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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 发帖数: 22 | 1 走进江南水乡古街,我站在深街的长廊下,在深秋的午夜,幻想着今冬的第一场雪降落
,把古街装饰成黑与白的水墨画,让玉质的灰烬从天宇洒下,纷纷扬扬。雪花不曾来,
玉楼今夜寒,银海荡秋波,何处起笙歌,无酒更孤独,客栈梦依稀,梦醒归何处,梦里
是故乡。
一场秋雨,江南骤冷,冬天的脚步悄然而来,我却还在深秋中为片片落叶送行,不忍轻
踏落叶,落叶无情,足底不想添凉意。冷冷的脚在初冬的雨中彳亍,没了一丝丝温热,
此刻,最想穿上一双母亲纳的布鞋,在他乡的冬天里,感觉到母亲的温存。
几天前,吾妻在收纳鞋箱时,拿出了我母亲送给她的棉鞋穿上,暖暖的。很多年来,她
对母亲做的布鞋情有独钟,说非常保暖舒服,说今年春节回乡时,一定要带上一双新的
布鞋回浙江。
一双新布鞋,母亲多少功,针针线线是温情,线线针针是慈爱,吾妻或许不知做布鞋的
工序极繁。然而,母亲做布鞋的场景已经印在我的脑海,永远抹不掉了,除非到生命停
止的那一刻。这段记忆陪着我从童年到少年,再到现在,从蹒跚学步到飞快奔跑,从小
村山走向城市,再走到江南水乡,都穿过母亲做的布鞋。年轻时,嫌母亲做的布鞋丑,
不屑一顾,不知其艰辛。如今,已爱上了母亲做的布鞋,每年冬天离不开这一双温暖我
脚的布鞋了。
母亲为我们做的布鞋,是千层底布鞋,用旧布浆底,用麻绳千针百线纳底,黑灯芯绒做
面,款式很笨拙,却非常保暖。年少家贫,家中买不起鞋,我们脚上穿的鞋全是母亲亲
力而为,春秋鞋是单鞋(薄一点),冬天是棉鞋,为了我们不受冻,母亲每年要做十几双
布鞋。
母亲不识字,她珍藏着几本书在木柜里,小时候从来不让我们把这些书拿出来看。她在
书中夹着各种尺寸的,各种样式的纸质鞋底样和鞋面样,成双成对地夹在一起。每年秋
天,母亲是最忙碌的时候,劳作之余,她会把旧床单或破衣服撕成一条条方形,用浆糊
把一块块旧棉布粘在门板上,一层又一层均匀地粘在一起,偶尔用废旧的棉尿布。五颜
六色的棉布在阳光下非常醒目,浆好的棉布在门板上凉干,揭下来,硬如薄木板。
鞋底布浆好后,母亲从书中找出各种鞋样,经过仔细对比,找出尺寸适合我们的鞋底样
,把鞋底样放在浆好的鞋底布上,剪出一个个比底样略大一圈的鞋底布,再把八九张鞋
底布用浆糊粘在一起,厚厚的,十几双鞋底压在门板下,加上石头,经过一宿的挤压,
毛鞋底靠浆糊硬化成形。按鞋底样大小切齐毛边,经过贴上白布,麻绳走圈,千针百线
纳底,包边,上鞋面,槌打等十几道工序后,一双布鞋做好了,可谓工序繁多,所用工
具不少,用时较长,不一一表述。
幼年时,母亲纳鞋底的麻线是来自奶奶当年种的苎麻园。苎麻在秋天收割,经过浸泡,
剥皮,刮皮,蒸煮,敲打,水洗,凉干,剥丝,手搓等工序方可制成一根根麻线。手工
制作的麻线,强度高,缺点是粗细不均匀,在纳鞋底时经常会卡住,非得用针钻柄把麻
绳绕几圈,再用力才可把麻线拉过来。自从奶奶遗留下来的麻园改为农田后,母亲纳鞋
底的麻线都是从镇上买来的。
呆在故乡的那些年头,母亲含辛茹苦地打理家务,即使是冬天,农事早已结束,她不会
有空闭的时间,手中不是织毛衣,就是纳鞋底。母亲纳鞋底时,从鞋底尖开始,用针钻
在硬棒棒的鞋底上钻一个洞,再用顶针把穿好麻绳的针顶过去,抽出针,拉紧麻绳,后
来有了带钩的针钻引线,要省力多了。一针针,一线线,纳过的鞋底,绳线密密麻麻,
整齐有序,如千军万马列阵检阅。然后,好奇的我在母亲的指导下纳过鞋底,看似有模
有样,纳完的鞋底,线长不一,排列无序,奇丑无比,害得母亲把麻绳一针针拆下,再
一针一线纳上。小时候,看母亲在纳鞋底时,时不时把粗长的针尖在头发上擦一下,以
为头痒,很好奇,看不懂,后来才知道头发上有人体油脂可以起到润滑作用,对穿针引
线有辅助作用。
记忆最深刻的是当母亲把布鞋做好后,让我们试穿,新做的布鞋太紧,母亲一手握鞋,
一手按住我们的脚,我们把脚用力往鞋里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穿了进去,幸好是
年少时,筯骨软,否则脚要折了。脚穿进去了,母亲按了按鞋尖,如果空了一小截,母
亲会露出笑容,如果脚趾头顶到了鞋尖,母亲会把布鞋的鞋面拆下来,放大,再重新上
鞋面,试鞋,可谓用心良苦。
做好的布鞋被母亲收在木柜里,只会在除夕的晚上拿出来,放在我们床边的木凳上。初
一早上,我们穿上全新的布鞋和新衣服去拜年,尤其兴奋,神气十足,又如足底生风。
新做的布鞋刚穿上时,很紧,有点蹩脚,也很保暖,慢慢的越穿越松,越穿越舒服,关
键是穿上母亲做的布鞋,一点都不脚臭。
在故乡,穿上母亲做的布鞋,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走进了学堂,尤其是冬天,穷乡僻
壤之地,觉得特别的冷,幸好可以穿上母亲做的布鞋,脚上少生了许多冻疮。年少无知
,不懂得爱惜,布鞋在我们的脚下蹂躏,在泥上走,在水中行,脚痒时在乡间小道上踢
着石头玩。不用多久,一双崭新的灯芯绒布鞋,已经鞋底发霉,鞋尖破了洞,露出了脚
趾。鞋破了,母亲心疼了,我们逃不掉一顿打骂。夜深之时,母亲趁我们睡着了,把破
洞的鞋面用新的灯芯绒补好,再把浸了水的布鞋放在灶台边沿烘干。第二天早上,我们
又能穿上干爽的布鞋,破洞也没了,佩服母亲的手,补过的布鞋左右对称,一点都不丑
。布鞋底最容易磨破,为了增强布鞋底的耐磨,母亲在布鞋的前后两端叫人钉上橡胶薄
片(以前农村经常有挑着担修鞋钉鞋的工匠),一来可以防水,二来可以耐磨,只是时间
一长,布鞋底的鞋钉有点硌脚。
最近几年,母亲年纪大了,手酸了,纳不了鞋底,为了我们在他乡异地有双温暖的布鞋
穿,她会让村里年纪小点的妇女帮忙做。她从木柜中把那两本泛黄的书拿出,从中翻出
鞋样,每个鞋样上都写了我们的名字,母亲虽然不认识字,却认识我们兄弟妹妹的名字
。现在,她眼睛也花了,只好让父亲戴上老花镜帮忙看,两人经过认真仔细比对后才交
给邻居,生怕弄错,真是煞费苦心。
经过母亲指点,同村妇女做的布鞋也非常精致,手艺往往就是这样代代相传的。母亲依
旧会把新做的布鞋收在木柜里,春节时拿出来给我们穿。只是时空瞬转,几十年过去了
,鞋还是那鞋,脚从小脚丫长成了大脚板,母亲的满头青丝变为白发苍苍,一脸的褶皱
,背也砣了,那个曾经容光焕发,身躯硬朗的母亲真的老了。每次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
,那种心酸的滋味无以言表,却又不敢流泪,强忍着,只会在分别之时,车辆发动的那
一瞬,望着母亲,我转过头,泪潸然。
带着母亲做的布鞋,我来到千里之外的他乡,为了那丁点事业,弃亲情,弃天伦之乐,
那种无奈和自责感时时在煎熬着我,在烤打着我的灵魂。深夜里,独居他乡,我扪心自
问,我羞愧难当。
故乡的天气已经变冷了,母亲该添衣了。母亲为了守住我们的家,守住我们对故乡的根
,把家打理得有条不紊,干干净净,盼着我们早点归来,洗去尘土,换上新的布鞋,喝
上一杯她新酿的米酒,她知足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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