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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 发帖数: 70028 | 1 北京某公园里的一对情侣。中国学校里的性教育与现实脱节。
刚到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 University)的第一个星期,我的宿舍辅导员,一位大三的学姐,把我们同住一栋楼的20个同学叫到了她的房间。她给我们罗列了一些在学校要注意的事项和一些可以寻求帮助的资源。对于初到美国校园的我,这一幕显得并不陌生,就宛如在初高中刚开学时,班主任会在讲台把规矩都讲清楚。客厅里坐着12名男生、8名女生,静静地等着学姐宣读完她手中的资料。
“最后一点,”辅导员说到,大家都把耷拉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你们每个人都会拿到一本名叫《不传播性病的你才最性感》(You're So Sexy When You Aren't Transmitting STI's)的性健康与安全手册,里面详细阐述了在发生性行为时需要采取的安全措施。每个人还会拿到一个避孕套。”
作者在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 University)宿舍管理员房间门口挂着小袋子,内有避孕套,住在这一栋楼的同学可以任意领取。
我突然一惊,还没有完全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旁边的同学已经将小册子和避孕套传到了我的手上。拿着手里这两颗“地雷”,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环顾房间里其他19位刚刚认识的男女同学,他们拿着小册子谈笑风声,有些还翻开来对着里面介绍“姿势”的图片在煞有介事地讨论着什么。
这让我想起了在上海念初中六年级的一个场景。当时学校里有一门科学课,其中有一个章节讲的是青春期男女的生理发育与健康。老师把班级里男女生分开到两个教室里,并在大屏幕上播放了视频。我当时坐在了最后一排,同学们在上课之前都显得有些小小的激动,但是在视频放出来之后,他们便很快失去了兴趣。视频讲到了青少年在青春期会经历怎样的心理变化,并从纯生物的角度上讲述了男女人体的不同构造。视频没有提到性行为具体是如何进行的,更不用说所要采取的安全措施,比如避孕套。但是我绝大多数的美国同学们,在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有关性方面的教育。
格林奈尔大学(Grinnell College)寝室楼道里张贴的性侵投诉信息。
今年三月份,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在2010年出版的一本名为《珍爱生命——小学生性教育健康教育读本》在杭州某小学引起了争议,一名家长读完这本教材之后在微博上发帖称她“红着脸读完了整本书“,并称不理解为什么一本教材可以编成这样。《珍爱生命》里包含很多露骨的男女生殖器官的图示,以及家长与孩子之间关于性开放的讨论,并教育孩子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正常。该学校很快便撤回了教材的使用。
此次事件让我重新想起了中国性教育,一个文化禁区。学校与家长时时刻刻在尝试避免与孩子们谈起这个话题。但是那位杭州家长的微博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被疯狂转发,《珍爱生命》一书也销售一空。最近,台湾女作家林奕含自杀,她在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描述女学生遭遇教师性侵犯的情形。这些事件又让性教育盲区的话题重新登上了舞台。近日,我采访了身边的几位同学、朋友与老师,希望用他们与我的亲身经历来探讨一下中国现行的性教育、性生活、谈恋爱方面与美国的差异,以及它给我们带来的影响。
措不及防的话题
与我同去美国的许多同学都和我有着相同的经历。在刚到学校的时候,宿舍里的管理员(一般是学长或学姐)会向大家说明进行性行为时要采取的安全措施。并且在宿舍的走廊里都会放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避孕套。我的宿舍管理员说:“学校知道这种行为在大学里肯定会发生,所以他们宁愿学生们去享受性爱但是采取安全措施,也不愿意对这件事情避口不谈。”在入学的迎新周里,学校举办了多次讲座提醒学生要注意的安全事项。我一个同学告诉我,他们的宿舍管理员甚至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成人网站的网址,说是好东西要与大家分享。
在中国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从小学到高中,我接受的唯一的性教育便是六年级时的那次视频课。而那节课所讲述的知识完全不足以让我对于性有充分的理解。我记得在七年级的时候,有一个我偶然间在书中看到“intercourse(性交)”一词,于是便翻开了身边的牛津英汉词典,所查到的英文解释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接触到性的具体含义。
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当然有很多对情侣。大家平时会互相之间开开玩笑,说要“注意安全”、“不要肾虚”。尽管会对这些情侣之间的具体性行为产生好奇,但是有关这个话题的讨论也仅仅存在于关系要好的朋友间的悄悄话里。那些公然询问他人性生活的同学会被认为不谙世事。这些情侣们也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性生活。
中国同学只能依赖于其他的非常规途径的性教育,“网址”的分享也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前年刚从复旦大学毕业的汤俊巍告诉我说,他在进入大学之前并不知道性交具体是怎么回事。他比我大四岁,1993年生于湖南,并在上海接受的教育。七年级的时候,学校开设了“青春期心理与生理健康”一课,但与我的学校一样,这门课讲述的大多是心理和人体生物构造的内容,“是没有提到性交方面的知识,有简单提到避孕套,但没有告诉我们是怎么用的,”汤俊巍跟我说。
从高三开始,俊巍曾经谈过三个女朋友,和第一位牵了手,和第二位亲了嘴,和第三位讨论了性,但是没有更近一步。当被问及他是怎么了解到性爱的时候,他笑了笑,跟我说:“当时寝室里有老司机带路。有些同学以前就知道了,他们会给我们分享一些网址,我们一个寝室的男生有时候会聚在一起讨论一下。后来就都知道了。”
据我所知,女生则大多相对保守一些。但是她们到了一定的年纪,也自然而然地对性产生好奇。我身边的一些朋友告诉我,很多女生会将这种对性的渴求转化为她们对耽美小说(关于男性之间的言情小说)和BL动漫(Boy’s Love,男性与男性之间的爱)的沉迷。有一位朋友告诉我,她觉得这种对于性的看法是病态的、不健康的。
不过,现在的中国同学,尤其是95后的一代,越来越早地接触到性,进行了性行为。一个由北京大学社会调查研究中心与相亲网站百合网于2016年1月联合发布的调查显示,95后青年第一次接触性爱的平均年龄是17.7岁,比在80年代出生人们低了5岁,后者第一次接触性爱的平均年龄是22岁多。在北京和上海读大学的同学告诉我,一些中国大学会卖或者免费提供避孕套,但是学生们都可以在附近的便利店很容易买到。在大学的旁边,一般都会有很多按小时收费的廉价旅馆和青年旅馆,很多大学生会去那边开房,做爱。
但是,专家们表示,由于缺少了系统的在学校里的性教育,中国的年轻人当中,艾滋病感染、堕胎和强奸的案件数量一直在上升。
我原来所在的高中是上海复旦附中旗下的一所国际学校。在高三的时候,学校开设了一门课程,叫做“美国社会的不同与适应”,旨在帮助学生提前对可能在美国遇到的文化上的不适应做个心理准备,到了美国之后,能够尽快适应和融入当地的生活。但是连这门课上也并没有提及性,一个让我与很多其他同学到了美国之后最措不及防的话题。
美国的寝室文化
在普林斯顿,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同桌的几个同学在谈论前一天晚上的派对。坐在我旁边的男生杰克逊(Jackson),毫无顾忌地聊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和一个女孩儿的经历。“她有点醉,已经晚上三点多了。我们就去我那儿睡下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她醒了。我们把衣服脱了,然后做爱了。”
这种交流很频繁。另一天中午,另一位同学威廉姆(William)说:“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和我一起回到了寝室。我们在客厅里激情的亲吻,然后她把衣服脱了。这个时候,我的室友走了出来。当时的气氛可尴尬了。”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刚来普林斯顿的时候,我的美国室友说要带我去派对,适应适应美国文化。我问他在派对上都会做些什么。他跟说我:“喝点儿酒,聊聊天,然后去认识其他漂亮的女孩儿。”
在宿舍门口和走廊里放着的避孕套,消失的速度非常快。有的时候,我会和在美国各地读书的高中同学在微信上聊到这件事情。
现在在麻省大学阿姆赫斯特校区(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mherst)读大一的高中同学王静远说,他去年秋天刚到学校的时候对室友的一些做法不是很能接受。“有些时候,室友会让我出去,因为他带了女孩儿回来。”静远在微信上告诉我,“一开始我有点生气,有一天我有考试,我就让他快点完事,有时候回房间,里面还会有味道。”
不过后来静远也慢慢地习惯了美国的这个寝室文化。今年春天,他和一个来自广东的女孩陷入爱河,有些时候,他也会把女孩带到自己的寝室里过夜。
小部分的中国同学甚至会去尝试参与美国大学这种派对与性的文化。一个在马里兰大学(University of Maryland)上学的同学,曹晶皓,告诉我们:“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去了一个派对,到了那儿以后,我找到一个漂亮的妹子,于是坐下来与她搭讪,过了一会儿,我们去跳舞。我们的身子离得越来越近,但是最后我还是怂了。”
留学之前,我们对美国大学性文化的了解基本上都是来自美剧或者微信上各大留学公众号。在这些公众号里,比如北美留学生、传送门(Insight China),都会定期地刊登一些有关性文化的文章。很多文章都会传达一个信息:在美国的校园里,性爱并不一定代表恋情。在来到美国之后,我和同学们发现这个说法还算准确。
有一次在洗衣服的时候,我听见旁边的一对美国男女生在聊天。
“对于怎么样的女生,你才会和她交心谈恋爱,而不是仅仅发生性关系?”女生问道。
“我可能会要和她多聊聊天,多呆在一起,然后可能就会有感觉了吧。”男生说。
在中国,情侣之间的发展顺序平时是恰恰相反的。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在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感情深了,才会发生性关系。
当中国同学和外国同学发生关系的时候,据我个人观察,就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气氛。红梅是我的一位初中同学,她现在在上海纽约大学读大一。去年圣诞的时候,她喜欢上了学校里的一位波兰小哥。圣诞前夕,她在波兰小哥的寝室里过了夜。那天晚上,他们发生了性关系。但是红梅并不确认他们两个之间是否已经进入恋情。那天晚上之后,他们之前保持了亲密的朋友关系,几个星期之后,波兰小哥才向红梅告白。
年轻、开放的老师
虽然我们这一代人越来越习惯,并且开始发生性关系的年龄越来越早,但是很多中国同学还是难以接受美国同学对性生活比较随意的态度。在传送门、北美留学生等刊发的文章后面的评论当中,往往可以看到这样的说法:
“中国大学里处男处女再正常不过,也没听说强奸频发。这是教育和社会环境的问题。”
“忙着GPA,还梦想着冲Honor,哪里来的心思谈情说话。/摊手”
“原谅我无法理解这么开放(的性生活),毕竟作为一个女生从小被教育自尊自爱。男生约炮约得开心呢,可是如果未来的老婆也是这样的话,他真的会喜欢并觉得老婆思想前卫么?并不会。”
“虽然生活在性开放时代,但我还是想要一对一的爱情。”
“中国人民在很多该开放的地方不开放,比如性教育;该严谨的地方反而漏洞百出,比如法律法规和食品安全。”
去年秋天,我在上海的那所高中聘请了一位刚从香港大学毕业回来的中文老师。谷雨老师24岁,南京人,和俊巍处于一代人,在小时候接受了跟他类似的性教育。谷雨老师对于性的了解发生在她在香港读书的时候,她观看了BBC的《21世纪对于性的介绍》这部纪录片,并且在大四的时候与一位医学院的男生产生了恋情。
现在她是高二一个班的班主任,并上高一高二的中国历史与文学课。每次在上课之前,她都会对社会上发生的热点事件进行一番评论。杭州教材事件发生之后,谷雨老师在她的课堂上和同学们谈起了性。她认为现在的高中生因为手机互联网的发展接触到的东西比她当时要多得多。“绝对不能用我们那时候的方法教育现在的高中生。社会上性侵的新闻太多了,作为老师,我要正确的去引导他们。”她说。
谷雨老师觉得《珍爱生命》这本教材很生动、很有道理,她认为这种教材应该在中国广泛使用。但是想要在中国推行开放的性教育,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珍爱生命》出版于2010年,但据报,目前为止只有北京市的18所民工小学在采用。《人民日报》在此事件之后发表了一篇名为《小学性教材被想歪了》的文章,对《珍爱生命》一书表示支持。但在中国,公立的学校只能选用中央或者当地政府推荐的教材,广州专注同志权益组织同城青少年资源中心(Gay and Lesbian Campus Association of China)的负责人豆豆解释说,“而《珍爱生命》一书并没有能够进入政府推荐教材的清单。”因为事情的敏感程度,他要求使用他的昵称。
谷雨老师在高中宣扬一种对于性和同学之前的浪漫感情更加开放的态度。今年冬天,她在社交媒体上发了很多高一同学之间的感情故事与照片。她认为,一段感情可以使男孩变得更成熟,使女孩变得更懂事、更贴心,是一个对于双方成长很好的机会。但如同性一样,同学之前的浪漫感情在中国的高中里也是一个禁区。一个月之后,那所国际学校的高层发布政策,规定男女同学不得在校园内展示出超出同学范围内的关系,如果有学生干部违反此条规定,即刻剥夺职务,杀鸡儆猴。
谷雨老师并不赞成这个政策,她试图与学校沟通自己的想法,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说:“我就是个小老师,校长他们不会听我的。”
来自上海的李彦哲,现在是普林斯顿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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