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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之春·
一个阶级的专政必然导致一党专政，而一党专政必然导致个人专政（独裁）。——
原意大利社会党总书记南尼
理论的致命伤
无产阶级专政是无产阶级政党通过革命夺取政权后所采取的政权形式。1949年中共
夺取政权后实行的人民民主专政，虽然也把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作为联合和统战
的对象，但它又是以中国共产党为领导的，民族资产阶级以及小资产阶级只是暂时允许
其存在，最终是要消灭它们的，因此，它实质上仍然是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是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提出的革命理论，在后来世界上的社会主义实践中，给包括中国在
内的社会主义国家带来了极其严重的后果。毛泽东在延安时代获得了中共党内的专断权
力，以及建国后他所实行的个人独裁，也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与实践有着十分直接的
关系。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其理论源流以及实践过程作一番梳理，并进行深入的反思，
以从中汲取到深刻的历史经验教训。笔者只能就自己学力所及谈一些粗浅的看法，不足
之处请各位方家批评指正！
“无产阶级专政首先是由马克思提出来的，大概在1852年马克思致魏德迈的一封信
中，马克思首先提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概念，他认为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之后应该以革
命的专政（独裁）来保卫自己。后来在1871年巴黎公社起义失败后，马克思在总结经验
时也谈到要以专政为自己的武器以保卫已新生的政权。但马克思主张无产阶级革命是在
资本主义生产力得到充分发展基础上才会发生的事件，因此认为‘专政’只是一种非常
手段，只能短暂使用，因为随后建立起来的将是一个产品极大丰富、可使所有人获益的
社会。故他们对专政的论述既不多，也不深。将‘专政’的学说大肆发展并实践了的是
列宁，最早大概在1906年就著文提出专政是不受任何法律所制约的革命政权。其后在十
月革命时期由于大行专政，滥杀无辜，遭到国际共运队伍内外的一片反对，列宁撰写了
为专政辩护的大量文章，并且提出真假革命者的分水岭不在于是否拥护无产阶级革命，
而是在于是否拥护专政。”①什么是“无产阶级专政”？列宁的解释是：“专政的科学
概念无非是不受任何限制的，绝对不受法律或规章制约而直接依靠暴力的政权。”②此
为列宁在1906年所言，其后在十月革命时期所写的文章中反复强调了专政的这一不受任
何约束、可以为所欲为的本质特征。譬如，1918年10-11月，列宁在《无产阶级革命和
叛徒考茨基》中写道：“专政是直接凭借暴力而不受任何法律制约的政权。无产阶级的
革命专政是由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采用暴力手段获得和维持的政权，是不受任何法律约
束的政权。”
对于无产阶级专政的适用期问题，1875年4-5月初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认
为：“在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
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
”即是在从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之间的这一过渡时期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然而有论者指
出，马克思在文中提到的共产主义社会并非我们通常所理解的那个“高级阶段”的共产
主义社会，而是指其“第一”或“低级阶段”的社会主义社会，因此，无产阶级专政的
适用期就应该是在夺取政权之后和社会主义宣布建立之前的那个短暂的“过渡时期”，
而不是有的人所认为的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即整个社会主义时期（共产主义的
低级阶段）。③这种理解与马克思在巴黎公社起义失败后总结经验时谈到的“专政”只
能是一种非常手段，只能短暂使用也是一致的。然而，尽管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理论
上对无产阶级专政的适用期问题是如此设计的，后来各国的社会主义实践却无一不是这
样的：在这个过渡期已经结束、社会主义宣布建成之后，无产阶级专政仍然一直沿续下
来，无产阶级专政不是短暂使用，而是长期使用了。其中原因何在？“为什么无产阶级
专政在社会主义建立后就应退出历史舞台呢？列宁对此的解释为，因为资产阶级作为一
个阶级已经不存在了（政治上失去政权，经济上失去财产）。过去的资本家虽然人还在
，但因为构不成一个阶级，故无产阶级专政这种作为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有系统使用
暴力的工具，当然也就无继续存在的必要了。”④然而，在各国的社会主义实践中，虽
然资产阶级作为革命的对象被强行地消灭了，但它所具有的深厚的人性和社会基础并不
会因此而消失，无产阶级政权仍然要时时注意反修防修，防止着资产阶级专政的复辟，
从而无产阶级专政就被无限期地延续下去。虽然在这一问题上，各国共产党在理论上背
离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但从维护无产阶级政权的现实需要出发，它们却只能选择如此。
它们在这一问题所共同犯下的错误从源头上说是因为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本身就已经错了
。
即使局限于一个短暂的“过渡时期”，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也是行不通的。就像社会
主义理论的其他部分一样，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更多是建立在对社会所做的价值
判断而不是实证判断的基础上，因此带有很强烈的乌托邦空想色彩。如果说这一理论还
部分符合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情况的话，那么，后来随着资本主义自身发生了很大的变
化，它就变得更加脱离现实了。从社会发展的常态来看，一个阶级的产生和消亡都要遵
循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它不能被人为地制造出来，也不能被人为地消灭掉，即使被暂
时消灭了，也还会“死而复生”、“卷土重来”。在社会存在着不同的阶级、又没有哪
个阶级能够被消灭也不应该被消灭的情况下，就需要不同的阶级在宪政和法治的轨道内
展开博弈，以维持正常的社会结构和秩序，实现社会的和谐发展，而民主政治就是为达
到这一目的而做出的最不坏的制度安排。无产阶级革命却是要用暴力手段强行消灭资产
阶级，建立起无产阶级专政，它首先严重违背了人性和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而且无产
阶级专政又是“不受任何限制的，绝对不受法律或规章制约而直接依靠暴力的政权”的
。“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无产阶级专政的权力正是这种绝对
的权力，因此，它也必然会走向绝对的腐败。而无论是从主观还是从客观来讲，绝对的
、腐化的权力都会保持它自身的惯性和惰性一直延续下去，并且还会不断强化起来。这
也是为什么后来这一制度会长期实行而不是适时退出的原因所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
规律以及权力运行的客观规律都是无法超越的，因此，从它建立的那一天起，无产阶级
专政就已经种下了失败的种子。
如何从组织上保证无产阶级能够夺取政权、实行专政？于是，民主集中制的建党原
则便应运而生了。1847年，马克思、恩格斯在创建共产主义者同盟时，就在同盟章程中
对如何实行民主、如何实行集中作了若干具体规定。例如，章程规定“同盟的组织机构
是支部、区部、总区部、中央委员会和代表大会”；“代表大会是全盟的立法机关”；
“中央委员会是全盟的权力执行机关”；“所有盟员一律平等”；“盟员要服从同盟的
决议”，等等。把民主集中制正式确立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组织原则，是在列宁领导下
进行的。1899年，列宁第一次把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组织原则概括为“集中制”。随后，
列宁又指出了“实行彻底的集中制和坚决扩大党组织内的民主制”的一致性和可能性。
1905年，俄国共产党根据列宁的思想在一个决议中第一次完整地提出了“民主集中制”
这个概念。1906年，又根据列宁的提议把民主集中制作为党的组织原则，正式写入了党
章。
1940年1月，毛泽东在《新民主义论》中指出：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国体——各
革命阶级联合专政，政体——民主集中制”。此后，他就一直强调要认真实行民主集中
制，并说：“它是民主的，又是集中的，就是说，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在集中指导下
的民主。”⑤在这种政治制度中，民主和集中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民主集中制和民主
制有何区别？这些都是很值得认真推敲的。其实，我们从毛这句对民主集中制的经典表
述中不难看出，民主只是为了更好地集中，只是一种策略和手段，而且民主还要在集中
的指导下进行，这和民主制度绝不是一回事。对于这个问题，顾准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作了深刻的论述。他认为：
“民主的解释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有人把民主解释为‘说服的方法’而不是强迫的
方法。这就是说，说服者所持的见解永远是正确的，问题在于别人不理解它的正确性。
贯彻这种正确的见解的方法，有强迫与说服之分；其中，说服的方法，就是民主的方法
。那么说服者的见解怎么能够永远正确呢？因为他采取了‘集中起来’的办法，集中了
群众的正确的意见。怎么样‘集中起来’的呢？没有解释。
“有人把民主解释为下级深入地无拘束地讨论上级的决定，并且指出这是动员群众
积极性，加强群众主人翁感觉的方法。这个定义，同时强调少数服从多数，以及不准有
反对派存在。这种对于民主的解释，和上面那种解释方法，一样以民主集中制为最高原
则。实际上，两者都是权威主义，而不是民主主义。”⑥
无产阶级政党要夺取政权，就要进行你死我活的革命斗争，就要高度集中全党的力
量，就要高度统一全党的意志，这时候党内民主就没有多少的存在余地了，就必然要逻
辑地发展出领导集体的权威和专断，再进而发展出领袖的权威和专断。与此同时，在异
常复杂的革命斗争中，无产阶级政党还要时刻警惕和防止敌人对自己阵营的暗中破坏，
这时候它就要实行铁一般的纪律，就要纯洁革命的队伍。再加上无产阶级政党是一个具
有浓厚意识形态色彩的政党，它不但要求其成员在行动上做到高度统一，还要求在思想
上做到高度统一，人们只能无条件地投身于革命，只能无条件地服从于集体的利益。在
革命斗争中，许多人都进入了革命这部“绞肉机”，不是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而是牺
牲在自己的阵营。请看以下两个事例：
在湘鄂西苏区“肃反”中，身为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红军军长的贺龙，
眼见自己的亲密战友、著名红军将领段德昌被中央代表、中共湘鄂西中央局书记夏曦以
莫须有的“国民党改组派”罪名杀害，也毫无反对之力，只能叫人做了一碗段德昌爱吃
的粉蒸肉，含泪端上，让段德昌临刑前吃上几口……
在鄂豫皖苏区“肃反”中，身为红四方面军总指挥的徐向前，听说自己的妻子程训
宣被保卫局以“改组派”罪名逮捕之后，对她的命运也只能是“不便过问，听候组织‘
审查’就是了……”最后程训宣在保卫局严刑逼供中被活活打死……⑦
“革命吞噬自己的儿女”不仅是革命胜利后才发生的，在革命过程中就已经在不断
地上演着这样的悲剧。革命胜利后，无产阶级政党为了巩固政权，为了一党专政的高度
集权统治的需要，革命的那一套逻辑仍然要沿袭下来，甚至还要更加强化起来。
马克思首先提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概念，在他的设想中革命首先要在西欧在这一资
本主义已经发展成熟的地方发生。然而，后来革命并没有在这里发生，而是在资本主义
发展的薄弱环节——俄国发生了。列宁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概念，并于
1917年领导发动了十月革命，在俄国建立起了苏维埃政权，开始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实践
。但在实践中，这一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理论不久就暴露出了它的巨大缺陷，带来了
极为严重的后果。“十月革命后，在布尔什维克的政治实践中，将无产阶级专政推向极
端，实行红色恐怖，取消了俄国人民二月革命后争得的保障人民群众民主权利的一系列
自由，包括言论、出版、游行、示威、集会、结社等自由。1918年，德国社会民主党的
左派领袖、德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罗莎·卢森堡就对列宁为代表的布尔什维克将无产
阶级专政推向极端的做法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她说：自由受到了限制，国家的公共生活
就是枯燥的，贫乏的，公式化的，没有成效的，这正是因为它通过取消民主而堵塞了一
切精神财富和进步的生动活泼的泉源。”⑧在列宁时期，党内民主还在一定程度上存在
着，领袖的个人崇拜和个人独裁尚未得到充分的暴露和发展。列宁死后，斯大林掌握了
权力，无产阶级专政就开始变本加厉地发展起来。在斯大林时期，党内民主已经荡然无
存，肃反运动中反对派遭到了残酷的镇压，整个国家实行领袖的个人独裁，并大搞个人
崇拜。
当然，对于这种理论，人们也不是没有进行过反思的。1940年11月，陈独秀在《我
的根本意见》一文中写道：“所谓‘无产阶级独裁’，根本没有这样东西，即党的独裁
，结果也只能是领袖独裁。任何独裁都和残暴、蒙蔽、欺骗、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是
不能分离的。”他指出：“不是斯大林产生了独裁制，而是独裁制产生了斯大林。”
1940年9月，陈独秀在《给西流的信》中写道：“史大林的一切罪恶，乃是无级独裁制
之逻辑的发达，试问史大林一切罪恶，哪一样不是凭藉着苏联自十月以来秘密的政治警
察大权，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容许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这一大串反民
主的独裁制而发生的呢？”“我们若不从制度上寻出缺点，得到教训，只是闭起眼睛反
对史大林，将永远没有觉悟，一个史大林倒了，会有无数史大林在俄国及别国产生出来
。”毛泽东在1956年斯大林事件发生后，也说过这样一句话：“斯大林如此破坏社会主
义法制，这在英、法、美这样的西方国家就不可能发生。”然而遗憾的是，反思的成果
并没有变成制度上的成果，我们仍然为之付出了太多、太多！
独裁的产生
1935年1月遵义会议后，毛泽东逐步地取得了在中共党内的最高权力。通过四十年
代初开展的延安整风运动，正式确立了他在党内的最高领袖地位。1943年3月20日政治
局会议通过了《中央机构调整及精简决定》，他担任了中央政治局主席、中央书记处主
席和中央军委主席，并且在中央书记处讨论问题时“有最后决定之权”。在组织上完成
了将他定于一尊的任务后，以1943年7月4日刘少奇在《解放日报》发表《清算了孟什维
克主义思想》为代表，又完成了在思想上、理论上和历史地位上将他定于一尊的任务。
从此以后，他的思想成了全党的思想，他在党内取得了绝对的权力。他在党内取得至高
无上的权力的同时，在中共控制的区域内也享有了巨大的威望。陕北农民李有源利用民
歌作了一首歌颂他的歌曲——《东方红》，很快就唱响了陕北，唱响了中国。这象征着
一轮红太阳从延安升起了，他从此走上了神坛。
毛泽东的领袖地位的取得来自他在政治、军事上的杰出才能和对革命事业的巨大贡
献，来自他在党内斗争以及处理与莫斯科的关系中过人的手腕等等因素。同时，在革命
斗争年代，作为处于弱势地位的要向蒋介石集团夺取中国政权的中共的领导人，他没有
过多地表现出后来那样的乌托邦空想，而是采取务实主义的态度，而且他也较为谨慎地
行使自己所掌握的权力，即使是在党内取得绝对的权力后他也大体上没有滥用这一权力
，因此，这一时期中共党内他个人专断的色彩并不浓厚，许多重大决策也基本上是集体
做出的。当然，这更多还是他本人出于夺取政权的现实考量，而需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需要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共同完成夺取政权的任务。综合以上的种种因素，他最终
取得这种权力就具有相当程度的“众望所归”的色彩。再由于中共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政
党这一属性所决定的，他的这种地位的确立就是势所必然的了。确立毛泽东的这种地位
，对于全党意志的统一和革命事业的胜利曾经发挥了巨大作用，但这种地位在革命胜利
后又反过来成为党和国家事业的致命伤。
1949年后，毛泽东所推行的路线、方针、政策，在许多时候并不能说是代表了全党
的意志，更不能说是尊重了广大的民意，但即便这样最后仍然要按照他个人的意志强制
推行下去，从而造成了极其惨重的后果，其中最为严重的莫过于造成三年经济困难和几
千万人非正常死亡的大跃进以及历时十年之久、使经济濒临崩溃边缘的文化大革命。当
初在延安把他拥上领袖地位的许多战友，后来又成了他打击迫害的对象，而且他们在这
种打击迫害面前还显得多么的束手无策。毛泽东当初在党内的绝对权力的取得，固然离
不开他自身的因素，固然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逻辑使然，然而，与他身边战友的支持和配
合也是分不开的。其中，对于他的领袖地位的确立出力最大的莫过于刘少奇了，刘也因
此成为中共党内仅次于毛的二号人物，中共七大后确立的毛刘体制持续了二十年。然而
，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后来又恰恰是刘少奇成了毛不惜一切代价要加以清除的“睡在我
们身边的赫鲁晓夫”，成为中国要打倒的最大走资派，落个十分可悲的下场。因此，可
以说他们后来的遭遇在一定程度上是作茧自缚，他们不得不喝下自己参与酿造的苦酒。
1967年8月5日，刘少奇被造反派批斗完后回到办公室，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拿出一本
《中华人民共国宪法》，愤怒地说道：“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席，你们怎样对待我
个人，这无关紧要，但我要捍卫国家主席的尊严。谁罢免了我国家主席？要审判，也要
通过人民代表大会。你们这样做，是在侮辱我们的国家。”然而，他的抗议已经无力回
天了。（在1958年8月的北戴河会议上，毛泽东说：“法律这个东西没有也不行，但我
们有我们的一套，……不能靠法治去治多数人，民法、刑法那样多条记得了?……宪法
是我参加制定的，我也记不了，我们基本上不靠那些，主要靠决议、开会”。毛泽东说
这段话的时候，刘少奇还插话，“到底是法治还是人治，看来实际是靠人，法律只能做
办事的参考”。当初不重视法治，认为治理国家要靠人治，受到迫害的时候才想到要维
护国家和宪法的尊严，这无疑是十分可悲的！）
1959年7月-8月的庐山会议期间，彭德怀于7月14日写信给毛泽东，指出大跃进和人
民公社化以来所犯的错误，却被当作“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于7月16日印发下去，叫
会议的各小组进行讨论。7月23日，毛泽东在大会上讲话，说它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
、有目的的右倾机会主义的纲领，并且指出彭德怀犯了军阀主义、大国主义、和几次路
线上的错误。彭起先怎么也想不通，抵触情绪很大。但他“同时也考虑到，我党中央坚
持反对帝国主义和现代修正主义，并积极支援国际上的民主、民族解放运动。如果以毛
泽东同志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中央的威信受到了损失，那就会给国际无产阶级运动带来更
大损失。想到这里，我动摇了原先保留看法的念头”。“二十四日上午，有两个同志来
到我处。问我考虑好了没有？……他们又说：‘不能单从信的方面来看，而要从如何对
全局有利着想。’他们并以热情和激动的心情谈到，‘要抛开信的本身，从全局利益来
作检讨。’谈了两个多小时，热泪盈眶而别，感人至深。我非常感激他们对我的帮助，
决心从严检讨自己。”“在会议过程中，我采取了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态度，只要不损害
党和人民的利益就行，而对自己的错误做了一些不合事实的夸大检讨。”⑨
1964年12月15日至1965年1月14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开了一个月的全国工作会议，
总结和研究“四清”运动中存在的问题。12月20日召开的常委扩大会议，讨论运动的性
质和主要矛盾。在这个会议上，毛泽东和刘少奇发生了严重分歧。刘少奇提出：主要矛
盾是“‘四清’与‘四不清’的矛盾”，性质是“人民内部矛盾跟敌我矛盾交织在一起
”，主张“一切从实际出发，有什么矛盾解决什么矛盾”。毛泽东讲的是抓敌我矛盾，
重点是“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向在重大问题上一言九鼎的毛看到刘在路线
上性的问题上公开反对他，感到难以忍受，以至当场失态地对刘说道：“你有什么了不
起的，我动个指头就可以把你搞倒！”“毛刘争执，闹到如此地步，人人焦急，无所适
从。安子文请出开国元勋们从中缓解。陶铸、安子文也到住宅给刘提意见。刘少奇顾全
大局，主动向朱德、贺龙、陈毅、林彪等征求意见，开了党的生活会，征求和听取批评
。政治局开会时，刘又检讨说：对主席不够尊重。”⑩
历史证明，在以上这两次重大冲突中，真理是站在彭德怀和刘少奇一边的。然而，
当那种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已经与领袖的个人专断连为一体的时候，为了维护无产阶级
专政和中共一党专政，中央领导集体却只能要他们两人违心地进行检讨，处处迁就毛泽
东。维护毛的权威不仅成了他个人的需要，也成了整个党和国家的需要，成了中共的头
等大事！从加入革命阵营的那一天起，人们实际上就已经把自己绑在无产阶级专政和领
袖个人专断这辆战车上了。就是毛本人又何尝不是把自己也绑在这辆战车上了呢？他自
己终究也成为一个悲剧性的历史人物。
在庐山会议上，一些老革命家在“三面红旗”问题上，并不都同意毛泽东的主张，
对彭德怀的认识和处理上，也并不都认为毛泽东的做法很妥当。“但是在权力高度集中
于某一个领袖的情况下，无条件的维护领袖的‘形象’和权威，便成为全党头等重要的
大事，即一人身系天下安危。于是，他们都颇为理性地、自觉地站在维护毛泽东的立场
上，宣扬了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11个人崇拜的危害人所共知，但为什么在苏联和中
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都出现过严重的个人崇拜呢？“个人崇拜，是高度集权领导体制
的历史产物，从政治本质上说，就是对个人手中权力的崇拜。一个很长时间内，不管是
苏联还是中国，在考虑社会主义前途问题上，极端重视和千方百计地维护与巩固无产阶
级专政的政权，而忽略了发展经济和扩大民主生活，甚至出现批判‘唯生产力论’和‘
运动群众’的荒唐事。在这种认识下，领袖作为政党和政权的代表，自然被放在至高无
上的地位，变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政治偶像。”12然而，中共党内这样处心积虑、委曲求
全地去顺从毛泽东，结果却仍然没有能够维护住大局，反而使他可以一意孤行下去，最
后酿成了十年“文化大革命”的空前浩劫！这种在维护无产阶级专政的问题上为了目的
不择手段的结果，依然是没有能够阻挡着它不可避免地走向末路的最终结局。可谓是“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1939年7月，刘少奇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说：共产党人“没有任何私心，所
以他无所畏惧。他没有做过‘亏心事’，他的错误缺点能够自己公开，勇敢改正，有如
‘日月之食’，他理直气壮，永远不怕真理，拥护真理，把真理告诉别人，为真理而战
斗。即使他这样做暂时于他不利，为了拥护真理而要受到各种打击，受到大多数人的反
对和指责而使他暂时孤立（光荣的孤立），甚至因此而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也能够逆
潮流而拥护真理，绝不随波逐流”。然而，他后来却屡次为自己的政治主张（实践证明
它们大都是正确的）而违心地做出检讨。这也许出于维护党的团结的需要，出于维护领
袖的权威的需要，甚至是因为他本人的性格因素等等，但笔者还是更倾向于要从制度上
进行反思，因为相对于更带有根本性的政治制度而言，个人的因素都是第二位的，好的
制度会使坏人要去办好事，坏的制度却会使好人办了坏事。
1958年4月上海会议时，毛泽东曾提倡海瑞精神，鼓励大家讲话；说不敢提不同意
见，无非是怕撤职，怕开除党籍，怕离婚，怕坐牢，怕杀头，等等。1950年代，为了鼓
励人们讲话，毛多次说到共产党员要有六不怕，即不怕撤职，不怕开除党籍，不怕离婚
，不怕坐牢，不怕杀头。但要少数人做到六不怕也许可以，要多数的人都做到六不怕却
是一种苛求；要一时做到六不怕也许容易，要始终做到六不怕却勉为其难。他要鼓励人
们说话，首先就要让人们可以放心地说话，不会因为说话而招来横祸。1959年庐山会议
期间，7月23日张闻天在小组所作的发言中说：“主席常说，要敢于提不同意见，要舍
得一身剐，不怕杀头，等等。这是对的。但是，光要求不怕杀头还不行。人总是怕杀头
的，被国民党杀头不要紧，被共产党杀头还要遗臭万年。所以，问题的另一面是要领导
上造成一种空气、环境，使得下面敢于发表不同意见，形成生动活泼、能够自由交换意
见的局面。”要人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做到“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仅有
领导人的提倡、许诺是靠不住的（因为领导人本身是会发生变化的，更何况领导人还有
可能仅仅把它作为达到一时目的的手段，甚至只是为了“引蛇出洞”），而是要把它变
成一种制度，使人们可以依法行使自己发言的自由权利。而这就必须放弃无产阶级专政
，就必须建立起民主宪政的制度，使权力受到有效的制约，“把权力这只野兽关进笼子
里”，使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宪法和法律之上，使人们的各项自由权利受到切实有效的
保障，真正实现“免于恐惧的自由”。
①④ 范海辛：《谁是我们的敌人系列之——论专政》，《中国文化安全》第22期
，2006年11月15日
② 《列宁全集》第12卷，第289页，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
③ 参见范海辛的《谁是我们的敌人系列之——论专政》，《中国文化安全》第22
期，2006年11月15日
⑤ 《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1057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⑥ 顾准：《科学与民主》，《顾准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⑦ 转引自何蜀的《从中共高干到国军将领——文强传》，第148页，广东人民出版
社2009年版
⑧ 韩云川：《妨碍政体改革的认识误区》，《炎黄春秋》2009年第8期
⑨ 《彭德怀自传》，第287-288页，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
⑩ 刘源、何家栋：《“四清”疑团》，《你所不知道的刘少奇》，河南人民出版
社2000年版
11、12 冯建辉：《走出个人崇拜》，第11-12页，第14页，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
版
□ 读者投稿 |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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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第一句太扯：
一个阶级的专政必然导致一党专政，而一党专政必然导致个人专政（独裁）。——
原意大利社会党总书记南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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