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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版 - 蕭强:踏花归去-献给方励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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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强:踏花归去-献给方励之老师
《中国数字时代》每日电邮 來源:電子郵件
序曲:葬礼
2012年4月14日,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森市的东一墓园。
灵堂,我排在长长的吊唁队伍中,随着莫扎特的《安魂曲》,缓缓移动步履。直到前面
人们逐渐走过,弦乐的低音悲怆、沉重,我独自面对安卧在鲜花中先生的遗体。
除了满头白发,先生的面容还是那么熟悉。他脸上没有眼镜,看上去特别宁静,安详,
似乎向我微微一笑。
我知道,自己青年时代起,所有那些寻找、抉择和坚持,都和面前这个在音乐和鲜花里
静卧的人有无法分割的联系。
他,是我一生的导师。
我深深鞠下躬去,33年光阴凝成了一个奇点。生和死,开始有些界限模糊。
我真切意识到:生者和死者之间的交流是可能的。
每一个生命都不是孤独的存有。灵魂间灯灯相照,光光相融,无尽复无尽的链接,从来
就是跨越生死界别的。
对于我,眼前这个鲜花间静卧的人,他的音容、他的话语、他的生活道路、他存在的光
辉,从来都在昭示某种生命与永恒的联系。
《安魂曲》严密安宁的赋格声中,我最后一次,深深地在老师面前低下头去,手里唁笺
上,印着那句和花丛中安详脸庞同样熟悉的哲言:有两种东西我们对它们的思考愈是深
沉和持久,它们所唤起的那种惊奇和敬畏就会愈来愈大地充溢我们的心灵,这就是繁星
密布的苍穹和我们心中的道德律。
葬礼上人很多,与李老师,方克和他太太林琳说了短短几句后,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来
到灵堂门外的。我只记得那如血的夕阳,似乎永不坠落地照耀在亚利桑那高山大漠之上。
第一章
I-1 科大新生
我第一次见到方励之老师,是1979年9月15日,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新生入学典礼上。
那一天,43岁、一年前刚被破格提为物理学正教授的方励之,穿着蓝色四兜干部装,黑
框眼镜,和台上书记、副书记、副校长、教导主任站在一起,他挺胸抬头的体态格外引
人注目。他讲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他说话声音清澈洪亮,脸上笑容真挚自得,充满
感染力。
那时的我们——全国各地刚刚入校的五百多17-18岁的大学生们,也是这样骄傲自得,
意气风发。(科大那一届基本上没有老三届,都是高考中数理成绩出类拔萃的高中应届
生)来到地处合肥的这个“中国未来科学家”摇篮,台上这位43岁、意气风发的正教授
,国际知名天体物理学家,正是我们心中向往的榜样。
入学典礼开完,新生们议论最多的就是方教授。两个星期后国庆晚会,我和几个室友一
起,自编小品——“美国著名科学家访问中国裤子大”,场景是一位美籍华裔科学家,
来科大访问受到热情接待。(“裤子大”是用合肥话读“科技大”的发音。)
厦门来的周俊伟家住鼓浪屿,有其他同学都没有的花衬衫和喇叭裤,就由他扮演来学校
访问的“著名美籍华人”。参加接见来宾的,除了校领导,当然应是本校“科学之星”
方励之教授喽。武汉人陈海波是我们班长,他18岁顶就有些微秃,演党委书记不用化妆
,连名字都一样(当时科大党委书记叫杨海波)。 扮物理学教授方励之的,是睡我下
铺,戴厚厚镜片,分头闪亮的安徽人汪晓光。我亦编亦导并客串“外办翻译”。
舞台上,穿不合脚皮鞋,格子衬衫上打大花领带,戴蛤蟆镜的美籍贵宾,彬彬有礼用带
福建味英文询问“Please,sorry,Dr. Fang,what is your research field ?”
白胖胖的晓光推一推鼻梁上黑框眼镜,一只手把额前落发麻利地一撩,肚子狠狠向前一
挺,音色洪亮地回答:“挺(天)体物理!”
舞台下,男生笑得前仰后合,女生笑到眼泪汪汪。
I-2 演讲
大学第二年,我和物理系一些活跃同学发起组织了“新思潮系列讲座”。第一讲开讲人
,请的正是方教授。
我们都是新生,听不懂真正的学术讲座,和方教授商定演讲题目是:“现代物理学与哲
学的关系”。
开讲那天,本科生上大课的303大教室水泄不通,过道全部坐满。演讲者从现代宇宙学
的大爆炸理论说起,否定中学政治课“自然辩证法”,每个人都死记硬背过的“物质不
生不灭”。
方教授重点讲述了一切假说都需要经过实验证实或证伪的“科学方法”,以及由科学方
法探求真理,和纯粹思辨哲学或宗教信仰本质的不同。
提问阶段采用匿名递纸条方式。(那时,科大学生似乎还没人习惯在数百人面前举手问
话。)当主持人的我宣布提问话音刚落,台下就递上来三四十张字条。
我满手是汗打开第一张,上面写的是:“方老师,您对马克思主义怎么看?”我对着麦
克风念出这个问题,心头一阵怦怦乱撞。演讲人却接着我的话,一刻没停声音洪亮地回
答了三个字:“过时了!”
1981年春天,在公开的大学讲堂上,一个备受国家尊重的科学家大声宣布马克思主义“
过时了”,不啻是晴空下突如其来一道炫目的闪电。
挤满人的大教室突然死一样肃静,我手心里热汗顿时成了冷汗,心也似乎完全不跳了。
突然,教室里掌声雷动。从讲台上看去,每一个新生老生都在拼命鼓掌。我转过头,看
见演讲者脸上,挂着那已有些熟悉、真挚自得、意气飞扬的笑容。
I-3 “方”
因为这次请他演讲的经历,我和方老师渐渐熟识起来。后来许多年,“方老师的讲座”
是科大生活最不可缺的一部分。每次他出国,不管去意大利做研究还是去南美讲学,访
问广岛长崎还是东西柏林,回来总会为全校师生做报告,从古希腊讲到古罗马,从文艺
复兴讲到德先生、赛先生,从老庄哲学讲到科学研究方法,还有宇宙起源,天体演化,
物理学定律的美。
方老师的名声也和他的“报告”一起传遍全国。每次寒暑假回家,无论火车上还是旅游
地,总有陌生人指着我胸前的校徽问: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方励之的教授?对,就是
那个敢说“民主不是等来的,而是争来的”著名科学家!就是那个宣称“加入共产党是
为了改造共产党”的大学校长!
改革初起的年代,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他专业的成就,而是由于他以一个受到政府重视的
著名学者身分,在一个存在普遍恐惧的社会里,发出倡导思想自由,政治开放的勇敢声
音。
有年寒假,我回北京碰到一位音乐学院出身的女作家,她当时正因在《人民文学》上发
表了一篇“现代主义”小说而爆红。这位“先锋派精神贵族”得知我是科大学生,第一
句就问:“那么,你听过方励之的讲课了?”
我说是的,为什么您也知道他?
女作家深深叹口气,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瓜:“因为他是宇宙物理学家啊。宇宙物
理学你懂吗?宇宙物理学家研究的那是,那是宇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学问。他也说中国
一定要民主,要现代化啊!”
确实,无论在哪听到人们提起他,我们这些在他身边读书的青年人,脸上难掩那份“他
就是我们的方老师(或‘方校长’)”的骄傲之情。
私下里,我们会称他“方”。开始,只有和他熟识的学生,才会用这种像老外物理学同
行一样的方式叫他,也说不清是“尊称”还是“昵称”,好像发音还应带点意大利腔。
比少年人虚荣时刻远为重要的,是方老师在一次次讲座里,课堂上,他自信笑容和洪亮
声音里时刻辐射出来的,一个物理学家对探求宇宙奥秘和科学真理的激情与骄傲;对普
适人性中理性尊严美丽的坚信;和他蔑视现实的强权,致力推动中国社会进步的热忱和
使命感。
方在演讲中常会问一个问题:中国文明为什么没有发展出现代科学?他告诉我们:专制
和孤立封闭的社会,绝不会有发达的科学。没有自由交流就不会有科学。爱因斯坦说过
:“真正伟大和富有灵性的东西只能由工作在自由之中的个人所创造。”
方老师在演讲和文章中常提到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创立相对论,是理论物理包括宇宙学
的天才大师,而和他对科学巨大贡献同样重要的,是这位德国出生的犹太人,持美国护
照的世界公民,毕生追求真理与自由,对人类社会精神与道德层面的提升。
191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过一句话:我们只崇敬真理。自由的
,无限的,不分国界的真理,毫无种族歧视或偏见的真理。
今天回想,不是政治观点也不是学术成就,甚至不是他文章里溢露的恣意文采,而是老
师独有的这一份精神上的勇敢高贵,追求真理热爱自由,对我青年时代思想成型、心灵
成长和后来每次生活选择,起了深刻、持久的影响。
I-4 为什么时间总是向前
1985年4月,我是科大物理系研究生时,已是学校副校长的方请来了英国剑桥大学理论
宇宙学中心的史蒂芬·霍金。
新建的水上报告厅满登登挤了三四百人,有教授、讲师、博硕士研究生,也有十三、四
岁刚进校的少年班学生。
大屏幕上每打出一张幻灯片,这位牛顿故乡来的传奇科学英雄在轮椅上微微侧首,“古
古古股”发出一串声音,由身边扶轮椅的英国年轻人(显然是他的专用翻译)译成听得
清楚的英文,再由一位中方翻译把那句英文向听众翻成中文。
从霍金语到英语的翻译似很流畅,可也许因为中文翻译不是物理学出身,每次从他嘴里
再说出的中文语义混乱,大家实在听不懂霍金在讲什么。
几张幻灯片后,台下听众们开始起哄,逐渐地,纷纷嘈杂变成有节奏地鼓掌,新生老生
们随着掌声整齐地喊着:“方!方!方!”……
于是,坐在前排的方(方教授,方校长)站起身来,在熟悉的学生们的掌声和笑声中走
上台去,从有些尴尬的中文翻译手里接过麦克风。
方那天穿一件浅米色夹克,里面是敞开领口的蓝衬衫,黑边眼镜,挺胸抬头,还是那副
真挚自得、富有感染力的笑,和轮椅上物理学大师和他年轻助手,还有屏幕上宇宙大尺
度结构,引力方程和时间箭头的图像叠印,那画面永生难忘。
霍金那场公众演讲的题目是“Why does time go forward ?(为什么时间总是向前?
)”(多年后我才知道,霍金当时正写那本后来成为全球第一畅销书的《时间简史》
,我们那天听到看到的,就是其精华纲要和图示。)
演讲最后是这样的:
霍金:古古古古股,古古古,古古古古股助手:(英文……)
方:时间并不能总是向前。当宇宙演化到了膨胀的“极点”,就如同到达了“南极”,
再走就只有“向北”。
霍金:古古古古,古古古股助手:(英文……)
方:“返老还童”对个人是不可能的。但对整个宇宙而言,“向前”的时间是有终结,
要转向的。
霍金:古古古古股助手:(英文……)
方:这样我们就看到了,宇宙演化的一个全新的图景。
霍金:古古古古股,古古股助手:(英文……)
方:现代物理学,似乎在重新印证那句古老的东方格言
霍金:古古古股助手:(英文……)
方:“法-轮-回-转!”
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轮椅上的霍金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头耷拉向一旁,身后西装革履的
助手笔挺地站着,方挥动的手从空中划了一道圆弧,舞台屏幕上,是一幅壮丽的扩展中
螺旋形星云图片,静谧了长长一秒钟后,水上报告厅骤然响起充满所有空间和时间的掌
声。
I-5 歌声
1985年秋天,一个星期六傍晚,正准备申请出国留学的我,抱着一叠美国大学物理系申
请表,去找方老师写推荐信。
方是科大副校长,一个人住在校园一栋教师楼里。公寓有卧室书房和厨房。因为李淑娴
老师一直是在北大教书,他的厨房是不开伙的,每天去食堂打饭。(同食堂吃饭的研究
生们,都记得排到窗口的方校长,操着做大报告一样洪亮的京腔说:“四两!”)公寓
书房,是他常和同事学生讨论工作的地方。
方的“家”我常去,可那晚经历非常特殊,在我心中留下另一个长久记忆。
方老师并不知道那天我找过他,后来我也没提起。直到1991年底,已是被迫流亡美国的
方老师和李老师,要离开普林斯顿去亚利桑那,一些友人在林培瑞教授家为他们夫妇开
送别会。会上我念了七年前那个晚上写下的一首诗。
大学时代我写过不少诗,还和诗友魏奇志自印过一本叫《让我们一起仰望星空》的诗集
。不过那天晚上写的,我一直没告诉朋友们,也没放进诗集。好像那是我和方之间,小
心保存的一个秘密。这首《我的心里流动着一片歌声》抄在日记里。30年过去,无数次
搬家后那本日记再也找不到了。倒是这首诗,我依然一字不差地记得:
久久地,我的心里流动着一片歌声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
天下起了小雨
我抱着没完成的论文去找教授
我穿过黑黑的楼道
正要举手敲响房门
突然,我听到了歌声
教授平时是一个人生活,夫人和孩子在另一个城市(我有些怕他,又从心里尊敬)
他唱的好像是首外国歌曲
开始声音很轻
有一刻旋律明亮高昂,突然又忧伤低沉
隔着房门,我听不清歌词
他一边唱一边还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在这安静的晚上,我严厉的教授唱得很动感情
低低的歌声在楼道里流动
我好像看见,论文中所有星辰黑洞都化成了鸽子
在另一个奇异的维度婀娜飞升
在门外悄悄站了一会儿我就走了
楼道黑黑的,天仍然下着小雨
我的论文还得继续完成
但是久久地,久久地
我的心里流动着一片歌声
I-6 北京1989
我带着这些记忆,和方师的推荐信,1986年8月来到美国圣母大学。修完博士课程,我
进入天体物理学领域,开始有关超高能宇宙射线探测的研究。
那两年初到异国,无论是旧日弟兄们深深卷入的八六学潮,以及随后母校被当权者打压
整肃,自由之风不再,方的副校长被撤销等种种变故,我只在遥远的印第安纳州默默听
闻。学业繁重,前路未明,我也习惯了孤寂,以为不再和故土能有更深关联。
直到1989年6月,广场上的血与火,将我重新召唤回北京。
那年夏天肃杀残忍。长安街上坦克履带的碾痕犹新,木樨地临街居民楼墙上半人高处密
密麻麻弹孔仍在。戒严部队荷枪实弹在街头巡逻。士兵们军歌嘹亮,钢盔闪闪,一双双
紧扣扳机的手,整齐地戴着簇新的白手套!
北京是被法西斯占领的城市。
电视里不断是各地逮捕处决抗议者的新闻,中国大地充满红色恐怖。连我北京亲属家这
个高干子弟云集的南沙沟大院,也有人六四晚上死在戒严部队枪弹下。我回去之后见到
家里和身边的人,都处在深深悲伤、恐惧和压抑之中。
我是在北京读的高中,同院有不少老同学。家住前楼的T小我一岁,和我是同一中学前
后届毕业生。当年他高分考进国内一所名牌学府,旋即被选送海外留学。我在美国时,
和正学习国际关系的T再次巧遇,他乡遇故知,自然更添熟识亲热。那年他学习项目没
结束就匆匆回国,听家人说已是总参情报部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官了。
T得知我突然回到北京,连电话都没打就从前院跑过来。我那天从外面刚回家正在洗澡
,赶紧光脚出来到客厅坐下,白汗衫牛仔短裤,连头发都是湿的。
“小强是你回来了你怎么找这么一个时候回来?!”身材高大的T还是那样走路风风火
火说话口若悬河,和他在一起我从来就没有张嘴的可能。数年不见的他满面红光,语调
充满了那些日子在北京根本听不到的亢奋:“在美国呆着没劲吧?你小子把热闹的事情
全都错过去了。不过也亏了你是现在才回来。要是早几个星期,你这样的家伙肯定也会
是在广场上,说不准就被我们的小伙子们当暴徒一起给突突了!”
大概是注意到我突然沉下的脸色,他火箭炮般连发的声音略微一顿,本来带着点关切的
眼神瞬然消失,嘴角难以察觉地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
“看来我说得没错你还真就是支持学生的。你也不想想那些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儿就凭
喊几句口号煽动煽动老百姓难道还真能取代共产党管理这个国家? 还阻挡军队拿这么
大的板砖把我们的战士砸得头破血流!真反了这帮丫的了不突突他们突突谁。你回来又
有什么用?告诉你吧,你的那位最崇敬的方校长现在就在我们手心里。美国大使馆周围
连扫垃圾都是我们的人,除非他变成老鼠打洞穿过地球爬到美国去。”
我沉默地看着他笔挺的军装骄横的脸,脑海闪过小时候读过的书中,大革命时代一起投
笔从戎的兄弟,后来在国共两边,战场上刀兵相见的情景。
T的话也让我一下想到名列当局通缉令之首,正在美国使馆内藏身的方老师和李老师。
他们知不知道外面的情景?他们能和自己孩子亲友通话吗?方老师此刻在做什么?一定
不是在唱歌。他现在的地方会不会有书桌和电脑?他还会再计算宇宙膨胀率和黑洞方程
吗?
想到这些,我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六月北京已经炎热。可一种彻骨的寒冷,在我和昔日友人相对僵坐的客厅里弥漫开来,
一直渗透全身。
I-7 华盛顿
几个月后,我又一次听到方的声音。那是1989年11月15日,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的罗伯
特·肯尼迪人权奖发奖仪式上。当时我已回美,离开学校,投入“全美中国学生学者自
治联合会”组织工作,是一个全时的“行动分子(activist)”了。
方老师和李老师仍被困在北京美国使馆中。身为六四屠杀后高悬榜首的中共当局头号通
缉犯,他们身体不能随意行走,心灵自由和精神高贵却得到举世褒扬。
这个用已故政治家罗伯特·肯尼迪命名的人权奖,在全世界有崇高声誉。那些年和方励
之比肩的得奖者,有向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宣战的南非荷兰后裔拜尔斯·诺德(1985),
他当时正被种族隔离制度的支持者斥为“叛国贼”; 也有波兰政治反对运动思想家亚
当·米奇尼克(1986),和后来被誉为韩国“民主化之父”的金槿泰(1987)。
正因为此,中共当局对方的获奖怒不可遏。新闻发布会上,外交部发言人李肇星把“强
烈的愤慨”重复数遍,一再强调“众所周知,方励之触犯了中国的刑律,是中国公安部
门通缉的罪犯。”
其实,当时真正全世界“众所周知”的,不是理论天体物理学家方励之,而是几个月前
天安门广场和平示威、要求自由民主的百万学生和民众;还有中国政府调动20万正规军
,在全球媒体实况播放下,用坦克冲锋枪对手无寸铁示威民众进行的血腥镇压。李鹏宣
布戒严令,邓小平六四屠城后接见戒严部队,究竟谁是罪犯,世界上任何一个有良知的
人都明明白白。
当这个屠城后双手血迹未干的政府,把“煽动”、“组织”学生抗议运动罪名加给举世
知名的“中国萨哈罗夫”方励之和夫人李淑娴,各国的民心道义,毫无疑问站在避难的
物理学家夫妇一边。
发奖仪式在乔治城大学大礼堂。我和全美学自联其他代表,还有刚刚逃亡到美的天安门
运动学生领袖、自由派知识分子、改革派官员、支持大陆民主运动的海外华人等二十几
位中国人面孔,夹杂在坐满肯尼迪家族和美国各界名流,还有乔治城和乔治华盛顿大学
师生的华丽礼堂里。
授奖仪式开始,我又听见了方老师清澈洪亮的声音 :
尊敬的主席,女士们,先生们:
今天我能够有机会在这里发表我的讲话,既感到兴奋和骄傲、又感到痛苦和羞愧。兴奋
的是,我获得了人权奖,这是我的极大的荣誉,它证明我的过去和现在都不是孤立的。
痛苦的是,在我生活生长的土地上,人的尊严正在遭受新的蹂躏。特别地,当自己的最
基本权利也被剥夺的时候,更强烈地感到,我们对人类尊严所应尽的责任,还远远没有
尽到。
人类尊严的价值标准是共同的,这就是人权,这就是不分肤色、不分种族、不分语言、
不分宗教、不分信仰的普遍适用的人权。四十年前制定的联合国人权宣言标志着普遍的
人权标准已经得到越来越广泛的接受和尊重。
去年11月,在北京也召开过纪念联合国人权宣言40周年的会议。我们曾经为此高兴,我
们似乎看到,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人权原则也开始在确立它的权威。
然而,严酷的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撕碎我们心中美好的幻象。在流满鲜血的悲惨事件
面前,我们不能不承认,我们曾经是太乐观了。最近,一些践踏了人权的人,为了对他
们自己的行为辩护,正在大力宣扬说:“对于人权,中国有中国自己的标准”。他们拒
不承认人权原则的普适性,以此来拒绝世界舆论对他们的谴责。在这些人看来,似乎只
要强调所谓“家有家法”,就可以置任何普适原则于不顾,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是一
种十足的封建家天下的“逻辑”。在闭关锁国的时代,家天下的意识形态的确曾经长期
有效地统治过中国。然而,在二十世纪末叶的今天,这种“家法论”,只能暴露出宣扬
者本身的封建专制本质,而不再有任何蒙骗和威慑的作用了。
为了使中国追上现代的世界,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认识到,必须用已被证明为普适的先进
文明,特别是科学和民主,来改造自己的社会。从1919年的科学民主运动到1957年的思
想自由浪潮;从1826年面对步枪和大刀的游行到1989年面对坦克和机枪的示威,这些历
史一致地显示积弊太深,中国至今还落后于发达的世界。但是,历史已经足以证明,中
国人所追求的进步和发展,是一样的。中国人并不外在于人类的普遍要求。同整个人类
中的每个成员一样,中国人同样有着与生俱来的躯体和头脑,同样有着与生俱来的热血
和灵魂。因此,中国人,同整个人类中的每一个成员一样,应当享有、能够享有、也必
须享有不可予夺的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人的自由。
请允许我作一个类比。今天宣传的“中国有中国的人权标准”,同十八世纪中国封建统
治者宣称的“中国有中国的天文学”,是十分相似的。200年前的封建权贵极力反对科
学的天文学,不承认现代天文学是普适的,不承认它同样适用于制订中国的历法。他们
之所以如此反对现代天文学,是因为,普遍的天文规律会证明,他们自称他们所具有的
“上天授予的君权”,其实是不存在的。同样,普遍的人权原则也会证明,今天的一些
人自称他们所具有的“当然的统治权”,其实也是并无根据的。这就是为什么,各个时
代的享受着特权的治人者,总是要反对由普遍的观念所带来的平等。
的确,人类的文明常常是随着一个个普遍的观念或规律的发现和发展而进步的。对科学
的普遍性的排斥,实际上是对现代文明的恐惧。二百年前的封建贵族害怕由现代天文学
带来的现代文明,他们曾经残暴地迫害学习和应用现代天文学的人。仅在清朝初年的一
次迫害中,就有五个北京天文台的学者被杀害。然而,他们的残暴并不表明他们强大,
相反,是表明他们的恐惧,对现代文明的恐惧。今天的一切独裁者都害怕由普遍的人权
所带来的现代文明,他们也诉诸于残杀。然而,他们的残暴也同样地并不代表他们的强
大。有人说,六月之后的北京充满恐惧,不能不令人感到悲观。我承认,我也有类似的
悲观。不过,我想作一点小小的补充:在现今的恐惧气氛之中,最感到恐惧的也许就是
刚刚杀过人的人了。因为,我们可能仅仅恐惧今天,但绝不恐惧明天。相反,那些杀人
者,不但恐惧今天,更加恐惧明天。
因此,我们没有理由对未来失去信念。代表愚昧的暴力可以逞一时之强,但它们终归是
抗拒不了代表先进的普适规律的。“地球终归是在转动的啊!”
当然,转动是需要时间的。对于中国,所要的时间可能更长。正因此,我想趁这个机会
对在坐的中国年轻人说几句话。我知道许多青年决心献身中国的再造。因为再造的路还
有很长,所以,我希望,你们一定不要间断自己的学业,要更加努力地充实和提高自己
的学识。我们都是非暴力论者。世界上,有什么非暴力的力量可以制衡由枪炮所武装的
暴力?也许非暴力有很多种,不过,其中最根本的就是知识力量。没有知识作为后盾,
非暴力可能会流于一种乞求,而历史是乞求不来的。相反,只有站到当代知识巨人的肩
上,才可能真正有效地推动历史,才可能从根本上超越愚昧的暴力,才可能有胸怀去怜
悯那些迷信暴力万能的愚昧者,去拯救那些愚昧者。易卜生说过:“你想要有益于社会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你自己这块材料铸成器”。希望我们都努力地铸造自己。
许多朋友对我的现状非常关心。借此机会,我深深地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相识的和不
相识的朋友。由于目前的非常情况,我还不可能告诉大家我们的生活细节。也许有一点
可以使朋友们放心,这就是,我还在尽量享用着我现在还能享用的两项人权,这就是思
想的权利和研究的权利。我还在尽量继续我的天体物理研究。今年六月之后,我已经写
完了两篇论文,现在正在处理第三篇。
在我从事的现代宇宙学中,第一条原理称为宇宙学原理,它是说:整个宇宙是没有中心
的,整个宇宙是均匀的,处处是平衡的。在如此平衡的宇宙中演化出来的人类,怎么可
能不执着地追求一个没有暴力、没有恐惧的社会,怎么可能不去建造一个人人与生俱来
的权利都得到尊重和平等的世界。
这是方从北京美国使馆避难的房间,事先录制转运出来的发言。听见他熟悉洪亮的声音
,恍惚间我又回到科大读书时那些意气飞扬的日子。
此刻身边,透过翻译在肃静聆听他讲话的男人女人们,不是八十年代中国校园满脸单纯
热切的“天之骄子”
...
h*******i
发帖数: 4386
2
感觉我党对老方不薄啊,老方为啥这么大仇恨呢?
米国如果谁整天骂蜜柚,蜜柚能让他做普林斯顿副校长?
m********s
发帖数: 55301
3
被溺爱的孩子往往不知天高地厚。

【在 h*******i 的大作中提到】
: 感觉我党对老方不薄啊,老方为啥这么大仇恨呢?
: 米国如果谁整天骂蜜柚,蜜柚能让他做普林斯顿副校长?

m********s
发帖数: 55301
4
米果是自由国家。

【在 h*******i 的大作中提到】
: 感觉我党对老方不薄啊,老方为啥这么大仇恨呢?
: 米国如果谁整天骂蜜柚,蜜柚能让他做普林斯顿副校长?

g*******o
发帖数: 148
5
政治上基本是白痴
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是单指胆子小, 没有蛋这么简单的

【在 h*******i 的大作中提到】
: 感觉我党对老方不薄啊,老方为啥这么大仇恨呢?
: 米国如果谁整天骂蜜柚,蜜柚能让他做普林斯顿副校长?

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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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方还不错,政治上有点拉衣服。本文作者自我感觉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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