蛇妖转世,正好是他们斩杀的对象,自己承
认了岂不更好!
综上所述,文人墨客、好事之人,捕捉奇闻异事,也就不加分析地猎取
这个「巨蟒转世」的奇闻,记了下来。不仅野史、笔记,连史学家们也如此
猎奇,如朱孔彰所写的史料价值很高的《中兴将帅别传》,首篇记述曾国藩,
开笔便写了曾国藩「巨蟒盘旋入室」和宅后古藤的传说①。其他的小说、传奇、
轶史之类更争着记载、渲染,于是便有了曾国藩「巨蟒转世」的故事。
①朱孔彰:《中兴将帅别传》,岳麓书社1989年再版,第1页。
二八字家诀
曾国藩的为人处世、秉性风格与他的家庭根基和教育有着直接关系。
曾氏一族,远祖居于江西,清初迁至湖南湘乡大界里,嘉庆十三年(1798
年)又迁居白杨坪。白杨坪界于湘乡、衡阳两县之间的高嵋山下,离湘乡县
城120里,今属湖南双峰县。这一带丘陵起伏,山青水秀,竹树隐映,风景
十分秀美,但是交通不变,山环水绕,消息闭塞,正如曾国藩所说,这里的
山野是「世事痴聋百不识,笑置诗书如埃尘」①。据曾国藩后来考证,曾家数
百年世代务农,无功名者,是默默无闻的寒族。前文已述,曾国藩出生时,
其曾祖父曾竟希年70、祖父曾玉屏37岁、父亲曾麟书21岁。当时,祖孙三
代连个秀才也没一个,家庭经济状况也不佳,曾国藩出世的曾家真可谓是寒
门冷籍了。
曾国藩的曾祖父曾竟希搬来白杨坪,白手起家,克勤克俭、苦苦积攒点
钱,盖了几幢茅屋,置了几亩田地,亦耕亦渔,勉强糊口。曾竟希为了脱去
寒门冷籍,在家道渐苏的情况下,送子读书,以期「十载寒窗,一举成名」。
曾玉屏虽进了私塾,一则家境维艰,二则天资不丰,并未读熟几句书便
辍学不读。不仅如此,而且染上酒食争逐、游手好闲的习惯。到了30多岁,
父亲去世,家庭负担落在他的肩头,父亲生前的遗愿,孙子「巨蟒转世」的
神话,都促他猛醒,痛改前非,做了一个「回头浪子」,踏踏实实地干起农
业。
他起早贪黑,开荒辟林,种园养猪,捕鱼打柴,拼命地干。省吃俭用,
开源节支,十几年后,曾家境况,大为好转,蒸蒸日上。曾玉屏的勤劳、刚
正,成了白杨坪的中心人物,庄邻庄舍有了纷争、诉讼、红白喜葬、天灾人
祸,都自动找他拿主意,排难解优。
曾玉屏主持的曾家,并没有史书上说的「大地主」的规模,他一生都是
率领妻、子勤奋耕作,也极少有什么剥削行为,大收大割时,或许花钱请人
抢收抢种是有的。
曾玉屏治家极严。一家大小,妻子王氏大他7岁,有子3人:长子麟书,
字竹亭;老二早殇;老三曾骥云一生无子、以麟书子曾国华为继。全家务农,
供子孙读书。玉屏创制一套家规,称做「八字家诀」:早、扫、考、宝、书、
蔬、鱼、猪。
早:早起,早起三朝,可当一工。
扫:扫除,清洁卫生,不可忽略。
考:祭祀,慎终追远,民德归厚。
宝:睦邻,患难相顾,惟善为宝。
书:教育,读书明理,普及知识。
蔬:种菜,园有蔬菜,四季常新。
鱼:养鱼;鱼跃于池,活泼泼地。
猪:养猪,庖有肥肉,养老待客。
这八件事家里无论老幼必须做到。同时要求家庭成员禁
绝疏远六种人:算命的、看风水的、巫道、巫医、和尚、闲客。后来,
曾国藩继承家教衣钵,为之编成顺口诀:「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常说常行,
①《曾文正公全集·诗集》(以下简称《曾文正公诗集》)第3卷,第7页。
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①
曾玉屏悔恨自己少年不努力读书,不惜代价,培养儿子读好书,高中功
名。无奈曾麟书的天资也较差,终日苦读,先后参加过17次考试,耗去大半
生精力和光阴,直到40多岁才补上个县学生员。就在曾麟书补上秀才那年,
儿子曾国藩也随父应考,得了个备取贡生,第二年便考取了秀才。曾麟书熬
上个秀才,就算到顶了,心力皆已瘁尽,而儿子中秀才的第二年便中了举人。
自己明知远远赶不上儿子了,于是放弃再考,安心在家当了教书先生。
曾玉屏见到曾国藩比儿子要有出息,也应了死去父亲的「梦麟之兆」(即
梦蟒),加倍培养孙子,终于把曾国藩送上了科举之途的顶端,中了进士,
点了翰林。
曾氏的家庭教育、「八字家诀」,尤其是祖父曾玉屏的家教家规对曾国
藩影响甚大。他终生没有忘怀祖父的遗训,时刻用祖父的家诀教育子孙,要
求属下。直到自己的兄弟成了地方大吏,仍旧要求曾氏子弟媳侄勤俭持家,
不许脱离生产劳动。他穿不尽的官服朝靴,但日常穿戴仍要求女儿、媳妇为
他做衣、做鞋,以此要求子女、考查自家女儿和媳妇的女红。曾国藩点了翰
林,全家欢庆,而祖父却向家庭成员宣布:我家虽出了翰林,但仍要以耕田、
种菜为生,不能靠做官吃饭。到曾国藩做了两江总督时(曾国荃也成了浙江
巡抚),给家里去信,说曾氏「极盛」之时,更不能忘祖宗家法,牢记不能
靠做官吃饭的家教,不能丢「八字家诀」,要在「作田上用功夫」。
曾国藩在日记、家书中时常记述祖父组织的「耕织家庭」,认为那时家
里虽贫苦些,但却充满了生气,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家庭成员间的友谊和敬
爱。他说:这个家庭给他的是礼义廉耻,给他的是勤俭质朴,给他的是孝悌
尊友,给他的是忠君爱国。
总之,正是湖南湘乡秀美的山水,曾家勤俭而严正的教育,加之封建的
国度,偏僻的山村,传统而落后的文化习俗,造就了本书传主曾国藩复杂的
性格,造就了这个清朝的「中兴第一名臣」和屠杀农民起义的「曾屠户」,
一个令世代评说、争议不休的历史人物。
①《曾文正公家书》,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以下出版社略),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三少年得志
曾国藩出生后,由曾祖父为他取名宽一;道光九年(1829年)赴衡阳唐
氏家塾读书时取名子城,取字居武;第二年又至湘乡涟滨书院读书,改号涤
生;道光十八年(1838年)中进士后,改号伯涵,又取名国藩。
曾国藩6岁时,祖父便为他请了个姓陈的先生,教他识字。第二年,父
亲曾麟书在自己家里设了一个私塾,取名「利见斋」,有十几个儿童入学读
书,国藩也就随父读书了。
曾麟书自知天分不高,自己的功名无大希望,于是把满腔热血都灌注在
儿子身上。他在读书方面也没有高招,只是在儿子身上用苦功夫。从早到晚
不停地督促、指导,就连吃饭、走路、睡觉都嘟嘟囔囔,爷俩相互提示,背
诵诗书、议论文义。
在父亲的苦心教导下,曾国藩也苦下功夫,他的天资很高,记性也好,
到9岁时就读完了五经,开始学做八股文。读到14岁时,在当地的读书人中
已很有才名。那年,父亲的好友衡阳廪生(资历高的老秀才)欧阳凝祉(字
沧溟)到湘乡来看曾麟书,见到了曾国藩诗文大加赞赏。欧阳氏是衡阳、湘
乡有名的学者,尤其诗文作得好,功名虽不高,但平日自负得很,值得他称
赞的实在不多。为了试一试曾国藩的才学,当场出题考问。曾国藩对答如流,
据题赋诗,使欧阳凝祉大为惊奇,认为这孩子将来一定大有前程。当即与曾
氏议婚,成就了曾、欧阳两家的儿女亲事,欧阳之女便是后来曾国藩的结发
原配。
道光六年(1826年),曾国藩16岁了,父亲让他参加长沙府举行的童
生府试,考取了第七名。曾麟书同父亲商量,自己连考多年秀才未中,让曾
国藩跟着自己读书,怕误了孩子的学业,不如让孩子另请名师。听说衡阳唐
氏家塾有个汪觉庵老先生,八股文教得极好,可以送去就学。于是,曾国藩
赴衡阳读书,那年是19岁。在衡阳只读了一年书就学完了该校的课程,又回
到本县的涟滨书院就读。经过学习,随着年龄增长,曾国藩渐知自己过去各
方面的幼稚,许多想法也不对。必须从新做起,奋勉不懈,才能真正有长进。
为此,在涟滨书院读书期间,特为自己取了个「涤生」的名号,即有洗涤过
去,从新做人之意。
道光十三年(1833年),曾国藩23岁,父亲于前一年考取了秀才,也
让曾国藩参加秀才考试。于是一举成功,中了秀才。这一年,家长为他与订
婚已9年的欧阳小姐成亲,23岁中了秀才才结婚,这在当时是突出的晚婚了,
也见得曾家对曾国藩的读书和功名要求极严格,没有功名不成亲。
第二年(道光十四年,1834年),曾国藩入省城长沙岳麓书院读书。
该书院是全国极负盛名的学府,其山长(相当于校长)、主讲是名声很高的
欧阳厚钧,他是嘉庆四年的进士,曾任郎中、御史等官,以母老告归主讲该
书院。他为书院主讲长达27年之久,前后教出当时知名的学生3000余人,
因有「弟子三千」之称。曾国藩在该校系统地学习了儒家著述,掌握了儒家
思想的精髓。
曾国藩在岳麓书院学习不满一年时,于1834年秋天参加了省城乡试,得
中举人。两年连中两级,成了「举人老爷」,这对曾家来说,已是破天荒了。
全家喜庆尚未结束,曾国藩便打起行装,前往北京,准备参加来年的进士会
试。
这年十一月,曾国藩离开湖南,独自一人赴京赶考。经过千辛万苦,到
达北京,参加了礼部的会考,但杏花春榜一发,他名落孙山。可巧道光十六
年(1836年)适逢皇太后60大寿,照例增加乡试、会试的恩科考试一次。
曾国藩写信回家说,湖南至北京,千里迢迢,往返一次太困难,路费也太多,
不如留住北京,等着来年的恩科会试。家里回信勉励他不要灰心,也别太节
省了,多多保重,好好准备。于是他住在北京的「长沙会馆」,那里注着不
少湖南的举子,花销不大。
在北京苦等一年。这一年曾国藩除去准备功课之外,却目睹了京华文物
名胜,大开了眼界,不再是蛰居湖南山乡的寒门儒生了。
可惜这次恩科,又是榜上无名。只好收拾行李,搭乘运河的漕船南行,
一年多来花费尽管节俭,身边余资已极少了。好在船过江苏睢宁,知县易作
梅是同乡,借给他一百两白银,可以宽松地到达湖南了。谁知路过南京时,
见到一套精刻的二十三史,一问价钱,与自己身边所有余钱正好相当。他考
虑再四,还是咬着牙把这套书买了下来。南京到湘乡的盘费,他典当了所有
衣物,勉强到了家。
到家后,父亲见他囊空如洗,连衣服都卖光了,却带回来一套史书。问
明原因,父亲不仅没有责备他,反而鼓励他说:「你借钱典衣买书,这不是
坏事,我只望你细心研读,能把此书认真圈点一遍,就算对得住我了!」这
几句话对曾国藩既是安慰,也是鼓励刺激,此后他闭门复习功课,每日必读
几页那套二十三史,他立下誓言:「嗣后每日点十页,间断不孝。」①从此,
曾国藩便养成了研究历史的兴趣。
道光十八年(1838年),又逢会试之期。曾氏又让儿子进京,曾家以农
为业,本不富裕,偿还他借贷易氏的一百两白银,已无钱可供路费了,只好
东挪西借。恰好离他15里远的桐木冲他的一个堂舅,称作南五舅江氏的主动
送来了他家的所有现金12吊钱,家里又凑了20余吊,曾国藩拿上这30余吊
钱上路了。到了北京,身上仅余3吊钱。曾国藩知道这是孤注一掷,如果再
不中榜,可怎么回得去湖南!
真是幸运呀!三月春榜发布,曾国藩取得礼部会试第38名进士。接着又
连续进行殿试、朝考,成绩越来越好。殿试取得三甲第42名,朝考取得一等
第三名。朝见皇帝之后,钦点了翰林,授翰林院庶吉士。红翰林,是科举试
途中的巅峰了,中央的极品大员、地方的封疆大吏,绝大多数是从翰林里选
拔的。
曾国藩成功了!
点翰林那年,曾国藩虚龄才28岁。一般的幸运翰林,由秀才、举人、进
士,一阶一阶地爬,熬到这一阶少说也得四五十岁,而多数士子根本摸不上
翰林的边,有的中个举人就已是两鬓苍苍。就说曾国藩的父亲吧:数十年考
上个秀才,已是40多岁了。相比之下,曾国藩确实是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了。
①《曾文正公手书日记》,中国图书公司版,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初七日。
四学宗朱子
有人称曾国藩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理学大师」,是有清一代「儒学
藩镇」。这些称谓是否合适另当别论,曾国藩点上翰林之后,确是向这个方
向努力的。
还在长沙岳麓书院读书时,他已受了儒学的系统熏陶。点翰林入院读庶
吉士,他踌躇满志,在给亲友的信中,充分表达自己要成为诸葛亮、陈平那
样的「布衣之相」,而学问上要做孔孟那样的大儒。如他给诸弟①的信中说: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
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②他以「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
耘」作为座右铭③。还说,自己以不为尧舜周公为忧,以学不讲德不修为忧。
又说:「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唯孔孟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④
这是他立下的一个成为大儒、成为圣贤的大目标。开始一段,经、史、
诗、文样样都学,什么司马迁、班固、杜甫、韩愈、欧阳修、曾巩、王安石、
方苞、李白、苏轼、黄庭坚及近世诸家的著作,他都如痴如醉地泛读、死记,
学问既渊又博。后来因受唐鉴、倭仁等理学家的影响,开始专攻宋明程朱理
学,尤专于朱熹。
曾国藩与唐鉴的相识有一个偶然机遇。唐鉴,字镜海,湖南善化人。道
光二十一年(1841年),由江宁藩司调京任太常寺卿,道光皇帝在乾清门接
见他,曾国藩作为翰林院检讨①,侍驾在侧。道光帝极称唐鉴治朱子学有成就,
并能按「圣学」之教亲自去做,是朝廷的好官。道光帝的当面称赞,使曾国
藩对唐又羡慕又好奇,于是便主动到唐鉴的家里,似弟子礼拜访。
年过花甲的唐鉴是知道曾国藩这位小同乡的,对他的勤奋好学,自投门
下的谦恭很是满意。便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合。
唐鉴的第一次谈话,对曾国藩的一生行事、修身、做学问,是了不起的
大转折。
曾国藩请教读书、修身的妙诀。唐鉴告诉他,读书当以《朱子全集》为
宗。而读此书绝不可视为八股进阶之书,而要躬自实行,是修身的典籍。而
修身要以「整齐严肃」、「主一无适」八字为诀,整齐表于外而主一持于内。
读书之法,「在专一经」;一经通后,旁及诸经。又说,所谓学问,只有三
门,即义理、考核、文章,三者之要在义理统之。
唐鉴还自我介绍,一生读《朱子》,以之修身;所通一经为《易》。而
修身检讨自己的最好办法是记日记,记日记就是照自我,一定要诚实无欺,
日记有假就是欺心,欺心就该诛心。连最丑的私心都要写出来,最丑的事更
不能漏,对着圣贤天天检讨,慢慢就达到圣贤的境地了。
唐鉴还向他介绍了倭仁,认为倭仁这方面做得好,不自欺、不欺人,可
称圣贤了。
①曾国藩之弟有四:二弟曾国潢,1820年生;三弟曾国华,1822年生;四弟曾国荃,
1824年生;五弟曾
国葆,1828年生。
②《曾文正公家书》,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③《求阙斋日记类钞》,上眷,第9页。
④《曾文正公家书》,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①曾国藩于1840年庶吉士散馆,取为二等第19名,授翰林院检讨,定为七品翰林官,为
闲曹,无实职。
此后,曾国藩经常与唐鉴一起研究学问,推究兴衰治乱,跟唐鉴习朱子
理义之学。在唐鉴的教导下,曾国藩立下「日课」,有早起、主敬、静坐、
读书、写日记、偶谈、作诗文、临帖、专读一经、谨言、保身、夜不出门12
条规。又立《立志箴》、《居敬箴》、《主静箴》、《谨言箴》。《有恒箴》,
高悬书房之内,严格考究和要求自己。唐鉴还经常检查曾国藩的日记,有检
查不深刻的当即指出,深挖病根;对他敢于揭发自己内心隐私、隐患之处,
给以极大鼓励。唐鉴还把自己的《畿辅水利》一书交给他阅读,使他认识到
一个儒学家,不光要精通圣典,更重要的是关心民事,留心经济,从修身,
到治国,这就是儒家的「内圣外王」之真谛,决不可只会背圣贤之书,而不
会治国理政,那是有背了圣贤之意的书呆子。
由于唐鉴的推荐,曾国藩又去拜访倭仁。倭仁实则是唐鉴的弟子,他的
读书、修身也是跟唐鉴学的,也是咸同年间著名的理学家。同倭仁认识之后,
相与的时间比唐鉴又多了。倭仁的教导与唐鉴不二法门,只是谈内省时,在
实践中对自己的要求比唐鉴还严格。他介绍说,自己的微念稍一萌动,就赶
紧记在日记、书札中,在静坐时自己和自己「讨论」,把哪怕是点滴些许不
合圣贤规范的想法,消除在思想深处的萌芽状态,使自己的心术、学术、治
术归之于一,倭仁的「克己」之法,简直到了严酷、苛刻的地步。
从此之后,曾国藩日读《朱子全集》,按唐鉴、倭仁的「日课」要求去
做,重点在反省自己。但是,起初打坐静思十分困苦,坐下来就打瞌睡,睡
梦中又尽做些升官发财之事。于是便在日记中痛骂自己,把日记交给倭仁看,
让他帮着骂自己。
如此搞了几个月后,每天搞得精神疲惫,不久便得了失眠症,整日精神
不振,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于是再也坚持不了「日课」中的「静坐」一
节了。曾国藩说,是「天既限我不能苦思,稍稍用心,便觉劳顿,体气衰弱,
耳鸣不止」。尽管他不再搞面壁静坐自省了,但是对理学的攻读却日益努力。
不仅攻读程朱,还追溯而上,阅读张载、周敦颐的著作,比诸孔、孟,系统
研究中国儒家的学问。
自从庶吉士散馆之后,至咸丰二年(1852年)回乡创办团练,在京官任
期12年之久。这十余年,因所任之官多为闲曹,正给他认真读书提供了好条
件。这期间受影响最大的是唐鉴和倭仁,因此理学的功夫也最深,被人称之
为「理学大师」。此外,他的交往很广泛,兴趣也很多,并不是仅注于程朱
理学。在他交往的朋友中,有考据学者汉阳刘传莹、有书法大家何绍基、有
爱好古丈的吴嘉宾,还有各有所长的邵懿辰。冯卓怀、窦垿等。在这些朋友
的带动影响下,曾国藩的古文、考据、史学、诗文、书法都有很高的造诣,
称名称家,都不为过。例如:曾国藩崇拜韩昌黎,学习韩文的奇雄,使他的
文章很有风格,他写的《原才》、《湘乡昭忠祠记》待文,为当代学者、文
人吹捧、流传、模仿,认为可以和古文大家比美。
他在诗歌方面,崇拜杜甫、陶潜,既要工又要雅,还要趣味横生,内容
丰富,反对无病呻吟。曾氏是中国近代「楹联」的创作大家,由于他喜爱写
诗,从而创造了「对子」。他是楹联大家和圣手,无论是政治的、生活的、
劝谏的、读书的、交友的、骂人的、自勉的,都喜欢以楹联出现,他的楹联
多极了,官府衙门、书房、居室、亲友家中,处处都有他的楹联。如:
不为圣贤,便为禽兽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他曾在一个不眠之夜,一下子撰写出三幅名联:
天下无易境,天下无难境
终身有乐处,终身有忧处
取人为善,与人为善
乐以终身,忧以终身
天下断无易处之境遇
人间那有空闲之光阴
五弟曾国葆战死南京城下,他作了几幅挽联悼念,其中有:
大地干戈十二年,举室效愚忠,自称家国报恩子
诸兄离散三千里,音书寄涕泪,同哭天涯急难人
在他的影响下,湘淮文武官员,一代文人墨客,都竞相作联写对,成为
雅风。好联好对甚多,篇幅有限,不能尽举。
曾国藩的一生,每天都要临帖写字,真、草、隶、魏,古之百家无不学
习。终使他成为我国近代书法史上的名家。在他的影响下,弟曾国茎、子曾
纪泽、孙曾广钧也都成为近代书法家(见祝嘉:《中国书学史》)。
曾国藩文、史、书法、考据虽皆有一定造诣,但其思想宗旨未离儒学,
儒学方面又认宗朱熹的新儒学,最显著的是在与太平天国对抗中,打的是卫
道的旗号。有人认为湘军与太天平国的战争是一场「宗教战争」,即太平军
由洪秀全创立、崇信的是拜上帝教;而曾国藩创湘军,打的是儒教的旗号。
这种说法是否准确,姑且不论,但却说明了曾国藩言必称孔、孟、朱子,的
确是一个儒家道统的继承与捍卫者。
五十年七迁
曾国藩不仅少年得志,而且在京官的十几年中,升迁极快。1838年中进
士,1840年授翰林院检讨,1847年升内阁学士、礼部侍郎,1849年
迁礼部右侍郎,以后的4年兼任过兵部右侍郎(1849年)、工部左侍郎(1850
年)、刑部左侍郎(1851年)、吏部左侍郎(1852年)。从官阶上看,从翰
林院检讨的七品,升迁到礼部侍郎的正二品。曾国藩十分得意,写信通告亲
友,说自己是「十年七迁,连跃十级」。清朝官制共是「九品十八阶」。每
一品级有从品和正品之分。就是说一个官位上有从、正两级。这样算起来,
曾国藩10年京官,由七品到正二品,的确是连跃了10级。他自己认为,环
视左右,极少有升这么快的。给弟弟的信中说:「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
尚无一人。」①
曾国藩飞升之快,官运亨通之原因不止一个。比如他个人勤苦努力,要
求自己极其严格,广泛结交京内名流,在京官中造成了勤恳好学,为人正直、
谦恭的普遍声望。他自己就说「在京颇著清望」。
其中主要原因是穆彰阿的援引和扶持。
穆彰阿是人们极熟悉的人物,人们所以知道他,因为他是第一次鸦片战
争中的投降派,陷害林则徐,被骂为「道光年间的秦桧」。
穆彰阿(1782—1856年),字鹤舫,满洲镶蓝旗人,郭佳氏,翰林出身。
穆是曹振镛一类的人物,曹是「多磕头,少说话」处世哲学的创造者,穆彰
阿奉之为金科玉律,曹、穆二人极得道光宠信。穆为军机大臣20余年,尤其
控制了中央科考选拔官员的大权,自嘉庆至道光两朝,进士考试、殿试、朝
考、庶吉士考差、翰詹大考,他都参与或主持。这是「衡文大权」,亦即选
官大权。凡由阅卷、主考官手下产生的进士等功名者,都视考官为最亲近、
终生不改的「老师」,自己是考官永久的门生,比学校中最亲近的真正的老
师还要尊重。
穆彰阿利用几十年的「衡文大权」,利用门生故旧,广树党羽,时称「穆
党」。他炙手可热,凡穆彰阿想要推荐或打击的人,没有一个不成功的。例
如罗停衍、何桂清、、芾是同年翰林,张、何散馆后都拜穆为「老师」,唯
罗惇衍不拜。结果张何同得考差,惟罗因「年轻」未得考差。实则三人中罗
惇衍年岁最长,在上谕待发时,穆彰阿恼罗不拜竟让皇帝收回成命①。
曾国藩会考之时,总裁官即为穆彰阿。考试之后,曾国藩如式拜见了穆
彰阿,穆对曾的文章、学问和行事都很赞赏。1843年翰林散馆大比,穆彰阿
又是总考官。试后,曾国藩又亲拜了穆氏,并把自己的考卷誊清,呈给了穆
彰阿,于是曾国藩又得了好成绩。
不仅如此,穆彰阿还对曾国藩进见皇帝、升官晋爵的关键之处直接指点
扶植。有一次,皇帝要召见曾国藩,曾预先到穆彰阿处请教对答的内容。穆
彰阿让一个干练的文员告诉曾国藩,以400两的酬金赠送某内监,可买得皇
帝的诏对内容。曾国藩照此办理了,结果皇帝召见时,所问果然是400两白
银买到的「历朝圣训」之内容①。此后,曾国藩的官运就更加飞黄腾达了。
①《曾文正公家书》,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七日。
①胡怀深:《清谈》.台湾影印本,第12—13页。
①参见徐珂:《清稗类钞),商务印书信1917年版,第11册,「荐举」,
曾国藩对穆彰阿的感激之情亦非一般,穆彰阿被罢,曾每过穆宅,皆感
慨唏嘘。20年后,曾国藩赴任直隶总督,进京陛见时,又专程拜访穆氏的后
人。此后,又让儿子曾纪泽访问了穆彰阿之子穆萨廉。
曾国藩的成功与穆彰阿的扶植固然有一定关系,但在10余年宦海生涯
中,那仅仅是一个原因,况且比较偶然。过去全盘否定曾国藩,把这种因素
夸大其辞了,如皇帝召见一事;出自稗史。其最主要、最直接的原因还是曾
国藩个人的努力。曾国藩出身寒门,秉性淳朴,不善钻营取巧。他每日按儒
家「克己归仁」的目标严酷地反省自己,对个人思想中不符合儒家道德规范
的「私」字,严厉地克制、革除,每每痛骂自己。
实际上曾国藩的10余年京官,并未成就「曾国藩的大业」,而是自我教
育,刻苦修养,成就了「曾国藩的人格」。如果没有京官以后的对抗太平军,
他或者成就一个真正的道学家,或者成为平平庸庸的、寓克自扰的官员。但
他不会成为营私舞弊的贪佞之官,因为他要求自己大严格了!前文所述的唐
鉴、倭仁帮他制定的「日课」,那「十二条规」,最主要的就是自我反省,
简直就像个宗教徒,实则正是儒教教徒。清教教徒。
曾国藩的《立志》、《居敬》、《主静》、《谨言》、《有恒》「五箴」
是十分著名的,百年以来,不仅当时的文人奉为座右铭,连后来的许多伟人、
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甚至无产阶级领袖人物对之评价都相当之高,把
他作为立志、奋斗、修德、养性、做人、处事的经典和楷模。其立志:在于
「澄清天下」,救国救民;立志而后,便持之以恒,铢积寸累,自然成功;
反省自我,哪怕是前有猛虎,后有毒蛇,面对三军,也要「我虑则一」,毫
不苟且;对自己的言行,要禁绝「巧语悦人」,对人对己都要但坦荡荡,不
自欺、不欺人,等等。曾国藩成为高官显贵之后,每日自修、自省、自律,
从不停止。观其日记、文章、书信,令人十分感慨。正是这种自强不息的精
神,坚持不懈的努力,才使他成功,绝不是一个穆彰阿的扶持能达到的。
曾国藩的自省、自律、自我教育达到了极深入的程度。请看他的一段日
记:「昨夜梦人得利,甚觉艳羡。醒后痛自惩责。谓好利之心形诸梦寐,何
以卑鄙若此,真可谓下流矣!」①儒家圣人。皆讲求「慎独」.说:「莫见乎
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意思讲,圣人、君子修己之德,丝毫不
能苟且放松,在人不知、鬼不觉的「独处」之中,一样严格、谨慎地要求自
己。曾国藩在睡梦中,梦见别人得了利益,自己羡慕,在日记中责骂自己「卑
鄙」、「下流」,这真正是「灵魂深处闹革命」了,当今社会,大家若能这
么要求自己,也是了不起的了!
①《曾文正公手书日记》,道光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
六为国藩篱
曾国藩做京官之后,刻苦攻读儒家经典,自省自律,自我教育的过程中,
由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内圣外王」目标出发,改其名
为「国藩」,意为「为国藩篱」,立下「以澄清天下为己任」的志愿,由「内
圣」而去做「外王」之事。
曾国藩开始做京官那一年,正好是鸦片战争爆发。由于他初入仕途,对
这次战争、战败、签约等没有多大反映。但战后的清王朝,像经过大地震后
的多年失修的大厦,摇摇欲坠。身在京都和官场,清政府政治上的腐败,官
场中的黑暗,经济上的落后,曾国藩看得是很清楚的。地方上的情况,自鸦
片战争之后,变化是巨大的,战争费用、战后赔款要由各省摊派偿还,本来
贫穷的百姓,突然加上大笔征收,已经承受不起了。加上自然灾害,五口通
商,洋人的侵扰,商路的改变,大批手工业工人的失业,受害严重的南方数
省的百姓首先起来掀起反抗运动了。
两广地方最不平静,曾国藩的家乡湖南也不断发生农民暴动。清政府调
兵遣将,严厉镇压,但是起义运动此伏彼起,闹得越来越凶。这期间曾国藩
忙于读圣贤之书,自我修养,也没有过多问及。
然而,情势越加严重。曾国藩的几位湖南同乡,刘蓉、郭嵩焘、江忠源,
欧阳兆熊、罗泽南,不断把地方情况向他反映,相互商量,开始探讨挽回颓
势的各种对策。
刘蓉是湖南湘乡人,同县的老乡。1834年曾国藩赴京会考,在长沙与他
相识。1837年,刘蓉又把正在长沙参加乡试的湖南湘阳人郭嵩焘介绍为好
友。江忠源是湖南新宁人,1837年中举,1844年赴京会试时,经郭嵩焘
介绍认识了做京官的老乡曾国藩。欧阳兆熊是湖南湘潭人,1840年曾国藩
因病在客栈中遇到了他,得他精心照料,此后二人也就成了好朋友。罗泽南
也是湘乡人,家境贫寒,学问很好,后来作乡村教师时,曾国荃、曾国华都
是他的学生,因此双方也很知己,但直至曾国藩回湖南办团练,二人尚未见
面,曾国藩仅从别人的书信和议论中,得知这位被人们称之为「邑中颜渊」
的罗的学识与人品。
曾国藩与刘、郭、江等人感情极好,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甚为密切,地
方上的情况,随时由这些朋友传达得知。他们同为封建阶级的知识分子,同
对腐败的政治、黑暗的官场不满,同有改革时弊,拯救大清王朝的抱负。他
们都认为,当时地方百姓的反抗是要剿平的,但这种反抗情绪是由清朝官吏
的贪暴所造成,所谓「推寻本源,何尝不以有司虐用其民,鱼肉日久,激而
不复反顾。」①
曾国藩在一首诗里写道:「隶卒突兀至,诛求百不友,蒨蒨纨袴子,累
累饱鞭笞。前卒贪如狼,后队健如牦,应募幸脱去,倾荡无余资。」②他分析
说:民间之疾苦,银价昂贵,粮饷难纳;宽狱太多,民气不伸;盗贼太多,
良民不安;而其根本原因,在于弊政。
曾国藩「为国藩篱」的第一步便是要求改革弊政,使腐败没落的清朝政
府坚强、健康起来,肃清全国的农民反抗运动,实现儒家理想的政治清明,
①《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以下简称《曾文正公书札),第1卷,第30页。
②《曾文正公诗集》,第1卷,第2页。
国泰民安。
1850年初,道光皇帝在内忧外患交迫之中抑郁死去。咸丰继位之初,为
了挽回人心,渡过难关,罢黜了权臣穆彰阿、耆英等人,同时下令开言路、
求贤才。曾国藩见到为国出力的时机到来,便连上奏折,希图采纳,使咸丰
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诸方面进行整顿,革除各种弊端。
当年,曾国藩上奏了《应诏陈言折》、《条陈日讲事宜疏》、《备陈民
间疾苦疏》、《平银价疏》、《议汰兵疏》等。这些折疏所言之事似乎已不
太新鲜,但出自曾国藩对清廷的忠耿之心、妙手之文,恳切、生动,跃然纸
上。奏折揭示了人民的种种疾苦、钱贱银贵等情;官场黑暗、官吏无能、腐
败、害民扰民之实况;还提出兵伍不精,徒费国用,建议裁汰5万绿营兵,
以裕国用;并提出选拔有用之人,制定严格的培养、考察、升黜制度等。还
推荐了李棠阶、吴廷栋、王庆云、江忠源、严正基5人,认为堪当大用。
这些奏折没有发生任何实际效果,甚至于皇帝看没看都难说。当时应诏
上的折子也太多,咸丰虽值英年,又主动征求言路,但是国家问题太多,上
奏提的问题又大致相类。所以,皇帝看得多了也就懈怠,哪能一一回复,大
不了的,批个「知道了」,也就算不错了。
然而,当时的政治形势却急骤发展。
1851年1月11日,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起义在广西桂平爆发,短短
几个月就接连打败清朝钦差大臣李星沅、广西巡抚周天爵的围追堵截,突出
重围,扯旗北上,称王封制,成了清政府的心腹大患。同年3月,咸丰任命
他的舅舅、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为钦差大臣,担任前线总指挥,任命顺天府
尹邹鸣鹤为广西巡抚,协办军务。当时,赛尚阿的职位最高,与咸丰帝的关
系也最密切。派他直奔广西前线,在朝野之中,引起极大反响,大家认为这
次的形势可不一般了。
曾国藩更是着急,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发牢骚说,自己的多篇上疏、大臣
们的纷纷奏章,皇帝多置于不问,或以「勿庸议」三字了之,或下一旨空文,
而后「复高阁束置,若风马牛不相与」,将「书生之血诚,徒供胥吏唾弃之
具」①,表示不满。
「为国藩篱」的「血诚」,促使曾国藩于1851年5月上了一个锋芒直指
咸丰皇帝的《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折。他在给家人的信中说,自己是冒
着极大风险上的此折,因为曾家受恩深重,自己身为二品大员,诰封三代,
此时不尽忠直言,对不起国家黎民。他认为,新君登位,满朝谨小慎微,「唯
阿之风」正在刮起,对青年皇帝不是好事,若是滋长了皇帝的「骄矜」,养
成「恶直而好谀」的习性,可就是国家的祸事了。因此趁着元年新政,冒死
把「骄矜之机关说破」,使皇帝「日就竞业」,使廷臣「趋于骨鲠」,以树
立朝廷进取之风气②。
出于「济世以匡主德」的大目的,曾国藩进行了这次冒死的犯颜直谏,
几乎因此而丢了前程甚至是脑袋。
这次上疏的内容的确也是不比寻常的,他是直接给皇帝提意见,是揭皇
帝的短。其宗旨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方面是批评咸丰苛求小节,疏于大计,
对广西前线的将帅安排不当;第二方面是批评咸丰文过饰非,不求实际;第
①《曾文正公书札》,第1卷,第30页。
②《曾文正公家书》.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
三方面批评咸丰骄矜,出尔反尔,刚愎自用,骄傲自满,言行不一①。
据说,曾国藩的这个疏稿不仅呈给了皇帝,而且他怕又像上几篇奏稿那
样,石沉大海。在上朝时曾把要害之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背了出来。
自广西金田起义后,前线的风声越来越紧,咸丰的朝会也就很多,所议
内容多也是战争之事。在一次朝会上,曾国藩跪奏了那篇稿子的主要内容。
开始一段,他跪奏了「防琐碎之风」,举的例子是皇帝自继统之后,往
往以小节归咎大臣,因小失大。而广西的军事用人,也是因小失大,筹借中
皆有失误。
曾国藩操着不易听懂的湖南口音,惟恐皇帝听不真,说得很慢。朝堂上
的百官清清楚楚地听到曾国藩句句指责的是皇帝本人,因此鸦雀无声,不知
道会如何收场。
咸丰听完了第一段,克制着火气,又往下听。曾国藩第二节讲的是「杜
文饰之风」,举的例子是皇帝广开言路,但对群臣所奏,大抵以「知道了」
三字了之,「间有特被奖许者,手诏以褒倭仁,未几而疏之以万里之外;优
旨以答苏廷魁,未几而斥为乱道之流。是鲜察言之实意,徒饰纳谏之虚文。」
曾国藩先批评皇帝处理广西军务失措,又批评皇帝开言路是文过饰非。
随后,曾国藩又跪奏了第三节」防骄矜之气」,指责咸丰「饰非拒谏」、
「娱神淡远」、「恭己自怡」、「厌薄恒俗而长骄矜之气」。
曾国藩在百官面前如此指责咸丰皇帝「骄矜」、」虚文」,而且举出了
一大堆例子,至高无上的天子尊严受到了挫辱。于是,龙颜大怒,大喝:」
狂悖!」「该当何罪!」马上要令军机拟曾国藩之罪。
幸亏大学士祁隽藻、左都御史季芝昌出班跪求,说他罪该万死,但冒死
直陈,出于对国家的愚忠,原视皇帝为舜尧,自古」君圣逆直」,望免其罪。
咸丰这才没有加罪。
曾国藩的「犯颜直谏」虽未成功,但影响极大,他的「鲠声」在清朝官
吏中传扬开来。尤其在湖南的知识分子中,如刘蓉,罗泽南、郭嵩焘、江岷
樵、彭玉麟、朱尧阶、欧阳兆熊、江忠源等人都一齐夸赞曾之「大疏所陈,
动关至计,是固有言人所不能言、不敢言者」,说此举可「慰天下贤豪之望,
尽大臣报国之忠!」
①《曾文正公全集·奏稿》(以下简称《曾文正公奏稿》),第1卷,第
七墨经出山
咸丰二年(1852年)六月,曾国藩授为江西省乡试正考官,奏准回籍探
亲。当他走到安徽太湖县的小池驿时,忽接母亲江氏去世的讣闻,遂调转方
向,由九江登船,急急奔回原籍奔丧。这次回籍,开始了他镇压太平天国革
命的军事生涯,由业绩平庸的文吏,成为咸同两朝的「中兴名臣」。
曾国藩一到湖南,满耳朵听的是太平军节节北上,清军抵挡不住,形势
如何紧迫的风声。实际上在曾国藩逆长江行至汉阳时,湖北巡抚常大淳便告
诉他:长沙已被「粤匪围困」,只得由水路改走旱路,经湘阴、宁乡而达湘
乡。
回家奔丧,本该好好祭悼生他养他,一别十几年,临终又未得见上一面
的慈母。但是,这些却被太平军北进的消息冲淡多了。长沙之围虽解,但太
平军是主动撤围,意在加快北上的速度。不久便攻克岳州,攻占汉阳、武昌。
太平军所到之处,清军不是一触即溃,就是闻风而逃。
清军不是太平军的对手,清政府派往前线的统帅也非死即逃,再无人能
领导抗敌了。当赛尚阿被降级处分,向荣、乌兰泰革职留用,太平军围长沙,
下岳州,克武昌。攻湖南之时,曾国藩突然接到了命他留籍襄办团练事务的
谕令。
咸丰皇帝让曾国藩留乡办团练既有一般性又有他特殊的背景。
此时,太平军势力浩大,清军无力对抗,清政府下令地方官举办团练,
尤其命令回籍的官员为团练大臣,利用人地两熟,在地方又有号召力的官员
组织地方武装,对抗太平军。如:1852年9月,任命刑部尚书陈孚恩为江
西团练大臣;1853年2月,任命在家养病的广西巡抚周天爵为安徽团练大
臣;不久,又命工部侍郎吕贤基办团练。仅仅1853年3月到4月,就先后任
命45人为团练大臣,仅山东一省就有13人,曾国藩也是在这时被任命为湖
南团练大臣的。
但是,曾国藩的被任命,有他不同一般的个人背景。就在他回籍奔丧的
路途中,早年的朋友和老师唐鉴向咸丰皇帝荐举了他。
唐鉴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致仕,告老还乡,到江宁主讲金陵书院,
名震江南。咸丰二年(1852年)七月,成丰帝召他入京,连连召见,垂问军
国大计。唐鉴向咸丰帝举荐曾国藩,请皇上任命他为湖南团练大臣,授给他
便宜行事之权。并且详细地向皇上讲述了曾国藩的出身、学问、为人、才干,
说「曾涤生才堪大用,为忠诚谋国之臣」。他还以自己的一生名望作担保,
请咸丰帝坚信他的忠贞,将来必成大事。
曾国藩于咸丰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853年1月8日)先接到帮办湖南
团练的命令,他热孝在身,虽接命令,并无立即出山之意。
此时,太平军在湖南的节节胜利作战,激起湖南地方官吏和地主、士人
的波潮,又有几股力量冲击着曾国藩。
一是他多年的湖南籍朋友都主张让他出山创办武装力量,镇压太平军。
如曾国藩向皇帝推荐的人才之一江忠源,早在道光末年,湖南农民反抗运动
兴起,他就主动举办团练,与起义力量相对抗。道光二十七年(1837年)湖
南雷再浩起义,他又亲自组织乡勇对抗起义军,并战而胜之,以知县用。太
平军起义,赛尚阿为统帅时,咸丰帝下旨命江忠源从军,江令其弟江忠浚募
故乡兵勇500人前来,号楚勇。此后一直与太平军作战,参加了桂林、永安、
全州、道州、桂阳、郴州、长沙诸战役,屡立战功,他所率楚勇作战较清军
勇猛十倍,是地方练勇参加正规战役的先导和表率。听说曾国藩回籍办团练,
他多次来信,坚决支持。
罗泽南亦是曾国藩向皇帝推荐的人物,直至这次回家奔丧,二人才得见
面。此时罗借着举人身分和乡村教师的地位,培植忠于清政府、仇恨农民起
义的力量,其弟子中如王錱、李续宾、李续宜、蒋益沣、刘滕鸿、杨昌浚等,
后来都是湘军的悍将。曾国藩回籍后,罗泽南正举办团练,感念曾对他的知
遇之恩,极力怂恿曾国藩出山领导地方团练。
湖南地方官也力请曾国藩出山。
当太平军围攻长沙之时,云南巡抚张亮基授调湖南巡抚,赶赴长沙抗拒
太平军。当时身为举人、作乡村教师的左宗棠投军作张亮基的幕僚,左向张
推荐了曾国藩,请曾出山协助镇压太平军。张亮基一边上奏要求皇帝下旨令
曾出山,一边给曾国藩写信,请求他出来相助。
但是曾国藩仍然有所顾虑。这时,母亲的灵柩尚未安葬,如此时出山,
有违丁忧离职守制大礼。自己满口满纸讲孝道,如若违制,别人会耻笑。再
则自己为一文员,不懂兵法,如今投身战场,立见真章,肯定会有巨大磨难,
甚或办理不善,连官职性命都保不住。还有,他深虑官场腐败,要办一事,
处处荆棘,率兵打仗,要人、要枪、要饷,必然要同上下各级发生纠葛,办
起来一定很难。
想到这里,他一边写信拒绝了张亮基的邀请;一边具折,让张亮基代发,
辞谢皇帝的命令,请求在籍守制3年。
恰在此时,传来太平军攻克武汉,又有反攻湖南的消息。张亮基又命郭
嵩焘连夜赶至曾家,劝说曾国藩出山。
郭嵩焘与曾国藩是至交,虽然几年不见了,书信从来不断。他与曾国藩
一样是翰林出身,也因丁母忧回籍守制,太平军攻湖南,主动至张亮基处出
谋划策,也是主动到曾国藩家游说其出山的。
郭嵩焘来到曾家,在曾国藩弟兄的陪同下,祭奠了曾母,之后当着曾氏
兄弟的面剖陈了利害,敦请曾氏出山。
郭嵩焘告诉曾氏兄弟,自唐鉴推举曾国藩之后,皇帝又征询了恭亲王奕
䜣、内阁学士肃顺的意见。二人都竭力保举,说曾是林则徐、陶澍之类的报
国忠臣,如今洪、杨造反、非得这样的人物出山不可。
曾国藩在朝中与恭王、肃顺都有接触,认为二人各有优长,都是皇族中
的拔尖人物。现在,有恭王、肃顺在朝中支持,不怕地方的事办不好了。曾
国藩怕消息不准,郭嵩焘遂取出好友周寿昌的亲笔信,周是长沙人,翰林出
身,现为侍讲学士,是京官中闻名的百事通、「包打听」,他的消息既决又
准,绝对无误。
郭嵩焘又为他分析:「长毛」绝不能成功,其致命之处是崇拜天帝,迷
信《新约》,而以中国数千年的儒教为敌,所到之处毁学宫、砸孔位、杀儒
士,文人学士无一不切齿恨之。连乡村愚民、走卒贩夫也不容其毁关庙、焚
庙宇。我辈出以卫道争民心,正可以应天命、顺人心、灭洪杨而振国威,正
可一展鸿图,乃天赐大好时机,不可锗过。这样,郭嵩焘就消除了曾国藩在
出不出山的当口所顾虑犹豫的问题。郭嵩焘又向曾国藩介绍湖南巡抚张亮基
的殷切相盼及张的爱惜贤才、与人为善及左宗棠的大才可用等情况。
郭嵩焘的一席话打消了曾国藩的重重疑虑,决定应命出山。但又怕在守
制时出山,被人讥笑。郭嵩焘说,现在国家正在用人之计,皇帝下令让回籍
的官员就地举办团练,已有多人在居丧时期出山办团练,如若认为尚有不便,
可由郭嵩焘出面请曾父出来催促,可上应皇命,下应父命,名正言顺。
曾麟书此时正是湘乡县的挂名团总,当郭嵩焘陈说让曾国藩应命出山之
后,立即表示赞同,面谕儿子移孝作忠,为朝廷效力。
第二天,太平军攻陷湖北省城。咸丰又急旨催促曾国藩等人应命组织团
练,奔往前线,抵抗太平军,那天是咸丰二年十二月十三日(1853年1月21
日)。曾国藩安排了家中之事,四个弟弟都要随哥哥离家参战,曾国藩只答
应带曾国葆一人离家,叮嘱曾国荃、曾国华先在家守孝,等待时机。于是,
再祭母灵,求母亲谅他难尽孝道,「墨绖①出山」,尽忠国家。
①墨绖:指居葬时穿的孝服,这里指守孝时。绖(dié,音迭),古时丧服上的麻布带
子。
八初办团练
咸丰二年十二月十七日(1853年1月25日),曾国藩与郭嵩焘从家乡
动身前往省城长沙,途经湘乡县城时,又接到湖南巡抚张亮基征调湘乡练勇
1000名赴省城的扎令。正好这1000练勇由曾国藩带走,湘乡的岁泽南、刘
蓉、王錱、朱孙诒也随曾国藩而去。这些人便是曾国藩初办团练的班底。
咸丰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1853年1月30日),曾国藩一行率带1000
湘乡练勇赶至长沙。
未进城时,早有江忠源。左宗棠率带楚勇和乡绅及昔日岳麓书院的一班
同学、同乡前来迎接。
来至巡抚衙门,张亮基在大开的中门外带领省署诸班官员大张旗鼓,迎
接曾国藩一行的到来。从此,曾国藩以一文员侍郎之身分,开始了军伍生涯。
在欢迎曾国藩的宴会上,张亮基握着曾国藩的双手说:「今后湖南保境
安民的一切,都拜仁兄,仗大才经纬。仁兄对湖南的挚爱、对小弟的挚爱,
望施补天之术,使三湖之土早得安宁!」使曾国藩甚为感动。
第二天,曾国藩即向皇上呈递奏折,要求在长沙建大团,成一劲旅,以
剿灭「洪杨发匪」。不久,便有五百里加急信马报达,咸丰亲批朱愉:「悉
心办理,以资防剿。」随后即把带来的1000团丁编为两营,由罗泽南、王錱
各带一营;从中抽调80名精悍,组成亲兵队,由曾国葆统带。又组织一帮人
马,10余名委员,在紧挨巡抚衙门的鱼塘口,新开了一个衙门,招牌上写
着「湖南审案局」,委托过去岳麓书院的同窗,在籍江苏候补知州黄廷瓒负
责。
初来长沙,曾国藩对未来的发展并无多大成算。自己上报给皇帝的奏折,
要在长沙成一劲旅,与太平军对抗。但实际上,皇帝的原旨是让他至省城帮
办湖南团练事务。团练并非正规部队,其职守也只是「帮办」,归根结底是
帮着省里维持地方治安,关键之时率带团练守卫地方。因此,初来长沙曾国
藩的差使是对付地方的小股暴动。
因受太平天国起义的影响,本来就「不靖」的湖南,遍地是「匪类」起
事。至长沙不久,道州便发生天地会何贱苟等首领宣布起义,围攻县城。曾
国藩即派王錱、刘长佑、李朝辅率湘乡团勇前往镇压。但队伍刚出发,忽接
衡山草市刘积厚起事,杀死地方官,响应太平军,曾国藩又命王錱转回头去
镇压刘积厚。可是命令刚发出,又有攸县的黑红会、桂阳的半边钱会、安化
的串子会、永州的一柱香会起事。尚有被太平军打散的清军,也混在造反队
伍里,四处抢劫。几天里,呈报到「审案局」的急件就有一大堆。
做过十几年京官,终日同经书、诗文打交道文员,虽官至二品,那曾见
过这般阵势?况且手中仅有那千把未经训练的军队,由几名书生率带,真是
顾了东顾不得西,一时弄得这位衔命出山的湖南团练大臣曾国藩焦头烂额。
但是这位文吏出身的团练大臣却有他的办法和手段。他招集「审案局」
委员及团丁,下令对地方不良分子一律处以重典,不论是盗贼、土匪、游勇,
捉一个杀一个,谁捉一个,赏银5两。为了杀一儆百,他还命人制作一批木
笼,类于囚车,把拿获的土匪枷于木笼游街。游罢街也不取出,直至游死、
饿死为止。于是,没过多久,湖南百姓士子都知道长沙出了个残忍酷毒的团
练头子曾国藩。许多人向省里告状,说「审案局」是阎王殿,连审案局里的
一些委员也表示不再于这伤天害理之事了。
张亮基却极力支持曾国藩的行动,他认为「宁失之于严,不夫之于宽」。
张亮基与曾国藩一个心眼,湖南地方对曾国藩的残酷杀人没地方告了,大家
知道,因为「杀土匪」,告到咸丰那里也无济于事,皇帝恨的就是「土匪」
太多。所以告曾国藩的状子没有了。于是,曾国藩每天主要的工作是命令杀
人,凡捉到的都是「匪」,因此也用不着审问,只要「验明正身」,「杀!」
非常痛快。于是,张亮基上折奏报咸丰,说曾国藩「有胆有识,刚强干练」。
曾国藩见数月以来,以严刑酷法对待骚乱确有成效,于是变本加厉,拟
定「格杀勿论」、「就地正法」的告示,盖上「钦命帮办团练大臣曾」的紫
花官铃,让团丁四处张贴,弄得长沙城及湖南全省一片恐怖。
曾国藩向咸丰帝奏报,他任湖南帮办团练大臣之后,不满四个月由他直
接领导的「审案局」就杀人137名;由他批示各县「就地处决」者更多①,他
给亲友的信中所写杀人之数又远不止此数。因此他受到了社会舆论的抨击,
人们送给他「曾剃头」、「曾屠户」的混号,表示对他的愤恨。
曾国藩初办团练以杀人为营生,赚得个「曾剃头」的恶名。张亮基作湖
南巡抚之时,处处让他放手去干,他还混得下去,但不久形势发生了根本变
化。武汉失守,湖广总督徐广缙被革职,张亮基调往武昌,接了湖广总督的
空缺。湖南巡抚由布政使潘锋署理,不久原湖南巡抚骆秉章又重任旧职,布
政使是徐有王,按察使是陶恩培、都新由外处调来。这三个人对曾国藩的做
法不买帐,曾国藩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本来地方团练大臣们的地位就很尴尬,他们既不是地方大吏,又不是钦
差大臣,只是辅佐地方组织地主武装,协同维护地方秩序,这个举措是清政
府的应急手段。而曾国藩却一味蛮干,以钦差大臣自居,支持他的张亮基一
走,新任巡抚和地方官便认为他是个多余了。地方大员对曾国藩不支持,文
武官员也就更不配合,不久便发生了争端,几乎闹出了大事。
事情由曾国藩越权干预绿营兵引起。
清朝常例,绿营兵由总督统辖,由各省提督统带,负责训练等事务。团
练大臣只能管辖团勇,对地方绿营军营务更无权过问,可曾国藩却通过塔齐
布对湖南绿营军所以干涉。
塔齐布是满洲镶黄旗人,姓陶佳氏。初由火器营护军提升为二等侍卫,
于咸丰元年(1851年)派往湖南任都司,在助守长沙之战时升为游击。曾国
藩为湖南团练大臣,见塔齐布生性忠勇,剽悍骁健,无旗人和绿营军官中的
腐败习气,很是看重他。乃聘他为教师,训练团勇。塔齐布对曾国藩唯命是
从,认真做事,很得器重,二人交往愈加密切。
曾国藩训练团勇很严格,有军事训练、政治教育,同时还要与绿营军一
道会操,虽长沙盛夏酷暑之时,也不许停、止。曾国藩不许练勇停止会操,
绿营兵也就得陪练勇训练,因绿营若不参加,何谈会操。于是,便引起湖南
绿营骄将情兵的反对。长沙协副将清德早对曾国藩干预绿营不满,于是便利
用部队的懒惰情绪,拒绝听从曾国藩的命令,不再参加与团练的会操,也不
再听曾国藩的训话。
一次会操时,曾国藩发出了会操的命令,只有塔齐布率领所部前往,其
余驻长沙的绿营兵拒绝参加。还群起指责塔齐布谄事曾国藩。曾国藩大为恼
火,以清德情于操练、临阵退却参劾之。清德不服,赴湖南提督鲍起豹处申
①《曾文正公奏稿》,第2卷,第6页。
诉,反控曾国藩以炎热气候强令军队操练,虐待士兵,塔齐布令绿营与练勇
会操是破坏营制。
鲍起豹护着清德,要对塔齐布进行惩处。绿营兵在鲍起豹的纵容下,更
加嚣张,乃寻衅挑起纠纷,鸣号列队攻击塔齐布的军队。曾国藩出来干预,
鲍起豹挑动军队包围塔齐布的营房,捣毁了营房、居室。并攻入曾国藩的团
练大臣公馆,枪伤了他的随员和护兵,几乎击中了曾国藩。
曾国藩、塔齐布狼狈逃走,才免于被杀伤。曾国藩的公馆与巡抚衙门仅
一墙之隔,骆秉章却装聋作哑。直到曾国藩仓皇跑来,他才不得不同。他的
处理结果,是向肇事者赔礼道歉,并不追究鲍起豹和清德的任何责任,也不
对曾国藩加一语安慰之词。事后,长沙城里的各级官吏皆言曾国藩干预绿营
兵事务,是自取其辱。曾国藩知道长沙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于1853年9
月自动离开长沙,移驻衡州。
曾国藩的初办团练,其结果是很惨的。
九发愤练勇
初办团练的受挫,给曾国藩的刺激很大,也使他有了初步的成算。离开
长沙之前,原想给皇帝上疏,弹劾湖南巡抚、提督的纵兵闹事对他的排挤。
后来思之再三,还是决定「好汉打脱牙和血吞」,在与幕僚谈论此事时曾说:
「我的起兵是被人反激而成的,初办团练之时,借人抚衙而居,令不得行,
想杀几个不听令的士兵,全军鼓噪入吾居处,几为所戕。因是发愤练兵万人,
居然成就了一支队伍,而有今日。」①他是说,居人之室、借人之军,难以立
足,必须发愤练成自己的一支军队,才有成功的本钱。这是他离开长沙,到
衡州独辟山林的主意。
当年的衡州城,是湖南衡州府的知府衙门所在地,实际的名字是衡阳,
即今天的衡阳市,地处湘水和蒸水的汇合处,是湖南省的名城,仅次于长沙。
因为是知府重地,府称「衡州」,所以俗称衡州,而不叫衡阳。此城北临南
岳衡山,控水陆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衡州曾是曾国藩的祖籍,曾妻欧阳氏是衡州人,衡州亲友多,是他的第
二个故乡,这是他来衡州的重要原因。
初来衡州,曾国藩接受了长沙的教训,就是一定要和地方官沟通好关系。
衡州知府陆传应在曾国藩到来之前已有巡抚的札文,照例开城相迎。知府官
位仅是从四品,比曾国藩整整低了五级,但曾国藩并不以高压下,照样以「兄」
相称,给陆知府的印象颇佳。
经由陆传应的首肯,团练大臣的「署衙」暂设于小西门演武场。这个演
武场位于衡州西门外的蒸水滨,是当年吴三桂在衡州称帝时开辟,场面很大,
有现成的阅兵台和「行署」,实际上是一处大祠堂。曾国藩把由长沙带来的
1000多名团丁安驻于此,罗泽南、王錱、李续宾、李续宜、江忠济(江忠源
之弟)、曾国葆等人算是他的手下大将了。
初来衡州,又是被人排挤而出,曾国藩的挫败之心很重,也知处境仍然
尴尬,又怕给知府带来压力。所以,处处小心谨慎。
就说自己的「署衙」吧,到底取个什么名字?朝廷并未立定规矩,只说
一个办团练,但团练大臣数十个,各自的品级并不一致,各地方也无「团练
大臣」的衙门。几经商量,写个名称是:「钦命团练大臣曾统辖湖南湘军总
营务局」。牌子写好之后,曾国藩感到不妥:皇帝诏书写的是「帮办团练大
臣」,帮而办之,湖南主要办团练的角色还得是骆秉章;统辖湖南湘军就更
不妥了,皇帝没给他这么个衔,也无统辖军队的权力。商量来商量去,还是
照旧用长沙时用过的「湖南审案局」五个字。
招牌不变,曾国藩的主意与在长沙时可大不一样了。他不再蛮干,不再
仅做维持地方治安的刽子手。他要下决心练成一支劲旅,自做统帅,做李泌、
郭子仪的事业。
团丁安置好之后,他想的是先有一批可靠的军官。于是提笔在手,给郭
嵩焘、刘蓉、李元度、陈士杰等人各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前来共谋大计。这
时郭嵩焘在湘阴募集练勇资金,刘蓉在曾国藩眼里是诸葛亮般的「卧龙」人
物,在长沙时他一度随行,后因故返回湘乡。李元度是曾国藩的同窗,平江
举人。陈士杰是自己的弟子,以拔贡上京朝考时,曾国藩是他的阅卷考官,
①赵烈文:《能静居日记》,1964年台北影印版,同治六年八月二十一日。
现在桂阳州原籍守制。
几封信发出去后,立即接到了江忠源的来信。江忠源是新任的湖北按察
使,正带兵在江西与太平军作战。江忠源的信是寄到长沙的,要他抓紧编练
军队,练成一支劲旅开赴江西与太平军作战,绿营军在能征善战的太平军面
前的确是不行了,一触即溃。
江忠源的来信解决了曾国藩久未想通的问题:皇帝给各地团练大臣的任
务是「帮办」练团勇,并不是要他们编练到前方作战的正规部队,若是练成
一支正规部队,实属越格。实际上,当时各省的团练,都不过控数百地主武
装,湖南的1000余人,已是最多的了。这1000余人,在巡抚、提督眼里,
也如丁如沙,他们的饷项、器械全靠自己解决,已属绝路,若真的编练大部
队,更难以想象了。江忠源写信要他招募数千人马,奔赴前线,这正好让他
作出新文章,即让江忠源代奏皇帝,批准他在衡州招募勇丁,编练成军,交
他指挥。
实际上,未待朝廷批准,曾国藩便在衡州开始招募军队。
首先是李元度应邀到来,还带来了500名新募的平江勇。一个月后,李
续宾、曾国葆、金松龄募来了湘乡2500余名湘丁。江忠济、邹寿璋从新宁、
宝庆一带也招来1000多人。同原来的湘勇合在一起,共有5000余人。曾国
藩把
这5000余人分为10营,开始训练。
这期间,郭嵩焘、刘蓉、陈士杰相继到来。郭嵩焘还募
得湘阴军饷20万两,不日即可汇到,使曾国藩很是高兴。
他料到塔齐布在长沙不为鲍起豹所容,在军官缺乏之时,写
信向骆秉章报告了团丁安置等情况,请他随时派人来视察,顺便向他借
调塔齐布、杨载福、周凤山三员抚标军官,骆秉章一一同意。
曾国藩见文武齐备,同郭嵩焘、塔齐布、罗泽南、刘蓉、王錱、李元度、
陈士杰、杨载福、周凤山连续几天商量
了训练办法,制定了详细军事条例。10营兵勇,分别由塔齐布,罗泽南、
王錱等人统带。
衡州知府陆传应见到曾国藩一下子招募了这么多人马,认为壮了衡州的
声威,曾国藩又常和他商量练勇事宜,于是对曾国藩满投机缘,在初办之时,
由府库存银取出10万两,挪为练勇之用,权作暂借,曾国藩自然喜悦。也算
是出山以来遇上了真正支持他的人了。
于是,衡州城外那块荒废多年的演武场上,突然炮声隆隆,烟尘滚滚,
人喊马嘶,杀声阵阵,引得大人小孩前来围观,惊奇地看着这支从天而降的
人马。
十政革军制
曾国藩对绿营军的腐败认识是深刻的,它的将骄兵情已到了无可救药的
程度。在规模宏大的太平天国起义中,仅靠八旗与绿营军是无法应付局面的。
用他的话说是,「居今之世,用今之兵,虽诸葛复起未必能灭此贼」①。所以,
他这次编练军队,是要训练出一支不同于八旗与绿营的新军。
八旗、绿营是国家的正规部队,在曾国藩眼里都彻底腐败了,但地方的
团练根本无法去前线与太平军作战,当时全国也没有多少团练。那么,曾国
藩到底要练出什么样的军队来呢?实际上,他心里并无成算。一方面客观上
逼着这么去做,在长沙时他并没有要独立练一支军队的思想,但是当居人之
署,用人之兵,而被排挤出来,才被激而决定发愤募勇,练成一支他「自己」
的军队,即成就了近代第一支军阀性质的军队——湘军。另一方面,在编练
军队的过程中,一面编练、一面摸索,在实践过程中,使他知道要练成一支
什么性质的军队。再一个原因,是曾国藩个人的思想特质,必然造就出一支
什么思想指导的军队来。
就说在编练实践中的摸索这一条吧。咸丰三年(1853年)夏天,太平军
西征进攻南昌,江忠源参与抵抗,向曾国藩求援。曾国藩想把自己新练的军
队派到前线进行实地作战,试试到底如何。派罗泽南、朱孙诒、金松龄率领
3000余人赴援。不久,战报到达,初战告捷,派去的各营均有战功,杀敌
无算。然而,正当曾国藩自喜:「书生可用」之时,南昌城下却传来凶信:
罗泽南一营冲锋在前,中了敌人的埋伏,死伤几十人,罗泽南手下的骨干易
良干、谢邦翰、罗信东、罗镇南阵亡。部队撤回,曾国藩详细调查各营战斗
情况,罗泽南手下的士兵一致反映:在罗泽南的前锋营遭到伏击时,后随部
队见死不救,首先逃脱,才造成罗军的重大损失,后随部队便是金松龄。
查明情况后,曾国藩很生气,但从中也悟出了练兵的一个大道理,正如
他愤恨地总结的那样:「今日兵事最堪痛哭者,莫大于『败不相救』四字,
虽此军大败奔北,流血成渊,彼军袖手而旁观,哆口而微笑。」①他说的情况
在清军对太平军的作战中,随时发生,也的确是清军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曾国藩分析,绿营军所以会有这种积弊,是军队的将与兵之间、将与将之间、
此军与彼军之间的统属性太差,没有形成「万人一心」的形势。绿营军本身
就是「东抽一百,西拨五十,或此兵而管以彼弁,或楚弁而辖以黔镇」,「卒
与卒不习,将与将不和」,造成「胜则相忌,败不相救」。太平军所以胜利,
全在内部团结,誓同生死。所以,一定改变此种致命积弊,练就一支「呼吸
相顾,痛痒相关,赴火同行,蹈汤同往,胜利举酒杯以让功,败则出死力以
相救的誓不相弃之死党」②,这是曾国藩练兵与八旗、绿营根本不同的一个方
面。
他认为,要练成这么一支军队,首先要改变过去的「兵为国有」而为「兵
为将有」。绿营兵是「吃粮当兵」,当兵为吃粮,父子相继,以兵为业。曾
国藩想根本改变这种局面,要「赤地立新」、「扫除陈迹」。他说:「国藩
数年来痛恨军营习气,武弁自守备以上无不丧尽天良。故决不用营兵,不用
①《曾文正公书札》,第3卷,第1页。
①《曾文正公书札》,第4卷,第22页。
②《曾文正公书札》,第2卷,第35页。
镇将。」①为改变这种弊病,湘军的军官主要由读书士人充当,对其思想有严
格要求,即:一会治军、二不怕死、三不急名利、四要能吃苦。要公、明、
勤,有忠义血性。要坚持政治标准第一,不论出身高低贵贱,文化出身高更
好,低一些只要会带兵,「有忠义血性」即可。
湘军的士兵挑选条件:不收绿营兵,不要集镇码头上的油滑之人,不要
衙门当差的滑吏,最好的是山村朴实的农民。要求忠恳、质朴、身体健壮。
湘军要求统领由大帅选出,统领直接去选营官,营官选哨官,哨官选什
长,什长选士兵,层层选拔。上下级一层一层绝对服从,士兵绝对服从军官,
军官绝对服从大帅。
曾国藩规定:一营之兵,在一地选拔,利用同乡、亲友关系,加强宗亲
友谊关系。应募者要取保具结,详细登记保甲、亲族、父母、子女,若有逃
跑、犯禁者,以保人是问。
湘军内部关系的规定是:一军之权全付统领,大帅不为遥制;一营之权
皆属营官,统帅不加过问。官与官之间,全由同乡、同事、师生、朋友私人
情感相维系。
训练要求极为严格,内容一为「训」、一为「练」。「训」重在政治思
想教育,「练」重于军事、技艺的学习、锻炼。
「训」的内容,包括作人之道、儒家仁义方面的伦理教训,纪律方面的
严格要求。每逢初三和初八,曾国藩要亲自给湘军上思想教育课。他说:「带
勇之法,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他对待军官、军官对士兵,都要
以师长的态度,待士兵如待弟子,望其成仁、成义,要人人学好、人人成材,
做忠臣孝子。即令其在家乡、在父母之手、在学堂读书,亦难学到在湘军的
礼义和教育,要让士兵的父母妻子都感激湘军对他们的教育。
他要求湘军不染恶习。如严禁偷盗、奸淫、抢掠、吸鸦片、赌博、造谣、
搬弄是非,尽量不要饮酒。他不厌其烦地教育,一讲就是一时数刻,想「以
苦口滴杜鹃之血」的教育,训练出一支儒家伦理精神指导的军队来。
曾国藩的军事训练包括操、演、巡、点四大类,即上操学习诸般武艺和
阵法;巡逻放哨;点名签到。黎明、傍晚各上操一次,中午和熄灯前点名一
次。十天之中,逢三、六、九演习武艺、阵法;初一、四、七学射击、阵法;
逢二、八学习跑跳。武艺中强调练精拳、棒、刀、矛和枪法;阵法上既学习
古阵法,又要学会近代热武器的布阵、冲锋、埋伏和撤退。除打仗之外,每
日都要坚持。在行军、扎营方面,认真研究择地、布局、跳沟、筑垒的近代
方法。
湘军的编制以营为作战单位,营以下设哨,哨以下陆师为队,水师为船,
马队为棚。起初人数仅数千,营以上不设官,由曾国藩直接统辖。后来人数
增加,遂于营官之上设分统、统领。湘军成军后,水陆统领有塔齐布、罗泽
南、杨载福、彭玉麟4人。咸丰末年,湘军人数大增,遂增加李续宜、多隆
阿、鲍超、曾国荃等统领;又设蒋凝学、萧庆衍、成大吉、毛有铭、娄云庆,
宋国永、彭毓橘、萧孚泗、张诗日、刘连捷、易良虎等分统。每营人数,初
为360人,后增为500人。
曾国藩为湘军规定的饷章与绿营军相差极大。他认为良将精兵是国家的
命脉所寄,训练经费与军队的待遇都应优厚。但开始时国家不拨经费,他四
①《曾文正公书札》,第4卷,第31页。
处挪借,也发给练勇高饷,后来国家正式承认了湘军,并成为镇压太平军的
主要部队,他制定的饷章也就更高。绿营军的待遇极低,守备部队每人每月
只有一两银子,作战的军队是一两五钱银子,骑兵每月是2两银子,咸丰年
间货币贬值,这点军饷己不足吃饭之用,军队经常靠离营做生意赚钱养家,
所以战斗力就极低。而湘军的饷银士兵每月是6两,营官的月薪是每月260
两,分统、统领月薪是400两至520两,统带万人以上者月薪650两,这个
数字仅是规定,加上办公银、训练费等,实际上更要多,「将五百人者则岁
入三千,统万人者岁入六万金,尤廉将也。」①正因为湘军的待遇这么高,所
以「将士愈饶乐,争求从军」。这样一来,当时的穷苦农民、知识分子,甚
至有功名的秀才、举人等看着湘军的待遇高,都争着投入湘军。清朝本来是
重文轻武,武人武官待遇低,但湘军兴起之后,改变了这个局面,文人、文
官往往踊跃投入湘军,使湘军的文化水平增高,兵源充足,部队的素质提高,
战斗能力强,是湘军屡败屡起,最终打败太平军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曾
国藩改革军制对统治阶级是成功的,但却是中国近代军阀的开端。
①王孔运:《湘军志》,第18卷,第8页。
十一湘军成军
成丰三年(1853年),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支新式地主武装湘军产生了。
按最初的计划,只想编练一只万人的部队,但因曾国藩的号召力很强,军饷
发的也高,很快便超过这个数字。
陆师的编制是:塔齐布、罗泽南、邹寿章、周凤山、储玫躬、曾国葆、
朱孙诒、邹士琦、杨名声、林源恩各领一营,每营500人,共是5000人。王
錱一人原领6营,约2400余人,曾国藩命其缩编为3营、1500人统带,王
錱不服,乃率军投湖南巡抚骆秉章而去。
水师的筹建稍晚于陆师。1852年底,太平军进攻益阳、岳州,得到大批
船只,遂建水师。后由武汉攻南京,千船万舸,蔽江而下,控制了千里江面。
迫于应付太平军的水师攻击,咸丰三年,清政府饬令湖南、湖北、四川造船
练兵。湖南巡抚骆秉章自认建水师困难,没有进行。而郭嵩焘亲见太平军的
水上作战,往来迅捷,遂建议江忠源再度上书,要求清廷拨款、造船,实力
编练水师。咸丰准奏,命令广东购置洋炮,两湖、四川造战船,建立水师,
对抗太平军。
咸丰三年(1853年)冬初,曾国藩奏请拨款4万两,在衡州建立造船厂,
日夜赶造战船。他请来广西同知褚汝航、岳州守备成名标督造船只,从广西
速购大批木材。到咸丰四年初,湘军水师成军,共有战船361号,有拖罟(g
ǔ,音古,大纲)大船1号、快蟹40号、长龙50号、舢板150号、改装鱼船
120号。船上共装大炮470门,新式洋炮320门。
水师成军之初,人数与陆师相等,亦编为10营,官管由褚汝航、夏銮、
胡嘉垣、胡作霖、成名标、彭玉麟、杨载福、龙献深、邹汉章、诸殿元10
人担任。水营的招募从时间上看虽不太迟,但招募过程却很曲折。本来湖南
之衡州、郴州、桂阳、永州一带多有习水性之人,也乐于应募,但曾国藩却
不愿在那里招募,其原因一是陆师多在湘乡一带招募,水师也想在那里招募;
另一原因是湘南一带多次发生起义,会党势力很大,曾国藩也不敢在那里招
募。湘乡的壮丁多已参加了湘军和地方团练,又不习水性,所以不愿受招。
但曾国藩利用各种关系,日夜说服动员,正好湘乡一带发生旱灾,百姓受灾
生活困难,湘军的待遇又好,所以才纷纷投军,使水营也较快成军。
水师的营官招募也很困难,幸赖彭玉麟、杨载福出为营官,才使水师成
军,而二人终成湘军名将。
彭玉麟是清末的一个传奇人物,年轻时被传为刚直而又多情的「奇男
子」,投军之时被称为「不怕死,不要官」的名将。
彭玉麟,字雪琴,衡阳人,即衡州西北蒸水之滨的衡阳县人。幼年丧父,
家贫,随舅父去安徽芜湖读书。外祖母有一养女小梅,与玉麟年龄相仿,舅
父无子女,玉麟与小梅犹如亲兄妹,深受长辈的喜爱。玉麟与小梅虽辈份有
别,玉麟称之为小姨,但全家上下只此一对小男女,并无辈份之别。玉麟与
小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处甚洽。玉麟每天上学,小梅都给他准备好文
房四宝,送出门外;每天放学,小梅总去接他;晚上玉麟读书,小梅为他掌
灯,添油;玉麟爱画画,小梅为他研墨、铺纸。
时间一天天过去,玉麟和小梅一天天长大,纯真的情谊在这对小男女之
间坚实地、一点一滴地滋长起来。他们虽都知道双方并无血缘关系,可是名
份上的小姨与外甥怎好成亲呢?爱情的力量太不可思议了,玉麟17岁那年,
衡阳传来凶信,祖母病故,他是长孙,必须回去尽孝。就在那苦苦分离之际,
爱情之花抽蘖而出,小梅羞面如花,赠给玉麟一个鸳鸯荷包。玉麟紧握小梅
的双手,吐出了藏在心里好久的爱慕之情,坚定地说:「等着,我来娶你!」
可是,彭玉麟回到衡阳,家境贫苦,母亲靠纺线供玉麟读书,无法拿出
返回芜湖的川资,一别7年,直到外祖母病故才再次去芜湖时,这时小梅已
经埋骨斗笠岭很久了。
彭玉麟在外祖母和小梅的坟前呼天抢地,悲痛欲绝。他以泪水和墨,写
了悼念小梅的诗,其中一首是:「少小相亲意气投,芳踪喜共渭阳留。剧怜
窗下厮磨惯,难忘灯前笑语柔。生许相依原有愿,死期入梦竟无由。斗笠岭
上冬青树,一道土墙万古愁。」
此后,他誓不再娶,母亲每逼问,唯一语:「男儿功名未成,何谈婚事。」
好在弟弟已成家,并生有儿女,母亲遂不再催问。但是,彭玉麟仅在十几岁
时中了秀才,以后再未赴考。开始在衡阳绿营副将手下充掌书记,又为一富
商看守仓库。有空即读《公瑾水战法》,又最爱画梅,几案箱笼,所处皆满。
到曾国藩练湘军那年,彭玉麟已37岁了,仍是单身汉。
咸丰二年(1852年),耒阳地区发生武装暴动,急迫时,守城官募兵无
以应,当时彭玉麟仍在来阳富商家受雇,当机立断,发主人库存募勇守城。
事息,城官保为绿营把总,彭玉麟一笑置之,并不受赏,被传为士林中少见
之英杰。
曾国藩打听到彭玉麟的为人处世,尤其是此人熟读《公瑾水战法》,生
在蒸水之滨,水性好,跑马射箭、枪法、拳术也都有功底,曾临战之功而不
受奖赏。于是派人请他参加湘军,做水师将领。几次派人去请,彭玉麟也不
受命。后曾国藩仿效刘备三顾诸葛的故事,亲往彭玉麟处相请,曾国藩见这
位年近40的汉子,依然长身玉立,英迈娴雅,十分敬佩。乃温言相劝,多方
激励,方请得彭玉麟出山,做了水师的一个营官。
杨载福,亦名杨岳斌(投军后因避咸丰之名载淳讳而改),湖南善化(今
长沙)人。祖、父皆行武,有战功,父为游击官衔。居湘江滨,水性极佳。
早年入行伍,参加镇压李沅发起义,升为千总。曾国藩办水师,把杨自长沙
绿营中调为水师营官。
彭玉麟、杨载福入水师,为湘军水师的建设大出其力,成为湘军水师齐
名的两个统领。彭、杨等水师营官每日抓紧指挥练习水战,至1854年2月,
湘军水师终于练成。
此时,太平军先于咸丰三年二月(1853年3月)在南京建都,5月出师
北伐和西征。西征军沿江西进、攻占安庆、九江、汉口、汉阳,江忠源向皇
帝奏报,请咸丰下旨让湘军出师作战。几次催促,曾国藩皆以水师未成,船
炮不齐,编练未就而拒不出战。咸丰几度下旨催逼,曾国藩提出一个三江、
两湖数省军队统一部署、联合行动的战略计划,遭到咸丰的斥责。原来,咸
丰此时并不知曾国藩的长远谋略,亦不知湘军水陆的实际情况,催他作战,
也只是以为湖南乡勇可用,让他配合绿营。岂料曾国藩不仅不出,反提出数
省合防的战略计划,便以为他口出狂言,下旨斥责说:「今观汝奏,直以数
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日漫自矜诩,以为无出己之右
者!」①曾国藩接旨,既愤激,又惶恐。愤激者,以为二年前自己的犯颜直谏,
①《曾文正公奏稿》,第2卷,第20页。
咸丰仍耿耿于怀,且不理解他编练军队的「血诚」;惶恐者,太平军势力浩
大,绿营军三年的惨败,他若率师作战,是否能胜,确无把握,若一旦失败,
就真的是贻笑天下了。
所以,越是这么想,皇帝越是催得紧,他越是不出战。
然而,不久自己的师友江忠源、吴文镕先后败死,内外压力和愧疚之心
使他再也稳不下神了。
江忠源与曾国藩深交10余年,曾国藩赏识他,第一次向皇帝推荐人才就
把他放在突出地位。江忠源自建楚勇,率勇参战,每战不遗余力。两三年间,
就由知县升为安徽巡抚,职位高过了曾国藩。江忠源虽升为地方大员,但从
未离战场。1853年夏,太平军西征军围攻南昌,他据城顽抗,连番向皇帝保
奏曾国藩,使湘军取得了皇帝的同意,合法扩军。同时要求曾国藩派兵催南
昌,一再援促,曾国藩才派出两营,结果在城外中伏,不是江忠源冒险相救,
两营军几全军覆灭。是年冬,太平军进攻安徽舒城。庐州(合肥),清廷升
江忠源为安徽巡抚,防守庐州。12月初,太平军包围庐州,该城是安徽临时
省府,城池坚固,然太平军决心攻下。在紧急之时,江忠源多次向曾国藩求
援,曾仍坚守「不出省作战」的初衷。咸丰三年十二月十六日(1854年1月
14日),守卫一个多月的庐州终为太平军攻破,江忠源含恨投水自杀。
吴文镕是曾国藩考进士时的阅卷大臣,是他的恩师。先为贵州巡抚,太
平天国进攻长江数省,调为湖广总督。西征军攻武昌,吴多次向曾国藩求援,
亦向咸丰大力推举曾国藩的水陆师情况,曾竟不赴援。咸丰四年一月十五日
(1854年2月12日),吴领军在黄州堵城与太平军大战,军溃,吴文镕投
水自杀。
吴文镕死前还给咸丰上疏,认为皖湘数省,只还有曾国藩一军可战;并
写了一封遗书给曾国藩,让他好自为之。
十二传檄出师
咸丰四年一月十九日(1854年2月16日),太平天国西征军攻克汉阳、
汉口,围困武昌。同时分兵二路,一路由曾天养率领西进四川;另一路由石
贞祥率领进攻湖南。
石贞祥一军2万余人,沿江而上,一月三十日(2月27日)克岳州(今
岳阳),连下湘阴、靖港、宁乡,长驱直入,半月之内已进抵省城长沙仅60
余华里,长沙城一片惊慌。
在太平军攻击岳州之时,曾国藩知此时再不出师,太平军亦必然打上门
来。编练水陆军全为国之藩篱、家乡之安危,今日大敌当前,正是他效命之
日了。
咸丰四年正月二十八日(1854年2月25日),曾国藩于衡州誓师,率
湘军水陆1.7万人,开始与太平军作战。这天,湘军全军一色新装,聚集在
衡州城西演武场上,什长以上的军官都骑在马上,等着出征的号炮。两丈多
高的旗杆上,挂着一面杏黄旗,旗上绣着斗大的一个「曾」字。旗下摆着一
排桌子,桌上点燃千盏红烛。演武台上,满坐文武,衡州知府陆传应率府、
县官员正等待为湘军献出征酒。
三声号炮响过,曾国藩在湘军营官的簇拥下登上点将台。曾国藩年当44
岁(虚岁),中等身材,宽肩厚背,宽阔的前额钳着两道粗粗的扫帚眉,一
对三角眼里闪着阴冷、锐利的光芒,鼻直口阔,一把长须浓浓地飘在颔下。
因在母亲的丧期之中,穿一件黑布长棉袍。他神态稳重,面泛红光。走上点
将台,合抱双拳,向地方官和远处围观的百姓致意。然后面向北方跪了下来,
向苍天和皇帝各拜三拜,并接过部下送上的血酒,慢慢浇酒。
祭礼已罢,陆传应率文武官员走过来向曾国藩敬酒。随着一阵唢呐声响,
一面大匾抬上点将台,匾额黑底金字:「国之于城,民之瞩望。」曾国藩连
番抱拳,表示谢意。嘴里说的是什么,在锣鼓、军号、唢呐及人声沸腾的吵
杂声中,根本听不到。
礼成,曾国藩从怀中拿出一纸,擎在胸前,文武各官重新就位,鼓号皆
停,他拖着重重湖南口音,朗声宣读《讨粤贼檄》。由于人马甚众,排下数
里之遥,自然也难听见,好在预先已令人大量誊抄,使闹市僻壤,皆知其檄
文大意。
这篇被诩为「胜过百万兵」的檄文,是曾国藩搅尽脑汁、认真研究了太
平天国的各方面情况而写成的,说它能顶百万兵也许是夸大了,但它对煽动
各方面力量起来同太平军对抗,的确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这篇檄文除了像一般讨伐文告那样,列数对方罪行之外,又有它的独到
之处。如:檄文利用三江两湖百姓不了解太平军的真情,极力描述「粤匪」
的恐怖;同时借太平军内的「老兄弟」和「新兄弟」之别,挑拨离间,煽动
长江数省人民对「粤匪」的仇恨,挑起太平天国内部南北军队的分裂。说太
平军起义是两广人的起义,而「胁」「两湖三江之人曾犬象牛马之不若」。
这种挑拨,的确是起到很大作用的。
曾国藩把洪秀全创立「拜上帝会」说成是「外夷」的代表者,他要做中
华民族讨伐洪杨等外国侵略者的代表者,这种立足点和眼光都是相当高明
的。拜上帝在中国没有根基,外国侵略者通过武装和宗教入侵中国,引起中
国、尤其是南方数省人民的反感和仇视,太平天国对侵略者一时也未认清实
质。他们的弱点为曾国藩所深知,在檄文中抓住宗教问题大力攻击。
以卫道面目出现,争取封建士人,更是这篇檄文的着墨之处。儒家学说,
孔孟之道源远流长,中国的知识分子却尊崇孔孟,而太平天国极力反孔,捣
毁孔庙、孔像,焚毁儒家经典,这就等于挫辱和打击了广大知识分子。《檄
文》夸大其辞,号召知识分子起来「以卫吾道」,自然也是抓得很准的。太
平天国在这方面的失误确实很严重,是最终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檄文》说:「粤匪」使「农不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
能自贾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以此攻击洪秀全假托「天帝」要把天
下之田地、货物夺归已有,剥夺了农民的耕种纳赋权和商人的买卖取息权。
当时太平天国发布的空想主义的《天朝田亩制度》「物物归上主」的内容本
就说不清楚,《檄文》煽风点火,为洪杨等起义号召制造了更大的障碍。
《檄文》引证太平天国上自王臣,下至兵卒皆以兄弟姊妹相称,是违背
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的伦常秩序,这当然是曾国藩别有用心。但他宣称洪杨
不让人有父母兄弟之别,有上下尊卑之叙,对孤立太平军却起到很大作用。
《檄文》抓住太平天国独尊天主上帝,反对崇拜其他偶像,反对鬼神迷
信的事实,大加渲染歪曲,说他们已是「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于冥冥
之中」。
总之,曾国藩站在地主阶级的立场上一心要维护清王朝的封建统治。但
《檄文》中却不在此立论,而是以维护孔孟之道、宗法礼教、私有财产、合
法劳动立论;本来是清政府卖国投降,他在《檄文》中却反诬太平军是「外
夷」的代理人。因此,号召天下「仁人」、「志士」,响应他的号召,有力
出力,有钱出钱,共讨「粤匪」。
誓师毕,曾国藩下令全军出师。他与水师将领跳上一只最大的拖署大船
(曾国藩命名「座船」)之上,顺流北去,慢慢远离了衡州。
曾国藩自长沙被排挤而至衡州,短短半年,便率领水陆两军1.7万人之
众,返回湖南省城。
湖南巡抚骆秉章一是急需军队防守;二是曾国藩也奉旨「东征」,亲自
率省城的文武官员迎到城外。
在省城停歇了两天,接到皇帝允准他的奏请,以塔齐布为长沙绿营副将,
取代了清德的地位,这也算是对鲍起豹等骄将的一次惩罚和回击,抒发了半
年前受辱之愤。
出师前后,曾国藩还向清廷保荐了胡林翼。
胡林翼其人在咸丰年间清军与太平天国作战中,其地位和影响十分重
要,时人往往以「曾胡」并称,说明他的作用及名声与曾国藩是并列的。曾
胡二人关系密切、配合也好,其契机便是在曾国藩出师的当口。
胡林翼(1812—1861年),字贶(kuàng,音况,赠送之意)生,号润
芝,湖南益阳人,翰林出身。任京官期间,与曾国藩有交情,胡曾赠其岳父
陶澍所著《陶文毅全集》给曾国藩,曾读之甚熟。胡因丁忧回籍(1841年父
病死)守制,满期后以知府衔分发贵州试用,先后在云贵总督林则徐及吴文
镕、程矞采、罗绕典属下任职,很受器重。时贵州反抗运动大炽,胡先后任
贵州安顺、镇远、思南、黎平知府,镇压反抗极是卖力,手段强硬,因杀人
甚多,有「胡屠户」之恶名。但清政府对他极为赏识,很快升为实任道员。
1854年初,太平军西征军攻打湖北,湖广总督吴文镕调他援武汉。胡林翼率
黔勇来湖北,行至中途闻吴文镕在黄州败死,太平军正沿江西进,急忙退至
岳州暂避,这时曾国藩在衡州正待出师。
曾国藩知道胡林翼是一个「干吏」,立即起草了奏章,向皇帝推荐他。
在奏稿中极力赞扬胡林翼「胆识绝人」、「才大心细,为军中万不可少之员」、
「胡某才胜臣十倍」①。在上谕批复之前,曾国藩率湘军到了长沙,向骆秉章
建议将胡留在湖南。骆秉章同意了曾国藩的建议,把胡林翼留在了湖南,湘
军出师同太平军作战,胡林翼率所部随征。此后,以功授四川按察使,不久
又调任湖北,升为湖北巡抚,一直协同湘军作战。湖北、安徽等地的重大战
役,皆配合湘军,起到至关重要作用。曾、胡二人的私交,湘军和胡林翼部
的配合,都极为密切,这种关系,便是从曾国藩率湘军出师之际开始的。
①朱孔彰:《中兴将帅别传》,岳麓书社1989年再版,第16页。
十三湘军初战
当湘军自衡州入长沙之时,太平天国西征军将领石祯祥(翼王石达开从
兄,国宗、提督军务衔)不知湘军底细,仅在宁乡与湘军前锋储玫躬小战,
即主动放弃岳州、宁乡、湘阴,退向湖北。退军不久,即遇林绍璋部援军到
来,遂又合军重返,攻占咸宁、蒲圻。
当太平军后撤之时,曾国藩即派胡林翼、塔齐布、林源恩由陆路进攻通
城,并约定与骆秉章派出的王錱部会攻蒲圻,自率大军由水陆向岳州进发。
王錱率3000军队行至羊楼峒,突与太平军遭遇,大败而回,急忙进入刚
为太平军放弃的岳州城。太平军尾追而至,把岳州城包围。此时曾国藩行至
南津,闻前军失利,王錱被围,遂急催炮船援岳州。攻至岳州城下,向太平
军猛烈猛击,太平军稍退,王錱趁击突围走,千余人被歼。太平军攻入岳州,
并乘胜前进,再占靖港、湘阴、宁乡、湘潭,重对长沙形成钳制形势。
曾国藩初战不利,退回长沙。他把水师安置于水陆洲周围,陆师扎于城
郊,曾国藩住于座船之上,不入长沙城。
湘军这次初与太平军接触,实际上并未展开战斗,顿挫而回。长沙城里
的官绅们便议论纷纷,多说曾国藩是文员带兵,定无出路,少数人提出解散
湘军。骆秉章自然无权解散湘军,因为湘军的编练与出师咸丰帝都在上谕中
认可;长江无兵守卫,他也正急需军队防守。但是,他对曾国藩态度也甚为
冷淡,后来曾国藩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湘军初离长沙,不利而回,自己不便
进入长沙城,住在座船里,湘抚骆秉章不来见他,到他的邻船上去拜客,也
有意不移步到他的座船之上①。然而,在当时的「群疑众谤」的困境里,曾国
藩咬定牙根,气恼而不灰心,他整顿队伍,准备与太平军真正较量一番,看
看自己的湘军是否「可战」。
于是,他召集众将,议定下一步的行动。曾国藩向大家分析说:「湘军
出师受挫,并未见出胜败来,「粤匪」气势虽盛,但他们的军队兵力分散,
一支军队窜扰两湖、四川、江西、安徽数省。进攻湖南的「粤匪」,株守湘
潭、靖港、湘阴、宁乡等地,后继无援。尤其湘潭一军,孤军深入,实为用
兵大忌。我军应聚而攻其孤军,必可胜之。
曾国藩的分析,得到诸将的一致认同,当即确定了集中兵力,攻击湘潭
的计划:陆师派塔齐布为前锋;水军全部出动,彭玉麟、杨载福等5营先行,
曾国藩率其余大部殿后。
湘潭太平军只有林绍璋一部,林忠勇有余,才智不足,一战被湘军打败,
丢了湘潭,失去战机,是太平军西征军由胜转败的转折点。
但是,当湘军前部水师、陆师出发以后,曾国藩本人却因听信了不准确
的军事消息,打消了随军攻湘潭的行动,在靖港吃了一个败仗。
曾国藩分派水陆出师后,打算第二天凌晨继后出发。但正巧在夜半,忽
有靖港民团前来报告,那里的「长毛」仅有500余人,毫无作战戒备,若派
军往攻,必然胜利。并且说靖港的民团已作好内应的一切准备。曾国藩闻信,
核实了这份情报的准确性,得知民团来人与湘军内部确有朋友关系,不会有
假。
由于出师受挫,曾国藩多么希望能打个胜仗,那怕是个小胜仗,也能扭
①赵烈文:《能静居日记》,1964年台北影印本,同治六年七月十九日。
转一下受挫之辱。何况靖港也是湘江上的水陆要冲,打下靖港,割断太平军
进攻长沙的路线,孤立湘潭,也不失为一次好仗。况且,以湘军大营的水陆
军队,足可以很快吃掉靖港的500太平军。
思虑至此,他决定先攻下靖港,再回师进攻湘潭。
咸丰四年四月初二日(4月27日)凌晨,曾国藩指挥湘军水陆,沿湘江
北上,浩浩荡向靖港进发。顺流疾进,刚至中午,湘军水师和陆师都到了靖
港镇外。
陆师过了浮桥,曾国藩即下了进攻的号令。然而,一进靖港镇,只听一
声炮响,埋伏在港外的太平军一齐杀出。湘军初战受挫,这次又遭遇伏兵,
一下子乱了阵脚,纷纷后退。李续宾、王錱等人想督军迎战,谁也不听指挥。
一片喊杀声震山荡水,「活捉曾国藩」的吼声更让中计的曾国藩心惊胆战。
然而,他心知不能一败再败,必须誓死抵抗。面对溃逃如潮的湘军,他怒火
中烧,令护卫把将军旗插在江边,自己执剑立于旗下,高声断喝:「过旗者
斩!」
溃兵涌来,曾国藩大吼一声,挥剑砍翻一个,余者呆立瞬刻,绕过军旗,
继续狂奔。后面的败兵如排山倒海,曾国藩一把长剑再也不知刺向何人了!
这时,太平军大队冲入湘军队伍中,一片砍杀之声,湘军完全失败了。
卫兵一把拉过曾国藩,护入座船,仓皇向长沙败逃。
曾国藩呆坐舱内,五内俱焚。衡州出师后,与太平军交绥,两仗两败,
落了个狼奔豕突的结局,自己惨淡经营,苦练了将近一年的湘军,竟是如此
无用。他想如此下去,原先的豪言壮语将全部落空。再回长沙,官绅们的冷
眼将不堪入目。何况,这次是否能逃得回长沙,也很难说。耳畔,一片败兵
的嚎叫,一片「活捉曾妖头」的怒吼!他左思右想,决定不如趁早一死,免
得自讨其辱。这时,幕僚陈士杰、李元度看到曾国藩神情有异,命令章寿麟
驾一舢板,随护座船左右。
岂料座船随员稍未注意,曾国藩猛然起身,推开舱门,纵身跃入江心。
「曾大人跳水了!」章寿麟一面大叫,一面由舢板上跳入江中,很快救出曾
国藩,扶进船舱中。大家七手八脚为他换衣、推腹,好在他并未呛水,尚无
大碍。大家一路解劝,狼狈退回长沙。
十四湘潭之胜
如果说岳州之战湘军尚未与太平军见真章,而靖港之战由曾国藩指挥,
中计大败,要算湘军成军出师的第一次大败了。许多史书却说湘军被「全歼」,
这是夸大其辞的,那次曾国藩只带了湘军的大部作战,而中坚力量被彭玉麟、
塔齐布率攻湘潭,进攻靖港的湘军也仅被消灭部分而已。那次作战,曾国藩
究竟带去多少人马,被歼多少,走失多少,由于湘军对此讳莫如深,至今也
没搞清楚。就说曾国藩的自杀吧,他活着时谁也没敢实说,直至曾国藩死后,
亲自救他的章寿麟作了个《铜官感旧图》,请《湘军志》的作者王闿运作诗
配之,李元度和左宗棠分别写了序。章寿麟所「感」就是曾国藩当年在靖港
败后,船行至铜官渡投水寻死的情景。此后,世人才知靖港大败,曾氏自杀
的事情真相。曾国藩二败返回长沙,城里的官绅对他的攻击比第一次更加猛
烈了。以布政使徐有壬为首,幸灾乐祸,煽风点火,齐拥至巡抚衙门,要求
起草奏折,状告湘军的惨败,曾国藩的无能,要求解散湘军,惩办曾国藩。
湖南提督鲍起豹更是放声大骂曾国藩,说湘军劳民伤财,把「粤匪」引到了
湖南,是「引狼入室」,下令关闭长沙城门,不让曾国藩及湘军一人进城。
曾国藩二度返回长沙,情绪极为低落,他不吃不喝,不洗不理,蓬头跌
足,万念俱灰,还想寻死。他叫来弟弟曾国葆,让他去做一口棺材,曾国葆
不干,苦苦相劝。曾国藩大声命令:「这是军令,不听者斩!」曾国葆只好
派人去买来一口黑漆棺材,停放在江边。
曾国藩还给咸丰写了遗折,说明自带湘军进攻靖港,开战不久,全师溃
败,难酬当初为国报效之愿,决心一死报主恩,以谢丧师败北之罪。并推荐
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等人,让他们继续率部征讨「粤匪」。同时又写了
一个遗嘱,让曾国葆立即送其柩回家,不可在外开吊,费用自理,不可花公
家的一分钱,湘军所余之资,概交粮台。
正当曾国藩选择着如何自杀的方法时,一直防护他的曾国葆推舱而入:
「大哥!湘潭水陆大胜,湘潭大胜!」
「真的?」正徘徊于生死路口的曾国藩,那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喜讯。
「真的!长毛全军覆没,贼首林绍璋只身逃脱。这是塔齐布的亲笔信。」
曾国藩双手颤抖,好不容易打开了塔齐布的信,读着读着,激动之情难
以控制,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湘潭之战是一场大仗,也是一场硬仗。
原来,林绍璋率军占领湘潭,目的在由南北两路夹攻长沙。但当湘军自
长沙出师后,他自知后援断绝,成了孤军。
由于他的战斗经验较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诸将意见也不一致,相互
争吵,乃至殴斗。正在太平军内部混乱之际,湘军前锋培齐布攻至城外。林
绍璋派兵在城北堵击塔齐布,自己退入城中。随后,湘军水师彭玉麟、杨载
福、褚汝航也兵临城下,与太平军水师在城外湘江中大战。湘军之火力远胜
太平军,湘军炮船用英、美洋炮轰击太平军木船,木船起火,焚烧甚惨。湘
军初战胜利,于是展开水陆大战,陆师攻城,水师以利炮助战。在湘军凌厉
的攻势下,太平军大败弃城而逃,临逃之前,「老兄弟」开枪痛击「新兄弟」,
「潭城分党哄斗,自相戮者,约计数百之多」①。
①《曾文正公奏稿》,第4卷,第55页。
湘潭之战自四月初一日(4月27日)至四月初五日(5月1日)。经过
6天激战,湘军十战十捷,太平军阵亡万余人,逃溃亦近万人,船只被烧被
夺2000余只。是太平军自广西出战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自然也是湘军出师
了不起的一次胜仗,成为双方军事的一个转折点。太平军西征军自此由胜转
败;湘军的士气、声望则大振而起。
湘潭之战的胜利消息传到京师,引起咸丰皇帝对曾国藩和湘军的真正重
视。清军与太平军作战,几乎每战必败,像湘军在湘潭之战上的胜利,实在
太罕见了。自此之后,清政府对湘军刮目相看了。黎庶昌《拙尊园丛稿》记
载:「湘军初练,某大学士言于朝,以为曾氏回籍自练军队,一呼数万,志
不在小,非朝廷之福。而湘潭战后,皇帝特召编修袁方英(湘潭人)问所破
贼状,皇帝听了大悦,当日授袁为松江知府,曾国藩之志方得以明。」遂后,
咸丰发出一系列上谕,嘉奖湘潭大捷。同时下旨严责鲍起豹失城丧土之咎,
革职拿办;培齐布被任命为湖南水陆提督。尤让曾国藩感到高兴的是,准他
单衔奏事,湖南省文武百官,除巡抚一人之外,曾国藩视军务需要皆有权调
遣。
这些上谕从根本上转变了曾国藩在湖南的政治地位。上谕先发至巡抚衙
门,骆秉章接旨后,立即带着藩、臬两司等一班官员,拥着一抬绿呢空轿,
亲自来接一直住在城外船上的曾国藩,对他百般赞誉,硬是把曾国藩请入轿
内,住进省抚衙门。曾国藩再三推辞,带着郭嵩焘、刘蓉、陈士杰等一班参
谋住进原来的湖南审案局里。骂他最凶的徐有壬当晚单独拜会曾国藩,恳切
检讨过去的态度,主动提出湘军在衡州向陆知府借的十万两白银,由省库拨
还,还答应湘军以后的粮饷,「鄙人尽力筹措」。
曾国藩脚跟站稳后,立即着手总结岳州、靖港、湘潭三次作战的经验教
训。他认为一年来编练的湘军,到实战之中有的敢战、有的一触即溃,要在
湘军中树立「不怕死」的精神,现在正是该严厉整顿的时候。经过调查,三
次战斗,塔齐布、彭玉麟、杨载福所率之营能战能防,临败不溃,于是嘉奖
了这些有功的官兵。而那些溃败之营,尤其是靖港之战不听指挥,拼命逃跑
的官兵,上自营官,下至伍卒,一律裁撤。第一个拿来开刀的是曾国葆的一
营,在靖港战役中最先逃跑,除去最后跟着曾国藩撤退的一些官兵外,一律
撤去不用。曾国葆本人也被撤去营官,开缺回籍。曾国葆哭着找曾国藩要求
留下,曾国藩认为正人必先正己,军令已出,不能再行收回,让他回家告诉
曾国荃与曾国华,在籍各招500壮丁,用心操练,储备待用。
曾国葆先被撤职,其他各营整顿顺利,共裁团丁3000余人。塔、彭、罗、
杨四部则大量增募,仅塔齐布一军即达7000人,罗泽南部增至1000余人。
整顿后的湘军共有陆师20营、水师20营。水陆师各设统领2人,陆师由塔
齐布、罗泽南充任;水师由彭玉麟、杨载福充任。将战斗中表现勇敢的两员
猛将,鲍超和申名标,提拔为营官。
这次整顿,在湘军史上称为「长沙整军」,是极重要的一次事件。湘军
以后的能战,同这次整军有极大关系。
每天清晨,长沙城外的演武场上,陆师在塔、罗的指挥下认真训练;水
陆洲畔的江面上,彭、杨指挥水师演练攻守。曾国藩每天穿戴整齐,亲临检
视、训话。还亲自编写了《得胜歌》,请人谱曲,让官兵每天演唱,鼓舞士
气。
十五夺取武昌
长沙整军后,曾国藩信心十足,准备向新败的太平军西征军发动攻击。
西征军曾天养部闻湘潭大败,恐湘军乘机进攻被太平军占领的沿江诸城,乃
由宜昌东进,经澄澧、安福,收集湘潭溃军。林绍璋败后,经靖港、岳州,
亦收罗残军,向西进的曾天养靠拢。行至常德,闻曾天养已东进来援,遂留
驻常德。不久,两军会合,一起转回岳州,高垒深壕,准备与湘军决战。
曾国藩闻知太平军在岳州加强了防务,先命塔齐布7000人马迅速赶至岳
州城下,让罗泽南、周凤山率军为后援。咸丰四年六月三十日(7月24日),
两军会战,太平军失利,连夜弃岳州退守城陵矶。
城陵矶是长江通洞庭的一个极险的军事要塞,易守难攻。太平军占领城
陵矶,湘军几攻未下。七月十六日(8月9日),湘军水师褚汝航、夏銮、
清军登州镇总兵陈辉龙、游击沙镇邦等飞舟顺水乘风攻至城陵矶,江风呼啸,
清军水师突入太平军的防守圈内。太平军奋勇冲杀,湘军水师指挥失灵,进
退两难,被动挨打。结果,湘军惨败,褚汝航、陈辉龙、沙镇邦、夏銮4人
皆被打死,水师丧失大半,战船数十只或沉或降。后队杨载福赶来,水师已
溃不能战,只得退回岳州。
七月十八日(8月11日),湘军陆师塔齐布进攻城陵矶,曾天养率军抵
抗,两军展开前所未有的恶战。塔齐布与曾天养都是两军中的善战拔尖人物,
他们指挥的军队都不怕死,两军殊死冲杀,各不相让。恶战之中,曾天养与
塔齐布突然相遇,他拍马挺枪与之交战,塔齐布毫不示弱,二人马去枪还,
犹如古战场上的两员猛将,杀得两边兵将直了眼。
曾天养在太平军中,威名赫赫,他是广西壮族人,参军时已50余岁,骁
勇异常,屡战皆捷,被誉为「飞将军」。所部称「虎头军」,因功封为秋官
正丞相,为太平军西征军主要将领。西征以来,率兵攻克江西南昌、丰城、
瑞州、饶州、乐平、景德,安徽东流、建德、集贤、桐城、舒城,在庐州击
毙江忠源;转战湖北,克黄州,破吴文镕部,又连克汉口、汉阳,取孝感、
云梦、德安、随州、安陆、宜昌;继援湖南,克澧州、常德。曾天养有勇有
谋,虽年已60,但每战必身先士卒,武艺精湛,无人能敌。
然而,城陵矶之战,遇上塔齐布,也算碰上了强敌。塔齐布是湘军第一
员猛将,善于骑战,精于马术,他是满洲镶黄旗人,依然保持着入关时那种
骠悍的气质。
二人激战多时不分胜败。曾天养怒睁豹眼,越战越勇,突然一矛刺中塔
齐布战马,一个颠扑,塔齐布几乎摔下马来。塔之亲兵在同一瞬间,从曾天
养背后猛刺一枪,曾天养猛一回马,其坐骑即被刺中,马蹶人倒,被培齐布
挺矛刺中,壮烈牺牲。
曾天养的牺牲,是太平天国的重大损失,西征军闻知皆痛哭失声,为之
「茹斋六日」,洪秀全追封他为烈王。城陵矶主将牺牲,顿失斗志,只好败
退武昌。
城陵矶战后,曾国藩指挥水陆并进。水师连陷嘉鱼、金口,湘军将士扬
眉吐气,逢阵皆露立船头,不披甲胄,不避枪弹,一路杀来,直达武昌城南
数十里下泊。陆师从岳州出发,经蒲圻、咸宁、山坡、纸坊,直达洪山一带。
水师达金口时,曾国藩召集众将,议攻城之策。罗泽南提出,陆路分兵
两路,一路攻洪山;一路攻花园。他说,花园的太平军有精兵两万,设有三
座大营,若攻其洪山,花园太平军必起而援助,罗泽南自任前锋,先攻花园,
余兵扼堵洪山,协其攻克花园,武昌即成为孤城。曾国藩同意了他的计划。
咸丰四年八月二十一日(1854年10月12日),罗泽南挥军进攻花园,
太平军凭借临时搭起的木城,架炮轰击,罗军伏地前进,待攻至木城前,太
平军竟溃乱而逃。罗军乘势夺取了数十条大船,连续攻克了三座大营,两万
太平军几乎不战而溃,第二天,继攻鲶鱼套,经过小战,也轻易取得。花园
太平军溃败,塔齐布率军攻洪山,洪山守军坚决抵抗。得知花园溃败,此路
太平军知不能守,也纷纷退避。塔齐布下令攻击,太平军多跳湖奔逃,降者
千余,洪山亦克。
湘军兵临武昌城下。
太平军武昌守将为黄再兴、石凤魁、韦以德等人,或则文员、或则国宗,
皆不习战事。当曾天养牺牲,拥军水陆北上达金口时,国宗韦以德首先逃离
武昌。太平军在武昌城的守卫部队尚有千余战船,陆师万人以上。但黄、石
等人无指挥之才、官兵也悲观失望,在太平军失陷花园、洪山的第二天夜里,
便弃城逃走。长江上游最重要的重镇武汉,就这样轻易地丢给了湘军。
石凤魁等人是在少量守护部队的保护下私逃的,汉水里的大批船只、数
千水军及城里的守卫部队皆未得到撤退的消息。天一亮时,湘军攻城,城里
的守将早已逃跑,守军大乱。湘军登上城墙,打开城门,一涌而入。
凶猛的湘军逢人便杀,太平军尸横满街,血水成河。被禁闭在汉水里的
船队遭到湘军的猛烈射击,或被射杀,或被赶入水中淹死,水师受到毁灭性
打击。
曾国藩于当日在诸将官的拥护下进入文昌门,见到这湖广第一名城已为
自己收复,心里感慨万端。
武昌被攻占的第七天,湖广总督杨霈向咸丰报捷。又过了6天,曾国藩
才详细地向咸丰奏报了湘军进攻花园、洪山及攻克武昌的战况。
咸丰闻报,高兴得比曾国藩还要厉害。他简直不敢相信曾国藩一个文员,
率领编练不足一年的湘军,竟把武汉攻克,收复两湖大部失地。看过奏报,
立即下旨,任命曾国藩为署湖北巡抚。他兴高采烈地向大臣们说:「不意曾
国藩一书生,乃能建此奇功!」还在谕旨中表示:「获此大胜,殊非意料所
及。朕惟兢业自持,叩天速赦民劫也。」①
随后,又下旨封赏湘军将领。胡林翼升为湖北按察使,罗泽南为浙江宁
绍台道,彭玉麟为广东惠潮嘉道,杨载福擢常德协副将,鲍超升为参将,李
元度、李续宾、郭嵩焘、刘蓉、陈士杰等人都有升迁。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喜庆荣升之时,又一道上谕弄得众人懵头转向:在
收到授曾国藩署理湖北巡抚的第七天,曾国藩跪听的又一个上谕是:「曾国
藩著赏给兵部侍郎衔,办理军务。毋庸署理湖北巡抚。陶恩培着补授湖北巡
抚,未到任之前,湖北巡抚着杨霈兼署。曾国藩、塔齐布立即整师东下,不
得延误。」咸丰帝还在曾国藩的奏折上批道:「朕料汝必辞,又念及整师东
下,署抚空有其名,故已降旨令汝毋庸署理湖北巡抚,赏给兵部侍郎衔。」
还怪曾国藩的奏折不署加封的官衔(即署湖北巡抚衔),故说是「违旨之罪
甚大,著严行申饬。」①
①《曾文正公奏稿》,第3卷,第62页。
①《曾文正公奏稿》,第3卷,第79页。
上谕改变了初衷,收回署理湖北巡抚的旨意。曾国藩本来就是侍郎,上
谕又说「赏给」,纯是空头人情,曾国藩的官职丁点未动,还落得个「严行
申饬」。更让曾国藩恼怒的是,署理湖广总督杨霈未有寸功,却因武昌收复
而实授总督,一直与曾国藩作对、反对编练湘军的原湖南按察使、新授江苏
布政使陶恩培竟实授了湖北巡抚之职。
是何原因?上谕解释,因曾国藩立即要率师东下,「署抚空有其名」。
然而,当时清军、湘军中的授衔,那个不是「空有其名」呢?所以,还是令
人费解。究其原因,咸丰帝是在遵奉大清祖训,即不肯把地方督抚大权交给
手握兵权的汉人控制。此后,曾国藩率军艰苦奋斗,仗越打越大,声名越来
越高,清政府对他也越来越不放心。使他在若干年内,处于客军虚悬之地;
以后虽授以地方大员之位,仍是不断发生龃龉,对他游移不定,甚或加以打
击,使曾国藩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甚是尴尬。
十六田镇再胜
曾国藩攻取武昌后向咸丰皇帝奏报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即采取稳扎稳
打、步步为营的推进方略,先经营湖北,再以两湖为基地,进取江西、安徽,
步步逼向太平天国的大本营南京。眼前需要休整部队、补充兵员、调集粮饷,
作好再度战斗准备。曾国藩提出,太平军的主要兵力部署于长江两岸,实力
并未根本丧失,湘军虽取得武昌城,若全军东下,失去后方供应,必然陷入
困境,造成难以估计的后果①。但是,咸丰皇帝却拒绝接受曾国藩的正确意见,
下旨令湘军立即东下,曾国藩不敢违旨,只得提兵东下,果然陷入了军事困
境,几乎全军覆没。只是在东进的第一仗——田家镇一战再次取得胜利。
当武昌失守消息传至天京(即南京),使太平天国领导人洪秀全、杨秀
清等甚为震动,遂下令锁拿黄再兴、石凤魁,押回天京。令燕王秦日纲前往
田家镇布防,迎击湘军的东进。
秦日纲率领3万人马西上,行至湖北蕲州,召集各地的军队和自武昌败
退的军队。不久,石祥祯、韦俊、林绍璋、石镇仑、周国虞等部皆到达蕲州。
武昌败退的军队,也陆续到达万余人。秦日纲在蕲州召开军事会议,商量战
守事宜。大家都认为,湘军占武昌,势必东进,犯天京。但湘军水陆充其量
不过3万人,而且连连战斗,未得休整;太平军目前集于蕲州者已过5万;
从蕲州至武穴,关隘甚多,充分加以利用,正是歼灭湘军的大好时机。
韦俊、周国虞等进一步提出:蕲州、武穴之间有一险镇名曰田家镇,位
于长江北岸,隔江相对的是半壁山。此处江流湍急,地势险要,在此布置人
马,是歼击湘军的好去处。最后,秦日纲决定让检点陈玉成率军驻守蕲州,
其他诸军全部驻守田家镇,准备在此全歼湘军。
正如太平军诸将所分析的那样,田家镇的确是武昌以东的军事重镇。该
镇是一个有5000人口的大集镇,商贾繁盛。对岸的半壁山,孤峰雄立在大江
南岸。山下一条大道,通往瑞昌;山南麓有一条发源于幕阜山,流经通山、
兴国的富水,在此注入长江。入江之处是富池镇,下走30里,便是武穴。咸
丰三年一月(1853年2月),太平军在此大败两江总督陆建瀛,如今主客易
位,太平军要在此阻击湘军。
秦日纲率领4万人马赶至田家镇,侦察之后分兵两处。秦日纲、石祥祯
率2万人马驻守田家镇,韦俊、石镇仑、周国虞等率2万人马守卫半壁山。
韦俊等来至半壁山,对防守进行了精心安排。韦俊、周国虞等将领皆非
泛泛之辈,韦俊是北王韦昌辉之弟,又名韦志俊、韦十二,年方28岁。太平
军起义初,随兄起义。他虽是国宗,但学问、见识都很高,打起仗来也颇英
勇、果敢。自起义以来,参加了许多次恶战,表现突出,战功卓著。湘军成
军后,与之进行了几次战斗,知湘军非绿营军可比;曾国藩等将领也非一般
清朝官吏,对他们不能掉以轻心。这次作战,他是半壁山2万兵马的主将。
他让石镇仑率军8000人至半壁山脚安营,林绍璋率5000人驻守富池镇,周
国虞率6000水军扼守江面,自己率其余兵马扎营半山腰,总领半壁山战场。
他向部队下了死命令:掐死湘军水陆去路,绝不许后退。
韦俊、周国虞等还怕挡不住湘军水师,提出可在江面上设一道拦江铁锁,
以阻湘军的战船。他们也知当年东吴阻挡晋军、后晋阻挡后汉,都用过铁锁
①参见《曾文正公奏稿》,第3卷,第79页。
挡江之法。然而,铁锁如何架法?为什么当年吴、晋的铁锁又未锁住大江?
唐代大诗人刘禹锡《西塞山怀古》,悼念当年吴国在田家镇的上游黄石设拦
江铁锁,还是被晋国大将王浚打破,落得「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
头」。最后大家认为,战守之具全在运用,设置拦江铁锁,用以阻挡湘军水
师,绝不会出现「金陵王气黯然收」的那种下场。
太平军里有的是铁匠、木匠,周国虞等人找他们来一同商量。大家七嘴
八舌做出了决定:做成6根大铁锁,南拴半壁山,北系田家镇,横截大江江
面。锁下每隔10丈安一只大船,首尾以大锚固定,铁锁也固定在船上。每隔
3只大船再设一个大木排,承受铁锁的压力。按此计议,周国虞布置铁匠打
锁、木工造排,10天以后半壁山6道拦江大锁造成,像6根玉带,捆住了滔
滔大江。
北岸田家镇的布防与南岸半壁山大体一致。
咸丰四年九月十三日(11月3日),湘军水陆从武汉出发,分兵3路东
进。湖北军在固原提督桂明的率领下,沿江北岸推进,为第一路;湘军水师
顺流而下为第二路;湘军陆师沿南岸前进为第三路。湘军陆师离开武汉后又
分为两支:塔齐布一军经武昌县进攻大冶,罗泽南一军经金牛堡进攻兴国,
两地取胜后,合军进攻半壁山。
曾国藩亲自指挥水师沿江东下,经葛店、黄州,于第三天到达道士袱。
接到前军探马报告:前站是蕲州,有太平军陈玉成守卫,水陆号称万人,主
要是陆师,仅少量水师。湘军前锋塔齐布现达金牛镇,听候进军命令。
曾国藩与彭玉麟、杨载福、刘蓉、郭嵩焘等研究之后,下令塔齐布与罗
泽南分别进攻大冶和兴国,引诱陈玉成援救,水师趁机冲过蕲州。
塔、罗两军接到战令,立即向大冶和兴国发动进攻。陈玉成果然亲率4000
人马援救兴国与大冶,而塔、罗兵进神速,不待陈玉成赶到,已分别攻下两
地、合军向半壁山前进。
曾国藩知陈玉成率兵援救兴国与大冶而去,先是企图一举攻下蕲州城,
结果进攻几次皆未成功,遂改变策略,采取越寨攻敌之策,舍弃蕲州而不攻,
顺流直驶田家镇。杨载福的先锋营首先到达田家镇,猛然看到江面上有黑黝
黝的6根大铁锁拦在江面上,铁锁后面布置着太平军的水师。杨载福明知铁
锁难过,急令后撤,太平军水师大炮齐轰,几条战船被打伤,许多湘军士兵
落入江中。
曾国藩也无过锁之策。他发出命令,先让陆师进攻半壁山,或能夺得半
壁山,从岸上除掉铁锁,水军开炮,为陆军助战。
罗、塔两军依令分别攻打半壁山和富池阵。太平军依险顽强抵抗,湘军
先有武昌之胜,打起仗来也格外勇敢。经一天激战,双方死伤很重,罗军方
攻下山脚的营盘,太平军退回山上。塔军经两天激战,攻下富池镇。第二天,
秦日纲、韦俊亲自指挥,反攻湘军,血战竟日,太平军大败,退回对面的田
家镇,半壁山战斗结束,这天是十月初七日(11月26日)。
这时,湘军水师也部署了破坏江上铁索的计划。彭玉麟、杨载福指挥战
船,集中火力轰击太平军的江面水师,同时轰击铁锁下的船只和木排。在强
大火力的掩护下,湘军驶出一队船只,分别驶至铁锁之下,以巨锅盛满油脂,
置于船上,将大铁锁烧红,用巨斧砍断。
太平军见湘军欲断铁锁,水陆两军同时出战,拼命阻挡。战斗在江面和
两岸同时进行,异常激烈。烧锁的湘军船只多次被炮火击中,巨锅里的沸油
烧着了战船,另一只燃油的战船再冲上去,继续烧锁。
此时,占领半壁山的湘军,利用山上大炮轰击江面上的太平军水师。
十月十三日(12月2日),拦江铁锁被焚断,湘军水师攻过田家镇,沿
江焚烧太平军的战船,被毁达4500余只,长江江面,一片火海。太平军西征
的战船不下万艘,经湘潭、岳州、武汉、田家镇几战,九江以上的战船荡然
无存,水师大体瓦解。
田家镇一战,太平军水陆大败,伤亡巨大。于十月十三日(12月3日)
退向黄梅。十四日(4日),蕲州守军也败退广济。湘军陆师尾追至黄梅与
广济之间的双城驿,两军再次交锋,太平军再败,退向九江。
湘军在田家镇战役中虽然取得胜利,但伤亡也很重。战后,曾国藩集中
部队在田家镇休整,向咸丰报捷,为部下讨封赏,为阵亡官兵请恤。曾国藩
深知优恤死者,可以激励生者,在田家镇建立「昭忠祠堂」,供奉哨官以上
的军官,牺牲勇丁,也都刻碑纪念。八个纪念石碑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牺牲者
的姓名。祠堂落成,曾国藩率全体军官,向死者亡灵行祭;曾国藩为死者亲
题挽联:「巨石咽江声,长鸣今古英雄恨;崇祠彰战绩,永奠湖湘子弟魂。」
左右燃起纸香,曾国藩诵读祭文,先是呜咽,再是泣涕,最后竟放声大哭。
他充满感情地哭诉:「自军兴以来,从未有此次丧师之惨者!」湘军水陆全
体将官皆为之感泣落泪。
十七九江鏖战
田家镇失利的消息传到天京,杨秀清急令在皖南作战的翼王石达开、在
江西饶州的冬官正丞相罗大纲星夜轻骑赴援。
石达开是威震敌胆的太平军名将,文武兼备。他闻田家镇失利,立即率
5000劲旅,日夜兼程,赶赴增援,成为太平军西征军的主帅。
罗大纲也是太平天国著名骁将,手工工人出身,10年前就是广西天地
会首领之一,长期进行反清武装斗争。太平天国起义时,率天地会加入起义
队伍,从广西到南京的征战中,一直是先锋营指挥官,率军首先攻入永安州、
全州、岳州等城镇,功劳卓著。定都之后,与吴如孝一军联合攻占镇江。太
平天国西征,命为主将之一,率军转战皖南、江西一带。他的部队敢打敢拼、
军纪严明,在太平军中威信极高。这次赴援,率领万余精锐赶往前线。
当他们在九江会师时,黄梅已失守,大批太平军正在溃败后撤。湘军仍
在溃军之后穷追。罗大纲首先率军拦住溃军,在孔垅驿一带与追兵激战,阻
住了湘军的攻势。而后退军九江、湖口两城。
湘军陆师随后追杀,于咸丰四年十一月十五日(1855年1月3日)攻占
小池口,十一月二十一日(1月9日)渡长江,二十五日(13日)扎营九江
大东门外的四里坡。湘军水师也顺流攻到九江之侧的江面上,与陆师合围九
江城。湖广清军由副将王国才率领4000人马驻扎黄梅,按察使胡林翼率军
2000人由咸宁东出瑞州,进攻九江之背。诸军合在一起约26000余人,统
归曾国藩指挥。
守卫九江的将领也是太平天国著名骁将林启荣,他30余岁,是金田起义
的老兄弟,在东王杨秀清的直属部队先锋营。作战英勇顽强,勇冠三军。西
征开始,他也是杨秀清亲点的主将之一。
石达开一进九江城,即招集罗大纲、林启荣等诸将研究如何对付湘军的
攻击。林启荣占领九江已两年,他对九江的防卫很有信心,提出太平军合军
5万,对付远道而来的湘军2万多人,可采取以守为攻,以逸待劳的办法。
待湘军兵疲师老,可合军歼之,不可立即决战。石达开同意林启荣以守为攻
的战略,但他强调要守中有攻,不断利用机会,打击来犯的骄兵骄将。石达
开命令:林启荣以守九江城为主,罗大纲守卫湖口西岸的梅花洲,自己守湖
口城,三军互为犄角,配合作战。
正如石达开等人估计的那样,湘军连战连胜,尤其是武昌、田家镇之战
后,太平军节节败退,势如溃堤,更平增了湘军的轻敌思想。湘军水陆攻至
九江城下,曾国藩在座船上召开会议,研究进攻方案。他对九江的地形及林
启荣、石达开的军势能力是有一定了解的。会上他提出,九江北枕大江,南
控鄱阳湖,周围山水纵横,形势险要,各要地皆有「长毛」水陆把守。林启
荣在此经营两年,决非泛泛之城可比。现在又有翼王石达开坐阵,此人据说
文武兼备,是」粤匪」中的顶尖人物,非寻常草寇可比。但是,塔、罗、彭、
杨等人皆认为绿营军与「长毛」作战,不是失败于敌人多么厉害,而是败在
自己的腐败无能。自与湘军作战以来,未见「长毛」有多么厉害。所以,都
磨拳擦掌,打算一鼓作气,攻下九江。于是决定塔齐布、罗泽南、鲍超、李
续宾、彭玉麟、杨载福、李孟群等各领水陆大队,分兵攻打九江的四门,一
举攻克。
然而,当四路人马向九江城前进时,却不见城上有太平军一兵一卒。当
湘军挨近城边,「则旗举炮发,环城数千堞,旗帜皆立如林」①。太平军凭借
林启荣两年来修建的堡垒和配置的火力,怀着满腔复仇的怒火,向湘军猛烈
轰击,杀得湘军人仰马翻,卷旗逃命。塔、罗等将企图制止湘勇败退,但看
到城上火力甚猛,白白伤亡人马,只得带着溃兵回至营地。
曾国藩、罗泽南、彭玉麟等人与石达开、林启荣经过这次交战:方知石、
林确非泛泛之将,知硬拼硬打不能奏效,乃另谋善策。他们决定先在九江上
游的竹林店休整,之后由塔齐布率军继续攻城,牵制九江兵力,由罗泽南率
军绕过九江,攻取湖口,彭玉麟与胡林翼合力进攻梅家洲。如此分兵攻击,
使太平军穷于应付,若有一处得胜,则可打开一个突破口。
石达开与罗大纲等立于九江城头,见湘军退走,几天不再进攻,料定曾
国藩必然另有所图,遂命各军密切注意。他估计湘军攻不下九江,将会转攻
其他要地,便亲率小股部队,到上游各要处查看防卫情况。先乘夜至九江下
游50里的湖口视察,接着又到了对面江心的梅家洲。
视察之后,便命令罗大纲率领1万人马开赴梅家洲,并立即在洲上筑垒
架炮,封锁江面,准备迎击湘军的水师进攻。让林启荣加强九江城防,坚守
城垒,不要出城作战,利用枪炮火器打击攻城的湘军。自己亲率1万陆师和
数百战船,赶赴湖口。
太平军分兵防守布置完毕,湘军分兵攻击的计划也开始实施。他们没有
料到,九江城里的石达开与罗大纲已经在湖口和梅家洲张网等着捕鱼了。罗
泽南求胜心切,催兵赶至湖口,湖口县城一片寂静。湘军贸然冲向城厢,大
军到了护城濠畔时,城头上万枪齐发,打得湘军像秋风扫落叶,一片片倒下,
余者伏地还击,战斗不到半个时辰,便不支溃退下来。罗泽南心急如焚,催
马督军再战,石达开命令大开城门,出动两支人马,迎击罗部。湘军自出师
以来,第一次碰上太平军如此猛烈的进攻,一触即溃,退至江边。
进攻梅家洲的彭玉麟水师,也陷入了罗大纲布置的火力网中。洲头有战
船架炮拦击,洲上是数百门大炮封锁,湘军水师一下子被打得队形散乱,船
翻人亡。自率军以来,彭玉麟没打过败仗,这次梅家洲的失败却是极惨。他
的水师前进不能,后退又遭洲尾巨炮的堵击,首尾难顾,进退两难。经过左
冲右突,丢下大批船只武器,付出很大代价,才突出封锁,逃离战场。
攻击九江城的塔齐布一军自然更是无能为力了,只能丢下大量尸体,无
功而退。
①罗泽南:《罗忠节遗集·年谱》,咸丰九年版,上卷,第25页。
十八兵败湖口
石达开打击了湘军的锐气之后,进而谋划破敌良策。他向众将分析:我
们以险阻击湘军,已收成效,但要想破敌,就得出击,而打出城池与曾妖硬
拼并无把握。湘军水师强大,我军战船数量不多,装备也远逊于彼。欲破湘
军,必先败其水师;而破其水师,只能智取。
诸将向石达开询问智取之计。石达开说,曾妖头的水师船只有长龙、快
蟹、舢板三种,长龙与快蟹都是大船,行动缓慢,不利于前锋战斗,而利于
指挥。运兵、运械;舢板行动轻捷,利于战斗。二者相互配合,取长补短,
相得益彰,过去的几仗,皆仗大小船只的配合而取胜。今天我们用计让二者
分开,使其分则两败,才是破敌良策。
诸将又问如何方能使之大小战船分开。石达开说,用计之事,我来布置。
但自此之后,九江、湖口、梅家洲各军只许坚守,湘军来攻,一概置之不理,
听我用计安排。
曾国藩几番进攻,皆遭挫败。休整了两日,不见敌军动静。于是,再令
各路出击。诸军因有前番的教训,只是远远地开枪开炮,不敢再涉险境。即
使如此,九江等城,亦不见太平军的任何反映,连冷枪也不打一发。各路军
马折腾了两天,疲惫地返回营地。入夜正要休息,湘军水师的宿营江面,突
然枪炮齐鸣,并有无数小船冲入江中,把火箭、火球射向湘军水师船上。湘
军水师欲战无从战、欲睡无法睡。连续几夜,弄得湘军惊恐不安,将帅们心
焦气躁。
石达开见时机成熟,便开始用计。
咸丰四年十二月十二日(1855年1月29日),一串40余只的太平军船
队突然出现在江面上,这个情况被湘军斥侯看在眼里,报告给曾国藩。曾国
藩立即与诸将商量对策,按照常规,湘军水师远胜太平军水师多倍,他们不
敢出动40余船在长江上行动,既然行动,必有原因,曾国藩本应小心对付。
但逢湘军既骄又躁之时,也不做深入推想,反正明明是石达开的船队,出来
了就得打。曾国藩也认为再无攻敌良策,不能失此机会,便命萧捷三等率舢
板120余只攻击太平军船队。
萧捷三又气又急,想冲上敌船消除连日的躁气,命令湘勇快速追赶。太
平军的船队都是轻便小船,见湘军大队来攻,也拼命前驶。双方你逃我赶,
比赛速度,转眼划至湖口。眼看就要追上,萧捷三正准备命令前锋开炮,只
见太平军船队向右一转,一齐向鄱阳湖驶去。萧捷三仗着自己的船多,不加
思索,也指挥水师进了鄱阳湖。谁知湖口外连长江、内接鄱阳湖,是500里
湖水的进出口,口子极窄,如同一个大肚口袋的袋口。
双方船队进入鄱阳湖后,太平军立即封住湖口水卡,修上工事,安装大
炮,将其死死地锁在湖内。从此,湘军水师被肢解为外江和内湖两部分。留
在长江水面的全是长龙和快蟹大船,失去快船的护卫,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
境地。
曾国藩等到傍晚不见萧捷三的消息,正在焦急,突然有大队太平军船只
向湘军水师攻来。湘军的大船离开了舢板,犹如鹰隼失去了翅膀,在敌船的
进攻中,只能笨拙地移动。太平军轻便的小船在湘军的大船夹缝中,穿梭般
划来划去,投出串串火把、火球,不一时便烧毁湘军大号船9号、中号船30
余只。曾国藩、彭玉麟仗着大船炮火猛烈,打得太平军快船无法靠近,才免
遭灭顶之灾。
太平军船队胜利撤走后,曾国藩急忙调回在武穴养病的杨载福,又调回
罗泽南、胡林翼各部,集中力量,再攻九江。就在罗泽南回九江的当天夜里,
即咸丰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855年2月1日)夜间,太平军对湘军水师发
动了更大规模的进攻。石达开命数十只小船满载各种火器进入江内,钻入湘
军船队中间放火延烧。当夜月黑风高,咫尺难辨敌我,太平军小船夹在湘军
大船之间,大船的炮火完全失去效用。大火燃起,湘军战船纷纷向上游逃跑,
后面剩下曾国藩的大座船行动不便,太平军认得这是湘军统帅的座船,便高
呼:「活捉曾妖头!」纷纷跳上指挥船,与曾国藩的亲兵展开了白刃格斗。
太平军蜂拥而上,亲兵死伤越来越多。曾国藩眼看着船上的厮杀,自己无能
为力,心胆俱裂,四肢痉挛,知道此次必死无疑。突然,他见到一名高大的
太平军战士向他冲过来,便猛地推开舱门,跳入黑沉沉的大江之中。幸好一
名贴身警卫发现了他,也飞身跳下,将他拖出水面,送到正要逃跑的一条小
船上,划向江边。
大家七手八脚为曾国藩换衣服,搓手脚,使他慢慢清醒过来。曾国藩睁
开眼睛,遥望江面滚滚的烟雾和响着的枪炮声,看到自己精心建起的水师遭
到毁灭性的打击,被击毁的船只歪歪斜斜散在江边,情景甚是凄凉。他深感
大势已去,再难收拾,全身发冷,胜过沉在冰冷的江水里。眼前浮现湖南官
绅对自己的冷酷嘲笑嘴脸,浮现出咸丰皇帝对自己的怒斥。
这时,罗泽南、刘蓉等将领都围着曾国藩,看着他呆呆痴痴的神情,不
知他有何想法,也不知如何劝起。突然,曾国藩站了起来,大声说:「给我
一匹马!」大家不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曾国藩平日是不骑马的,自湘军水师
建起后,他更不骑马了,总是坐在最大的指挥船上。他这时刚从江里捞出,
身体虚弱,如何能骑马呢?「大人!抬您回营吧!」亲兵以为他的座船被俘
获,要乘马回营了。
「牵马过来!」曾国藩又一次高声命令。
亲兵不敢违命,给曾国藩牵过一匹马。曾国藩让人把自己扶上了马。他
跨上马背,突然一挺腰,双腿用力一夹,战马纵身奔驰而出。罗泽南、彭玉
麟同时跳起,抓住马缰,怒马长啸一声,扬起前蹄,停了下来。
「曾大人,千万想开!」彭玉麟几乎是哀求了。
原来曾国藩是学春秋晋国大将先轸的样子,骑马跑进敌营,让太平军把
他杀死。大家扶起从马上摔下来的曾国藩,苦苦地劝慰,方才使他打消再次
自杀的念头。
湘军水师遭到致命打击,留在鄱阳湖内的快船无法出湖作战,陆师也屡
受挫败,太平军取得了长江上游的重大胜利。湖口战后便乘胜反攻,水陆沿
江而上,势如破竹,连下黄梅、广济、蕲州、黄州,咸丰五年正月初七日(1855
年2月23日)重占汉阳城。清政府闻讯急令曾国藩回师武汉,曾接到严旨,
只得派胡林翼、王国才两部及彭玉麟、李孟群水师援救武汉。然而太平军对
武汉包围甚紧,湘军力量单薄,加之新败,因此未能救得武汉。二月十七日
(4月3日)武昌终被太平军攻克,湖北巡抚陶恩培被打死,湖广总督杨霈
逃走。至此,湘军苦战攻克的长江重镇全部为太平军重新夺取,曾国藩进退
两难,被咸丰下旨痛骂了一顿,仍命他克日攻下九江,东下取南京。曾国藩
只好照办。
十九再度整军
湖口之战使湘军元气大伤,尤其是水师几溃不成军。要想继续与太平军
作战,必须重整旗鼓。
水师是湘军的命脉,在长江流域作战,攻克南京,扑灭太平军,没有强
大的水师根本是梦想。所以,曾国藩首先要重振水师。外江水师已被派往援
救武汉,留在鄱阳湖内的120多只快船处境十分困难,曾国藩先要救活湖内
水师。他专程跑到南昌,求助于江西巡抚陈启迈,请求为湖内水师增造长龙
大船30号,就地招募水勇、供给饷械。然后又为重整江上水师努力奔走,他
上奏咸丰,请他下旨地方,让湖南省为他添造战船,招募水勇。自己派员到
湖北新堤、湖南岳州大力修造战船。到咸丰五年四月(1855年5月),湖南
的新船百余号首先造好,运至金口;九江江面上损坏的战船亦告修复。六月,
杨载福在岳州也造成大批战船,开赴金口。其规模较原来的大船队伍还要整
齐,力量也大得多。
这期间,江内水师也增加了战船、解决了供应和军饷。开赴湖口,攻击
湖卡。七月,湖内水师统领萧捷三在湖口战死,曾国藩调彭玉麟从湖北赶往
江西。彭玉麟此时正在湖南省亲,闻命启程,扮作商人穿越太平军控制的地
区,步行数百里赶到江西南康府接任水师统领任。自此以后,湘军水师正式
分为内湖水师和外江水师,分别由彭玉麟和杨载福统带,成了湘军水师的定
制。
太平军为适应湘军的水战,也在九江设立船厂,制造战船。至咸丰六年
三月(1856年5月),制造战船数百条。曾国藩深怕太平军水师强大,命令
杨载福侍机歼灭之。太平军水师难抵湘军外江水师的力量,避而不战。杨选
300死士冲入太平军水师营中,把他们的船只全部烧毁,长江水域又全部为
湘军水师控制,曾国藩的努力终于没有徒劳。
曾国藩恢复陆师的努力就不像整顿水师那么容易了。
湘军的陆师主要是塔齐布、罗泽南、李元度几部。塔部力量最强,增达
万余人,罗泽南部约是塔部的一半。李元度的力量最弱,只有4营2000余人
马,李是曾国藩的慕僚,一身文人习气,治军不严,训练无方,战斗力很差。
所以,湘军陆师劲旅,主要是塔齐布、罗泽南两部。
湖口战后,咸丰帝仍逼令曾国藩围攻九江,曾国藩便集中塔、罗两部日
夜进攻。岂料林启荣对九江的守卫十分坚忍,无论曾国藩如何攻打,九江仍
坚如磐石,巍然不动。湘军士卒损伤惨重,一无进展。当此困难之时,罗泽
南向曾国藩提出了放弃九江、争夺武汉的战略计划。他认为长江沿岸数城,
武汉为首,九江只是腰部,只有占据武汉,控制其首,才是夺取长江流域的
正确方案。坚持围攻九江,即使攻取,武汉在太平军之手,敌人顺流而下,
终难坚守。
曾国藩认为罗泽南的提议是十分正确的,去年湘军攻下武汉,咸丰帝勒
令他离武汉而攻下游九江等城,他给咸丰的奏折中也是这个意见。可惜咸丰
帝不听他的主意,造成武汉丢失,进攻九江无功的被动局面。然而,实际上,
他的湘军只有塔、罗两军,两军合起来尚攻不下九江,若罗泽南再离他而去
了武汉,湘军的力量就更孤单了,所以曾国藩没有放罗泽南去武汉。但是,
曾国藩反复考虑,罗泽南的战略计划的确重要,罗泽南又反复申请、说明,
终于使曾国藩同意他率兵去武汉的请求。正在这时,塔齐布因久攻九江不下,
劳累、忧愤于七月十八日(8月30日)呕血而死。曾国藩太伤心了!这是一
个知恩图报,忠心追随他的一个一心一意为湘军建设建功立业的大将,他是
湘军大将中唯一的满员,正可以作为满汉联合,以消除朝野猜忌的典型代表。
如今,竟牺牲在战场上,等于湘军损折了一个通梁大柱,等于曾国藩折断了
一条大腿。曾国藩怎能不伤心胆裂!他几天寝食俱废,在塔齐布的灵前饮泣
不止。他为塔齐布写一挽联:「大勇却慈祥,论古略同曹武惠;至诚相许与,
有章曾荐郭汾阳。」本来曾国藩建设湘军,自比郭子仪,匡复清朝,现在他
把塔齐布比作郭子仪了。他向咸丰奏明塔齐布的功勋,咸丰亲旨悼念,照将
军例赐恤,予谥忠武。
塔齐布死后,曾国藩把他的军队拨出1500人交罗泽南率领去了武汉。其
余部队遵照塔齐布的遗嘱,交由周凤山指挥。此后,周凤山的队部成了湘军
主力,仍继续围攻九江城。
罗泽南则于咸丰五年九月(1855年10月)从江西南昌府义宁州出发,
连下通城、崇阳、蒲圻、咸宁,十一月初攻抵武昌城下。罗泽南的援救武昌,
使清政府在武昌的攻战形势发生了变化。太平军再次攻克武昌后,胡林翼被
任命为湖北巡抚,这个职位曾授于曾国藩而又被咸丰收回,这次又授给胡林
翼,胡也是汉人,说明咸丰帝在危急之时不得不放权
胡林翼见湘军主力罗泽南到来,自然如得救星。他主动与罗配合,从不
以属下相待,军政事务皆与罗诚心相商。即使对罗的部将李续宾、李续宜兄
弟也同样相敬如宾。罗军到达后,胡林翼把湖北绿营淘汰,以罗军为骨架,
大量向湖南募军,按曾国藩湘军的军事制度进行编练,成为长江上游的一支
极为强大的部队。
经过此番调整,湘军的实力更加雄厚了。水师力量的加强是明显的,陆
师力量留在江西由曾国藩直接指挥的部队比原来减弱了一些,但罗泽南部开
赴湖北,胡林翼以这支湘军为主体不断扩充,使这支部队的力量不亚于曾国
藩亲自指挥的陆师。胡林翼原为曾国藩的部下,他的军队主力是曾国藩的部
队,他与曾国藩关系密切,在「中兴名将」中地位与曾国藩相埒,被人称之
为「曾胡」。他们的部队一在长江上游,一在长江中游,相互照应,互为犄
角,成为太平军的两个死对头。在以后鄂、皖、赣、湘数省的作战中,曾、
胡两军相应契合,是太平军的主要敌人和失败的主要原因。
二十苦战江西
自罗泽南率军赴鄂、塔齐布战死之后,曾国藩久攻九江不下,是他成军
作战以后最困难的日子。王闿运的《湘军志》记载这一段情景时说:「其在
江西时实悲苦;令人泣下。」曾国藩给咸丰帝上奏中有语:「闻春风之怒号,
则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余昔久困彭蠡之内,盖几几
不能自克」。①但是,由于他的坚忍奋斗,居然扭转了困局。
他困难的一个方面是太平军在江西发动了猛烈攻势。
石达开留韦俊在武昌据守,与胡林翼、罗泽南周旋;林启荣在九江城扯
住了周凤山的兵力;他自己则率兵联络江西的天地会,开展了凌厉的攻势。
石达开于咸丰五年十一月由湖北进攻江西,连克瑞州、临江、袁州,围攻吉
安。曾国藩见状只得放弃围攻九江,急调周凤山回援江西。局部撤围九江,
于咸丰五年十二月攻占樟树镇、新淦。但是,到底是救吉安,还是守武昌,
曾国藩举棋不定,石达开见来援湘军驻兵樟树镇而尚在犹豫,乃下令全力进
攻吉安,于咸丰六年正月二十五日(1856年3月1日)将吉安攻陷。曾国藩
此时驻于赣北南康府,闻吉安被攻破,令周凤山坚守樟树镇,认为此处西近
瑞(州)、临(江),东接抚(州)、建(昌),为赣江沿岸重镇,省城南
昌的咽喉。石达开兵破吉安,必然北犯省城,占领樟树镇,则可以逸待劳,
堵击太平军。曾国藩为守樟树镇,还急令内湖水师彭玉麟率船队师出青岚湖,
由武阳水过三江口,驶入赣江,南下樟树镇,与陆师配合,防守樟树镇。
不久,石达开果然率兵由吉安北上进攻樟树镇。周凤山指挥湘军据城大
战,不敌而弃城逃走,二月十八日(3月24日)樟树镇为太平军占领。曾国
藩闻讯,由南康动身去南昌城收拾溃兵。
石达开指挥太平军在江西奋勇作战,控制了整个江西的绝大部分地区,
江西共计13府,被攻占8府54州县。曾国藩困守在南昌、南康两个狭小的
地区,被太平军紧紧封锁,不仅文报不通,连家信都难以通达。秘密化装潜
递者也多被抓拿,一时被捕杀者达100多人,湘军被太平军围困得「士饥将
困,窘若拘囚」。
正在曾国藩岌岌可危之时,杨秀清忽调石达开去天京参加进攻江南大营
的战斗,才使曾国藩在军事上稍稍松了一口气。便挣扎着恢复江西的军事实
力,他把樟树镇等战役溃败的军队重新编排,凑成两支军队:一支约3500
余人,由黄虎臣率领;一支仅千余人的队伍,由毕金科率领;又让江西粮道
之子邓辅纶新募2000人马,与李元度合为一军。总计军队约有万余人,但战
斗力却较差,尤其缺乏将才。便想把增援武汉的罗泽南调回,趁石达开离开
江西的时机,夺回失地,挽回江西的危局。罗泽南接到曾国藩的告急信感到
很为难,当时他正担任争夺武汉的军事主力,若撤离武汉,将前功尽弃。他
决定加紧攻城,攻下武汉后立即回援江西。
结果,因求功心切,猛打猛冲,被太平军枪击头部,于三月初八日(4
月12日)死在军营。死前,给曾国藩留遗信一纸,哀凄悲凉,迫述办湘军南
北转战之苦。进言让曾国藩重任彭玉麟、杨载福、王錱等人,尤其要起用左
宗棠。并进一步介绍胡林翼的大度,一定要同他合为一军,方能定两湖大局。
遗嘱自己死后,其部湘军由李继宾统带,等等。
①《曾文正公文集》,第3卷,第37页。
曾国藩的求援信落到胡林翼手中,恰在此时,曾国华也带着曾麟书的请
求让胡援助曾国藩。于是,胡林翼便分兵5000让曾国华统带,急驰江西。此
时,骆秉章也派出刘长佑。萧启江5000人马由萍乡、万载入江西,增援曾国
藩。曾国荃、王錱又各率数干人马驰援。这样一来,江西的湘军和绿营军一
下子增到数万人。这些军队在江西四处进攻,先后占领瑞州、袁州、临江、
安福等地,湘军在江西的形势好转了。
曾国藩在江西的困馁不止是军事,更大的苦处是清廷一直对他不放心,
怕他的力量太大,尾大不掉。湖北巡抚之职宁给胡林翼,也不肯给他曾国藩,
使他率兵三四载一直处于孤悬客处之地位,用兵、用人、用饷无处不难。因
此,他常自比于东汉时的杨震①,落得个可悲下场。
正因为清政府不肯向他放权,使他在江西最大的痛苦,是处处受到地方
官的排挤和刁难。咸丰五年八月(1855年9月),曾国藩丁忧服阕,补授了
兵部右侍郎,仍没有钦差之衔,地方官仍是轻视他,他在江西用兵,军饷要
江西地方出,地方官总认为他并非国家正规军,为湘军输饷认为是额外负担,
不肯出饷。曾国藩军队缺饷,只能自己筹措,也受到地方官的抵制。他无能
为力,只好向朋友求助,幸赖刘于淳、甘晋等人主持捐资,支持部分款项,
惨淡度日。在籍刑部侍郎黄赞汤。曾捐助曾国藩80余万两,使曾国藩感激万
端,终生念念不忘。
尤其令曾国藩气愤的是,江西巡抚陈启迈是他的同乡,又与曾国藩同做
翰林官。湘军在江西作战,为陈守土,他应该同舟共济。但是,他却处处作
对,不仅不合作,不输饷,连用地方一人也不许。例如:当时江西万载举人
彭寿颐,在地方自办团练,对抗太平军。曾国藩欲调此人入湘军,陈启迈不
仅没接受曾国藩的请求,还借口彭寿颐曾不受地方官约束,至衙门闹事,把
他捕拿,投入监狱。
曾国藩甚为恼怒,将陈启迈的行事为人写成奏折,狠狠地向咸丰告了一
状。咸丰对江西巡抚本来就不满意,因为江西一省疆土,被太平军几乎占光。
如今曾国藩告他,便准其所奏,罢了陈启迈的官。
陈启迈虽去官,继任的文俊对曾国藩的排挤更甚。不仅不给供饷,还使
他的一支湘军全军覆没,害死了他的一员猛将毕金科。
樟树镇败后,湘军一支由培齐布的旧部毕金科率带。毕骁勇异常,率部
与太平军作战,凶悍无比。但毕军饷项奇缺,军队常饿着肚子打仗。咸丰五
年(1855年)底,地方官得到江西巡抚文俊的授意,竟以军饷作诱饵,逼迫
毕金科进攻景德镇。景德镇是赣、皖、浙三省交通枢纽,太平军有重兵把守,
堡垒坚固。毕金科只有千余湘军,又饥又疲,但是为了得到饷糈,不得不冒
险进攻。结果,反复苦斗,直至全军覆没,毕金科也丧命于景德镇城下。曾
国藩对此事耿耿于怀,直到4年以后,曾国藩率部攻陷景德镇,在毕金科战
死之处立碑纪念,亲为撰写碑文,痛悼当年牺牲的这个大将,同时揭露江西
官员的排挤、嫉恨,碑文十分凄婉、动人。其中有:「内畏媚嫉,外逼强寇,
进退靡依,忍尤丛诟」之句,说出了曾国藩在江西几年的困难处境。值此困
难处境,曾国藩曾想要撤手不干了,他想:这到底是为什么?自己以一个回
籍的文官,冲破重重阻碍创办湘军,在两湖、江西苦苦地战斗着,打赢了仗
①杨震是东汉著名学者,后来官拜太尉,但朝中权贵排挤他,无立足之处,心情苦闷,
自杀于洛阳城西的
夕阳亭。曾国藩以「夕阳亭事」自况。
是别人的功劳,打败了仗「几乎通国不能相容。」自己为国苦战,要权无权,
要粮无粮,处处受到排挤、打击,被逼自杀就是好几次了。思前想后「遂致
浩然不欲复问世事。」由于好友刘蓉等人的百般劝说,他才勉强坚持着。
二十一军饷问题
曾国藩办湘军最大的难题莫过于军饷了,数万人马,天天都要吃饭,常
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是湘军却得不到国家的正当供饷,况且曾
国藩规定的军饷标准还很高。
初办湘军之时,招募军队无饷可供,曾专派郭嵩焘回籍筹借军饷,又赖
衡州知府借给他10万两准备修城墙的钱,后来打了湘潭第一次胜仗,10
万借款才由湖南藩库报销。
当时,武汉形势吃紧,朝廷连番下旨让他自湖南出援武汉,他迟迟未动。
其中原因主要是皇帝命他率兵千里迢迢,援救湖北,而且一路征战,竟未提
军饷自何而出。没有军饷如何出征?他让人各处求助,恳求商绅捐资,犹如
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恰在此时,有个在籍户部候补员外郎杨江要求捐助。曾国藩闻讯自然高
兴,但杨江提出个条件,让曾国藩代他上奏皇帝,准许为其祖父在原籍衡阳
建乡贤祠。曾国藩是了解其中原委的;杨江的祖父杨键是湖北巡抚,道光二
十五年(1845年)病死。死后其家属便活动地方官入奏道光,请求建乡贤祀。
而有人反映,杨键官声很坏,有严重的贪污、受贿行为。道光帝闻奏,不仅
未允其入祠,且把上奏请入祠的地方官臭骂了一顿。这件事闹得轰动京城,
曾国藩时任职詹事府,熟知此事,曾为杨家而不耻。如今,为了军饷问题,
要亲自出面为一个贪官申请入乡贤饲,一是不合儒家道德规范,再是要冒风
险,弄不好自己要沾很大的包。可是,为了军饷所逼,曾国藩竟同意为杨键
写了奏折。
奏折封送之后,杨江当即捐助两万白银,还说等皇帝批复后再捐5万两。
杨江带头捐款,其他官绅也不能旁观,一下子捐了10万余两。这点钱虽不多,
但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谁知湘军初战不利,在「东征」的途中吃了败仗,退回长沙。吃败仗是
个打击,长沙官绅齐骂曾国藩无用,使他抬不起头,而雪上加霜的是,咸丰
帝看了曾国藩请杨键入乡贤祠的奏折,下旨申斥他,还降了他两级官衔。
咸丰四年八月(1854年10月),湘军侥幸攻克武昌,占领武汉三镇。
曾国藩以为该是喘口气的时候了,他上奏咸丰,要求巩固湖北,徐图东进。
其中理由之一,是好好解决一下湘军的供给,待到兵精粮足之时,再东下长
沙,好好与太平军打几仗。但是,咸丰不管这一套,逼令他立即东进。当时
新占武汉,正是得胜之师,在武汉总算凑备了「东征」的军饷,接着取得田
家镇大捷。咸丰再令他继续东进,攻九江,取南京。
田家镇一战,虽然取得不小的胜利,但湘军损失很大。曾国藩要为战死
的官兵发恤银、为有功的官兵发赏银,加上战争消耗,从武汉带来的银子花
得净光。马上又要「东征」,军饷又成了大问题。他向咸丰帝请求发饷,咸
丰下旨说让陕西巡抚王庆云解银14万两,江西巡抚陈启迈解银8万两。然而,
曾国藩等了许久也不见银子汇到,甚至连个回音都没有。
就在这时,郭嵩焘提出江北大营在扬州仙女庙抽厘金助军饷的事,请求
曾国藩也仿效办理,在军过之处向商贾抽厘,以助湘军作战。当时曾国藩不
知抽厘的办法,郭嵩焘说:「江北大营也缺军饷,有左都御史雷以诚到扬州
助军,想出了一个筹饷的办法:仿照汉朝算缗之法,对商贾征厘税,值百抽
一,称作「厘金」,居然顺利抽得大量银两,解决了江北大营的军饷。
到底湘军办不办厘金?曾国藩令大家充分发表意见。刘蓉说,听说苏北
办的厘金,到处设关,关卡林立;处处抽厘,各为百金抽一,连续勒抽,往
往抽之过半,弄得商民怨声载道。湖南、湖北、江西连年征战,百姓已被敲
骨吸髓,若再强抽厘金,就没有活路了。
但郭嵩焘认为苏北办理不善,是混进了坏人,我们可以作为借鉴,认真
办理。
其他人意见不一致,但用恼急迫,对抽厘之事坚决反对的却不多。曾国
藩见众人的意见趋于一致了,便让郭嵩焘去湖南与骆秉章商量,利用「东征
局」的名誉,先在长江、湘潭、益阳、岳州、常德、衡州6处试行。若是可
行,就认真实行,颗颗铜子都要有交待,莫对不起三湘父老;若不可行,立
即停止。
湖南的厘金尚未办妥,江西战场便发生所料不及的大战。九江攻不下来,
湖口打了大败仗,江外水师全部瓦解,湘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随
后,太平军攻占了江西大部分地区,曾国藩遇到了太大的困难!水师要重建,
陆师要大幅度调整,还要随时准备与石达开打大仗。曾国藩最发愁的还是军
饷,还是银子!他没有办法得到,只得向江西巡抚陈启迈伸手要,尽管前次
碰了壁,但曾国藩认为,前次是在湖北,这次是在江西,完全是为江西的失
地与太平军作战,谅他陈启迈不会置之不理。可曾国藩想错了,陈启迈不仅
分文不给,还大造其谣,他在江西官员中散布:曾国藩的湘军打仗发了财,
湘乡、平江、新宁肥的流油,只要家里出个湘勇,全家都不要做事,银子花
不完。湘乡的田地没有买的,都买到外省外县去了,皇帝的银子运到了曾国
藩家,皇帝都没钱了,我们那得钱给他。曾国藩听了这些谣言十分气恼。
正在曾国藩又气又急之时,江西万载县举人彭寿颐向他建议,在江西筹
银有办法:一是劝捐,目前在籍刑部侍郎黄赞汤黄大人在籍守制,极赞扬湘
军的抗敌义举和曾大人您的行为,他若出面劝捐,一定奏效。自己也可以去
好友之处,以大人之德,向同乡、同窗们募捐。再是可以在江西就地设厘局,
抽厘助饷。
曾国藩赞扬彭寿颐的行为,募捐之事立即去办,抽厘之事容再商量。
经过活动,果然先得了一笔银子。黄赞汤出面大力张罗,在乡绅之中很
快募得白银10万两,彭寿颐竟也募来3万两,这真是雪中送炭。
设厘局之事,经过商量也搞了起来。曾国藩让彭寿颐负责,在南康设总
局,在各县设了十几个关卡,出手便抽得数干厘金,曾国藩甚是高兴,以为
这下子军饷有指望了。
然而好景不长,曾国藩设厘局用了彭寿颐,彭是江西地方人,江西巡抚
陈启迈以为这是越权用人;江西地面不归曾国藩管辖,他有何权在这里设厘
局抽厘金?于是,陈启迈煽动地方,与曾国藩对抗。不久,湘军的厘局在抽
厘时,查到了地方官走私鸦片,厘局扣了地方官的走私船,地方官又向陈启
迈告状,双方便闹了起来。可陈启迈不问曲直,批令地方官封了曾国藩的厘
局,还把彭寿颐捆绑入狱。事情闹得非要曾国藩出面不可了,曾国藩率刘蓉
等幕僚,到出事地点调查,查出了地方官私卖鸦片的确证。在忍无可忍之下,
向咸丰上奏参了自己的同乡同年陈启迈。参奏的内容也是他调查来的,如陈
启迈曾为已革总兵赵如春冒功请赏,曾为奉旨正法的守备吴锡光虚报过战
功。这两条是地方官常干的事;地方大吏,明明打了败仗可以说打了胜仗,
逃将可以说成功臣。只要不出大漏子,即使皇帝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曾国
藩还告陈启迈并不认真安排战守,丢了江西的8府54州县。又告他阻挠破坏
湘军作战,捆绑逮捕办团有功举人彭寿颐,纵容地方官私运鸦片。
曾国藩的奏折上达后,其中丢了江西大部分土地给太平军一节打动了咸
丰帝,他本来就恼恨太平军在江西搅得心神不安,怪罪陈启迈没有守住江西。
因而准了曾国藩的弹劾,一下子把陈启迈罢了官。
然而,如前文所述,去了陈启迈,来了文俊,曾国藩在江西的军饷问题
仍未解决。为了军饷,使他的一军全军覆没;为了军饷,文俊害死了湘军大
将毕金科。以后的日子,仍靠「讨饭」维持。多亏黄赞汤一人先后为湘军筹
捐百余万两,刘于淳、甘晋等士绅也极力帮他筹措,才勉强维持住,使湘军
没被困垮而已。
二十二委军家居
正在曾国藩极度困难和苦恼之时,突然接到其父曾麟书于咸丰七年二月
四日(1857年2月27日)死去的讣告。闻此噩耗,曾国藩反而感到是摆脱
困境的天赐良机,立即向咸丰帝陈报丁忧,并要求开缺守制。他不等谕旨允
准,便与弟弟曾国华自江西奔丧返乡。在陈情奏折中,除以孝道为由,坚决
要求开缺外,还说此时返乡守制并不影响大局,因为自咸丰六年(1856年)
秋,太平军内部发生内讧,使整个战局发生了逆转。在江西方面,湘军逐步
夺回了被太平军占领的广大地区,武汉也被胡林翼和李续宾攻克,湖北绿林
军和李续宾湘军联合东下,长江上游沿江城镇又被夺了回来,大军来到江西,
与曾国藩湘军一部又包围了九江,江西的吉安、瑞州等要地虽还在太平军手
中,但也都被湘军包围了。所以,曾国藩说,此时返乡,把军队交待给部下,
同自己未离去是一回事。
曾国藩到家多日才收到从江西转来的皇帝的批复:只准他3个月假,不
允开缺。3个月假满之前,咸丰下旨命他立即返回江西军营。曾国藩再次上
奏,要求给假3年,在这个奏折中,他向咸丰表白了不愿再回军营的理由。
他说:自古带兵者从未有他的困难大,领兵打仗却没有军权,自己「虽居兵
部堂官之位,而事权反不如提镇」。湘军虽负担了两湖、江西的抗敌重任,
但却没被国家和地方承认,领兵人员都没得到武官的实缺,自己要为湘军将
领申请个奖赏,必得地方官同意,由地方官上奏。还说:湘军无军恼,行军
作战,奖功恤死,都得向地方官讨钱,而地方掌握了政权与财权,视湘军为
累赘,打击、排挤、陷害者有之,就是无人给军饷。又说:自己担起了出省
作战的命令,并无出省作战的资格,地方官也没接到皇帝给的接待湘军的旨
意,军中连个正式印信都没有,湘军在别的省客位虚悬,处处受刁难。他明
确表示:在江西带兵,不给个巡抚实职或钦差头衔是无法维持下去的。如果
还像前几年那样,就让江西巡抚和提督、将军去带兵作战好了,他不会再回
去了,就让他留在家里尽孝道好了①。
咸丰看了曾国藩的奏折,见他直接伸手向皇帝要实权,考虑再三,最后
认为太平军的势力一天天衰落下去,不一定非要曾国藩才能打赢太平军;让
曾国藩又有军权,又有督抚大权也太危险。遂顺水推舟,批准让他在籍守制
3年的请求。这样,曾国藩便离开了湘军,开始了乡居的生活。
曾国藩自咸丰七年二月二十九日奔丧至家,至八年六月初七日再度出山
由湘乡动身赴浙江,先后家居一年半时间。
这一年半时间,名曰「乡居」,实则是曾国藩一生思想、为人处世巨大
转折的时刻,就像练武功的「坐关」、佛道的「坐禅」一样。曾国藩经乡居
之后,为人处世简直判若两人。
首先,如前文所述,他是遭受了极大的折辱,很不情愿地乡居的。所以,
回到家里心情十分苦闷,怨天尤人。他不明白,自己出于对清政府的一片忠
心,「打掉牙活血吞」,在战场上拼命,但是结果处处碰壁,连皇帝都不买
他的帐,甚至根本就不信任他,「卸磨杀驴吃」,现在磨还没推完,就要杀
驴。多少人看他的笑话!他越想越气,「心殊忧郁」。忧郁无处发泄,整日
生闷气,动辄骂人。他数着江西的一帮文武骂,骂够了就找几个弟弟的茬吆
①《沥陈办事难难仍恳终制折》,《曾文正公奏稿》,第9卷,第76页。
喝。曾国荃等人开始还劝他,后来劝不了只好不理他,再过些日子就返回了
战场。弟弟们走了,他又开始骂几个弟媳妇。什么话都骂得出来,语言粗俗,
根本不像个道学家了,弟媳们也都躲着他。头一年夏天,儿媳(曾纪泽之妻)
难产死掉了,两个月后,曾国荃的妻子熊氏又临产,怕被儿媳的魂缠住也难
产,于是闹着请神汉进府做道场。曾国藩知道了大骂一顿,骂她们装神弄鬼,
骂得道场做不了。
曾国藩不被皇帝信任,吃了极大一颗软钉子回到家里。但不少朋友认为
他是言不由衷,是背叛前誓,前线正吃紧,跑回家呆着,是要挟皇帝。于是,
有的批评,有的规劝,还有的干脆大骂他。骂得最凶的是左宗棠,骂他是假
仁假义假道学,在湖南抚衙里拍着桌子骂,骂他临阵脱逃,自私无能;骂他
不该伸手要官,要不来就躲回家。左宗棠一骂,长沙的大小官都附和着骂。
骂得蛰居荷叶塘的曾国藩饭难下咽,夜不成寐,从此「得不寐之疾」①。当时
他深恨左宗棠,认为别人可以骂他,左宗棠不该骂,他们是同门同道,相互
也看得起,尤其在与太平军对抗,捍卫儒家道统方面,他应该是知己的。如
今我曾国藩被上下整到这步田地,你左宗棠不同情,反而带头怒骂,太不懂
事了!所以,他又开始在家里咒骂左宗棠。
盛夏袭击了湘中,火热的南风像从巨大的火炉中喷射而出,午夜之后,
仍有令人心焦的蝉鸣,蝈蝈也无休无止地叫着,好像有意给彻夜不眠的曾国
藩过不去。他时而躺在床上,时而在室内外踱来踱去,辗转反侧,反复而痛
苦地回忆、检查自己的前半生。自入仕途,以孔孟入世救世,对自身的修养
严厉酷冷,一丝不苟;对社会抱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坚定胸怀。持身严谨,
奋发向上,关心国事,留心民情,因而赢得君王信任和同僚的尊崇,十年京
官春风得意。正是抱有这种信念,以一文官而白手建军、治军,5年来一身
正气,两袖清风,出生入死。但是,为什么皇上反而不信任?为什么上至枢
垣,下至府县,都那么忌恨自己?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他又日夜苦读,重阅《左传》、《史记》、《汉书》、
《资治通鉴》,希望能从这些书里找到解决问题的诀窍。然而,这些书他已
读得烂熟了,重新翻读,只能找到自己过去的思维印迹,并未发现新东西。
据说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曾国藩曾想要走入空门。然而,深厚的儒家
根基使他终于拔不出尘世间的双腿。但因为他要遁入佛门,使他认真阅读了
以前看过,但并不相信的《道德经》、《南华经》等老庄的著述。这些书名
为出世之学,但曾国藩重读,却为他的立身处世指点了迷津。你看:同样为
人处事,孔孟主张直率、诚实,而申韩(申不害、韩非)等法家却主张以强
碰强,硬对硬,老庄则主张以柔克刚、以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
之至坚」,「江河所以为百谷之王者,以其善下」。下反而是王,弱反而能
强,柔则是至刚。把老子的言论对比自己过去的行事,他发觉自己处处直截
了当,用的是儒家的至诚和法家的强权,表面上痛快干脆,似乎是强者,结
果处处碰壁,实质上是失败,是弱者。到头来弄得上上下下处处是敌人,前
前后后处处是障碍。过去也知道「大方无隅」、「大象无形」、「大巧若拙」,
但一直没有真懂,所以自己的行事恰好是有隅之方,有形之象,似巧实拙,
真正的大方、大象、大巧是无形无象、鬼斧神凿的。「大柔非柔,至刚无刚」,
太妙了!读到过里、想到这里,曾国藩如同从黑夜里一下子走上了光明世界,
①李鼎芳:《曾国藩及具幕府人物》,交通书局1947年版,第38页。
豁然开朗。
自此之后,曾国藩行动做事,由前时的方正,变为后来的圆通。他自己
承认,「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人家不是。自从
丁已。戊午①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几分是处,
故自戊午至今九年,与四十岁前迥不相同」②。曾国藩这里把家居的两年自称
为「大悔大悟」之年,他自认为前后行事「迥不相同」了。
曾国藩大彻大悟后的巨大改变,使他的朋友都有所感觉,胡林翼就说他
「无复刚方之气」③。出山之前,他对清廷上下的官场习气很是反感,「与官
场落落不合,几至到处荆榛。」而再次出山之后「改弦易辙,稍觉相安。」④
其中原因人多不知,只在他的至亲密友中私下告知他自己学问思想方面的变
迁,行为处世方面的变化,曾国藩个人对自己的「大彻大悟」既是痛苦的,
又是满得意的。苦在被迫放弃了自己前半生的信仰与行为;得意在毕竟发现
了作人处世的「真正」秘诀——「大柔非柔,至刚无刚」。
①指咸丰七年、八年(1857年、1858年)。
②《曾文正公家书》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
③《曾文正公书札》,第10卷,第17页。
④《曾文正公家书》咸丰八年十二月十三日。
二十三再度出山
曾国藩家居的一年多时间里,战争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他离开江西时,
太平军与湘军正在相持苦战,九江、吉安、瑞州等城尚在太平军手中。但是,
由于太平军的内讧,石达开先是离开湖北战场,后又于咸丰七年五月(1857
年5月底分裂革命队伍,率太平军精锐出走,湖北、江西的兵力大部跟随石
达开而去。湘军乘机攻陷九江、瑞州、抚州、湖口、临江,湖北方面的武昌
等城也再度为湘军攻陷。湘军控制了两湖、江西的绝大部分地区,开始向安
徽方面进攻。
由于湘军作战有功,其将领们一个个升官晋爵,今非昔比。到咸丰八年
(1858年),胡林翼加太子少保,杨载福官拜提督,李续宾也官至巡抚,赏
穿黄马褂。其他将领,也都得到相应的官衔。然而,在籍守制的湘军统帅曾
国藩仍然是原来的侍郎官衔。这两年他虽信奉老庄,但相比之下也太悬殊了,
心里不免激愤不平。他给曾国荃写信说:「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
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泉壤」。还说,湘军官员都
「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长进」①。他亲手创建
的湘军,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中立下殊勋,将领们升官扬名,他自己却在
关键时离开了战场,自然也就失去了立功扬名,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如果
战争马上结束,自己也就太吃亏了。
想到这里,曾国藩后悔非要回家守制。他曾想给咸丰帝上书,要求马上
返回战场,但碍着面子,毕竟拿不起写折的笔。
但是,湘军在曾国藩家居的一二年内,虽然顺利地取得了不小的胜利,
实则是由于太平军上层领导的内讧提供的大好机会。而湘军毕竟是曾国藩亲
手创建,湘军将领都是曾国藩亲手培植,曾国藩是湘军统帅。他虽然家居一
二年,湘军将领与他仍然联系密切,仍起到遥制作用。在作战中,别的人很
难统一指挥,他的作用绝无人可以代替。因此,由曾国藩保奏而升任湖北巡
抚的胡林翼,时刻想着让曾国藩出山。
咸丰八年,石达开率20万大军出走,由江西的饶州、广信转入浙江,攻
占了浙江的常山、江山等地,对衢州发起攻击。胡林翼于咸丰八年三月二十
九日(5月12日)上奏,请求起复曾国藩带湘军进援浙江;湖南巡抚骆秉
章也于五月二十五日(7月5日)上奏。咸丰帝看到形势又紧张起来,遂于
五月二十一日(7月1日)即在骆秉章出奏之前发布了起复曾国藩,令其率
兵援浙的命令。
曾国藩六月三日(7月13日)接旨,再不提任何条件,于六月初七日(7
月17日)便离开荷叶塘,赶赴战场,再度出山率领湘军作战。
他首先奔赴长沙,去见骆秉章与左宗棠,商量出师计划。左宗棠在曾国
藩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重的,去年左骂得他最厉害,现在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怒。
但认真想想,左宗棠骂得也不错,自己的确不该在那时负气离开湘军,向皇
帝伸手要官的行为既不符自己的初衷,也徒取其辱,所以,自己一定要以老
子的「大柔非柔」,以屈求伸的态度处理好左宗棠及诸文武官员的关系。此
时,47岁的左宗棠还是以举人的身分在骆秉章的幕府中襄理军务,虽然如
此,他的名声却很高。早在3年前,左宗棠在家自办团练之时,其名声已誉
①《曾文正公家书》,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
满江湘,御史宗稷辰向朝廷推荐人才,他的名字被排在第一位。咸丰打听了
左宗棠的情况,便记下了他的名字。后来咸丰帝接见郭嵩焘,君臣又议论了
左宗棠,当皇帝知道左宗棠常以未中进士感到自憾时,便宽慰他:「不必非
要以文章功名建功,而要在国家用人之际立业。」
曾国藩到了长沙,在骆秉章的预先传话之后,去见了左宗棠。曾国藩以
无比真挚的态度与左宗棠交谈,毫无掩饰之情,使左宗棠很是感动,也不免
纳闷:自己骂得他那么厉害,对方却屈驾造访,一下子消解了左宗棠心里的
疑块,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于是又和好如初了。他们谈了很久很久,从
用兵谈到做人,从做人谈到学问。左宗棠那气冲斗牛的气派,以天下苍生为
已任的凛然正气,也不时感染着曾国藩。但,此时的曾国藩已不再是一年前
的曾国藩了,那种儒道溶揉的老练、神鬼莫测的神态,连左宗棠也感到曾国
藩的再次出山,已非昔日可比了。
的确是这样,曾国藩来长沙几天,主要是遍拜各衙门,连小小的长沙、
善化县衙他也亲自造访。堂堂湘军大帅,如此不记前嫌、谦恭有礼的举动,
使长沙、官场人人都感到再次出山的曾国藩的确像换了个人,都表示全力支
持湘军,消灭「长毛」。经过曾国藩的一番拜访,联络,赢得了湖南省大小
官员的好评,他们表示要兵给兵、要勇给勇、
1 (共1页)
进入History版参与讨论
相关主题
中国人拿出湘军太平军厮杀的劲头,消灭英军很简单推荐一部老美写的太平天国历史书
刚看完历史小说,曾国藩镇压太平天国后10万湘军下落之谜 zz
为什么中国出了这么多汉奸呢?清朝灭亡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把曾国藩封王
朱重八为何能打败蒙古铁骑 ?石达开的水师后来到哪里去了?
曾国藩当年办湘勇的目的是什么?“满”、“蒙” 所谓的战斗力就是在塞外光脚造成的
皇帝曾国藩同等生存条件下,大汉 之战斗力 远远高于 满、蒙
太平天国刚进南京的时候搞过大屠杀吗?太平军为何火力比湘军为好?
太平天国有哪些制度是牛逼的?曾国藩还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相关话题的讨论汇总
话题: 曾国藩话题: 湘军话题: 太平军话题: 咸丰话题: 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