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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 发帖数: 12296 | 1 2014年8月14日,密苏里州弗格森市的韦斯利·劳厄里(Wesley Lowery)从睡梦中醒来,被警察一把按在自动售货机上的脸还在隐隐作痛。他还在想上哪找回他那双帆船鞋的鞋带,因为前一晚警察把他扔进拘留所时,把他的鞋带收走了。那天早上8点半左右,他打进了CNN的晨间节目,一位主持人向他传达了来自MSNBC的乔·斯卡伯勒(Joe Scarborough)的建议:“下次如果有警察警告你,务必赶紧走开,因为外面发生了骚乱,那么,你可能还是照做的好。”
劳厄里做出了愤怒的回应。“我想邀请乔·斯卡伯勒到弗格森来,别光是坐在洛克30号的办公室里喝着星巴克幸灾乐祸,”他在CNN上说,并描述道,“催泪弹、橡皮子弹往我身上招呼,妈妈、女儿们在哭,一个19岁男孩边哭边跑,把他21岁的姐姐从催泪弹烟雾中拽出来。”
这位24岁的《华盛顿邮报》记者的情感爆发,在华盛顿惹来一阵白眼。但后来,劳厄里在弗格森成为了一名咄咄逼人的高调明星,他在国家层面塑造了一种不假矫饰的种族不公新视角。六年后,新闻行业几乎没有人再质疑劳厄里的态度:美国警察的残忍和欺骗,更甚于弗格森事件之前许多媒体的报道。
“我对一切的看法都不同了,也永远不会再那么做了,”在谈到2014年与劳厄里的对话时,斯卡伯勒这样告诉我。“我应该闭上嘴。”
历史瞬间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开始和终结,但报道民权抗议的新方式,就像“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本身一样,在弗格森的街头得以整合成形。近距离以最直接的方式目睹白人权力建筑对贫困黑人公民的暴行,塑造了一代记者(大部分是黑人)回到编辑部后对自己这份工作的态度。
而在2014年,他们有了Twitter这个强大的渠道。这个平台提供了一个抗衡他们的编辑部的砝码,多年来,编辑部一直想在一个不成文规则下聘用黑人记者,那就是他们得对种族主义保持缄默。
如今,美国在始于2014年8月的汹涌浪潮中挣扎,那些规模最大的编辑部正试图在说服尽可能多的受众,让他们相信其报道中立的传统,和那些认为只有明确的道德呼吁才能公正对待从种族到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等问题的记者之间寻找共通点。
最近几天,这种冲突演变为对《纽约时报》的公开抗议,导致报社评论版主管编辑在周日辞职;《费城问询报》的执行主编因“建筑物也很重要”的标题辞职,并引发了其手下员工的愤怒;《匹兹堡邮报》也是如此。而劳厄里今年早些时候的离职成为《华盛顿邮报》员工们默默忿懑的话题,几个月前,由于在Twitter上发表了自己对种族、新闻和其他问题的看法,该报执行主编马丁·巴伦(Martin Baron)威胁要解雇劳厄里。
劳厄里告诉我,他认为新闻机构的“核心价值应该是真相,而不是给人一种客观的感觉”,而他的观点已经获得了一系列胜利,其中很多都关于如何对种族问题进行报道。Twitter上的激烈批评使“充满种族色彩”这样的委婉说法被摒弃了。大型媒体逐渐尴尬让步,开始更自由地——特别是在描述特朗普的行为时——使用“种族主义者”和“谎言”之类的词。上周,在参议员汤姆·科顿(Tom Cotton)呼吁军队进入美国城市的观点文章激怒编辑部之后,时报承诺对评论版进行改革。
他们举起了手
18岁的黑人小迈克尔·布朗(Michael Brown Jr.)被一名白人警察开枪打死后,抵达弗格森的记者团的肤色,比美国大多数编辑部都要黑。这不是偶然,许多记者都主动提出要报道这则最先在Twitter上展开的新闻。作为刚上手的国会记者,劳厄里问他是否可以参与《华盛顿邮报》枪击事件余波的直播博客报道,结果却走上了街头。当时27岁的亚米切·阿尔辛多(Yamiche Alcindor)在Twitter上看到新闻,“认为《今日美国》应该去现场报道这件事”,就请求前往。当时35岁的阿基拉·约翰逊(Akilah Johnson)是《波士顿环球报》记者,她在邮件里告诉自己的编辑,“一座美国城市正在燃烧”,于是她也被送上飞机。35岁的克雷格·梅尔文(Craig Melvin)是NBC通讯记者,他请求老板说,“教练,让我上场。”当时27岁的伦伯特·布朗(Rembert Browne)是体育和文化网站Grantland的撰稿人,在纽约布鲁克林一家酒吧里刷手机时,他突然觉得“我想做点什么”,就买了一张机票。
“有大量黑人记者——大多数是年轻人——都深刻理解这个国家的种族问题历史和警察暴力历史,”《纽约客》的杰拉尼·科布(Jelani Cobb)说,他曾在弗格森警察总部附近的酒吧庆祝45岁生日,在场记者中他是元老级。
他们的发现令他们自己都感到震惊:失去亲人的愤怒市民有时会将怒火引向媒体,而警察的装备仿佛是要上战场。
“在美国居民区看到穿着防暴护具的警察,手持半自动武器坐在装甲车里——看到他们不把黑人当作公民、纳税人和值得保护的人,而是接近某种敌方战斗人员,真的太超现实了,”埃琳·海恩斯(Errin Haines)在接受电话采访时说,她当时在Fusion做记者,现在是The 19th的特约编辑。
8月18日,在经历九晚骚乱后,弗格森警方实施了一项规定,要求抗议者不能只是在一个地点集会。于是,阿尔辛多说,她只能不停走动,采访和她一样疲惫不堪的抗议者。
“我不停打转,后来才意识到这个规定根本是违宪的,这改变了我对报道的看法——让我觉得自己必须质疑一切,包括我们的报道原则,”阿尔辛多在采访中告诉我,她曾是时报记者,目前在PBS的节目NewsHour担任白宫通讯记者。
警察很少会区别对待媒体及媒体所报道的对象。“他们根本不觉得我和抗议者有任何不同。我被到处推搡,警察拿枪指着我,就跟指着其他人一样,”乔尔·安德森(Joel Anderson)回忆道,他是BuzzFeed新闻派往弗格森的记者,目前在Slate担任撰稿人和播客主持人。
编辑部的新压力
在弗格森学到的一些教训——关于种族和黑人记者的特殊经历等等——延续到了下一个充满挑战的时代:特朗普上台,他充满偏见的语言和策略打破了常规。其他记者也加入了黑人记者的行列,要求在编辑部里和Twitter上报道总统时使用更直接的语言,少一些顺从。
上周,这种模式仍在延续,时报员工掀起了一场不同寻常的运动,公开谴责科顿撰写的专栏文章。公司内部组织“纽时黑人”([email protected])的成员们在一个新的Slack频道组织了这场运动,并一致同意拿出一份精心起草的回应。他们表示,科顿的专栏“危害”到黑人员工,其中一位参与者透露,这种措辞意在“专注于工作”和“避免被解读为极端党派化”。周三晚上7点30分左右,也就是在那篇专栏发布几小时后,时报员工开始在Twitter上发布科顿文章的截图,大部分都附上了类似的话:“发布这篇文章将使@nytimes的黑人员工处于危险之中。”纽约记者工会(NewsGuild)后来告诉时报员工,这种表述是受法律保护的言论,因为它关注的是工作场所的安全。“(那篇专栏)并不只是观点,它感觉就很暴力——是可能对人造成伤害的行动号召,”一位工会活动人士在谈到科顿的专栏时说。
一位记者与我分享了时报员工写给出版人的一封信,信中说,科顿传递的“讯息危害到我们的工作——不管在编辑部还是在评论版——也是对我们为公众利益进行报道的道德和准确性标准的侮辱”。一位记者工会发言人表示,有1000多名时报员工在信上签名,但他们的名字并没有被公开或在内部分享。
这场抗议奏效了:报社陷入了内部危机,出版人A·G·苏兹伯格(A.G. Sulzberger)决定,不能再让贝内特担任评论版负责人,因为该版面一再出现激怒编辑部的失误。
贝内特承认,在那篇专栏发表之前,他并没读过,而时报上下都认为这一点是不可原谅的。周五,他在与近4000名员工的视频会议上说,长期以来他一直认为,对于“一些想法乃至是危险的想法,正确的做法是将它们放到我们的平台上,让公众监督和讨论,这是最好的方式,即使是危险的想法也是可以摒弃的”。但他说,他现在会自问,“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贝内特拒绝与我进一步讨论这件事。)
在同一场会议上,时报高层对员工的公愤表达了感谢,而当天晚些时候,时报在科顿的文章里附上了编辑笔记,称文章内包含“未经证实的”主张,其语调有“不必要的严厉”,而它根本不应该被发布。
虽然对科顿的文章感到愤怒的人主导了Twitter和Slack上的讨论,占据了上风,但一些员工在私下和公开场合都表示不认同这一决定。
“强大的报纸和强大的民主制度不会回避多种声音的存在。这篇文章显然具有新闻价值,”时报资深记者、体育专栏作家迈克尔·鲍威尔(Michael Powell)在Twitter上写道。他还称那篇编辑笔记是“一次难堪的原则退让”。
时报的斗争尤其激烈,因为苏兹伯格现正在考虑执行主编人选,以在2022年取代届时年满66岁的迪恩·巴奎(Dean Baquet)。竞争此位置的候选人代表了时报的不同愿景,而贝内特所代表的就是一种特定的普世政治体制。但科顿带来的灾难显然危及了贝内特的未来。上周四,备受推崇的周日版商业编辑尼克·萨默斯(Nick Summers)在一次谷歌环聊会议中表示,他不会为贝内特工作,他得到了聊天窗口里许多同事的赞同。
员工对苏兹伯格和巴奎的公开施压还会持续多久,目前尚不得而知。1969年至1986年执掌编辑部 的A·M·罗森塔尔(A. M. Rosenthal),在此前的一段社会动荡期中十分小心,对于那些他认为偏向激进左派的记者使用高压手段。他的墓碑上刻着“他让报社走在正道上”。
苏兹伯格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告知员工们,本内特已经辞职,几分钟后,他告诉我不要将此举理解为一种根本立场的转变。他指出,罗森塔尔主持的新闻编辑室远不像现在这么多元,而且是专注于为纽约人报道纽约。
苏兹伯格说:“这一次,我们搞砸了,但打着‘我们要让报社走在正道上’的旗号而不去认错,只会招来更多的审视。”
周五,他在另一次采访中告诉我:“我们并不是要放弃独立性和客观性原则。在人权和种族主义之类的问题上,我们不会假装客观。”
但是,在一种更加个人化的新闻驱动下,主流美国媒体正在经历一场转型,这种新闻的记者更愿意说出自己认为的事实,而不必担心疏远保守派。现在这种转变已不可逆转。政治、文化以及这种新闻的商业模式——越来越依赖愿意为内容付费的忠实读者,而不是朝三暮四的广告客户——同样在推动变革。
这种转变对于劳厄里在《华盛顿邮报》的职业生涯而言为时已晚。在弗格森事件之后,他提议建立第一个国家警察枪击事件数据库,以从中吸取教训,他担任该项目的首席记者。该项目使邮报获得了2016年的普利策奖。在行业内外,他都被看作是年轻有为、雄心勃勃、桀骜不驯、才华横溢(虽然通常是白人男性)的记者的原型,他在美国报界迅速崛起。
但正如马克思·塔尼(Max Tani)今年早些时候在Daily Beast上所写的那样,对于那些在Twitter和电视上挑战了底线的记者,巴伦比其他编辑部负责人要更敏感。(在《纽约时报》,社交媒体政策的执行,通常就只是由编辑发出一封被动的具有攻击性的邮件,然后就不了了之。)劳厄里说,在Twitter回击一名批评他的弗格森报道的共和党官员后,他被巴伦训斥了一番。
到了2019年,这位执行编辑觉得已经收集了不少在他看来不妥当的例子,其中有劳厄里发推嘲笑某个华盛顿读书会的参加者是“堕落贵族”,还有一条批评了《纽约时报》关于茶党的报道。
在去年9月的一次气氛紧张的会面之后,巴伦递给了劳厄里一份用刻板、傲慢的人力资源式语言写的备忘录:
备忘录说,劳厄里“在社交媒体上的行为违反了《华盛顿邮报》的政策,并损害我们新闻完整性,因此未能履行工作职责”。
“我们需要看到以上概述的不恰当使用社交媒体的行为立即停止。未能解决这个问题,将会导致纪律处分,甚至终止雇佣。”
劳厄里回了一篇备忘录,逐项反驳,指出具体错误,并辩称其中一次他参与的“正好是我报道的话题——美国的种族和种族主义”。
但六个月后,劳厄里离开邮报,加入新的流媒体平台Quibi上的《60分钟》(60 Minutes)节目。他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是“除非你不是生活在现实世界,才会觉得我去其他地方工作不是因为《华盛顿邮报》的执行主编在他的办公室里斥责我,让我另谋高就”。
不过,他仍然拥有Twitter。周三,他发推表示已取消时报的订阅,并要求贝内特辞职。第二天,他宣布了一些重大消息:乔治·弗洛伊德的家人和阿尔·夏普顿牧师(Rev. Al Sharpton)将在华盛顿领导一场全国游行,以纪念1963年的民权游行。
“美国人那种没有立场、迷恋‘客观性’、追求均衡的新闻是一场失败的实验。”他发推谈到《纽约时报》的失败时说。“我们需要重建行业,让它在清晰的道德观下运转。”
或许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我采访过的邮报记者们说,他们希望劳厄里仍在报社,为该报报道明尼阿波利斯的突发新闻。
“当一个组织失去了像韦斯利·劳厄里这样才华横溢、坚定地致力于真相的记者时,它的领导人需要扪心自问这是为什么,”全国政治记者费利西娅·桑梅斯(Felicia Sonmez)说。“我们需要更多像他这样的记者,而不是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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