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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 发帖数: 70028 | 1 对于罗梅的埋怨,丈夫侯伟祥也无能为力,只能站在一边低头沉默着
杨天妹在水井旁洗衣,女儿站在家的前坪喊她妈妈,她望着女儿知足地笑了
砍完竹子,身材瘦小的杨天妹背着一大捆竹子下山,女儿牵着手走在前面,她也放心
三十块钱到镇上买一套汉人穿的短衣长裤,算是给自己的嫁衣,19岁的杨天妹,带着阿爸借来的150块钱,就这样出发了。即将托付终身的大概是个湖南男人,年龄、样貌、性格、家庭背景……一无所知。
同行的其他四个姑娘都比自己年轻,最小的王淑兰刚满14岁,王淑英、杨秀珍以及陶秀琴也在18岁左右,清一色的少数民族。
听“领路人”讲,要去的地方比云南好很多,天天米饭,餐餐有鱼有肉,不用做什么事,男人也不凶。可车才到曲靖,几个小姑娘就被发现,连带着领路的一起被带到派出所关了3天多。
“他们给村里打电话,问我们是不是自愿出来的,得到屋里人正面答复,也就把我们放了。”十年后,杨天妹靠在严湖村的一间土砖房前回忆,“当时只想着快点走出大山过好日子,自然说愿意。”
后来发生的事情却告诉她们,这个愿意说得太早,原来的那身粗布绣花裙也穿不回去了。
一万七的“幸福”
攸县西北部的丫江桥镇,其实还算繁华,交通也比较便利,但境内的严湖村是个例外。
抬头是山,低头是田,站在严湖村,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都是一样的景象。当地人说,严湖村就是一个孤岛,只是周围的不是水,而是绵亘几十公里、连个缺口也没有的严仙岭。因为住处偏僻落后或者自身缺陷,“孤岛”里的不少男人,过了30岁还娶不上媳妇,解决终身大事,也得拜托“领路人”。
杨天妹奔波千里,满心期待的新生活便是这样开始的。
2002年5月的一个早上,35岁的阳新华和附近的几个单身汉带着借来的钱,急匆匆赶到同村谢余风的家里。头天晚上,谢余风从云南带来五个小姑娘的消息就传开了。“一个一万七,规矩都懂,要答谢他们做的介绍,才能领回去。”阳新华老实巴交,记性却很好。尽管之后,夫妻两人打了3年工才把账还清,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值:他有严重胃炎,做不得重事,也没读什么书,若按本地姑娘结婚的要求,这一世也别指望碰得到女人,更别说成家、传宗接代。
这些情况,直到被领出谢家门槛那一刻,杨天妹仍然一无所知。可按照三方约定,从十五分钟前阳新华把钱付清起,她便是阳家媳妇了。
最初的几个月是怎么适应过来的,杨天妹现在已不愿细说,“反正,过了大半年才慢慢听得懂这边的方言。只是老公不晓得怎么的,不仅胃出血,还经常便血。”
曾经简单的憧憬
三月末的气温陡然升高,两个女儿在阳光下摆弄去年买的苗族服饰,杨天妹看着看着,一些往事便清晰起来。
“出来前想得很简单,就是可以少做点事,少挨点打。”她说,当时家里共有八兄妹,都是不到十岁就跟父母上山做事,“夏天天没亮就要去,早饭和中饭带到山上吃,晚上摸黑回来才能吃一顿热的”。这里说的“饭”其实叫杂烩更合适,就是玉米、青菜一锅煮,只在吃的时候佐些盐巴和辣子。整天辛苦劳作,回报却相当微薄,譬如打一大筐马草,赶两三个小时的山路送到集市,最多卖3元钱。
再加上亲眼目睹了姐姐的悲剧,离开的种子便在杨天妹心里越长越大,“苗族女人在家里地位很低,除了要承担劳动主力外,对丈夫也要绝对服从,如果跟别的男人笑一下或者随便讲话都要被打骂。姐姐没生儿子,好日子更难得了。”
该出工了,杨天妹去厨房拿了把镰刀,起身朝对面山上走去。“每年这时候有人上门收竹子,一根2毛钱,一天也可以砍个四十元左右。”她说。因为丈夫身体差,除最初几年为还婚钱一起到株洲市区打工外,2004年至今,种水田、打零工、砍竹子、烧炭等农活,成了两人守在严湖的经济来源,一年毛收入8000元。
“跟本地其他人肯定没得比,但是比老家还是好了很多,没那么累,丈夫也和气。”尽管全镇再难找到比自家更差的房子,如今30岁的杨天妹再忙也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好,只欠人家两三千元的账了。不过,等两个小孩都上学了,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杨天妹在家中做饭,勤劳的她几乎承担了全部的家务,来到湖南她还学会了做湖南菜
罗梅背着儿子回家。哈尼族的她五官轮廓明显,肤色偏深,很难被村民当做普通邻居
陈国良房间四壁贴满报纸,上面写满了他对妻子的思念
无人懂的情歌
换上汉人衣服,学讲当地方言,杨天妹已然和严湖村的普通媳妇没有区别,喝了十年湖南水,皮肤也比刚来时白嫩。如果不是特别介绍,几乎没人可以看出她来自1700多公里外的边境山区。
同样是十年前从云南过来,罗梅融入严湖村的过程却没有如此顺利:她五官轮廓明显,肤色偏深,哈尼族的她很难被村民当做普通邻居。“在他们眼中,我永远都是一个外人1她的眼睛很大,说话时闪过无奈;很多人见到她都会问“从哪里来的?是印度、缅甸还是新疆?”
如果外貌的鲜明特征,只是偶尔给罗梅带来些生活上的小尴尬,那么文化上的迥异,则使她内心陷入一种被隔离的无助。
罗梅说,哈尼人不管有没有钱,只要谁家有什么大事,或者是大家有空时,都会聚在一起唱歌跳舞,特别好玩。这也是她20岁之前的生活状态:特别是跳舞时,穿着哈尼族的裙子,裙子和缠头上有自己绣的花,绣花的丝线是赶集时买来的,颜色艳,质感也好。
但对于这些,比她大17岁的严湖丈夫候伟祥毫无概念,也不感兴趣,两人除了孩子,没有其他的共同话题。“收入这么少,哪还有条件让我去想做女孩子时的那些爱好?”看了看丈夫的背影,罗梅有些失落地抱怨。
其实,刚来严湖时,她也喜欢唱哈尼民歌,但邻居们总说“跟鬼叫一样”,久而久之便不再轻易开口唱。除非,附近人家放音响或者确定周围没人,她才小声哼几句。
唱得最多的是首情歌,低沉而单调的发音,听起来有些悲凉。如果有人好奇,罗梅便会兴奋地解释一遍:讲的是晚上做梦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眼睛一睁,满世界却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说着说着,适才还盎然的兴致倏然消失,眼角流出泪来,而后用袖子拭了拭眼睛,转身走进房间。
再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罗梅手里便多了两张旧光盘,其中一张写有“金平县金河镇枯岔河村棉竹棚”字样,她指着介绍:“这就是老家那边,平时唱歌跳舞录下来的。”因为家里没有播放设备,司机王师傅试图用采访车上的DVD播放,让她再听听家乡的那些情歌,然而光盘破损过于严重,只好作罢。
“要不你们拿回去试试,我以前还放过的。”一旁等待的罗梅有些着急,生怕哈尼族的声音再也响不起。
十年来,罗梅已在这里安定下来,但丈夫慢慢变老,家中还负债累累让她担忧不已
昏暗的家中,陈国良在教女儿写作业。女儿的写字台是他从镇上花50块钱买来的,女儿是他目前唯一的寄托。
陈国良从柜子里翻出跟妻子的婚纱照,用手掸了掸灰尘。
贫穷,从未改变
同远离哈尼族的情歌比,最让罗梅不安的还是经济上的困窘。“抛下一切,那么远跑到这,也只是想生活过得好一点,改变自己或者下一代的命运,起码不用种田、做农活。”丈夫侯伟祥就站在两米来外的墙边,说起自己的想法,她并未遮掩。
理想的日子,嫁到严湖村十年间,罗梅只体验了5个月。2011年下半年,母亲从云南过来帮忙照顾3岁多的外孙,连攸县县城都没去过的罗梅,第一次得以抽身外出打工,在株洲荷塘区一家电子厂里面加工零件。尽管一天只有四十元,她还是把一年级的女儿佳丽送到附近的晨荷小学。
“我总觉得,自己生在那么边远的地方,对我们的成长有影响,像我30岁了,还是想做什么都做不成,我不希望两个小孩再受这样的苦。”罗梅介绍,老家所在的云南金平县金河镇,位于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南端,“隔条河就是越南了”。
可市区的小学,不仅学费贵,隔三岔五还要组织活动,一次就是好几百。每天11点的时候,晨荷小学的老师们会给孩子们分牛奶,新入学的佳丽喝了一个月便再也没尝过。
“那时候她6岁,别的小朋友都有,她肯定也想要,但是太贵,只能跟老师说,在家里喝过了。”罗梅的眼睛又湿了,“每个月要四十多元,还是没这个条件。”即使她把全部的工资省下,用在女儿身上还是不够,“最后只读了一期就回来了”。
尽管如此,佳丽和弟弟偶尔也有零花钱,但最多是5毛。“没能力完全满足孩子,但别人吃的玩的一大堆,怎么也要尽力给他们一点点。”罗梅说,之所以如此心疼两个孩子,除了母性的本能外,也与自身的经历有关。原来,她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因为穷只能在家生,结果生下来第二天就夭折了,后来她又得了宫外孕和淋巴结核,于是一度绝望,以为不会再有孩子。
“他们两个都是借钱剖腹出来的,很幸运没有遗传我的黑皮肤,希望以后过得好点。”罗梅说如果条件允许,肯定要他们把书读好,一直读下去。但她又对不确定的未来充满了担忧,“老公只能靠劳力吃饭,马上50岁了;等小孩长大,最需要钱的时候,爸爸早就老了,可能之前的债也没还清,还有什么钱读书?”
至于自己,她说,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这辈子也无法改变什么了,只希望一家人不生玻”除了就医,此前破旧的土砖房也让她感到绝望,去年秋天,她带着两个孩子在房间睡觉,“啪”的一声,房子的一半就全部坍塌了。第二天,房子另一半也在眼皮底下变成粉碎。”
原本他和妻子非常恩爱,妻子担忧他因腰椎的疾病而瘫痪,他一点也不怪妻子
离得开严湖,离不开孩子
其实,跟侯伟祥回家的头两天,看到与“领路人”描述大相径庭的破土房,罗梅便产生了走的念头。那时两人才刚认识,没有孩子,如果走了还可以另嫁他人,重新开始。但她一想到侯伟祥人老实、年纪也大了、家里条件差,却花了大价钱“买”来自己,便狠不下心,“他才借钱和我结婚,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他以后只怕会过得很苦。”
罗梅不忍心,杨天妹知足,两人于是留到了现在,这在上世纪末至今,陆陆续续来严湖村的近30位云南媳妇中算罕见。“愿意掏钱的单身汉,要么年纪大,要么身体或智力有缺陷,而且家境大多贫寒,这些云南媳妇一个个年纪这么轻,难得留祝”严湖村小学易校长有些惊异。他负责的一年级一共7名学生,其中,4名来自类似“买婚”家庭,除杨天妹和罗梅、王淑英外,还有一位母亲叫做龙恩凤,她们中两个留下,两个离开。
2007年,龙恩凤说要回贵州娘家喝侄子喜酒,就再也没回来。因为不知道妻子老家具体地址,陈国良只能通过电话,不断地向以前通过电话联系过的“大舅子”打听,收到的回应都一样: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对此,陈国良并不记恨,当时,腰锥间盘突出已经犯了一年的他几乎丧失劳动力,“她怕我瘫痪了,不想接这个烂摊子,至少,她帮我生了个陈灿伢子。”
与龙恩凤“怕负担重”的初衷不一样的是,同年8月,王淑英的离开更为典型。15岁从云南来到湖南,以一万七的价钱,许给比自己大近20岁的陌生人“彭傻子”,虽说淑英不高、长相一般、皮肤还有点黑,但嫁给这样的一个人远非她想象中的生活。即使那时家里的新楼房已经架梁,两三个月内就可住大房子,她还是悄悄离开,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同乡的杨天妹也只知道她大概在广东一带,讨厌木讷的老公,厌倦沉默的山坳。
去年年底,带着几套童装以及遥控玩具,失踪4年的淑英突然踩着高跟鞋回到严湖,跟儿子住了几天后再次消失。“他们就是这样,在外面飘着,有空回来看看小孩,只是有的几个月一次,有的是年底才回,还有的则是彻底消失。”
今年7岁的陈灿已经开始爱美,她想留长头发后扎个麻花辫,可是爸爸不会,80多岁的奶奶行动不便,这个小小的想法也就成了她的梦想。“乖灿,不急,等你12岁了就可以自己扎,或者,哪天你妈妈回来了,帮你扎也可以,要什么花样就弄什么样。”奶奶安慰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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