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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2233 | 1 鼠变
文/半醉山人
解放初期，皖西北古颍州某地鼠多为患。它们昼伏夜出，成群结队，凡村民家里的
衣物家什，无不遭其啃啮，鸡崽鸭崽往往也难逃厄运。更有甚者，它们连熟睡的婴孩儿
也敢下口！村民中被老鼠啃破鼻子耳朵的，大有人在。
村人恨鼠，也惧鼠。
据说，鼠类凡年龄满三年者，即能和人换气。暗夜里，待你鼾然入梦，它窸窸窣窣
悄然窜上床来，蜷缩在你枕边耳畔，与你鼻息相对。你口中呼出之气，被它纳入口中，
吸入肺腑，在腹内盘旋萦绕后，随着你呼吸起伏，再把气体徐徐渡入你的口中腹内。呼
——哧，呼——哧，如此周而复始，迂回循环。
更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讲，吸纳人气的老鼠，久之，即能通人性，懂人语。再久之，
即会脱毛换骨，化为人形。
传闻终究是传闻，道听途说，缺乏一定的科学依据，更无实证。人们权作是茶余饭
后的谈资，用以消遣那浑浑沌沌的日子。
某李姓村民李富贵，新婚不久，哺一子，未满周岁。孩子长得白白胖胖，惹人怜爱
；正值呀呀学语，张口仅会发“妈”字音，这也足以使富贵媳妇儿欣喜不已。但近日孩
子常夜间惊醒啼哭，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惊扰。
富贵媳妇儿说：“是老鼠。老鼠夜里和咱孩儿换气儿！”富贵媳妇儿前天夜间起床
小解，刚燃上煤油灯，就忽然看见一物皮毛蓬蓬龟缩在孩子头侧，灰褐色的肚子随着孩
子的呼吸起起伏伏。富贵媳妇儿骇绝，惊叫，那东西方“吱”的一声跳下床，极快的隐
入黑暗。
连日的惊吓哭闹，孩子开始发热，咳嗽，满脸潮红。灌了些姜糖水，也不见起色。
隔一日，脖子双侧红肿如卵，人已呈昏迷状。夫妻俩泪眼婆娑，把孩子抱到公社卫生所
时，孩子已然没了呼吸。
悲痛之余，富贵胡乱找了张烂席子，裹了，丢在村南头灌木丛生的堤坝下。那年月
，人们都挺能生，都十个八个的，夭折的孩子不能入坟地，偏僻幽静的堤坝倒成了一个
天然墓场。那些死孩子，那细胳膊细腿的，被些野猫野狗扒肠掏肚，用口衔了，东一块
，西一块，血淋淋的，惨不忍睹。堤坝上浓郁的树木，远远看去也阴森森地透着诡异。
痛失爱子后，富贵媳妇儿精神恍惚，终日呆坐着不言不语。两三天的功夫，人已迅
速的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脸色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与以前判若两人。富贵发
现媳妇儿的行径竟也得越来越古怪，先是深夜在梦中喃呢呓语，像是和谁在争执什 么
；继而会抽噎着痛哭出声，扰得左邻右舍颇多怨言。
近日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只是人变得更加沉默了，低眉垂
目的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邻居告诉富贵说，这两天老看到她在村南的堤坝上
来来回回地徘徊，很焦躁的样子，像是找什么东西？又像是等什么人？
起初富贵心里也觉得纳闷，转念又想：可能是孩子的死对媳妇儿刺激太大，以至于
精神恍惚，才做出如此的举动罢！但这几天家里的东西莫名的凭空消失，颇让他心里不
安。先是厨房里的残羹剩饭包子馒头之类；接着是几只鸡崽。更让他感到惶恐的是，那
些原本在家中泛滥成灾，唧唧吱吱，窜梁上墙的老鼠们，竟好似在一夜之间，突然全没
了踪影！而且，这几天媳妇儿去堤坝的次数更加频繁了，慌里慌张，躲躲闪闪的。昨儿
晚上睡觉时富贵竟发现她的手臂上有几条浅浅的血槽！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印。富贵反复
询问，那婆娘死活不吐口。问的急了，就蚊蝇般的嘤咛：“树叉刮的。”
富贵这才知道，原来媳妇儿是有事瞒着他！
今儿个一大早，富贵起得床来，胡乱抹把脸，干咳几声扛起锄头假装要下地劳作。
其实他是偷偷地躲在西屋柴房里，他想知道媳妇儿究竟在搞什么鬼！
时值初夏，柴房里的空气像不流通似的，腐烂的稻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陈旧气息，
富贵趴在柴禾堆里，透过泥胚墙壁上的窟窿，紧紧盯着媳妇儿的一举一动。背上黏糊糊
的汗水小虫子一样拱来拱去。有三两只苍蝇嗡嗡飞舞，时不时在富贵脸上稍作停息，痒
痒麻麻的惹人生厌，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富贵亢奋的偷窥欲望。他僵直着脖子，手掌心里
汗水津津，犬伏着候了一两个时辰，却不见媳妇儿有什么举动。其间见媳妇儿出了两次
房门：一次是提着裤子上厕所；一次是到厨房烧火做饭。不过媳妇儿的心情看来还不错
，嘴里还吭唧着小曲儿：“娘地宝宝，快些长大，跟娘说说心里话……”
富贵兴致索然，抻抻身上的柴禾屑，揉着酸痛的脖子，悻悻地走出来。
吃罢早饭，已是中午时分。闷闷地抽了几袋烟，富贵更觉得索然无趣，心里头疙疙
瘩瘩的，再无心下地忙活，转到里屋床上倒头睡去了。
一觉醒来，发觉日头竟已偏西！富贵心里暗自诧异，打个盹而已，怎会睡这么长时
间？喊了媳妇儿几声，没人应。出门跟左右邻居一打听，都说，刚刚走，奔南地堤坝去
了。还有邻居揶揄说：“你媳妇儿净不着家，是不是外头有人啊？”大伙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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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2233 | 2 还有邻居揶揄说：“你媳妇儿净不着家，是不是外头有人啊？”大伙都笑。
富贵没言语，心中不免火起，转过身，直奔村南堤坝而去。一袋烟功夫，堤坝的轮
廓就闪现在眼前，那堤坝灰蒙蒙的像条死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沿古秦淮河岸逶迤
盘绕而来。富贵跨过一条小水沟，攀上堤岸，远远见媳妇儿挎个篮子，站在裹孩子的烂
席子旁东张西望。她神色略显慌张，显然也是刚到这里。富贵赶忙隐入身旁的灌木丛，
他看见媳妇儿东张西望了一阵，飞快地从篮子里拿出些什么放在地上，又慌里慌张的转
身擦着富贵的隐身处匆匆离去。富贵盯着媳妇儿的背影怒火中烧，恨不得窜将上去暴打
一顿。媳妇儿究竟对自己隐瞒了什么？眼角的余光中，富贵觉察到有一灰影在媳妇刚刚
放东西的地方一闪即逝。可能是条野狗吧！富贵想。
等了一会，除了堤坝的树梢上偶尔传来几声聒嘈的鸦啼，并没有什么动静。富贵轻
手轻脚走上前去。靠近了，他发现那张烂席子旁边竟放着自家的一只盛饭用的陶罐，里
面不知是什么吃食，早已空空如也，陶罐内壁像是被谁用舌头舔过一般，干干净净不留
一丁点残渣。富贵顿时火冒三丈：臭婆娘！干得什么好事，竟拿自家的东西来喂野狗！
捡起陶罐正欲离开，蓦地，他发现那张曾被自己汗水浸润过的卷成筒状的烂席子竟也空
空如也！孩子的尸体不见了！席子上面黑压压地趴满了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这才七天
时间啊！孩子竟就被那些野狗给拖了去！富贵联想到刚才那个状若狸猫的灰影，发了一
会呆，胃里一阵的翻江倒海。
富贵返回家中，见那婆娘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刚在灶前把火点了。富贵也不言语，
“咣当”一声把陶罐重重砸在地上，上得前来，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摁倒在
灶前的柴禾堆里，拳脚并施，劈头盖脸一顿暴揍。整个过程那婆娘始终不言语不挣扎，
连一声呻吟都没有，这让富贵非常的不满意。又骂了几句娘×，方恨恨的摔门而出，转
到里屋‘挺尸’去了。
深夜，媳妇儿忽然摇醒他，说：“咱娃儿回来了——你听！他在叫‘妈’。”
“哪儿有？”富贵睡意惺惺，“又说梦话……”
“嘘——你听！”媳妇儿的语气在黑漆漆的夜里显得很凝重，不像神志不清的样
子，富贵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坐起身来，摸索着把油灯点亮，壮壮胆子，下了床
，来来回回把屋内各个角落都搜查了一遍，确信没有异样，这才熄灯上床，复昏昏沉沉
的睡去。
恍惚中，富贵确切地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叫：“——妈！”很微弱，很空洞，像儿子
稚嫩的童音，但又有些陌生。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发现媳妇儿已经燃了煤油灯，正呆
呆地依在床头，脸上充满着不知是恐惧抑或是期待的表情，泪流满面。
富贵毛骨悚然，他现在能嗅到屋内空气的异样！他知道，在这房间里除了他和媳妇
儿，肯定还有东西在某个暗处隐藏着。
“——妈”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再度响起，中间还夹杂着“咯”的一笑。充满邪恶
，充满诡异，在暗夜里尤显清晰。它漂浮着，游荡着，似乎无孔不入，但又不能确定其
来源。
富贵突然想起：今天是孩子死去的第七天！头七鬼回门，亡灵要回家来看最后一眼
，家人是应躲避的！他想着，只觉得全身的汗毛孔都张了开来，凉气丝丝渗入骨髓。富
贵硬着头皮下了床，趿了鞋，他顺手操了根木棒，颤巍巍的，腿脚都不听使换了。
“——咯”又一声笑，极细，极短促，像刀子从瓷器上飞快地划过。富贵的头发梢
根根竖起！他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扭头看看媳妇儿，那婆娘瑟瑟抖着，已缩成一团，脸
上的表情复杂古怪致极——富贵又猛然想起：原来媳妇儿去堤坝是，是……他不敢再往
下想！满是汗水的双手紧了紧木棒，富贵的脑袋嗡嗡作响，他紧紧盯着门后的衣橱！
“——嘎，——嘎。”衣橱的柜门缓缓开启一条小缝。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他
看见……他看见一只粉嘟嘟肉乎乎的小胖手从衣橱中徐徐探出，搭在开启的柜门上！接
着，又是一只！
富贵魂飞魄散！浑身的血液沸腾了似的，唰地直冲脑门，一阵眩晕，想跑，却怎么
也挪动不了脚步！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从裤裆里流出。
在小胖手的上方，在衣橱的黑暗处，慢慢地，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尖脑袋！它瞪着乌
溜溜眼珠，抖动着胡须……老鼠！老鼠！只见一个大如狸猫，鼠首人身的怪物，正伸着
尖尖的鼻子，四处嗅着，拖着肉乎乎粉嘟嘟的身子，从衣橱中慢腾腾地爬出来。
“——妈”它张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叫。
“嗷——”富贵歇斯底里的吼叫一声，丢了木棒，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他感觉在自己大脑皮层的深处，有某根神经“喀吧”一声，像吉他断了弦。
（原载《新聊斋》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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