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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版 - 郭松龄反奉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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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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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本关东军拿到了这个东西,就有了把握。他们在杨宇霆回到奉天的时候,就发布了一
个通告,为郭松龄和张作霖双方划定了禁止交战区:南满铁路及其附属地周边二十公里
(后修改为十二华里)范围内,中国军队不得进入交战,否则关东军将对其采取敌对行
动。这等于是把郭军进军的总目标奉天城,也完全划在非交战区内保护起来了。而且这
一措施,实际上只是适用于郭松龄的西军,东军运兵调动等,日本从来没有援引这一通
告加以阻止。这个规定,没有任何条约基础,没有东京方面的任何指示,完全是关东军
自己专横做出的决定。这个规定让连山战败后一时非常紧张的张作霖长出了一口气。
日本政府方面,此刻也在思考着要做出适当的反应,一方面它要维护日本在满洲的权益
,一方面它又要遵循币原外相的“不干涉内政”原则,不像“前沿”势力那样决断地一
边倒向张作霖。在复杂的思考之后,尤其在听取了浦大佐代表关东军和“前沿”满铁、
领事馆等各势力的意见之后,也是出于对于地区陷于动乱和赤化的恐惧,出于张作霖是
维持这一地区有效秩序的唯一政权的基本判断,他们还是决定了要准备进行干涉,只是
姿态较为中立。日本政府的第一个动作,是调集部队,准备增援兵员“不够”的关东军
,在朝鲜的久留米师团接到命令,做好开赴满洲作战的准备,以便增强南满铁路及其附
属地的守备力量。第二个动作,就是以日本政府名义同时警告郭松龄和张作霖,不得让
军事行动干扰到南满铁路和附属地。只是,这看似中立的两个措施,都可以被根本上就
一边倒向张作霖的关东军用于支持张作霖。
日本人的干涉,尤其这个禁止交战区的划定,让郭松龄十分气愤。
他作为东北人,当然知道东三省政治,一分一毫都受制于日本的影响。他也希望能争取
到日本的中立甚至支持。起兵后不久,他于12月1日曾经用一封名义上致日本驻华公使
芳泽谦吉的通电,宣示了他的对外政策,对日方做出了承诺:“凡中日两国现状,除尊
重条约上之权利外,他如贵国私人与三省当局之经济契约,或与敝国人民合办实业等项
之合法事业,均承认照前继续有效。致贵国人士受三省政府及各机关聘雇者,亦必继续
任用。”但是同时提出,郭奉交战以后,日方与张作霖订立的协议,一概不承认;“此
次义军回防途上,倘或有抗拒义师者,势不得不讨伐。”并告诫日方此战争为中国内政
,日方要严守中立,不得供给对方械弹。但是无论是这番表态的柔软和还是警告的义正
言辞,显然都没有打动日本在东北“前沿”的那几个机构。
也有一个说法,说郭松龄在沟帮子的时候,日本人派了某大佐(也有人说是大石桥守备
队长安河)和郭松龄进行过谈判,要求割让海城、盖平、复县、金州四个县给日本(一
说是承认日本在满蒙的优越地位和特权),换取日本对他的支持,并说张作霖已经同意
,而郭拍案而怒,谈判告吹。但是日本的档案和主要当事人的回忆都没有提及此事,也
没有提及过郭松龄在沟帮子时候和日本的任何大佐有过交涉。这个说法,是后来郭松龄
的一个副官赵云飞中校传出来的,由郭松龄的侄子郭鸿志听说后又传给魏益三的。同时
有此类似说法的是李英夫,一个留日的学生,也非在场者。这个割让的内容倒是能和某
些人传说的张作霖和日本的密约对上号,但是仍然要存疑。
B*******e
发帖数: 691
2
金海盖复,不是一个守备队长能谈的。也不是外务省的做法,要谈也是跟关东军的参谋
谈啊。

【在 T*****n 的大作中提到】
: 日本关东军拿到了这个东西,就有了把握。他们在杨宇霆回到奉天的时候,就发布了一
: 个通告,为郭松龄和张作霖双方划定了禁止交战区:南满铁路及其附属地周边二十公里
: (后修改为十二华里)范围内,中国军队不得进入交战,否则关东军将对其采取敌对行
: 动。这等于是把郭军进军的总目标奉天城,也完全划在非交战区内保护起来了。而且这
: 一措施,实际上只是适用于郭松龄的西军,东军运兵调动等,日本从来没有援引这一通
: 告加以阻止。这个规定,没有任何条约基础,没有东京方面的任何指示,完全是关东军
: 自己专横做出的决定。这个规定让连山战败后一时非常紧张的张作霖长出了一口气。
: 日本政府方面,此刻也在思考着要做出适当的反应,一方面它要维护日本在满洲的权益
: ,一方面它又要遵循币原外相的“不干涉内政”原则,不像“前沿”势力那样决断地一
: 边倒向张作霖。在复杂的思考之后,尤其在听取了浦大佐代表关东军和“前沿”满铁、

T*****n
发帖数: 18811
3
说得好。满蒙特权也不是守备队能谈的。齐世英和久留米那个说的也不错。齐世英那个
给个reference吧。俺觉得丫去日本的事儿也是不靠谱。

【在 B*******e 的大作中提到】
: 金海盖复,不是一个守备队长能谈的。也不是外务省的做法,要谈也是跟关东军的参谋
: 谈啊。

B*******e
发帖数: 691
4
齐世英: 追随郭松龄将军回师奉天述闻
我與郭松齡將軍
㈠ 初識荊州
民國十四年一月,我從德國回到瀋陽(當時叫奉天)。在先一年的秋天,同在德國
讀書的二哥,不幸因病故世,原先我不敢告訴家裹,但終覺無法隱瞞,於是這次抱著二
哥的骨灰,經西伯利亞回來,旋即在家鄉安葬。事後,我本擬再回德國,但因二哥故世
的慘痛打擊,家人始終不讓我走,我只好在瀋陽暫住一段時間。
事情的發展,常出人的意表。當我住在旅館時,先父的同學好友郭松齡先生,認爲
我住旅館不方便,要我搬到他家。我與郭先生原不相識,就因爲與先父同學的淵源,才
這樣偶然地認識,從此開始了我們以後不太尋常的關係。
郭先生字茂辰,遼寧省瀋陽縣東鄉人,生於民前三十年,家貧,其父傭書,十五歲
始受業於鄉間私塾。在前清末年,先進陸軍速成學堂(原稱奉天武備學堂),後就讀陸
軍大學。畢業後,他被分發到陸軍第三十三鎮(統制朱慶瀾),後隨軍到四川,遂升營
長,劉湘是他屬下的排長或連長。時值辛亥革命,四川哥老會對於外省入川軍隊一律排
斥,郭先生遂返回奉天。旋以革命黨嫌疑,被巡防營拘捕下獄,賴武備學堂同學力保,
幸得無事。後任奉天督軍署參謀,曾隨楊宇霆(時任奉天督軍署參謀長)赴徐州參加張
勳所召開之督軍團會議。到會後因知該會實爲復辟鋪路,建議楊宇霆退出不聽,郭先生
遂不辭而去廣東。在廣東警衛軍中及韶關講武堂做過參謀及教官等職務,盛世才就是他
那時的學生。護法議員奉天籍之李堅白當時在粤,以彼此志趣相投,遂成莫逆。他在外
邊遍嘗了艱難辛苦以後,民國八年,奉天創辦東北講武堂,他被邀回奉任戰術教官,時
張學良爲東三省巡閱使署衛隊旅第二團團長,正就讀講武堂。郭有學問,有見解,講課
時每發高論,或評時事,很使張傾服。及張畢業,升任衛隊旅旅長,郭即在其邀請下加
入軍隊,展開了他在東北軍中的事業。
郭先生體格修長而健壯,經常著軍服,好讀書,生活嚴肅,思想前進,治軍甚嚴,
恒以天下國家爲己任。不近煙酒,不貪污,不受餽贈,亦不治生產。與夫人韓淑秀女士
伉儷情篤,其夫人雖無所出,亦不納妾、不嫖,家庭生活極爲樸素,毫無當時東北高官
之奢靡情形,誠爲後來東北新軍之楷模。
㈡ 籌辦同泽中学
民國十四年春,正是二次直奉戰役奉系獲勝没有多久的時候,奉軍勢力發展非常之
快,河北(督辦李景林)、山東(督辦張宗昌)、安徽(督辦姜登選)、江蘇(督辦楊
宇霆)皆屬奉系地盤。東北軍人的修養本就不够,這種環境更易使大家產生睥睨不可一
世之概。
那時郭先生已經當到軍長,在東北軍中居於顯赫地位,尤其在新軍中更屬一位中堅
人物。當我住在他家時,他家人口簡單,郭的老太爺、老太太年歲已大,老態龍鍾,一
切生活由郭氏夫婦侍奉。二弟郭任生在吉林,三弟郭大鳴在哈爾濱,均各有所事。郭夫
人韓淑秀女士,燕京大學畢業,重視女學。他們雖没有子女,但朋友很多。郭先生非常
虚心,喜歡和文人交談。那時,我只不過是一個二十七歲(民前十三年生)的青年,所
知有限,但我們卻談論很多。他也常把我介紹給他有地位的朋友。相處時間一久,他表
示想辦一所學校,最初想辦的是大學。
原來,當時東北的文化程度還很落後。東北大學刚剛成立,校長由省長王永江兼任
。王永江是東北一位幹練的省長,但學校官氣很重,據說,他就曾向學生這樣講過:「
大家要好好唸書,畢業後好的可當縣長,普通的可做稅捐局局長。」郭先生對教育的觀
念比較新,同時也是基於事實的需要:因爲二次直奉戰後,奉軍傷亡頗鉅,遺族甚多,
當時軍隊的一般習氣,打完戰爭,不管善後,郭先生獨不以爲然,認爲至少應負道義責
任,所以他安排傷殘官兵,並想辦一學校收容遺族子弟。爲此,他要我籌辦一所私立大
學,我即毫無顧忌的對他提出兩點意見:第一、我認爲東北還不够辦好大學的水準,連
中學都難辦好,要辦須先從中學開始,然後再辦大學。第二、學生須經考試,合格才收
,不必限於遺族或軍人子弟。郭先生居然同意我的看法,我遂受命籌辦,後來定名爲「
同澤中學」。初開辦時只收男生,我走后又另辦一所同澤女子中學。
同澤中學剛一開辦即頗受注目,因爲兩位校董張學良、郭松齡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
物,我這一位校長也是剛從德國回來的留學生。去年逝世的監察委員梅公任就是當時的
國文教員。學校經費的來源是二次直奉戰爭結束時,奉軍在秦皇島一帶俘獲直軍器械物
品,將之變賣所得款項中撥出六十萬元做爲基金。預備暑假後招生開學。由於校舍來不
及興建,暫時借用瀋陽城東山咀子軍除新修的一部分營房供學校使用,其餘的由軍官教
育班使用,並用鐵絲網隔開。學生最初只招三班。郭太太喜歡小孩,她家裹衛士有年紀
小的,想送來要我收,我說:「十四歲以上的不收,十四歲以下的才可參加考試。」郭
太太也很原諒,現在這些學生還有少數在此。
爲學校的長久打算,我們拿六十萬元基金辦兩件事:一爲裕民銀號,另派人負責;
一爲裕民油坊,由我經手,工廠設在瀋陽工業區,已經開始興建。從德國訂購新式搾油
機器,出油量多而雜質少,油餅爲長方形,可做飼料。機器分五次付款,一次約兩萬美
金,只付三次我們就離開東北了。
㈢ 一夕縱横談
我與郭先生曾有過多次的長談,或在其家,或在學校,郭先生雖是我的父執輩,卻
已變成忘年交。我們談論的範圍相當廣,從往事到校務;從東北本地事、國事到天下事
,無所不談。
郭先生的談話中時露對時局的不滿。他對張作霖逐鹿中原的野心,抱持批評的態度
。他認爲東北資源之富甲全國,非他省所能及,鐵路又多,應休養生息,好好建設東北
,儲備實力以禦外侮,不該進關打仗。何況東北局勢正危,日、俄(尤其是日本)虎視
眈眈,隨時要作應付準備。至於整個國事,他認爲應該大家商量,各方面合作,用政治
方法來解決。他對當時國內大勢作如此估量:認爲中央無實力,馮玉祥還是我們這一邊
;國民黨在廣東也是一個勢力;孫傳芳還不怎樣成器;其他皆爲小勢力。不過,他對廣
東的印象很差,他對我說:「連廣東都搞不好,都統一不了,還談什麼?」我當時只是
一個書生,也發表議論,我提出兩個意見,頗蒙首肯:其一、我認爲東北地大物博,應
該移民實邊,最好從關內移民過來,使東北有一萬萬中國人(當時號稱三千萬),以後
什麼也不怕。其二、拉進英、美、德、法等國的資本和技術,以開發東北,增加自己力
量,以免日、俄包辦。
在我與郭先生的過從舆漫談中,我只知道郭有實力,有抱負,對東北現狀不滿,我
從没想到他心裹會另有什麼打算。
郭松齡將軍回師奉天
㈠ 東北軍的改革與派系
東北軍隊方面我接觸很少,了解不多,但我知道郭先生與東北新軍的關係很深,其
主要淵源起於東北講武堂,尤其是他的學生張學良對他的傾服。張氏畢業後不久即升任
衛隊旅旅長,請郭先生擔任參謀長兼第二團團長,以後逐漸發展,郭先生終掌握了東北
的新軍力量。
一般說來,東北軍中有地位的有陸大派(如郭松齡將軍是,人數不多)與士官派(
如楊宇霆、姜登選、韓麟春等,人數較多),其次爲保定派及老速成。東北講武堂創辦
不久,並未形成一個力量。至第一次直奉戰爭失敗,張作霖覺得舊軍非整頓不可,遂成
立陸軍整理處,將二十七師、二十八師、二十九師這些行伍與土匪出身的隊伍,整編爲
正式的陸軍(實際上以舊式巡防營爲班底),以旅爲單位,用些士官派、保定派及老速
成出身的軍人,所有下級幹部才用講武堂的學生。
經這次整編以後,張學良即出任第二旅旅長,郭松齡出任第六旅旅長,事實上這兩
旅等於不分家,因爲張學良知軍少,又好玩(偶也邀過我,但我來不了),故一切交郭
,所有命令皆由郭先生一人頒佈,而兩旅並行,其命令款式:第二旅長張學良第六旅長
郭松齡併排寫好,只要郭一人蓋章即可。後來二、六旅擴編爲一(張學良)、三(郭松
齡)聯軍,所有新軍皆在此,因爲張學良是皇太子式的軍人,故他的軍隊裝備最精,軍
需亦獨立(現在臺的張振鷺即是掌軍需的一人),而一切都由郭替他作主。郭性嚴肅,
不含糊,凡事能行則行,故有人在背後呼之爲「郭鬼子」(意謂日本式作風)。
㈡ 日本觀操與奉召歸國
民國十四年九月下旬,郭先生忽對我說:「日本將舉行秋操,奉天派我觀操,你能
否同行?」我即表示樂意從命。可是,越數日郭先生又對我說:「外面有謂觀操何以带
文人?你還是暫時不要去,此去我可能要入日本陸軍大學住些時間,以後你再來。」我
當時感覺奇怪的是:此時他要進陸大,那些繁忙的工作,如何擺得開? 果然,他到日
本沒有多久,便奉召回來,因爲時局又發生了變化。
原來,楊宇霆已在江蘇與浙江的孫傅芳開始暗闘。十月初孫傳芳秘密進行策劃,召
集會議,商妥成立五省聯軍(蘇、浙、皖、赣、閔),東北方面還被蒙在鼓裹。及孫開
始採取軍事行動,便很快推進至上海、南京、安徽,迫使楊宇霆、姜登選率部後撤,張
宗昌的軍隊便應召前來阻止孫軍攻勢。斯時電報戰頻仍,馮玉祥坐擁國民軍三軍,一軍
軍長馮自兼、二軍軍長岳維峻(原爲胡景翼,已死)、三軍軍長孫岳,勢力龐大,表面
主張和平,大家爭與聯繫,實則窺伺直隶,想趕走李景林。奉軍因爲防線太長,張作霖
只好去電東京,召回郭松齡。及郭甫抵瀋陽,即準備進關打仗,忙於調兵遣將,部署軍
事,有笑此謂「郭鬼子下官雨」。至十一月,張宗昌離開徐州,李景林爲保地盤,想脫
離張作霖,態度也有了變化。
㈢ 回師之考慮與決心
在郭先生忙於佈置軍事的時候,我有時住在學校,偶而見到他,但因他忙,没有什
麼談話機會。某晚,我在學校即將就寢,忽接郭先生電話,問我能否就來。學校距離瀋
陽二十里,往返只有搭乘修營盤用之輕便小火車,車頭已經熄火,臨時我與之商量,再
升火把我送到城內。及見郭先生,他對我說:「我就要入關,若學校的事擺得開,你跟
我去。」我說:「學校的事可交教務主任代一下,什麼時候走呢?」他說:「明天就走
。」
進關抵天津後,我們雖住司令部,但因郭先生忙,很少見到他。越數日,司令部中
有人謂:「軍長住義租界義國醫院,您有沒有去看他?」我說:「我不知道啊!」郭先
生那時身體確實不好,因此某晨我去看他,正好只他一人,詢其病況,謂不嚴重,旋即
表示對時局之不滿。接著他說:「您知道我不喜歡打仗,現在又入關要打,要打到什麼
時候才完呢?」我問:「非打不可嗎?」他答:「不打又怎麼辦呢?能不打就不打。」
我說:「不打就想不打的辦法呀!」這時我才知道他原在做不打的考慮。
過幾天,郭先生對我說,他想請駐天津日本駐屯軍司令小泉及其主要幹部等吃飯,要我
去看他們並約好時間,後來就在法租界裕中飯店(舊車站附近)舉行,主人方面只有郭
先生與我,席間僅普通應酬,未及其他。這時,我就感覺到郭先生是在做外交準備,否
則無須在天津與日本軍人打交道,何況,天津原是李景林的地盤。
㈣ 通電回師與軍政佈置
事情的變化很快。某晚,郭先生要我去,及至,見有五、六高級將領和張振鷺已先
到。等郭先生回來,即對大家說:「我們準備去灤州,此事成功固好,若失敗則大家皆
須亡命。」隨即問張振鷺:「我們還有多少錢?」張答稱:「尚有十餘萬。」郭謂:「
把此款以在座諸人名義存正金銀行,可作亡命時之用。」
當晚(或次日),我們即往灤州。
十一月二十二日,郭先生在灤州致電張作霖,要他息戰下野,將政權交給張學良。
理由大既是:
第二次奉直戰爭,官兵傷亡慘重,無分文撫卹,致傷者無錢醫療,死者之遺族無以
爲生。內戰軍費浩大,賦稅日增,錢法毛荒,人民之生活困苦。
俄、日兩帝國主義對東北伺隙而動,侵略日亟,我們同類相殘,勇於私闘,勢必招
致亡省之痛。
每次內戰都是軍閥擴張地盤,發展個人勢力,並非爭真理、爭正義。楊宇霆唆使進
關打仗,弄權禍國。
最後表示要班師出關,更張省政,收毀濫鈔,免除苛稅,實行文治以禦外侮,永远
不再參與內戰,優遇勞工以消激党,振興教育,開發寶藏以臻東北於富強。
張接電後,次日即邀郭回奉面談,我問郭:「您回去嗎?」他說:「这是鴻門宴,
焉能回去!」郭即召集軍事會議,說明不應再打仗及決定回師的種種緣由。其中有六位
師、旅長齊恩銘、趙恩臻、高維嶽、裴振東、孫旭昌等因與張作霖的關係深,被請暫時
休息,送往天津李景林處。郭在軍事方面並做了一些部署:
1.司令部設八大處(軍需、參謀、軍械、外交等),軍隊約六萬餘人,編五軍:
總指揮:宋九齡
參謀長:鄒作華
第一軍軍長:劉振東
第二軍軍長:劉 偉
第三軍軍長:范浦江
第四軍軍長:霽 雲
第五軍軍長:魏益三(原只四軍,因火車軌道擁擠,原預定出關的隊伍過不去,臨
時將即可開向東方的部隊編成第五軍。)
砲兵司令:安玉珍
2.外交處由王正廷任處長(未到任),我任主任,其組織簡單,參加的皆爲與郭很
熟的留學生,如高惜冰、楊夢周、蘇上達、蔡多祥等是。其後也來了幾個著名的人物從
旁幫忙,如:
⑴ 殷汝耕:黄郛介紹來的,並帶來了他的親戚劉友惠。
⑵ 樊光、盧春芳:王正廷介紹來的。
⑶ 林長民(宗孟):原在北京主持國憲起草委員會,似不甚得意,其友蕭宣(閩
人,日本士官學校畢業,時任奉天講武堂教育長,與郭交好)告訴他郭爲新興力量,勸
其幫郭,林遂借李景龢與鄧某同來,做郭的客人。李、鄧文字皆好,又富經驗,他們三
人皆住余之車內,由我招待,遇事我曾請教他們並請幫忙。
⑷ 饒漢祥:我們剛到灤州,郭先生對我說:「我曾和饒漢祥談過,他可以幫忙,
你去請他就來。」我即趕回天津英租界黎元洪家去請饒先生,他病了(可能是很嚴重的
肺病),抽鴉片,氣色壞,衣服髒。他說:「病好即來。」及我趕回灤州覆命,郭先生
即發出通電(電文出自饒手,郭很欣賞饒的文筆)。不久,饒先生也來了,住另一節車
,由我派人招待。他的身體很差,似發高燒,東北酷寒,車有暖氣,他受不了熱,非打
開窗子不可。
㈤ 當時情勢面面觀
張作霖是草莽英雄,民國以來,風雲際會,以其聰明才智,初則臣服馮德麟(麟閣
)、吳俊陞兩部,繼則擴充軍隊,領有東北三省,復挾東北健兒及財富,屢次進關,問
鼎中原,倘能一帆風順,更想編織帝王迷夢。楊宇霆知其心意,投其所好,二次直奉戰
後,勢力直伸蘇、皖,段祺瑞政府賴其支持,举足輕重,不可一世。郭先生對張這些措
施卻極其不滿,一以東北局勢正危,應以建設東北爲先,再則戰爭結束,撫卹全無,部
屬傷亡,每每愛莫能助,心裹極端痛苦。現再啟戰爭,終使其忍無可忍,而興回師之舉
。時奉軍精銳皆爲郭所掌握,前途大有可爲,郭並衡量全面情勢,運用關係、或戰或合
,分頭進行,茲分述於下:
1.東北方面:在東北軍系中,與張作霖關係最深的是張作相,他們是老弟兄,一齊
出道,張作霖吃掉馮德麟的二十八師,即任張作相爲師長,後升任吉林督軍。張作相爲
人,講義氣,忠於作霖,當作霖遇炸,東北文武多欲推其繼任,彼不肯就,堅主擁戴漢
卿(張學良),雖輩份不同,然仍有板有眼的伺侯著。其次如吳俊陞(興權)的爲人則
遠不及作相,調皮狡猾,綽號吳大舌頭,金錢、女人,無所不來。他任黑龍江督軍並兼
二十九師師長,與作霖雖爲老弟兄,但相互利用,關係不如作相深。闞朝璽當熱河都統
,只知刮地皮,拆爛污,在熱河大量種植鴉片,其省銀行——熱河實業銀行——就是以
買賣鴉片著名。原爲湯玉麟部屬(作霖當師長,湯當旅長),與作霖關係遠不如作相、
俊陞深,其主要目的也不過爲自己的祿位打算而已。至於李景林、張宗昌依附張作霖,
也是以升官發財、爭權奪利爲其目的。
基於這種情勢,郭先生對付的手法也就不同,他想:
⑴ 攻打張作相部。
⑵ 拉攏吳俊陞部:郭曾派人接洽,果使吳在黑省觀望,暫時未去瀋陽。
⑶ 不理闞朝璽:郭素瞧不起闞,闞反派參謀長邱天培來洽降,因條件未合而無結
果。
⑷ 信任李景林:李當時在直隶,與郭的私交不錯。二次直奉戰爭,李打進天津,
即驻進督署,殊不知張作霖另有安排,甚爲惱怒,吳俊陞在旁比手勢作殺人狀,主張殺
李,適郭先生在座,爲李開脫。郭旋即找李,並暗示說:「急什麼!那裹還不是一樣,
又何必住在這裹,要您來,您再來好了。」李會意,即刻從直隶督軍衙門遷出,以後受
命爲直隶督辦才再搬進來,使李免於危害。有此淵源,郭相信李會合作。某次,我覺李
的態度似有變化,因而問郭說:「您事前沒有和李談過嗎?」郭說:「我對他有救命之
恩,平常也不錯,這次回師,因怕他嘴長,說話不謹慎,事先沒跟他說,諒他是會跟我
走的。」有此信念,郭把扣下的幾位師、旅長也都交給李。及國民二軍(岳維峻)、三
軍(孫岳)搶奪直隶地盤,李看擋不住,奉天又拉攏李,李態度轉變,再投回去,如此
,郭沒有後方,變成孤立。
2.西北方面:郭先生在日本觀操時,就曾經與馮玉祥派去觀操的韓復榘在東京見面
,聞郭曾有過「要我打,我不打,我們不應該再打內戰」的表示,經過雖未聞其詳,但
知雙方有過這類談話。及郭準備回師,先派老友李堅白(東北人,是老國會議員,曾去
廣東護法,我是他在奉天中學堂教書時的學生)和郭大鳴(郭先生之三弟)至包頭見馮
玉祥,轉達郭的意思並帶去未簽名的密約一件,其內容似爲:一、郭率部回東北驅逐張
作霖,專心建設東北,防備外患,馮予以道義的支持。二、李景林若在郭背後行動,馮
要解決他;若守中立,將來調爲熱河都統。三、京漢路一帶讓給國民軍。結果,馮一字
未改地照簽帶回,然後由郭再簽,一份送馮(李堅白、郭大鳴帶回交郭先生時,我匆匆
看過,或有錯误)。郭與馮的關係非常好,彼此合作並互相尊重。那時,馮也很苦,没
什麼錢,而我所知道的他曾派熊斌送過郭先生十萬元,作軍中應急之需。
3.北京方面:時段祺瑞任執政,張作霖是支持者之一,郭先生是否見過段,我不清
楚。不過段是一老經驗的人,事事靠張支持,內心並不舒服,若能驅張出開而己仍任執
政,自然非常有利;若要他輕举妄動,不到時機即下免張命令,也不可能。據我所知,
林長民曾在軍中致電段祺瑞建議,段復電敷衍而已。
㈥灤州鼙鼓動地來
郭先生在軍事和國內各方面作了佈置之後,十一月二十四日在灤州發出第二次通電
,反對張作霖入開打仗,要求和平,痛斥楊宇霆擁權弄兵,主清君側,要張作霖下臺,
擁張學良總制東北。二十五日馮玉祥電張作霖,勸即下野。李景林也宣布保境安民,維
持中立,服從中央,脫離奉天關係,並電勸張作霖下野,情勢演變對張不利。而事實上
,戰事先已爆發了:
1.榆關之戰與張舉良之要求會見
二十三日,郭先生分軍攻奉,魏益三部約有三團,居前先行,擬偷渡攻取山海關,
再進向瀋陽。第一批偷渡成功,進至萬家屯,下車等候後面部隊,俾便東西夾擊山海關
。時負責防衛山海關的張作相還不知情,那知第二批進到山海關車站西首的時候,列車
因揚旗未落即停下,即遭張作相伏兵截擊,由於事起倉促,全無準備,結果全被繳械,
押進倉庫。張作相何以能得此消息而預作佈置呢? 事後才知是參謀齊家禎由灤州跑去
告密(其父齊恩銘任師長,此次遭郭軟禁)。由於這個緣故,攻佔山海關的計畫暫時受
阻。
二十四日,日本駐灤州守備隊隊長來看我,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即把此事報告郭先
生,郭先生對我說:「有消息再告訴我。」至於魏益三本人已先至萬家屯,軍隊被張作
相部打散後,從九門口狼狽逃回。隔一、兩日的早晨在總部的餐車中吃飯的時候,看到
魏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知將遭受如何的處置。郭要他收容殘部,由先鋒變爲後衛(郭失
敗後,魏未回東北,與馮玉祥聯絡,一時受馮的庇護而得存在)。
二十五日,奉天宣布戒嚴,張作霖派張學良安撫郭軍,張學良電郭,請勿前進。楊
宇霆辭職走大連。情勢變化頗爲有利。
二十六日,張學良從旅順坐日本軍艦到秦皇島,欲與郭會見。同行的有張作霖的日
本顧問儀峨少佐,荒木上尉等四、五人,時秦皇島已在郭軍手中,駐軍來電告知此事,
我對郭說:「准許他來,何妨將其扣下。」郭謂:「我不幹這種事。」次日,邮電告秦
皇島駐軍,謂可准日本顧問來,不准張學良來。日本顧問來昌黎見郭的時候,我在座。
他們希望郭同意會見學良,郭不考慮,此外無重要談話。張學良只好坐日艦廢然地回到
旅順,次日,再轉回瀋陽。
二十七日,郭軍進山海關,張作相及其沒有戰闘力的吉林軍隊後撤。
二十八日,郭先生進駐山海關。
一二十日,郭把所部改稱東北國民軍(在易名之前,郭曾電馮玉祥商量,欲稱國民
第四軍,馮謂:「請自己另起名義吧!」遂稱此名)。嗣後軍人皆佩有「愛民救國」臂
章。此時,關外空虚,張作相軍隊少,闞朝璽率部回奉(馮玉祥即乘機進取熱河),吳
俊陞在黑省觀望,奉軍殘部戰闘力皆差,情勢岌岌可危。而姜登選又先已在灤州遭遇了
厄運。
2.姜登選魂斷灤州
十一月二十三日,姜登選從平津坐專車回瀋陽途中,路經灤州,已是夜晚時分。時
郭松齡已睡,副官長馬陟扶來告並問要否見他,郭謂:「请其下車。」及馬陟扶要姜下
車,姜說:「郭軍長既已休息,我不下車了,瀋陽見吧。」馬副官長再報告郭,郭還是
要他請姜下來,於是姜非下車不可,當被安置在一間民宅裹。次日,姜寫信質問郭爲何
不讓他走,並說無煙可抽,生活不便之苦。郭見信即命人送鴉片煙,並囑善加招待,過
幾日即送回平津。越數日,我翻閱電報稿,方知姜已被槍斃,我大吃一驚,跑去見郭先
生,郭說:「他們打我的人,我就幹他們。」沒想到山海關隊伍遭張作相截擊的事二兄
成爲姜登選致死的直接原因。不管怎樣,我認爲不必把姜置之死地,這是郭先生失策的
地方。
3.奉天對策與外交發展
張學良見不到郭先生,歸途曾與楊宇霆(時走大連)決定秘派總指揮宋九齡刺殺郭
。宋雖無何學識,但爲人頗講義氣,沒有下手。及張學良回瀋陽任總指揮,楊復任總參
議,即宣言討伐郭松齡,並進行取得日本之協助。早在郭先生通電回師的第二天(十一
月二十三日),日本關東軍司令白川義則(駐旅順)就親自到瀋陽,與楊宇霆長談(楊
乃日本士官學校出身,可說不甚流利之日語),次日才回旅順。基於情勢的不利演變,
張作霖最後終與日本簽訂密約,出賣國權,其內容說法不一,諸如鐵路等問題。事後傳
說張作霖曾送五百萬元給關東軍將領,但拖延履行密約,此爲張以後在皇姑屯送命的原
因之一。
就在我們進攻山海關的這段期間,白川曾派參謀浦中佐以軍使身分帶來關東軍的警
告,內容極其蠻横,大致謂:「日本在滿洲犧牲了二十萬人和二十億元,我們(日本)
享有若干特殊利益,您們軍隊抵達滿洲,要特別注意我們的權益。」郭正式告訴他:「
我們遵守條約,尊重日本的權益,保障日本的僑民安全。」我招待浦中佐,曾經試問過
浦:「您看我們怎麼樣?能不能獲勝?」浦說:「若不能勝,我們就不來了。」浦若講
的是真話,倒也蠻重要的,不過他可能是來觀察的成份大,他回到旅順即又轉往東京。
十二月二日,郭先生致電北京公使團,聲明「保護東三省外人生命財產安全,尊重
既成條約,勸各國嚴守中立,不得有接濟敵方金錢、軍械及一切便利軍事之行動。」又
風聞日本有坩兵東北的論調(也許是白川建議,浦中佐回日所得的結果),郭再致電日
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除重申保護僑民、尊重條約外,另加:與張作霖所訂任何條約一
概不予承認,盼勿應張之要求予以金錢及軍火之供給等語。
4.攻佔錦州與日方警告
就在郭先生致電北京公使團的同一天(十二月二日),直隶局勢起了變化,李景林
释放郭所扣留交他羈押的六個師、旅長,送回東北,並與張宗昌組織直魯聯軍。
三日,郭軍開始進擊連山、葫蘆島一帶之奉軍,由於那年冬天特別冷,佈防該地的
吉林軍隊没有料到海水會結冰,結果,郭軍一部分從海邊上輕裝迂迴過來,只花了一個
上午,未經什麼大戰,即將其解決,直到林旅長傷臂回到總部休養,我才知道已經佔領
了興城。
五日,郭軍進攻錦州,張作霖部放棄大凌河陣地,張準備宣佈下野,將家屬送往日
本附屬地。我們進入錦州,受到各界歡迎,郭在餐車內對大家講話,我在場。商會說:
軍隊的錢、糧、皮衣皆不够(尤其皮衣,因天冷,沒有皮衣實在不行,每人皆凍得厲害
,士氣大受影響),我們錦州願意出一些。郭說:「我軍愛民救國,不能接受。」這一
幕留給我很深的印象。有一次有人主張發軍票,郭還是不肯。他實在是一個很誠實、愛
國愛鄉的人,惟恐騷擾人民。此時,李景林決定與國民軍作戰,通電聲討馮祥,這使我
們與馮的交通受阻(時魏益三還駐在灤州),影響頗深。
六日(大概是這一天吧,記不太清楚了),由郭先生主持,我們成立了政治委員會
,由在軍中的文人組成,林長民亦應邀參加(饒漢祥似未在座),但因時間匆促,沒有
來得及在政治上做什麼事。這時奉天省議會及商會均表示歡迎我軍。
有一個叫守田福松的日本醫生,他在瀋陽開守田醫院,郭先生在瀋陽時,就常請其
看病。這時不知是否郭請他,他來了。我們在瀋陽還有兩支軍隊:一是駐在瀋陽城東山
咀子的軍官教育班,有一、兩千學生;一是瀋陽城北北大營的學生教導隊,也有幾千人
。郭出開時,只帶了軍官教育班兩、三百人當衛隊,餘皆留在原處,預備將來行動,可
爲內應。及回師事起,他們沒有行動,我們頗覺納悶,適守田來,郭交給他兩張委任狀
,任命軍官班教育長某,學生教導隊總隊長王瑞華爲旅長,要其內應,由守田帶去,但
不知守田是否帶到,他們始終沒有響應。如果這兩支隊伍一動,張作霖就非垮不可,後
來才知道他們被張軟化了。
我們一直到錦州以後,才知道高級軍官在瀋陽的眷屬皆成人質,失去自由,而我全
家人亦跑至開原的日本附屬地避難。
九日,日軍第十師團的司令部從遼陽移至瀋陽。
十日(按郭廷以先生編「近代中國史事日誌」及雲耀出版社的「開國五十年大事紀
」皆云八日),浦中佐携白川警告來到錦州,除重申前言外,並謂:「本司令官根據帝
國政府的方針,對於鄰國的動亂,一向嚴守絕對不干涉態度,關於支那境內一賞二派的
是非興廢,皆無意干預。然而,在滿洲我們有幾十萬帝國臣民,從事經營各種和平事業
,帝國在滿洲有很大權利與利益,在鐵路附屬地帶及其附近,倘因戰闘或騷亂危害到帝
國利益時,我軍礙難漠視。目前交戰兩軍,相信能尊重帝國特殊地位,若不幸這種危險
到來,本司令官當然不得不採必要措施。現兩軍戰闘已逼我們守備區附近,對於交戰中
的兩軍司令官,相信應預先喚起注意。」日軍的態度已明顯助張。
郭的覆文(由我與郭商量,李景龢起草)交由浦中佐帶回,略謂:保護貴國權利及
貴國在東北僑民生命與財產的安全,本人曾再三聲明尊重,此方針永久不變,惟奉軍若
有輕舉妄動,我們無法保障,彼若至貴國鐵路沿線或附屬地侵害你們權益,盼貴司令官
用兵逐之。
十一日,日本芳澤公使聲明:不干涉中國內政爲日本根本方針,不因南满此地方事
而有所影響,日本確信在滿洲的重大利益定被尊重,日本保持不偏態度,靜觀實際之進
展。
5.謀佔營口與對日交涉
十二月十三日,郭先生派我與馬樹誠旅長率一旅人往佔營口。我與馬旅長搭乘溝營
支線(溝幫子到營口)火車,沿路已無奉軍,暢通無阻,及抵該線南端終點——河北站
(該站與營口中間只隔遼河),營口各界代表數十人及英國領事皆來迎接,並勸我們不
要再往前進,過河恐會與日軍起衝突,此時,我們才知道日軍已經有了準備,我們申謝
了他們的好意,我仍與該旅參謀長蘇炳文帶幾個隨從即刻過河。正巧遼河封河,河水還
未完全封凍,滿河流冰,歡迎者也陪我們坐幾條小木船,冒著被流入大海的危險渡過。
上岸就遇到三、四個等著擋我們駕的日本軍官,要我們回去,態度非常惡劣,我們問他
營口是我們中國的地方,爲什麼要我們回去,日本駐大石橋守備隊隊長安河內說是關東
軍的命令,我們與之爭論,他們也說不出理由,見我們態度堅決,只好邀我們到他們的
領事館談。來到領事館,他們已先備好儀隊,吹號迎接我們。安河內及日營口代理領事
棚谷即用電話向旅順方面報告和請示(打電話的地方離我們坐處僅數十尺,聲音隱約可
辨),然後對我們說:「白川司令官要郭軍不得進入南滿鐵路兩邊附屬地三十公里內的
區域,更不能有戰闘行爲,因此郭軍不能入營口。」我說:「營口是我們的地方,我們
奉命來進駐營口,定會保護日本僑民的安全,你們可以放心,並希望能嚴守中立。至於
鐵路兩邊附屬地三十公里內不能進入,不知你們根據的是那一個條約?」他們無法作答
。這時蘇炳文對我說:「你與他們談,我到道尹公署接洽進駐營口的事。」蘇走後,我
見他們與關東軍司令部連絡不斷,就說:「我在這裹也沒用,我要直接與白川商量,現
在我先要到道尹公署去。」他們並沒有阻止。
那個曾經到河北站迎接我們的英國領事,在我們到達日本領事館後,也來過領事館
看我們,雖然只打個招呼就走了,我倒覺得他很關心我,或許他是不放心,來看看我這
個人是否還在?可惜的是我竟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我到道尹公署,見蘇炳文與道尹佟兆元正在爭論,蘇理直氣壯,佟是老官僚,一味
敷衍,與我也熟,我就做和事佬,勸他們不要吵,我說:「佟先生一定會贊成我們的舉
動,會和平地把營口交給我們。」我講儘管講,佟還是不肯,終未能獲得結果。
我們的任務沒有達成,自不能回去覆命,但我們只幾個人,也無濟於事,於是商會
的人勸我們去住商會,明天再商量,我們無法,只好到商會住了一晚。我想須與白川直
接接洽,乃在無法取得郭先生同意的情況下,即自擬一稿,至日本電報局用日文以外交
處主任名義發出,大意謂:營口是我們中國的領土,中國軍隊進入中國領土,日本爲何
要干涉?兩軍不得進入附屬地三十公里內並不得有戰闘行爲係根據何約?我請他答覆。
同時,我與蘇炳文商量,請他明晨先回,報告郭先生道尹公署的交涉及日本的態度,並
請示我們次一步驟該怎麼辦?結果蘇翌晨先回部隊,我就搬到日本附屬地的日本旅館內
等待白川的回電及與馬旅長聯繫。
第二天,我的老朋友高崇民(日本唸書時的同學)讀報知我在營口,特地從瀋陽趕
來看我,打聽實際情形,他問我:「與馮玉祥有關,是不是赤化?」我說:「與馮有關
,只限於聯絡,根本談不到赤化。我們的目的是要建設東北,您回去可以轉告朋友,請
他們放心。」
也就在這一天,我接到一封自瀋陽寄出的匿名信,看似女人或小孩的筆跡,提到兩
件事:一件是說明奉軍的佈置及配備圖,另一件是要我們注意姓周舆姓高的兩個人,說
與奉軍有勾結。是晚半夜,我已睡著,忽然下女來告,謂有人來見我,一看是一個我不
認識的青年,他神色緊張地對我說:「我是王市長(營口市長,爲東北最早的留美學生
,佟兆元的女婿,在瀋陽時,大家都很熟)派我來的,王市長要您趕快去大连避禍,因
爲張作霖要抓您,死活不計。」他並带來路費,我說:「我不走,錢我也不要。」這青
年實在很熱心,還是一再勸我走,他並且說:「我也不敢回去,我要走大連。」這時我
才覺得我身邊恐怕有點不大對勁。
十五日下午,白川派一參謀帶警告文(事實上等於答覆我的電報)來旅館見我,這
位參謀正式站著宣讀,讀完即要我轉交郭先生,我灵機一動,對他說:「我只是奉命來
進駐營口,我無權接受此文,您應該向郭先生親遞。」他說:「那我如何通過你們的軍
隊呢? 」我說:「我可以保護你們的安全。」於是他很高興地備好十幾輛洋式馬車,
要到溝幫子親遞警告文,而事實上我是要利用他脫身,因爲離開營口,我是單獨走不出
去的,現在我與他共乘一輛馬車,旁邊有日本的衛兵、警察護衛,浩浩蕩蕩的從旅館出
發,返回在河北車站的旅部。走出旅館外面,有很多人圍著看熱鬧,恐也有張作霖的手
下在,但因與日本軍人在一起,他們不敢動手,結果我們坐車走了一、兩個小時,不必
渡河,即到達河北車站(我原不知此路)。馬旅長看到我回來,非常高興,我問他有電
報來嗎?他「喔,喔!」作答,不知我所云爲何,我即轉對同來的日軍參謀說:「郭先
生來電說我可以在此地接受此文,你們無須到溝幫子親遞。」日本參謀達成遞文任務如
釋重負地走了.而我也借此得脫虎口。白川的警告文略謂:本軍在南滿鐵路附屬地兩側
及該鐵路終站(從營口至大石橋、大連至長春)二十華里內,禁止兩軍戰闘行爲或紊亂
附屬地治安之行動,以後對本警告若有交涉,請由貴國政府和帝國政府交涉。
當晚我與馬旅長回到溝幫子,我至郭先生房,對郭提出營口交涉經過的報告。時適有兩
軍長在:一是劉偉,一個記不清是劉振東還是范浦江。郭先生對我說:「兩軍長在正好
,您怎麼看法,可與他們談談。」我說:「遼河正在結冰,軍隊進營口,事實上恐不可
能,去營口是否另有路可通,我不知道,我想馬旅長較我清楚。至於日本關東軍的態度
,已經較前緩和,由原先的三十公里變爲現在的二十華里,而事實上河北站距離營口不
到一華里,我軍早在二十華里內,張作霖在瀋陽的軍隊就在日本的附屬地旁邊,張軍向
西開必須經過日本南滿鐵路及附屬地,所以二十華里的限制早已不成立,看樣子日軍也
承認既成事實。我想我們是不是不需要直接打奉天,我們可以由遼陽或鐵嶺附近迂迴打
瀋陽,這樣,不必正面與日軍衝突。」郭先生沒說什麼,以後兩軍長走了,我就把高崇
民由瀋陽來晤及匿名信的事告訴他,他看匿名信並反覆地唸著:「南某,周某,他們是
誰?尤其不解的周某是誰?」
十七日(按:「開國五十年大事紀」爲十九日),郭先生致電芳澤公使,抗议關東
軍爲何妨礙我軍在營口的行動。同時通知外交團:若在東北發生騷亂,危害到外人生命
財產安全,誰負其責?請外交團商量處理並告訴我們善後辦法。並且致電答覆白川,略
謂:我們將避免在附屬地作戰,但所謂二十華里的限制,於法無據。而就在這交涉頻仍
聲中,日本卻先已增兵了。
6.日本增兵東北
隨著軍事的進展,我們除與日本關東軍司令白川和驻華公使芳澤多次交涉外,還派
外交處職員蔡多祥由天津坐船赴日與日本政府接洽。以後蔡曾來電報告,謂十四日會見
宇垣一成陸軍大臣,並曾告訴宇垣:「希望日本嚴守中立,我們定會尊重條約,保護日
僑,不要误會我們對日本不友好,也希望你們不要援助張作霖。」宇垣说:「我們不干
涉你們的一內政,但日本帝國在滿洲有過流血的歷史,目前我們尚未決定是否出兵或增
兵,因爲戰爭是兩方面的事,若超出紀律,恐有增兵可能,但若增兵,我們也絕不援助
一黨一派,不偏袒任何一邊,我們的目的在保護帝國權益及帝國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請
你們不要误解。」
十五日,日本陸軍大臣宇垣、參謀總長河合和外務大臣幣原三人有一協議,決定:
⑴日本政府對中國內政問題嚴守中立。⑵因此日本政府不採偏袒於一黨一派之處置。⑶
保護滿鐵附屬地及日本人生命財產之安全。⑷目前警備軍力不須增兵。⑸萬一事態擴大
須增兵時,按預定計畫處理。可是,當天晚上即生變化:河合參謀總長單獨上奏天皇,
下令動員,由步兵、砲兵、輜重兵、無線電、車隊組成混成旅團,並調朝鮮軍隊,出兵
東北,其理由是:張、郭兩軍雖然尊重日本利益,但萬一發生事態,日軍恐兵力單薄,
故須出兵。
數日後,奉天總領事吉田茂來電謂:日本增兵是補充兵源之不足,並非幫助張作霖
。我們曾將此事報告北京中央政府,中央曾命外交部、陸軍部調查事實。
民國十五年夏,我從日本領事館跑到東京,有一次,日本實業家江口定條(曾任日
本郵船株式會社社長,九一八時任滿鐵副總裁,時已退休)請我們吃飯,在座有外務省
次官出淵,亞細亞局長木村,情報局長小村(小村壽太郎之侄)等要員,席間出淵曾有
所解釋,他說:「外務省對此事嚴守中立,幣原外相絕不干涉,不出兵之議並在內閣通
過。可是,是晚我在吃晚飯的時候,聽見外面在喊『號外,號外』,叫人拿來一看,才
知道河合參謀總長帷幄上奏,請准天皇出兵,我只好跑到外務省發通知。」(當時內閣
總理是加藤高明)此可能是真情,而由此亦可見日本政府與軍部意見不合之端倪。
7.決戰巨流河
二十一日,郭軍進至新民屯,張作霖之吉林、黑龍江部隊在東岸,兩軍隔巨流河對
峙。
二十二日,郭總部進至柳條溝,後方之白旗堡距離一站曾遭吳俊陞騎兵之騷抗,有
一彈藥車被點燃爆炸,吳軍旋即逸去。
二十三日,兩軍在巨流河鏖戰,郭的主力是霽雲的第四军,在右冀(京奉路南)打
得很好,是晚,瀋陽的電燈已隱約可見,但因郭軍有暗降張學良者,且因後路白旗堡受
吳俊陞部之襲擊,郭先生出走,郭軍遂告失敗。
㈦ 尾声——郭氏夫婦殉難
十二月二十三日傍晚(六點左右),我們接獲命令由柳條溝往東,向新民出發,因
途中的小鐵橋被炸,火車不通,我們或騎馬、或徒步、或乘车,來到新民郭先生的臨時
司今部(爲一馬車店),我參加軍事會議,適日本新民領事館派來兩個人,由我接見,
待他們走后,軍事會議已快散了,我聽郭先生似獨自言語說:「打不上去,打不上去,
那這樣吧!跟他們講條件,他們要奉天,把吉、黑給我們。他們要吉、黑,把奉天給我
們。叫高紀毅(先鋒旅長)寫信派人送去,同意,明午就停火。」(時約晚間十點)我
當時有著莫名其妙和莫測高深的感覺,但因有十餘人在場,不便單獨問郭,會就這樣散
了。
我納悶的走了出來,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把我的住處告訴副官處,以便郭
先生有事可以去找我,又覺不放心,再告訴郭先生一個姓高的隨從副官,然後我才回去
。看大家都睡了,我還是覺得不妥,再去見郭,看他安祥地盤著腿坐在炕上與總指揮宋
九齡(也安祥地坐在炕沿邊的椅子上)談著,我不便插嘴,時已十一點多,我想明天再
說吧! 打個招呼退出,回來還是睡不著,戶外時時傳來槍砲聲,時遠,時近。
第二天(二十四日),天剛一亮,我再跑到馬車店,郭先生住的正房卻不見人踪,
到廂房,看到張振鷺坐在炕臺,鄒作華倒頭躺在行李上,他們看到我來都站了起來。鄒
面紅耳赤,未發一言,張說:「郭先生走了,臨走前等您一個多鐘頭,到處找不到您。
」我說:「我曾把我的住處告訴副官處和高副官,怎會找不到呢?他們往那邊去了?」
張說:「郭先生帶郭太太、饒漢祥、林長民和衛隊等坐火車,到底往那裹走不清楚,恐
怕是走遼陽吧!」接著他又說:「您也得走,您不像我們的。」我說:「我要走。」我
茫然地走了出來,來到第二軍軍長劉偉(他是我的鐵嶺小同鄉,平時彼此不錯)處,他
說:「您來的正好,郭軍長走了,完了!完了! 您怎麼打算呢?」我說:「太突然了,
我來和你商量。」他說整晚未睡,想吃完早飯休息一下,並邀我一道吃飯。在等開飯的
時間,來了一位旅長,站在門口向劉報告:「前面打得很好,但兵力不够,要補充,方
才俘虜他們不少隊伍。」劉說:「郭軍長走了,不要再打了,敵人打上來的時候掛白旗
,可別讓繳械。」這位旅長聽了後莫名其妙地站著不動,劉要他即回部隊,並又重覆囑
咐他:敵人打上來的時候掛白旗,別讓繳械。他只好敬禮走了。我看完了這一幕,內心
非常納悶,覺得劉偉恐怕也靠不住了,我想離開他,於是我說:「我那部分人還不知道
,我須告訴他們,把他們带來請您招呼。」劉說:「好!好!」我一路上都在想主意,當
時穿的是洋服,在東北鄉間頗受注目,行動不易,我想:昨晚日本領事館有人來見我,
此地既然有日本領事館,何妨暫且躲避一下,等郭有消息再前去會合。
我回到外交處,看到還有人在刮鬍子,準備進瀋陽。我告以實況,並說:「我準備
至日本领事館暫避,文人要跟我走的跟我走。軍人留此,敵人要你們怎樣就怎樣。」我
將手槍□進衣袋,偕同要跟我走的殷汝耕、劉友惠、楊夢周、蘇上達等五人,沿途問路
,來到新民日本領事館。未多問答,他們就同意我們的要求了。第二天,盧春芳也獨個
兒來了,他原不知我們也在這裹避難。
郭先生大概在當天(二十三日)夜裹一點多鐘就動身,郭夫人也跟他一齊坐馬車走
,他們到底是往第四軍主力去,還是往遼陽、大連去,對我始終是一個謎。他們走到半
路一個叫老大房村的地方,遇到吳俊陞的骑兵,打了一下,郭氏夫婦終被吳部旅長王永
清(土匪出身,綽號「天下好」)所搜捕(二十四日),在解往瀋陽途中,接到奉天命
令,就地槍決,屍首運回瀋陽小河沿體育場暴屍三日,始准家人收殮。以後我有機會見
到楊宇霆,楊對我說:「下令槍決是我的意思,張老將(楊如此稱呼張作霖)原要把他
解到瀋陽,親自殺他,我們知道張老將的脾氣,可能東一刀、西一刀,郭要受大罪了,
與其如此不如死個痛快,故我下令就地槍決。」
林長民是與李孟魯坐一輛大車走的,路遇騎兵,槍一響他們避於大車下,及槍聲停
止,李說:「宗孟,走吧!」毫無回音,一看胸前都是血,才知道他已經被流彈打死了。
饒漢祥也是一齊走的。郭被捕解往奉天時,他也上了另一輛大車,兵士問他:「你
是幹什麼的?」饒謂:「我是寫字的。」兵士看他髒兮兮的樣子,就說:「寫字的不要
。」要他下來。我原派軍官教育班學生王紹華作臨時勤務照料他,這時王還是跟他往前
走,途中遇到一支隊伍,有一團長見他們一老一少的走著,又見王很灵巧的樣子,就要
王當差,王對團長說:「饒是我的師爺,他没地方去,須一起走。」團長同意,隨後並
問饒:「您能幹什麼?」饒答以寫字。團長便把饒留下來寫字,兩個星期後,饒說我老
了,想回家。也不知道團長是否知道他就是饒漢祥,不但准他走,還給了旅費,王藉口
送饒,也到營口,王聽饒勸,與他同去天津。如此,饒漢祥平安地回到天津黎元洪家,
王紹華以後去了新疆。這些一經過是王紹華後來在南京遇到我,親自告訴我的。
高惜冰與樊光的運氣最好,事敗的時候,他們正奉命在北平辦事,故未遇驚險。
郭先生死了以後,張作霖問吳俊陞對這些回師的人要怎樣處理,吳主張都殺。作霖
又問張作相:「吳興帥都要殺,您看怎樣?」作相謂:「不能這樣辦,他們都是家鄉子
弟,寃寃相報,將來那還得了?」「那怎麼辦呢?」「我看大帥對他們陪個不是!」作
霖大怒說:「他們造反,還要我陪不是?」作相謂:「那是我們沒帶好他們,而且今後
我們還要做事,需要人啊。」作霖明白了就說:「好,那我不管了,您去辦吧!」張作
相這幾句話不知保全了多少性命,也延長了張作霖的政治生命,同時更表現了張作相自
己的寬厚性格和高度智慧。二十四日,張學良與張作相部先後進入新民,鄒作華參謀長
迎之(以後始知此事曲折),他們對大家宣佈:「一切不究,官復原位。」
同一天,馮玉祥部進入天津,趕走李景林。
二十六日,白川聲明取消二十華里的限制,頗爲躊躇滿志。日軍第十師團司令部也
遷回遼陽。
於是,那曾經撼動山河的郭軍回師壯舉,有如過眼雲煙,一切都吹了,散了。
㈧失敗原因之檢討
郭先生回師東北,本有成功之希望,但終歸失敗,分析其原因,要爲下述數點:
1.物質上:我們起事後,奉天的補給斷了,錢也沒有了,軍隊從關內僅帶些彈藥、
服裝等配備出關。剛巧,那年冬天特別寒冷,官兵服裝不够,有些穿的非常單薄,影響
士氣頗大。
2. 精神上:軍官與郭有相當關係,才跟郭走,但有些總覺得郭是造反,所以士氣
一直不 盛。至錦州後,問題越趨複雜、困難越多,行軍就慢了下來(士氣好,每天可
走五、六十里甚至七、八十里,由於士氣差,有些只走二、三十里)。而張學良的招撫
也發生了作用,張說:「能打垮我們,也能把日本軍隊打垮嗎?」有些軍人與張不無關
係,軍心終於動搖。至於少數日本砲兵偽裝冒充奉軍,影響本來不大,可是對那些沒頭
腦的軍人還是起了嚇唬的作用。開最後一次軍事會議的時候,郭先生曾反覆地說著:「
打不上去,打不上去!」我猜想郭可能知道軍心有變,情形不對,但不對到什麼程度,
沒有把握,最後終於出走。假如當時軍中將領能與郭先生同心同德,勇往直前,日本也
許抵擋不了(郭先生的軍事佈置我不清楚,當時我曾建議由遼陽或鐵嶺迂迴取瀋陽,此
與蔣先生北伐時繞道濟南撇開日軍的情形相似),而日本也知道我們會承認他們在東北
的權益,因爲這不是短期內所能排斥掉的,所以在我們進入二十華里的限 制內,日本
並未開火。又假如我們當時能再持續一、兩天,待馮軍進入天津,我們有了後援,縱頓
兵暫緩進入瀋陽,我們還有與日本妥協的時間和可能性,那也許我們還有勝利希望。但
因瞬息萬變,陰錯陽差,郭先生終於走了,失敗的命運也終無法挽回。
3.联繫上:李景林本來是合作的,郭沒有料到他的態度會變,結果使郭與馮的交通
中斷,形成孤軍,没有後方,終難維持長久。
郭曾派人去連絡吳俊陞,而吳終被張作霖拉回去,闞朝璽曾派人來,而郭卻瞧不起
他,這兩人都没有連絡好,實在是一大失策。
留在瀋陽的兩部分隊伍——北大營的學生教導隊與東山咀子的軍官教育班,也都没
有連絡好,結果他們沒動,假如當時他們能够響應,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日本要袒
張,也將無從袒護起。
4.外交上:郭先生個人對日本非常厭惡,我們幾次跟日本軍人接觸,郭也曾派蔡多
祥至日本(事後我曾想:派蔡赴日實非適當人選,蓋蔡過分忠厚,與日又無淵源。若派
殷汝耕或林長民,或兩人同去,情形可能會好些),但所講的話,都非常鄭重。我首當
外交之衝,郭未曾表示對日妥協,我也未曾做此建議。郭是愛國的,他只肯承認日本在
東北的既得利益(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從没想到給予進一步的承諾,他絕不肯出賣權
益以謀求對日本的妥協。
而日本軍人覺得:我們與馮玉祥連絡,馮是赤化危險分子,我們亦然,若進瀋陽,
總不如張作霖易與,能幫張還是幫張。我想:日本與張交往歷有年所,他們雙方關係密
切,任何人都不如張更親日。日本助張,終成爲勝敗之重要因素。
5. 思想上:奉天一般的物質生活,除比不上中國其他大都市外,較普通省份要優
裕,學 校開辦得早,從清末以來就特別注意新式教育。但卻缺乏南方的革命精神,保
守消極,毫無思想,有開荒精神,缺文化基礎。郭在奉軍中是張的部將、新派的領袖,
與老一輩的合不來,處境頗苦,更不能表露改革意見。當時軍中充塞著軍閥思想,只知
服從命令,達到升官發財的目的,那懂積極作爲?所以當他開始回師壯舉的時候,除了
少數高級知識分子贊同外,餘皆莫名其妙,在思想上根本無法接受。我想這是導致郭失
敗最重大的原因。
綜合上述的因素,加上郭當時身體不好,能爲他籌劃者又不多(他跟我談得來,也
相信我,但因他忙,入關後未討論過全盤大計,都是臨時有事商量而已),一個人考慮
、籌劃終難完美。有欠周詳之處自然難免.事後回想郭似有力取而鬥智次之的味道。故
終免不了失敗之厄運。
事情雖然失敗了,但對東北卻產生了相當的影響。郭先生不進關的主張,引起了不
少的同情,以俊王永江省長的辭職就是一例。據說回師戰起的時候,張作霖同意以後不
再進关,及後張又入关,王遂辭職,张對他也無可奈何。而此举不僅關係奉系內部的離
心離德,就是以後張死日本之手、奉系沒落、東北知識分子排日以及日本以此爲藉口發
動九一八事變等,也都或多或少受其影響。
虎口除生走东瀛
㈠ 蛰居领館
民國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早晨,我與殷汝耕、劉友惠、楊夢周一起到新民屯的
日本領事館,對領事遠山峻表明來意,遠山還好,答應讓我們暫時住下,適後院(領事
館在前院)警察眷屬宿舍尚有一家空房,就讓我們住在裹面。
當天晚上吃過晚飯以後,遠山領事請我與殷汝耕到他辦公的地方,告訴我們:「今
天下午張學良派荒木顧問(上尉退役,被張學良聘爲顧問)前來要求引渡,我沒有答應
,荒木說:『如果不肯交出,奉軍就要包圍領事館。』當時金井警察(很有見識的一個
人)在場,很火地回他:『你是日本臣民,這是帝國領事館,有天皇御照在,你用中國
軍隊包圍它是大不敬。』荒木也知道話說得過重,改變口氣說:『不是包圍,而是用奉
軍保衛領事館。』結果調來奉天軍隊(據說係張學良的衛隊),把領事館包圍起來。」
他又告訴我們:當天下午,張作相進入新民以後,也派顧問林中佐來,林階級較高,風
度較好,同樣表示要求引渡,談了一談,林還諒解,說:「这樣做法也未嘗不可。」因
爲奉軍提出這個要求,所以遠山請我們去商量,明白表示最好請我們自動走,我們說:
「假如領事館没有被包圍,出去亦未嘗不可,現在一步都出不去,我們怎樣離開呢?」
我還記得當時殷汝耕講了一個理由,說國民党二次革命失敗的時候,有一個革命黨人曾
跑到九江日本領事館要求保護,有前例可援。遠山說:「領事館不像公使館和大使館,
是非政治性的,辦商務,不辦外交,無法庇護政治犯,何況九江與東北的情形不同。」
他並找出法律條文給我們看,當然這個我們是知道的,殷汝耕的理由終未被採納。我就
問遠山說:「據我所知,這裏是瀋陽總領事館的分館,您好不好向瀋陽總領事館請示以
後再說。」遠山是一個老實人,也可以說是做小官的,沒什麼大氣魄,覺得我這個建議
也是個辦法,結果同意是晚讓我們留下。
日本領事館的警察隶屬關東廳(外務省自己没有警察)而受領事的指揮。負責保護
領事館的安全。新民領事館的警察,平時人數不多,只幾個人而已。收留我們的那幢空
房有兩間房子,我們五個人住裏面的一間,約有八蓆大。時正嚴冬,我們只有穿在身上
的衣服,没带行李,好在室內有一火爐,大家輪流添煤,圍燼取暖,度過一宵。
次日(二十五日),盧春芳也來了(他當時没一道走的原因我已記不清了)。他原
預備由新民回北平,可是到車站的時候無法走,還好,他穿的是中式服裝,就跑到商會
,請求暫住,他說:「我是生意人,正逢戰爭,進退不得,沒辦法,只好來求暂住幾天
。」商會負責人看他也實在,留下他並陪他吃晚飯。在吃飯的時候,陪他的人要他不要
「裝假」(東北土話請吃菜不要客氣之意),他會錯了意,以爲看穿了他的身分,第二
天,打聽有日本領事館就來了,結果也住進我們的房間,人數隨之由五人而增爲六人。
同一天,遠山帶著金井到瀋陽去向總領事吉田茂請示,吉田很高興的說:「您做得
很對,您負責保護他們,人手不够,我加派十名警察,若中國兵進領事館一步,格殺勿
論,若没進來就不必管他,交涉我來辦。」吉田當時還預備每人一套行李和半打威士忌
酒送我們。遠山回來很高興的對我們說:「您們放心吧!現在不是我分館保護您們,而
是瀋陽總領事館保護您們。」以後同他們相處的日子久了,金井告訴我們遠山膽子很小
,去的時候原以爲會被吉田痛駡說:「帝國政策您該知道,您怎麼收容這些逃難的郭軍
幹部呢?」沒想到不僅没有挨罵,反被獎励一番呢!
㈡ 冷暖人间
我們暫避領事館,原擬等侯郭松齡將軍的音訊,然後再去找他會合,没有想到領事
館傳來的卻是郭先生夫婦遇難的消息,因此找他的念頭只好打消。黎元洪、林長民的朋
友知道我們幾個跑到領事館來,向我們打聽饒漢祥和林長民的消息,我們只能把分手前
的事告訴他們,其餘我們也不清楚。我兩個留德的同學李錫恩(曾任吉林大學校長,現
任立法委員)和李孟湖(醫生)特從德國致電瀋陽南滿醫學校校長稻葉,問我是否平安
無事,稻葉告訴他們:有人在日本領事館避難,但情形不詳。就在這期間,聽說林長民
帶 來的鄧先生被捕,送進瀋陽監獄,後來遇害。
當時重光葵在北京日本公使館任一等秘書,特電遠山領事囑其妥爲照料並致送我五
百元,做爲添購衣服之資。我與重光葵的認識是在處理「五卅」慘案時,那時外交團若
干國家各派代表一人到滬,日本所派的是重光葵,時奉軍邢士廉部駐滬,張學良臨時也
到上海督導一切,拉我幫忙,因此有與外交團代表接觸的機會並招待他們,他們臨走時
,張還要我從上海送至南京,當時我很年輕,又剛回國不久,日、德文皆可講,重光葵
是使館一等秘書,兩個青年人在車上聊天,談得頗爲投機。有此淵源,他在我遭遇困難
的時候有此友誼的表示,出我意料之外。黄郛(膺白)與王正廷(儒堂)也匯來兩千元
做爲我們的零用。稍後,天津正金銀行致電遠山說,該行有我名義的存款,問我知否,
所指的就是郭先生在天津叫張振鷺爲我們亡命時存的那筆錢,我爲要面子,答以没有這
回事。前年,張振鷺回國,閒談中提及此事,我才問他此款的下落如何,他說後來送給
張學良。
張作霖知道我們跑到領事館以後,特別懸賞拿我,事後我聽說張對我特別生氣,認
爲我是他送的留學生,結果還反對他,簡直要不得,非捉來殺掉不可。怎麼說我是他送
的學生呢?原來中國政府指定日本五個學校(第一高等學校、東京高師、東京高工、東
京高商、帝大),只要中國學生考上,就由本省發給官費。我由一高預科畢業分發金澤
第四高等學校,後又進入京都帝大,全部官費,旋又赴德留學,就把這筆官費轉到德國
去(不足之數再由家裹貼)。依張作霖的想法,这官費就是他的錢,拿他的錢就是他的
學生。我卻以爲:張出身土匪,那來的錢?這都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是東北的錢,我
受東北老百姓的栽培,因此我就應替老百姓做事,我更該反對他。兩人的想法剛好相反。
在領事館的時間長了,金井警察、中田豐千代(剛從上海同文書院畢業,派充新民
日本領事館分館書記生)與我們處得很熟。有一天,拿了有關鄒作華(參謀長)、陳再
新(二軍參謀長)、高紀毅(二軍先鋒旅長)三人的紀錄給我看,他們三人到新民屯領
事館不止一次,利用日本專線電話(直通瀋陽,如電話不通還可用此線打電報)與瀋陽
密通消息,當時他們跟瀋陽怎麼來往及其所談的內容皆有紀錄。看了這些紀錄,正證實
了我在營口接到的匿名信,內中所談的周某、高某就是鄒作華和高紀毅,只是當時把「
鄒」误成「周」,或係故意寫成「周」,郭先生猜不出到底是誰。從那時起,他們就開
始有連絡了。這三人可以原諒的是鄒作華,他出身士官學校,原任砲兵司令,郭起義後
,改當參謀長,郭表面上對他不錯,事實上並不怎麼信任他;陳再新出身保定軍官學校
,與郭僅屬長官部屬的關係;最不應該的是高紀毅,同是老速成同學,郭待之頗厚,如
同兄弟,開始即參與機密,而高竟背叛了他。
民國十五年一月二十日,日本國會開會,幣原外相照例有外交演說(首相、外相、財相
皆須演說)。過幾天,報紙到了新民,遠山領事拿給我看並說:「您更可以放心了,現
在不僅日本瀋陽總領事館保護您,同時也是日本政府保護您。」幣原演說之內容略謂:
去年張、郭戰爭,帝國政府完全保持中立,現在郭軍高級幹部正在新民屯領事分館,我
們保護著他們,可見我們是不偏不倚的。我看了之後,內心實在難過,日本究竟中立了
些什麼呢?我原是抗日的,現在竟爲幣原所利用,幣原也真太會利用了!不過遠山是個
老實人,他把報紙給我看,我表面上還是謝謝他。
㈢ 蝸居靜思
我們到領事館不久,又來了位姓楊的,我們原都不認識,他沒唸什麼書,他家是一
大富戶,他的父親在吉林反對地方政府被殺,他想爲父報仇,郭先生舉事後他來參加,
沒想到沒幾天就失敗了,也跑來領事館求庇護。遠山領事曾問過我,我說我不認識他,
又問我好不好同住,我當然同意,於是他也住了進來。八蓆大的房子七個人住,連行李
都攤不開,兩人同蓋一床被(我與盧春芳共蓋一被),活動的範圍小,又不能外出,生
活頗爲鬱悶。平常只有看看報紙,獲知一些外面的消息,託人在新民街上買些中國小說
和紙張,每日看看小說、寫寫字、玩玩撲克來打發時間。偶爾也與領事館內的人閒談,
談得最多的是金井和中田。至於領事館前院我們很少去,除非他們請,否則我們不去,
院子裹更少去,因爲外面有奉軍監視,爲免萬一被放槍的危險,所以我們不去。
當我無事的時候,我常會想:郭先生臨走前等我一個多鐘頭,找不著我,真太奇怪
了!我把我的住處告訴副官處和他的隨身副官,還留有條子,副官長與我很熟,與郭先
生還是親戚,應該没有問題的,怎麼會找不到呢?找不到我,在我說是倖免於難(若一
道走說不定也會遇險的),若找到我,我知道當地有日本領事館,我會建議郭夫人至領
事館暫避,我與郭先生可以騎馬(不必坐大車)闖出去,郭先生或能倖免於難,只要郭
先生在,東北事未了,還可以捲土重來。我又想:郭先生如果真想跑的話,爲何不後撤
呢?白旗堡雖曾遭吳俊陞騎兵的騷擾,但已遠颺,後面皆爲我們軍隊,再往後撤至錦州
,軍隊也不致於會垮,想來想去還是得不到結論。
在這段時間內,我也常想到我的出路問題。我下定決心,說什麼也不回瀋陽投降張
作霖,我能出領事館就走,到德國或到上海,出去再做決定,但定須離開東北;不能出
去,就暫時住下去,就是剩我一個人也要反張到底。當時這一決定省了我以後不少不必
要的麻煩。
㈣ 計脱虎口
我們住在這間小屋,靜待吉田與張作霖交涉,卻久無消息,看樣子交涉頗爲困難。
遠山向未告訴我們有關交涉的經過,吉田在瀋陽也無從談到。
這時我們看到奉軍再度入關,他們用京奉路運兵,鐵路離新民屯領事館很近,大約
五百公尺左右,車子來往的聲音皆可清楚聽到,從傳來的聲音斷定,鐵路和車輛損壞得
很厲害,但張作霖還要入關,我想張真不可救藥,我對他的厭惡更深。不過他們這次入
關倒也給我們帶來了點好處,因爲他們撤走了張學良的衛隊,調來普通的軍隊監視我們
,顯然較爲鬆懈。
由於交涉久無結果,後進來那位楊君給我們平添了不少麻煩:他是一個老粗,東北
壞脾氣都有,生活方式也不同,他很喜歡我的手槍,要借玩玩,我不便拒絕,給了他,
没想到他與劉友惠、蘇上達(也有脾氣)爭吵的時候,竟動手槍威脅,我想盡辦法才把
手槍要了回來。後來他要走,我們聽其自便,他便跳牆走了。他走後,我告訴遠山說:
「楊某人跑掉也沒跟我們商量,您也知道他與我們是不同夥的,我没法負此責任,不過
我們是不走的,還請您們幫忙,繼續交涉。」
事實上,我們已經知道交涉無望,因此我們秘密計劃逃走。開始時,大家吃過晚飯
就打撲克牌,等到夜深人靜,日本人都睡了以後,我們就計劃怎樣走法。首先研究的是
地形,其次是月光(走須在夜裹,選擇月光最暗的時候離開),當然對這些最要緊的是
要自己觀察:何時月光最黑暗,何時最適宜出走。不過外面也得需要有人接應。日子久
了,大家看出金井、中田富俠義精神(特別是金井,中田還年輕,也富正義感)。我們
有一張姓厨子(領事館替我們雇的),會做當地麵食飯菜,吉田常送酒來,我們碰見金
井或中田就請他們來吃飯(中田中國話很流利,金井不會中國話,我與殷汝耕同他講日
語),飯後大家閒聊,談過去的往事,也談未來的打算,他們覺得我們講的很對,對我
們頗爲同情。這裹邊還有一位警察局長叫早川的,他的態度稍微傲慢,多少有點把我們
當囚犯看待,平常不跟我們接觸,我們也都討厭他,但我們覺得這種僵局非改善不可,
適其生子,我送他賀儀兩百元,以後態度就好多了。後來德籍教授Kaiper(老中國通,
曾在青島德國學校教書,時在東北大學任教,我辦油坊買德國機器,瀋陽沒幾個德國人
,都跟我處得頗熟)從瀋陽利用日本專線打電話給我,問我想不想出去,他們可以想辦
法把我經西伯利亞送到德國去,我謝謝他並告訴他說:
「我現在還不想走,吉田正在交涉,等交涉好了再走。」時中田站在旁邊,他說:
「沈陽新民間長途電話一向不大清晰,而您能用德語隨時談話。」他表示欣賞。
又過了一陣子,劉友惠、蘇上達、盧春芳三人也住厭了,適盧的夫人故去,他們想
走。既留不住,只好幫他們想辦法,我也把這事告訴金井和中田,要他兩人設法幫忙,
好讓他們三人平安出去。金井和中田皆表同情,並願相助。後來他們三人在六月六日的
夜裹,從領事館跳牆出去,金井、中田在裏外接應,並代找好騾車(有篷的轎車),由
新民到瀋陽。他們臨走之前,我們還唱了一齣戲:時已天熱,頭一天我們在院裹剛搭好
一個涼棚,買了一些紙筆和小說,做持久居留狀,同時我們防備張姓厨子,因爲他的態
度不大對勁,可能給當地縣政府做情報,他平時對他們三人很不客氣,要他做點事都要
視他高興與否而定(對我與殷汝耕還好一點),他每天都是吃過晚飯收拾完畢就回家,
那天晚上,他們就等他回家後才走。次晨,殷汝耕(他已搬至我們住房外邊兩蓆大的床
鋪上住,每日早起)在張厨子還没有來就起床,厨子一來就纏住他,要他做這做那,不
讓他有時間出領事館一步。我與楊夢周假裝睡大覺,還聽到張厨子和殷說:有了涼棚正
好睡懶覺,我和楊夢周相顧好笑。算計劉等已决到瀋陽,十一點多我們才起床,我把紙
門打開,把張厨子叫進來,告訴他:「他們都走了。」張一看之下驚訝萬分!我說:「
走的已經到了,我們没走的不走。您可別走漏消息。這個縣官受不了的,他先要問您怎
麼不把他們走的消息告訴他,他會砍你腦袋,這個你不能不懂。」他立正站在那裹,連
說:「是!是!」真嚇壞了。我接著又說:「他們說你伺侯的還不錯,留兩百元送給你
,你拿去吧,我們不走,以後好好伺候好了。」從此以後,老張馴服極了,再也不會不
聽話,也不會有監視囚犯的樣子了。我吩咐老張以後,去見遠山,告訴他:他們三位走
的消息。我說:「他們三位走了,現在大概到瀋陽了,實在很抱歉,他們因爲家裹的種
種困難,等不及交涉,我勸他們也沒用,但我事先又不便告訴您,他們也不讓我告訴您
,現在他們雖然走了,但我們還是不走,還請您們繼續交涉。」來這麼一套,終於把遠
山應付過去。
他們三人走了之後,有一天金井請我到他的房間,他打發走他的太太,然後問我有
没有意思要走。我跟他處得不錯,我坦白告訴他說:「如果有辦法的話,我也想走。」
金井說:「您的情形不同,萬一出事怎麼辦?」我說:「没什麼,我有一隻手槍,還有
六顆子彈,打五顆,留一顆爲自己用。」他說:您既有這樣決心,好,我來計劃幫您們
出去。」我又告訴金井說:「我想我走,他們兩人也一道走。」他說:「好,我就著手
計劃,我送我太太回日本去,以免礙手礙腳。」金井這個人真了不起。
我對金井、中田從未送過禮,也未花過一文錢(事實上我也没幾個錢可花),我們
純粹義氣相投,乃君子之交。金井太太回日本後,金井常往來於瀋陽、新民之間,看似
出差的樣子,但我知道大概是到外面去接洽,安排此事,否則不會如是頻繁地來回跑。
他每次回來不一定把經過告訴我,而他不說,我也不問,一直到事情接洽好了,才和我
商量決定在七月七日夜裹走,因爲那晚的月亮要到深夜三、四點鐘的時候才升上來,最
適合。
事情既已決定,我們又照例在要走的前一兩天買了一些紙……等東西,表示還要住
一段期間,以隱蔽人家的耳目。到了七日晚上,吃過晚飯以後,我與殷汝耕到領事館前
院來,意欲表示辭行,但不能明說。適遠山不在,他太大說他到俱樂部去打抬球,要我
們坐一坐。遠山夫人一向很活潑大方,我們就留下來與她玩日本牌。玩了一陣子,我們
看時間差不多了,想要回屋準備,她留我們再玩一會見,等遠山回來,我們也不好說一
定不玩,好在還不算太晚,不久遠山就回來了。因爲我們偶爾也和遠山夫人開玩笑,我
還記得臨走時我對她笑著說:「遠山先生回來了,用不著我們了,我們走也可以吧!」
我們出來以後,見一人坐在門口石□上,走近一看是早川,他正在那裹等我,殷汝耕先
走,早川問我有没有意思要走。我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这幾天有一浪花節歌
技團到新民領事館表演,日本僑民都會來聽唱,散場的時候,您跟他們出去,先到日本
僑民家,再離開新民如何?」我說:「这個主意不錯,今天已經很晚了,明天再商量。
」早川很滿意。
回到我們房間,已到出發的時候了。我們改變裝扮,我换上關東廳警察的制服、穿
馬靴。
金并不僅替我借來這套制服,而且還替我印好關東廳警察山本達雄的名片;殷汝耕
穿洋服,充滿鐵社員,並印好井上耕二(這是他在日本所用的名字,其妻家即姓井上)
的名片;楊夢周也穿洋服,充滿鐵社員,當翻譯;金井護送我們。於是我們這支由兩個
關東廳警察、一個滿鐵社員、一個翻譯組成的一行,終於離開蛰居六月有餘的新民領事
館,奔向我們的前程。
㈤ 潛赴瀋陽
我們在走出領事館之前,曾察看過地形,如果把它分爲東西兩半來說,那麼東面的
前半是領事館,後半是警察宿舍,西面是一個大操場(以前日本學生做操場使用,時已
廢置),兩者之間隔著一面牆,牆有一門可通,一向鎖著不開,門上有一燈,夜間點亮
。我們注意到操場另三面的鐵絲網,那些地方長有深草可以没人,旁邊鐵絲網的底下有
較大的洞口可以利用爬出。同時也注意到必須熄滅燈光,以免跳牆時容易被人發現。此
事曾煞費周章,因爲點燈的是一個中國佣人,我們不敢買通他,恐漏馬腳,最後利用佣
人不在的時候,放掉煤油,倒做得很成功。一切計畫停當,是晚我們跳過牆,即藏在一
處深草中等着。我們跟金井約好,由他先到外面察看守兵的警備情形,如果可以出去,
他即抽煙,以煙火爲號。等了一陣了,始終不見金井來,倒是中田跳過牆來,告訴我們
說:「今天外邊警備嚴,不行,回去,改天再說。」我很不甘心地說:「跑出來不容易
啊!現在還早嘛!月亮還沒有上來,等月亮上來了,如果走不了,再回去。」中田覺得也
好,又回去與金井連繫,約候到夜裹兩點,中田再來告訴我們說:「現在鬆懈點,一會
兒金井就來。」果然不久見金井在鐵絲網外,以煙火爲號,我們三人匍匐魚貫而出,中
田在旁把鐵絲網儘量提高,使我們容易爬出,然後再跟我們出去。我們越過鐵絲網,往
馬車道上走不了幾十步,突然狗吠聲四起,我們怕出事,只好離開馬車道,穿過水塘(
適水塘乾涸),走向京奉鐵路,犬吠聲才停。中田陪我們上鐵路,即回館電告瀋陽接應
,密語是「三本雜誌已寄去了」,他們那邊就用汽車在半路上接我們。
由領事館到鐵路約半里光景,中田剛一定,我們順鐵軌往東走,聽到兩響槍聲,我們趕
緊從鐵路下來,躲入蘆葦塘中,待寂靜後再上鐵路繼續往前走。約走了三十里路,來到
巨流河鐵橋(從新民出去一大站,橋相當長,天亮走過去不困難)。天剛亮,我們都覺
得有點累,穿馬靴走起來更不方便,殷汝耕身體本就軟弱,更累。儘管累,還是得走,
大約又走了三十里,來到興隆店(新民至瀋陽一百二十里,此地適位兩者之間),已是
早上七、八點鐘了。
因怕車站人多,我們還不敢過站,離車站還有半里路,我們就下鐵路轉往汽車道(
汽車路與鐵路約爲平行,這是金井安排我們這樣走)。走不了多遠,見鄉下人在耕種,
有一小東家模樣的人在看種地,看到我們以爲我們四個都是日本人,又看我們徒步走路
,就問我們要到什麼地方去,要不要車子,他可以有車子送我們去。我們都裝日本人,
不作聲,不用東北話,也不翻譯,由金井隨便應付他說:「謝謝您,我們前面就到了,
用不着的。」金井沒有親身採過這條路,以爲走個一里半里即可到達汽車路。没想到走
了三、四里還没有到達,殷汝耕真的走不動了,金井給大家五分鐘,坐在樹下休息,時
間到,殷不肯走,我說再給兩分鐘好了,殷還是不走,我們說:「那對不起您了,您不
走,我們要走了。」殷看大家要把他留下的樣子,没辦法,只好咬着牙一步一步跟着走
。走了五里路左右,終於來到了汽車道。总算没有走錯路。但這時大家真够累了,連我
也走不動了,剛才那位鄉下小東家不知要往那里去,也跟着我們走,我們請求他幫忙找
一車子,他說:「在我家附近能找,您們不要,現在無法找了。」他不理會地走了。我
們只好一步一步地在汽車道上往前走,也不時回頭看看有没有來接,忽然我們發現(大
概是我最先發現)後邊約半里距離,有兩人探頭採腦地望着我們,一遇到我們往後看即
縮回樹林裹去,我們奇怪會不會走漏了消息,中了官方的埋伏,趕緊再往前走,但還是
不死心地回頭望望,發覺這兩人也走過來了,終於被金井認出是來接我們的兩個日本人
,一叫小松理平;一叫古田部信次。他們也怕出事,所以把車子隱藏在另一地方,我們
來到車子旁邊,吃過他們從瀋陽帶來的早點和啤酒,即刻上車趕路。
所謂汽車道並無路面,很少有汽車行駛,夏天下過雨後,馬車走過車轍甚深。汽車
走在這樣路面不平的大道上,速度很慢,不過還是比馬車快得多,前面走着一馬車,聽
到後面的汽車聲,馬兒驚惶地往前跑,把坐在車上的一老人抛了下來,他似乎受了傷,
但還能走,我們也管不了那許多,而那馬車還繼續往前跑,正欲過橋時翻了,擋住我們
的去路,我們只好把車子停下來,路旁種田的都聚攏來,我怕萬一露出破揪蜁闊&#
59392;妒俏矣脰|北話,請他們幫忙把馬車移開,我們好趕路,他們都很好,大家幫
忙,然後我拿出一百元交金井給老者弄傷,金井眨了眨眼說:「那需要給一百塊錢呢?
十元就够了。」結果就給十元。我們繼續趕路,上午十點鐘左右,我們到達皇姑屯,已
經是瀋陽市的範圍,我把警察上身制服脫下,很順利地住進日本附屬地的一家日本旅館
。我們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到新民屯領事館告訴遠山,遠山既驚訝又高興,他說:「真
想不到!爲什麼不告訴我一聲?明天我就來跟您們見面,現在我太太要跟您們講幾句話
。」接着他太太說:「您們太秘密了,臨走還說詼諧話,一點也沒感覺到您們要走。」
第二天遠山來了,從此以後,我再未見過遠山。
金井立即跑去報告吉田,據說吉田非常高興,當晚就請我們在日本料亭吃飯,地點
是在三間房。這是中國地方,與滿鐵附屬地相接,日本商人雜居頗多,時起糾紛,我知
其性質,很覺爲難,不樂意去,但金井認爲總領事請客不好不去。以後商量由吉田派自
己車子來旅館接我們,拉下車子的窗簾,就這樣我們去了。這是我們(我、殷汝耕、楊
夢周)第一次與吉田見面,我們謝謝他的照顧,吉田很詼諧地說:「您們都走出來了,
一個也沒被捉去,以後我沒交涉好辦了。」他顯得很高興的樣子,这是我第一次領教吉
田的幽默。吉田當時四十八歲(比我大二十一歲),已是高級外交官,回去即升任外務
省次官。
吃過晚飯後,吉田問我們怎麼打算,我們告訴他:我與楊夢周進准備赴上海,殷汝
耕要往東京(因爲他的日本太太在東京,準備回家去)。吉田問我們怎麼走,我說走大
連。吉田對我說:「您萬不能走大連,您是郭軍的要員,關東軍正等着您,還是經朝鮮
走釜山,我派金井送您們至釜山,到日本後隨便您到那裹去。」我決定接受吉田的好意
,與殷汝耕一道經朝鮮赴日本,楊夢周則因目標不顯著,走大連到上海。
住在旅館裹,我告訴德國老教授Kaiper,他來看我,對我說:「我與賣油坊機器的
公司談好,希望您到德國去,旅費不必操心,公司會負擔。」我謝謝他,並告訴他我的
計畫已定,先赴日本,再到上海。此後我未再見過Kaiper及德國公司裹的那些朋友,所
買的機器大約付了六、七萬美金,以後機器怎樣,我也未再過問。
㈥ 東走扶桑
次日晚,我與殷汝耕在金井陪同下經朝鮮赴日本。吉田派峰谷領事到車站來送我們
,看看我們走的情形,他跟我們拉拉手,爲避免引起人的注意,没等車開就先走了。我
們一路很順利地到釜山,金井看我們上關釜輪(下關、釜山間渡輪)後才回瀋陽覆命。
這時我覺得吉田如此安排是明智的,日本在國內完全是個法治的國家,你不违法誰都不
能把你怎樣,但在東北(滿鐵附屬地)、朝鮮情況不同,關東軍、關東廳、滿鐵、朝鮮
總督府各有一套,作風不同,隨時可能會有變化,他深知個中情形,所以他不讓我走大
連,要金井陪我們到釜山,這是很對的。而那時候我們還得到一個方便,就是在戰前中
日之間不需護照,可以隨便往來,若在今天,要走就没有這樣容易。
過下關後的某站,殷汝耕的朋友水野梅曉(支那時報社社長)接殷的電報來迎。車
快到 京都不遠的地方,消息走漏,報紙披露,記者追蹤,我們坐頭等車包房鎖着門,
聽到記者在問車上服務生,我們一聲不響,結果就這樣混過去。到京都,記者又來找,
我們勉強又混過去,看不能再混了,就和水野在京都東邊一站——大津——下車,住一
宿,見晚報報导很多,亂登一陣。次日,我們在大津坐汽車轉回京都,路上發現後面有
記者跟蹤,躲不過去,就在京都接見記者,於是消息傳到各地。據說瀋陽張作霖方面,
見到日本報紙的報導才知道我們到達日本,只好把包圍新民領事館的軍隊撤了。
㈦ 日本作客
到了京都,江口定條夫婦特從東京趕來看我們,並招待我們住在京都某料亭三天(
據他說那是明治維新志士聚會處,招待我們住那裏含有期許之意),談了很多,他老人
家頗有見解,有一次我們坐在陽臺上,他對我同殷汝耕講,他看我的嘴型知道我是很有
決心的人,做事要做到底。
以後到東京,看見許多舊朋友,才知道打仗的當時,東北留日學生希望我們成功,
還曾 回國請願。當我們快要失敗的時候,在瀋陽有許多與我相識的知識分子在滿鐵附
屬地聚會,以爲我們一定會成功,準備歡迎我們入城。
我在東京還接到當年金澤第四高等學校的校長溝淵先生及幾個日本朋友的慰問信。
江口定條也在東京住宅請我和殷汝耕吃飯,由外務省次官出淵,亞細亞局長木村銳市,
情報局長小村欣一等作陪。在席間出淵向我解釋說:外務省當時對「張郭戰爭」的立場
是中立,某晚他在家晚餐,忽聽外面有叫賣「號外,號外」之聲,叫人買來一看,乃是
參謀總長已經帷幄上奏,天皇准予出兵了。他不得已,只有趕往外務省辦理出兵手續。
照以後日本軍閥的跋扈看來,出淵所說的未嘗不是實情。時淺草區有一劇場正在上演以
郭松齡爲題材的一齣話劇,我們兩人被請去當貴賓,海報上掛有我們的照片,劇中有不
少屬於我的戲,演完後請吃宵夜,男女演員皆在座,席中請我們兩人講話,我說:「戰
事本來是很順利的,大家都很贊成我們的主張,以後忽遇某種原因受阻而敗。」我講到
這裏時,就有人追問我某種原因是什麼,在那種地方我實在不好說些什麼,所以我沒有
作答,不過他們也就明白某種原因的意思了。以後我也没有打聽這個劇場的性質,我想
他們可能是反軍部的文藝劇團。
我在日本約住了一週,就坐船回到天津,半年多來我所參加的郭先生舉義的經過,
至此告一段落。雖然事隔四十多年,所能追憶的不免瑣碎,但在我一生中,這將是永不
能忘懷的一頁。
㈧ 永念吾友
在郭軍失敗以後,我們從避居領館到東走日本的這段期間,曾得到一些朋友的幫助
,他們不爲名、不爲利,救人於危難的那種俠義精神,使我銘感五中,永生難忘,茲將
他們的事跡略記於下,以爲紀念:
金井房太郎:中學畢業程度,約三十餘歲,在關東廳當普通警察,配屬在日本新民
屯領事分館裏服務,由於我們跑到領事館暂避的這個偶然機會認識。以後常在一起談天
、吃飯、喝酒,當然我們也常談到抱負,他對我們的舉動很佩服、很同情,認爲我們很
對,因係出自純潔無私的同情,他竟隱瞞着長官設法營救我們,實在難能可貴。他跑來
跑去以及送太太回日本,都是自己掏腰包,也從未向我們提過錢字,就是最後他護送我
們,在新民、瀋陽路上徒步走,設若遇到張作霖的軍隊,很可能有槍戰(我跟他說過我
帶有手槍和六粒子彈),也很可能犧牲生命,而他都置之度外,這種見義勇爲的精神,
實在值得佩服。及我們脫險,他又送我們至釜山,回去被關東廳知道即遭免職處分,以
後吉田茂給他找到大連水上警察的工作,這是他幫我們的結果。金井的義行可風,典範
足式。戰後我在日本還見過金井,那是民國三十八年的時候,我請中田寫信給他說我到
了日本,他特從鄉下到東京來看我,那時他的身體已經不好了,臨行我送他少許的錢,
並送他到車站表示心意而已。民國四十年我再到日本,沒能見面,後來他就故去了。以
後我還見過他太太一面,給孩子幾個錢應景,也幫不了實際的忙,我是欠了一筆無法償
還的人情債了。如果勉強要說我也曾幫過他一點忙的話,那就是在抗戰剛勝利的時侯,
我在雙十節翌日奉中央命前往東北慰問國民黨地下工作同志,路過北平,打聽到他的消
息,到他家去看他,他非常高興,我問他:「有什麼事我能幫助您的?」他說他那時住
的家非常不安,軍警常會來麻煩,我因爲翌晨就要到東北去,把這件事託給在北平警局
當課長、主管敵僑的同鄉周濟仁先生,託他好好招呼金井。周先生招呼得很好,以後金
井大事小事都找他,他免被送至集中營,不僅如此,北平日僑認識金井的,遇有麻煩,
也請金井去找周先生幫忙解決。金井臨走時,我內人已至北平,到車站去送他們(日人
走時很少有人送行),這也只是一點人情味而已。總之,我所做的這些事與他所做的,
難易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我內心總是有虧欠的感覺。另有一插曲就是在北平他家的那天
晚上,他問我想不想見殷汝耕,我說:「可以嗎?他在什麼地方?」結果殷汝耕就從另
一房間走出來(殷住金井家,怕我不肯見他,故最初未出來),多年不見,殷還有一套
救國救民的理論,但我聽不進去。他託我帶一封信給張岳軍,我們都是共同的好朋友,
我答應了,他寫好封起來,我沒看信的內容。以後我回重慶,把信交給岳軍,岳軍過去
對殷確實很好,但表示現在這種情形愛莫能功,他說:「亦農(殷汝耕之別號)這種情
形我有什麼辦法呢?」
中田豐千代:上海同文書院畢業,畢業後即派到新民日本領事分館當書記生,在與金井
同樣的情形下和我們認識。常和我們相聚喝酒談天,也很同情並讚許我們的舉動,所以
他也背着遠山領事與金井秘密計畫幫我們走,有危險的時候,他也都參加,而什麼好處
都没有,這完全是基於年輕人的熱誠,無此熱誠或沒有這一股勁兒是做不到的。事後他
因外務省的關係,又是吉田的直接部下,所以未受處分。中田一輩子當外交官,都是從
事對中國關係的外交,在中國的時間很長,也走了不少的地方,因爲他常在中國,所以
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多,我們有着像兄弟般的感情。在抗戰發生以前,每當中日關係進入
低潮的時候,我們私人就避開,彼此不見面,如七七事變開始以前,他在南京日本大使
館任二等秘書,住二年,當時我也在南京,他没告訴我,我一點都不知道,直到戰後他
才告訴我因怕增加我的麻煩,並避免他人的误會,沒敢告訴我;而每當中日關係好的時
候,我們在幕後運用私人關係,爲國家做些有助益的事。勝利過後,我從渝飛滬,第二
天我打聽到中田的消息,就跑去日本居留民團找他,在汪政權時他任大使館一等秘書,
我們接收時,他在上海居留民團裹負一點責任,我見到他和他的夫人,那次我在滬住了
兩、三週,沒事就去看他們,找他們玩。有一次中田告訴我谷正之(汪政權時代的日本
大使)就住在裏面一棟房子,他想見我,問我願不願見他,結果我没有見他,因爲中田
和我是私人關係,谷正之我覺得没有見的必要。那時湯恩伯負上海責任,他部下負責管
理日僑的曹處長大中與我淵源頗深,我託他好好招呼中田一家,可說做了一些順水人情
。後在臺北中日簽和約,日本駐中國事務所的主任是木村,副主任便是中田。現在中田
業已退休,擔任負責建設曾文水庫的鹿島建築株式會社的常任顧問兼中國部部長,經常
來臺,來臺定來我家,他叫我內人爲嫂子,他太太也待我如老大哥,我內人常給他們做
點吃的東西,我們也常去吃小館子,喝兩杯,成莫逆之交。外國朋友能彼此互諒,始終
保持友誼到今天,我覺得很滿意。
小松理平:當時他在奉天新聞(日本報紙)當總編輯,原先根本不認識,但他有思
想,對我們反對張作霖的事由同情而引起共鳴,所以他也參與營救我們的工作,半路上
用汽車接我們。後來我爲國民黨黨務多次秘密到瀋陽去,住在日本滿鐵附屬地,每次我
必找他吃館子談談,雖只幾個鐘頭的時間,但在我來去匆匆的行程中,已是不易。他似
乎與日本思想比較進步一點的分子,有些聯繫,情形究竟怎樣,我不太清楚。不久小松
患病(癌症)回東京,他寫過一封信到南京給我,說很想念我,雖然他没有說要我去看
他,也不曉得是不是他希望我去見他最後一面,而那時我要去日本也不難,結果我没有
去,不久他就故去,我覺得很後悔,以後每當我想到此事,就有愧對故人的感覺。
古田部信次:原是金井的好朋友,與小松理平同在半路上用車子接我們,以径很少
見面。北伐時我奉命至天津做運動奉軍反正的工作,在天津租了幢房子,住了一、兩個
月,古田部特從瀋陽來會我,並在我那裹住了許多天,不久他也故去。
除了這四位朋友幫助我們逃走以外,當時還有一位關鍵人物對這事發生很大的影響
力,那就是吉田茂。吉田個性倔強,有貴族氣息,畢業東京帝大。他的父親竹内綱是自
民黨前身的領袖(後過房吉田家爲養子,養父碌碌無聞,養母很有教養),留有戰前的
五十萬元資產給吉田做政治資本。吉田是牧野伸顯(日維新三傑之一—— 大久保利通
之子,任內大臣,是輔弼天皇的重臣)的女婿,因此跟宮中很有關係,儘管他當時只是
一外交官,但能接近最高政權,背景很好。他看不起張作霖,據說他在領事館談起張時
,不稱官銜,也不呼名,就直叫「馬賊」,當總領事不久,即因保護我們得罪張作霖及
關東軍。在東北當時那種特殊情形下,設若不是吉田總領事和幣原外相有見解、有氣魄
,日領館能否保護我們到底,很難說,所以那次脫險,人的因素關係很大,我們也可以
說幸運地遇到救星了。
■■■■■■■■■■■■■■■■■■■■【以上内容完】
以上《追随郭松龄将军回师奉天述闻》,標題爲【析世鑒】所擬,是以《齊世英先
生訪問紀錄》(台北:中研院)同名各章內容爲底本完成數位化處理。首發析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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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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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虾不掩鱼,继续继续。
T*****n
发帖数: 18811
6
太牛了!太谢谢了!

【在 B*******e 的大作中提到】
: 齐世英: 追随郭松龄将军回师奉天述闻
: 我與郭松齡將軍
: ㈠ 初識荊州
: 民國十四年一月,我從德國回到瀋陽(當時叫奉天)。在先一年的秋天,同在德國
: 讀書的二哥,不幸因病故世,原先我不敢告訴家裹,但終覺無法隱瞞,於是這次抱著二
: 哥的骨灰,經西伯利亞回來,旋即在家鄉安葬。事後,我本擬再回德國,但因二哥故世
: 的慘痛打擊,家人始終不讓我走,我只好在瀋陽暫住一段時間。
: 事情的發展,常出人的意表。當我住在旅館時,先父的同學好友郭松齡先生,認爲
: 我住旅館不方便,要我搬到他家。我與郭先生原不相識,就因爲與先父同學的淵源,才
: 這樣偶然地認識,從此開始了我們以後不太尋常的關係。

d**e
发帖数: 863
7

倒霉的特务齐世英
朱慧菲
齐世英(1899—1987)是铁岭县腰堡乡范家屯人,早年学业有成,曾留学日本、德国。归
国后,先在
沈阳教育界工作,后在东北军郭松龄部做文职幕僚。他赞成郭松龄将军反对内战、实行
民主的主张,
支持郭松龄回师奉天。郭松龄开始反奉时的1925年11月20日,曾在河北省滦州车站附近
一个停业已
久的火柴公司楼上召开军事会议,“凡在滦州的官佐、上校以上均行参加,约有百人…
…会议决定添设
外交处,派王正廷为处长,王未到任前由殷汝耕、齐世英负责。”齐世英在郭军中实际
职务是外交处主
任,后因郭松龄兵败被杀,齐世英难再回东北,先避难于日本驻新民领事公馆(当时的
领事吉田茂后来
当了日本战败后的首相),后经日本领事吉田茂的安排经朝鲜、日本到南京,投奔了正
在北伐的蒋介
石。蒋介石对这位东北精英很器重,安排他到陈果夫、陈立夫主持的党务情报机构工作
(即CC派)。到
1929年,张学良东北易帜时,齐世英己任职为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特务秘书,并且是国
民党在东北的
党务领导人。
齐世英与张学良积怨很深,在郭松龄反奉时,张作霖曾派张学良到秦皇岛说服郭松
龄停止进兵,
(张学良和郭松龄个人关系较好),郭拒不会见。而齐世英当时主张把张学良扣下,郭亦
未采纳。"后
来,国民党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选举国民党中央委员前,张学良对蒋介石说:
“东北人除了齐
世英,其余谁当中央委员都可。”蒋欣然应许.
1936年冬,蒋介石对东北军在陕北剿共不放心,他利用齐世英与张学良的矛盾,令
他秘密探察
东北军动态。要说这个齐世英也够倒霉的。西安事变之前,齐曾向蒋的告状说张和共的
联系,只是蒋
信张很深,不愿听。后来蒋介石日记中也记载著:“某日,齐世英陪同郭松龄胞弟大鸣
来见,语多攻击
汉卿,迹近挑拨,颇震怒。面斥彼等之非,不识大体。汉卿效忠党国,不容他人侮蔑。

后来张扣了蒋,张又说是齐在整他。他受了冤枉。张学良陪同蒋介石到南京后,在为西
安事变辩解时
说:“一则……二则……则齐某人在南京一件件地搞我,中央从不制止,中央对我不如
用他。”因此,蒋
介石对齐世英说:“你要负起造成西安事变的责任! 就是你把张汉卿逼反了!”
据说蒋受了张放他又亲送的感动,自然对他哥们俩外的齐某有怨气了。对于西安事变,
蒋一直认为齐
未曾做好与张的之工作,应负部分责任。
后来齐世英被开除出党。立法院长张道藩去见蒋求情。蒋说:“你们听齐世英还是听我
的?”道藩
说:“当然是听总裁的。”蒋说:“什么听我的,你们不必为他说话。齐世英我认识最
早,我待他不
薄,我的钱他没少花。张汉卿事他就没有给我处理好。"齐后来生活很清苦。
张学良到台湾后说:「蒋先生太狭隘了,天下就败在CC与戴笠的手上。总要安排个特务
在你身边。蒋
先生就喜欢听这些人的话。我常说,你怎么对人,人家就怎么对你。我是用人不疑,疑
人不用,而蒋
先生总是怀疑你。齐世英就是CC的人,CC弄出个『东北协会』与我对抗,齐又为了办大
学与我对抗。
齐原是我送出去德国念书的,郭松龄的反奉可说有一大部分是他鼓动的(故张曾说最讨
厌文人,说他
们只会拱,如蛆一样)。事后他跑到新民的日本领事馆中躲了起来,我们派兵围了半年
,当时抓到他
恐怕会枪毙他的。」
不过, 齐世英晚年到台湾后曾任立法院立法委员,1987年去世。岁月泯灭了张
学良和齐世
英之间的矛盾。张学良在口述历史时说:“(齐世英)病重时我去看过他……这个人过去
反对我很厉害,
他是国民党,他是CC……东北党务就在他手里,他专门在东北对我捣乱……这个人是个
很有能力的人。”

【在 B*******e 的大作中提到】
: 齐世英: 追随郭松龄将军回师奉天述闻
: 我與郭松齡將軍
: ㈠ 初識荊州
: 民國十四年一月,我從德國回到瀋陽(當時叫奉天)。在先一年的秋天,同在德國
: 讀書的二哥,不幸因病故世,原先我不敢告訴家裹,但終覺無法隱瞞,於是這次抱著二
: 哥的骨灰,經西伯利亞回來,旋即在家鄉安葬。事後,我本擬再回德國,但因二哥故世
: 的慘痛打擊,家人始終不讓我走,我只好在瀋陽暫住一段時間。
: 事情的發展,常出人的意表。當我住在旅館時,先父的同學好友郭松齡先生,認爲
: 我住旅館不方便,要我搬到他家。我與郭先生原不相識,就因爲與先父同學的淵源,才
: 這樣偶然地認識,從此開始了我們以後不太尋常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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