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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dline版 - 老太被家暴50年后反杀丈夫,曾被用铁链限制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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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50多年来,黑龙江的韩月长期遭丈夫殴打、辱骂、恐吓、严重时手被打骨折,甚至口吐白沫。最终韩月不堪忍受,深夜反杀了熟睡中的丈夫。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反击。
湖北黄石的陈晨婚内多次被丈夫猜忌、家暴、监听跟踪,不堪忍受的她4年内曾7次起诉离婚;福建邵武的杨芳被丈夫打到头骨开裂,昏迷两个多月。4月30日,5年5次起诉离婚的宁顺花被法院判决离婚。在此之前,宁顺花曾多次被丈夫陈定华家暴。
韩月的经历与许多遭遇家暴的女性近似,在她50余年的婚姻生活里,充斥着争吵与拳脚。因为顾及孩子与旁人的眼光,韩月一度选择了忍让。但即使逆来顺受如她,也并未换得小家庭的片刻安宁,丈夫的殴打与恐吓仍然无休无止。
在蒙受家暴的50多年婚姻生活中,韩月也曾做过自我救赎的努力,她的大儿子曾报警求助当地的派出所,希望公安机关来“解决”暴戾的父亲。她还曾在大儿子朋友家里躲了20多天,祈求永远不要被找到。
但遗憾的是,这些努力最终都没有起到效果。最后,忍无可忍的韩月拿起了擀面杖,深夜反杀了丈夫。
“我没想打死他”
这天是12月20日,晚上9点,张雀德再次殴打谩骂韩月,让韩月出去借钱供他赌博,并扬言“如果借不到钱,就把你、你儿子、儿媳、孙子都杀死。”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张雀德开始磨刀吓唬韩月,似乎在佐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说完“你等我睡觉醒来,醒来我就整死你”后,张雀德进入了梦乡。
直到凌晨4点,韩月都没有入睡。她太害怕了。在这间生活了一辈子的小砖房内,韩月惴惴不安,她预感到自己随时会有危险。
天亮之前借不到钱怎么办?是不是还要像之前一样被虐待?或许会变本加厉?看着家里满地的铁链、斧头和长刀,她不由得回忆起来。50多年了,结婚50多年来,她一直遭到丈夫张雀德的毒打。或许是多年的忍耐已经到了临界点,或许是逆来顺受的信仰已然崩塌,韩月决定反击。
趁张雀德熟睡,韩月拿起大擀面杖击打了几下他的头部,随后将张雀德的衣服脱下,用毛巾和衣服擦拭他的血迹,并把大擀面杖、小擀面杖连同擦拭血迹的毛巾、衣服一同扔进炕洞内烧毁。
这是韩月人生中唯一一次回击。
早上7点多钟,韩月发现张雀德没有了呼吸。她给二儿子张国栋打了个语音电话,“让他回家一趟”。8点多钟张国栋到现场时,发现父亲张雀德已经死了。随后大儿子张国志也来了。张国志回忆道,“母亲反反复复跟我说,‘我没想打死他,我就想让他不能动弹了,没法跟我动手,我照顾他一辈子。’”
在等待大儿子赶过来的期间,韩月不断在前后屋之间走动。“她是怕他再醒过来”,张国志这样说。自首前,她收拾了院里的东西,拿出冰柜里处理好的小鸡、鱼肉、青菜、蘑菇——这都是过年的年货,装了两个大袋子,一个给大儿子,一个给二儿子。
“这回没事了,你们好好过吧。”二媳妇记得,韩月一边大哭,一边抱着她的肩膀说。
12月21日,韩月主动到嫩江市公安机关投案。当天村里来了警车,韩月家里出了命案的事很快传开——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张雀德把他家媳妇给打死了。
“不跟我走就杀你全家”
去警局的路上,韩月觉得自己一定要偿命了。她回想起这段生活的起点,跟儿子讲,最初她是被张雀德胁迫着私奔的,说不跟他走,就杀光她全家人。这话她之前没和什么人说过。
这段讳莫如深的往事,伴随着张雀德的离世逐渐拉开帷幕,很多事情张国志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韩月是嫩江市联兴村人,50年前离开家跟了张雀德,当时她只有十五六岁。丈夫好赌,韩月只得学着卖冰棍、抡粉皮,靠做小生意维持家庭生计。
在妹妹韩娟的印象里,姐姐是个爱美爱漂亮的人,性格大大咧咧的,很外向,喜欢唱二人转、扭秧歌,“听到音乐就坐不住了”。在城里看到广场舞的队伍,她也跟着人跳,认识不认识的都能唠两句。韩月还当过联兴村夕阳红文艺队的队长,逢年过节排个节目去乡里表演。
最初是爱好,后来竟成了韩月苦楚生活下杯水车薪的慰藉。张雀德好赌,跟人聊天的内容也仅限于赌桌上的那点事——吹嘘哪次赢了钱,跟人讲出老千的招数。心情也随着赢钱或输钱而明朗或阴郁,赢钱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参与村里的文艺活动,跟旁人插科打诨。然而输钱的情况是绝大多数,张雀德便找茬跟韩月吵架。
从张国志有印象起,父母之间的战争就已经开始。在这间隐秘的房门之内,封锁着这个家庭所有难以启齿的秘密。“他骂人,骂的都是最狠的,死爹死妈的话。还要跳起来,指着人的鼻子骂,成宿成宿地不带停。”由于常年好赌,张雀德欠下了一身赌债,还不上钱或是赌钱输了的时候,韩月就成了出气筒。被骂已经算是“很好的”情况,在两个儿子的记忆里,小时候,母亲的身上总有很多伤,胳膊被打折过,头发被拽得一绺一绺地掉。眼睛打青,鼻子打出血更是常有的事。
好几次,张国志都看到母亲被打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他和弟弟过去拉架,会被一脚踢开。幼年的张国志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父母都和和气气的,从来不吵架,别说打了,怎么就自己家这样?然而即使在长大成人后的很多年,他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耍钱耍输了就“出去”一宿
2017年,张雀德开始疑神疑鬼,觉得韩月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打骂也因此更加严重和频繁,几乎每两三天就要闹一次。家里的电视、电脑、家具、腌酸菜的缸子,都被砸过一轮。他在家里准备了斧头、菜刀和长刀,没事就磨刀比划吓唬韩月,“信不信我捅死你。”
张雀德不允许韩月和其他男人说话,他把门反锁上,窗户焊死,拿铁链把韩月的双脚拴住,并威胁她“要是敢跑就杀死你儿子、孙子。”秧歌、二人转等娱乐活动也被迫中止,韩月生活中仅有的慰藉被摧毁。家里的小擀面杖也成了张雀德虐待的工具——他用这个捅韩月下体。赌钱输了的时候,韩月就成了张雀德的筹码,没钱抵债就让韩月跟赢家“出去”一宿。
这些事情张国志是出了事才知道的,50多年来,很多村民都是这起持续性家暴的目击者。之前村里人不好意思说,觉得年轻一代没必要知道,出事之后都替韩月打抱不平,“年轻时候磕碜事儿老多了,联兴人都知道”。
但即便是这样,兄弟两人也从未反抗过父亲,只能是在张雀德打韩月的时候抱着他。但越是抱他,张雀德打的越凶,最后连同兄弟俩一起打。传统的伦理纲常观念束缚着他们,抱着“做儿女的打父亲是不孝”的观念,兄弟二人从未对张雀德动过手。
自尊是一点一点被剥夺的。起初只在家里打,后来张雀德把韩月拉到地里打,弄得众人皆知。打的没办法了,韩月只能逃走。早些年,她一被打就回娘家,但待上十天半个月,家里人也会劝她回去。“孩子都有了,凑合着过吧。”——这是娘家人劝她的一贯说辞。
韩月也想过离婚。张国志记得,他13岁的时候,父母提过离婚的事情,还问他打算跟谁。父亲让他跟着自己,说如果跟了你妈,以后讨不着媳妇。那时候,张国志对离婚没有概念,只是觉得,分开了,母亲就能不挨打了,还挺好。
有邻居帮韩月报过警。警察只是批评教育了几句,“下回别打你媳妇了”。乡村熟人社会下,带走拘留反而显得“不太合适”。张国志也曾打电话报警,对方听完,反问,那你要求我们怎么做?“我要求你们采取措施,该拘留拘留。”
“哪有儿子打电话叫把爹抓起来的,你这不是不孝吗?”——他之后再也没有报过警。
出逃20多天
2019年,韩月实在不堪忍受家暴逃跑了。张国志把她藏在自己朋友的房子里,待了20多天。
房间里,韩月吓得要命,她没下过楼,甚至没出过家门——她害怕再次被抓回去。朋友的房子里没有洗澡的设备,20多天,韩月都没有进行梳洗。房间外,张雀德天天来张国志的店里逼问,眼睛通红,从中午一直到晚上11点——村里人都说他疯了。
起初张国志不承认藏匿的事情,问就说不知道,张雀德就每天蹲守。村子里藏不住秘密,听邻村人说是张国志接走了韩月,张雀德开始不依不饶,放狠话说要杀人砸店。
张雀德有一个“杀人名单”,上面有韩月,大儿子一家,二儿子一家,韩月的妹妹,韩月的大婶等人。他威胁张国志,如果不交出韩月,就把名单上的人都杀光。张国志最后还是妥协了。被带回家之前,韩月说了好几次,“儿子,我不想走”。
韩月回去后,兄弟俩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是把张雀德绑起来,但最终都实施不了。兄弟俩都有自己的家庭,没办法24小时看守。处理完父母的事情,终归是要回到自己的小家庭。他们担心如果真的对父亲采取一些极端行为,他会几十倍几百倍地发在母亲身上。
之后韩月再也没跑过。她像一个孤岛上的“人质”,为了保护丈夫“杀人名单”中的亲人们,她想逃逃不出,想跑不敢跑。
张国志回忆,事发前最后几天,母亲给他打过电话,“儿子,咋整啊?我娘家没有个人来给我接走,给我解救出去。”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求救信号了。”张国志说。
每5天就有3名妇女因家暴致死
如果不是张雀德的再三恐吓,韩月可能不会意识到这个家的危险。在一个环境里待久了,人是有惯性的。她大概率会像往常一样,熬到暴怒的丈夫发泄完,忍着眼泪与屈辱,把伤口擦拭干净,等待黎明以及丈夫下一次的爆发。
“有一个完整的家比什么都重要”,她很多次这样想。她本以为忍受痛苦可以保护家人,于是自愿身陷囹圄。不幸的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家暴受害者,也是这么想的。
据全国妇联的调查数据显示:在中国,受害人们平均要在遭受35次家暴后,才会去报警。每隔7.4秒,就有一位女性遭遇家暴。每5天就有3名妇女因家暴致死。据湖北反家暴公益组织提供的数据显示:第一次被打就报警的女性不到1 %。
对于很多人来说,不离开似乎是一个难以解开的疑问。关于家暴,知乎上讨论度最高的问题是:“家暴的受害者为什么不选择离开所在的家庭?”
由于家庭关系的隐私性,家暴并没有那么容易认定。2014到2016年,全国法院公布的一审涉及家暴内容的离婚判决文书94571份,其中只有3741件被认定存在家暴行为,认定率仅为3.96%。由于顾忌孩子、感情、周围人的看法等因素,能够真正迅速果断地从家暴关系中全身而退的人少之又少。
2016年3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开始实施,不仅制止身体暴力,还特意强调了精神暴力的部分。法规应对的,是复杂的现实世界。在中国,家庭暴力广泛存在于各个隐秘的房门之内,报警得到的回复基本是类似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所有人都提醒女性要保住那个家,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她们在那个家里正在忍受暴力。
发生在黑龙江的这起家暴反杀案,主人公都是广阔乡村土地上再普通不过的农民。不同于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城市新中产,有限的社会资源几乎决定了,卷入家暴漩涡中的她们,更多时候只能是个失语者。
有期徒刑五年
“就算我死在监狱里头了,也比搁家里强。以后我死了,也别给我跟你爹葬到一块儿。”去自首的路上,她对两个儿子说。
张雀德过世后,兄弟俩照例给他举办了丧事。在灵堂里,张国栋一滴眼泪也没掉。事发后,张国志要求对母亲进行精神鉴定。判决书上显示,韩月呈现“灾难性经历后的持久性人格改变”,作案时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
韩月自首后一个月,张国志听人建议,拟了一封联名信,在村里挨家挨户征集了三天签名,希望法院能从轻判决。张国志找的都是一些知根知底的老邻居,为张雀德常年家暴的事情作证。联名信中写道:韩月与村民相处非常融洽,对家庭任劳任怨。韩月长期忍受家暴,精神不是很好,同时也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导致了本案的严重后果。由于韩月年事已高,患多种疾病,希望法院予以从轻、减轻处罚。
2020年10月26日,嫩江市人民法院对韩月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两兄弟害怕,韩月等不到出狱的那一天。常年的积劳和家暴给她留下一身病痛,高血压、心脏病、脑梗、肝硬化、肝腹水……他们在积极争取保外就医,想早点出来带母亲看病。
韩月被关进去后,他们总忍不住去想过去的事儿,最大的感触就是后悔。后悔应该在母亲遭遇家暴的时候重拳出击,后悔不应该容忍暴戾的父亲,后悔应该早点把韩月接走……张国志已经记不得父亲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但他打人的样子却记得清清楚楚。
韩月中秋节的时候给家里写信,她告诉兄弟俩,她那边挺好的,身体也挺好,然后又叮嘱儿子,“她不在,过年哥俩要在一起过”。
张国志已经想好了,等母亲出狱,让母亲跟着自己一同生活。兄弟俩把韩月扭秧歌的衣服、扇子、鼓都收好放起来,“等她出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江边有跳广场舞的,我每天晚上都可以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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