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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教授讲故事
作者: 陈旭
兰成教授将门打开的时候,门口站着他的两位学生。他注视着面前这两个大男生,目光
深不可测。
“教授,对不起,没跟您预约我们就到您家来了,真是抱歉。”其中一个穿方格子衬衫
,体型偏瘦的男生不停地搓着双手,有些局促地说。
“可我们实在是忍不住了,非来拜访您不可,请您原谅。”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补充
道。
教授再次打量了他们几秒钟,露出些许微笑:“没关系,请进吧!” 两个男生坐到教
授温暖的皮沙发上,教授为他们倒了两杯开水,二人赶紧接过来,连声道谢。
方格子男生抬手看了看表,略带歉意地说:“教授,现在才晚上七点钟,我们没打扰您
吃晚饭吧?”
兰教授温和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教授。
我们俩都是中文系的学生,您是给我们上过心理学课的……当然,您教过的学生多如牛
毛,可能对我们完全没印象……”
方格子男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来找您,是因为遇到了一些困扰我们的问题。”
兰教授点点头,仿佛这种事对他来说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来我这里的人多数都是因为遇到了困扰他们的问题。”教授和颜悦色地说。
方格子男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教授,您知道,我们俩是中文系的,一直热爱创作悬
疑、恐怖类的小说。尤其是最近,我们参加了一个悬疑小说协会。在那里,有共同爱好
的同学们常常聚在一起讨论、交流。在上个周末,协会的成员们又聚集起来。按照惯例
,在场的每个人都必须讲一个他们新编的恐怖故事——”
兰教授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格子男生咬了咬下嘴唇:“这种活动我们每周都搞,但每次听到的故事都是平庸无奇
的,有时甚至让人想打瞌睡——但是上个周末却不同,我们度过了一个真正的、恐惧而
紧张的夜晚!”
兰教授用手摸着下巴:“是因为有人讲了一个真正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对吗
?”
方格子男生抬起头来:“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我猜你们那天晚上一定过得很刺激吧!”兰教授扬着眉毛说。
“是的,实际上,那天晚上我们所有的人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全神贯注地投入到
那些故事中去,心情随着故事情节而跌宕起伏。同时,我们又深深地感到震惊,觉得不
可思议。”
“为什么?”兰教授问。
“因为我们悬疑小说协会的每个成员都非常清楚互相之间的实力。那三个人以前创作的
故事都很平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的——但那天晚上,他们却出人意料地讲出了三
个如此精彩的故事!”
“是三个什么样的故事?”
“让我来说吧,”高个子男生接过话来,“那天晚上的最开始,一个化学系的女同学讲
了一个拖沓、乏味的恐怖故事。在大家还没完全睡着之前,协会中的一个成员说,现在
他要讲一个能刺激人神经的故事,于是,他讲了一个叫‘噩梦’的故事。”
说到这里,高个子男生的眼睛凝视着兰教授的表情。
“接着说。”兰教授将双手抱在胸前,深沉地望着他。
“他讲完之后,我们还没能从那惊悚的情节中走出来,另一个人又开始讲他的故事,名
字叫‘恐怖电影’——那故事让我们感到通体生寒。紧接着,第三个更让我们骇然的故
事‘迪奥的世界’又被另一个成员精彩地演绎出来——听完这些故事,在场的人都惊呆
了,后面准备了故事的几个同学也因为相形见绌而没有再讲下去。”
“那天晚上过后,我们俩百思不得其解,想象不到他们三个是怎么创作出这些故事的。
所以,我们俩天天去缠着他们,要他们传授创作经验。他们被逼得没办法,终于承认—
—这三个故事全是在兰教授——您这儿听到的。教授,是这样吗?”
兰教授淡淡地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是的,是我讲给他们听的。可我不明白,你们
刚才说‘困扰你们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教授,我们来这里,是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些启发。您既然能跟他们讲出这么精彩的恐
怖故事,那您一定也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最能激起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什么是人类
心理最为恐惧和害怕的东西?”
兰教授注视了他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知道吗?关于你刚才提出的那两个问题,如果从其根源理论、系统地讲解的话,可以
写成两本心理学著作。”他说。
“您的意思是……这个问题过于复杂了?”高个子男生有些担心地问。
兰教授轻轻地摆了摆手指:“我们解决任何问题之前,都要先看它的初衷。回到一开始
你们提出的——你们的目的是为了写出既有悬念,又让人产生恐惧的小说,对吗?”
两个人不住地点头。
“那就好办了。”教授说,“你们根本用不着去深入探索人类心理的秘密,只需要再听
我讲三个故事就行了。”
“教授!”两个男生兴奋起来,“原来您还有另外三个我们没听过的故事?”
兰教授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教授。请您讲吧!”两个男生全神贯注,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地望着兰教
授。
“可我得先说清楚,这三个故事都极度恐怖,听的过程中可能会让人产生紧张、焦虑等
不舒服的状况——你们确定要听吗?”
“当然!教授,我们需要的,就是从这些故事中获得灵感。”方格子男生迫切地说。
“那么,我得首先申明一条——你们听完这三个故事后如果出现任何状况,或者发生任
何事,都与我无关——因为是你们自己要求我讲的。对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高个子男生微微皱了皱眉,说:“教授,我们听过您给他们讲的那
三个故事,而且也看过世界各国数以百计的恐怖故事……您这次要讲的这三个故事,真
的能达到那种惊人的效果?”
兰教授不置可否地说:“我只能告诉你,这次的三个故事和之前的不大一样。在讲之前
,我不做过多评价,你们选择听还是不听就行了。”
两个男生再次对望一眼,最后斩钉截铁地说:“听!”
“那好。”兰教授点点头,“最后再申明一条,这三个故事我不一定要讲完。”
“为什么?”
“在我讲的过程中,我会观察你们的神情、动作。如果我发现你们在听完第一个故事后
就被吓到了,就不会再继续讲后面的故事。”
“那……我们要是没被吓到呢?”高个子男生问。
“我就会讲第二个故事。”
“也许第二个故事也不一定能吓到我们。”
“这样的话,我就会讲第三个。”
方格子男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教授,您一共只有三个故事。我想知道的是,如果
三个故事讲完后都没有把我们吓到,那怎么办呢?您可要知道,我们俩都是出了名的胆
大。”
他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望向兰教授,青涩的眼睛中带有一丝挑衅。
兰教授用左手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说:“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只有讲第四个
故事了,也是我最后一个故事。”
“原来,您还有第四个故事!”高个子男生惊呼道。
“但第四个故事我从没跟别人讲过,因为一般人最多坚持听到第三个,就再也受不了了
,不愿再听下去。所以,我直到现在也没向任何人讲过第四个故事。”
两个男生轻轻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们在心里猜测着第四个故事会是什么样的内容。
几分钟后,方格子男生目光炯炯地望着兰成教授,说:“教授,看来今天晚上,我们要
来挑战您的这‘第四个故事’了。”
兰教授仍然保持着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说:“那好吧,我开始讲第一个故事了。如
果你们听到中途就感到害怕,可以叫我停下来,我就不再讲下去了。明白了吗?”
第一个故事 七月十三(1)
七月十三

下午两点,梅德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手中捧着一杯淡淡的清茶,面前摆着一本人物传记
小说——写的是他最崇拜的梵高。午后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如此慵懒和惬意。
一阵微风从窗外轻轻吹来,这实在是这个潮湿闷热的季节里最好的礼物。梅德扬了扬眉
,感到自己的生活平静而美好。
作为一个自由画家,二十四岁的梅德拥有他所需要的一切——独立的创作空间、优越的
生活条件和健硕的身体。当然,还有他最近才结识的那位漂亮女友。还有什么能比现在
的状况更好?
梅德一边翻着梵高的传记,一边想:自己现在这种生活状况,恐怕是一代大师都望尘莫
及的。
突然,音乐门铃在这个恬静的房间中响起。梅德下意识地望了望门口,他想不出谁会在
这个时候来拜访。
他走到门口,打开家门。
站在门口的男人几乎是在开门的同时就闯了进来,他快步走到梅德的身边,然后将门关
上。
梅德惊讶地望着这个满头大汗的人——自己以前的初中同学,现在的好朋友——市**局
的法医袁滨。
“你怎么了?”梅德问,“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
袁滨中等身材,体格一般,穿着一套白色工作服。此时,他大汗淋漓,满脸通红,正瞪
大眼睛望着梅德,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紧张。
梅德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皱起眉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袁滨仍然不说话,他张大着嘴,突然全身抽搐,打了一个冷颤。
梅德抓住他的手臂,将袁滨带到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凉水递到他手中,问:“到底怎
么了?你说呀!”
袁滨将水一饮而尽,然后紧紧地盯着梅德的眼睛。
一分钟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带,开口说道:“昨天晚上,不……准确地说,是今
天凌晨,我解剖了一具尸体。”
梅德歪着头望着他,过了几秒钟,说:“这是你的工作,对吗?你就是做这个的。”
“这具尸体……”袁滨停了下来,呼吸又急促起来。
“怎么……死得很难看?”
袁滨摇着头说:“是一具溺水致死的尸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梅德耸了耸肩:“那我就不懂了。”
又沉默了一分钟,袁滨缓缓抬起头来:“你记得……十年前那件事吗?”
这句话一出,梅德像遭到电击一样,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吼道:“你提这件事干什
么?你忘了吗?我们约好永远不提这件事的!已经过了十年了!我几乎都忘了这件事!”
袁滨也从沙发上站起来,直视着梅德:“你以为我愿意提吗?如果不是遇到了特殊情况
,打死我也不会提这件事的!”
“我的天!你到底遇到了什么该死的‘特殊情况’,需要你提起这件事?再说了,和我
有什么关系!”
“你别忘了,‘那件事’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做的。”袁滨说,“你没有理由让我一个人
承担。”
梅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将头扭到一边,眉头紧蹙。
“说吧,你遇到了什么事?和十年前‘那件事’有什么关系?”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在我讲之前,你最好把‘那件事’好好地回忆一遍。我知道,你忘不了的。我们谁都
忘不了。”袁滨说。
梅德将头缓缓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深吐一口气。思绪将他带到十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年,梅德十四岁,袁滨也是。当然,还有李远和余晖。
当时他们都是南乡初中的一年级学生——南乡现在已经成了即将开发的新区。但在那个
时候,只是一个靠近农村的普通乡镇。
那本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放暑假的第二天下午,几个男孩在学校附近的小山上玩“打土仗”游戏——他们把泥土
捏成小团儿互相“开战”,玩得不亦乐乎。
半个多小时后,四个男孩子都累得气喘吁吁,一起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看到对方都
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们乐得哈哈大笑。
歇了几分钟,李远说:“来,我们接着玩儿!”
梅德摇了摇头:“老玩一个游戏,没意思。”
“那我们干什么?你说怎么玩吧!”李远说。
梅德用手撑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好提议。
这个时候,袁滨突然直起身子,两眼放光:“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点子。”
“什么?”另外三个人一起问。
“你们记得上个星期的语文课上,单老师教我们的那个成语吗?”袁滨说。
“哪个成语?”梅德问。
“‘三人成虎’啊!就是有一个人对你讲街上有只老虎,你不相信;第二个人说,你也
不信……”
“第三个人告诉我街上有老虎时,我就相信了。”梅德接着说了下去,“这个成语比喻
的是一个谎言如果反复地出现在某一个人身上,那他就有可能把它当成真实的——可是
,这个成语怎么了?”
“你们难道不想试试吗?如果一个谎言真的有三个以上的人在传播,是不是真的就会让
人相信?”
梅德有些明白了,他也将身子坐直:“听起来有点儿意思,那我们怎么试——你是怎么
想的?”
袁滨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成语是单老师讲的……那我们就从他身上来试吧!”
“怎么试?”李远和余晖也来了兴趣。
袁滨向四周看了看,一眼望见了小山坡下面的水潭。他一拍腿:“有主意了!我们就去
跟单老师说:我们班有个男生去水潭游泳,结果溺水了。看他会不会相信!”
“啊!跟老师开这么大的玩笑?过了点儿吧?”余晖有些担心。
“可我们是在试他教我们的成语是不是真的正确啊!”袁滨说,“再说单老师平时对我
们都挺好,他不会怪我们的。事后跟他解释清楚就行了。”
“好!就这么办!”梅德兴奋地一跃而起,“太好玩了!”
“那我们先商量一下……”袁滨挽着另外三个人的肩膀,开始策划。
单文均老师是梅德班上的语文教师,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小伙子,英俊、幽默又健谈
。平时他和学生们就像朋友一样,常和大家一起打球、聊天,深得同学们喜爱。
放暑假后,单老师并没有马上回家,这几天仍然住在学校分给他的单身宿舍里。
“单老师……单老师!不好了!”李远和余晖跑到单老师的宿舍门口,猛烈地锤门。
十几秒钟后,单老师打开屋门。因为天热,他光着双脚,看到一脸惊恐的两个人后,连
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单……单老师,钟林他……掉到水潭里了!”李远冲进屋内,大声嚷道。
“什么!”单老师大惊失色。
这时,袁滨和梅德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来,大叫:“出事了!钟林掉进水潭了!”
单老师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将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扔,在地上找自己的凉鞋,但只找到
一只,另一只不知哪去了。
“快!快带我去!”单老师顾不上找鞋,只穿了一只鞋就冲出屋,焦急地催促梅德四人。
“就在山坡下的那个水潭里!”袁滨大叫道。
单老师根本来不及等他们,飞快地跑出校门,向小山坡奔去。袁滨得意地冲另外三个人
使了个眼色,他们知道计划成功了。
“快,跟上去!告诉老师我们只是闹着玩的。”余晖说。
但这时单老师已经跑得没了影子,四个人赶紧追上去。
等四人来到小山坡时,单老师已经朝山下的水潭跑去了。他对于钟林已经落水深信不疑
。为了救人,他一边跑,一边脱掉了短袖、衬衣和凉鞋,只穿一条短裤,眼看就要靠近
水潭。
就在袁滨准备叫单老师停下,告诉他真相时,一件令他们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在离水潭还有几米时,单老师因为跑得太急,不慎被一块石头绊倒,翻滚到了水潭中!
他在水里使劲扑腾,忽上忽下,不一会儿,竟沉了下去,水面只留下一连串的水泡。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梅德四人几乎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他们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呆若木
鸡。
大约五分钟后,水面没有再冒气泡,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单老师没有浮起来。
袁滨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颤抖:“天啊!我们闯祸了
!单老师……他,他淹死了!”
李远和余晖彻底懵了。梅德的眼睛死死盯住水面。
大概又过了三四分钟,梅德惊恐地说:“单老师真的淹死了!一般人不可能在水里呆这
么久还活着!”
胆子最小的李远“哇”地一声哭起来。
“住嘴!”梅德大喝一声,再转过头,满脸大汗地望着袁滨,“奇怪,为什么单老师的
尸体没浮上来?”
“这个水潭里有水草,你忘了吗?小时侯我爸就跟我讲过了,叫我千万不能到这个水潭
里来游泳。单老师一定是被水草给缠住了!”
“天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余晖慌了神。
梅德喘着粗气向四周环顾了一遍,然后迅速捡起单老师刚才脱下的衣服和凉鞋,压低声
音说:“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四个人没命地跑上山坡,再跑到山另一边的小树林深处。这里很少有人来。
梅德仔细观察了周围,在确定没人后,他将单老师的衣服和凉鞋放下,抱了一把枯叶盖
在上面,小声说:“你们哪个身上有火柴?”
“你想干什么?”袁滨问。
“当然是把这些东西烧掉!要快!我不敢确定这个地方一会儿会不会有人来。”
“你……你想,隐瞒这件事?”袁滨向后倒退了几步。
梅德向前一步,他紧紧盯着袁滨的眼睛:“你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其它选择吗?”
“我……我不知道。”袁滨使劲摇头,眼睛里充满慌乱。
“听着,”梅德转过身对李远和余晖说,“我们现在必须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
不可改变。”
李远和余晖不敢说话,拼命喘着气。
“毫无疑问,单老师已经死了,虽然是一场意外,但起因却是因为我们那个蠢主意!你
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的话,我们不但会被学校开除,还会被追究刑事
责任——我们的一生就完了!”梅德低着头说。
袁滨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淌下来:“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难
道不会有人知道?”
梅德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住口。
“我们从开始回想一下,我们四个人赶到单老师的宿舍——那个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的小
房子时,我们都看到了,只有单老师一个人在家里。”
“然后,我们告诉他钟林落水的谎言,单老师立即冲到小山坡。我们就跟在后面,你们
有没有注意到,发生这一过程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余晖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应该没人看见,我当时有意看了四周。现在正是最热的
时候,多数人都呆在家里。”
“好,接下来,单老师不慎跌入水中——一直到我们离开那个水潭。我也有意观察了,
仍然没有人看见。”
梅德停了下来,另外三个人望着他。
“你们懂了吗?只要我们四个人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单老师的死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可是,我刚才就说了,单老师被发现失踪,是迟早的事。”袁滨说。
“你想想,有一个细节:单老师为了救人,在入水之前就脱掉了衣服——这样的话,当
有人发现单老师溺水身亡的时候,或许会认为他是到水潭游泳时淹死的,而不会想到和
我们几个有关。”梅德说。
“那我们干嘛还要烧掉单老师的衣服?放在水边让人发现不就行了吗?”余晖小声说。
“傻瓜!我们烧掉衣服是为了在短时间内不让人发现单老师已经淹死在水潭里!这件事
被发现越晚,对我们越有利。”梅德说。
“……单老师以前对我们这么好,现在我们害死了他,还要这样做,我实在是觉得……
”李远又要哭起来。
梅德没等他说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说:“那你就把这件事说出去吧,我们几
个人一起坐牢!”
李远被吓傻了,他不停地发着抖。
沉默了几分钟,袁滨说:“就照梅德说的办,我们处理掉单老师的衣服,然后对任何人
都不能提起这件事!”
另外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分别点了下头。
“谁有火柴?”梅德再一次问。
几个人摸了摸裤兜,没有谁身上带着火柴。
梅德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李远,你刚才玩的那个放大镜碎片呢?把它
给我。”
李远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现在正是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可以用放大镜聚光,
点燃枯树叶引火。
五分钟后,一团火焰在小树林深处燃起。为了不让火势蔓延开来,几个人将周围的枯叶
清理干净。不一会儿,单老师的衣服和凉鞋就化为一团焦灰。
四个人挖了一个坑把烧剩的残渣埋了进去,再抱来一些树枝和枯叶撒在上面。布置好一
切,他们稍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记住。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回家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别露出什么
破绽。”梅德吩咐另外三个人。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为了这件事的领导者。
袁滨、余晖和李远分别点头。之后,他们各自回家。
到家之后,梅德装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他有意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大钟——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单老师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七月十三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
吃晚饭时,父母并没有发现梅德有什么异样,他们仍然在饭桌上谈笑风生。
晚饭后,梅德早早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终于开始瑟瑟发抖——今天下午发生的这
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都怪袁滨想出那个该死的“试验游戏”!单老师竟然就因为这个无聊的玩笑送了命,实
在是太不值得了!可是,梅德忽然想起,当时是自己第一个支持袁滨这个计划的——现
在,又能怪谁呢?
想到单老师平日的好,梅德流下泪来,他转过身,想拿书桌上的纸巾。
突然,他发现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梅德抬起头一看,竟然是单老师!他正睁
大眼睛看着自己!
梅德吓得魂不附体,他大叫一声,几乎从床上翻滚下去。这个时候,他睁开眼睛,醒了。
原来,进房后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梅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只是
一个噩梦而已。
可是,下午发生的事却是完全真实的。梅德叹了口气,他想,要是整个都是一场梦,那
该多好啊!
他坐在床上发呆,过了几分钟,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便下床找拖鞋,准备去倒杯水来喝。
突然,梅德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心狂跳起来。他想到一件事,一件被他完全忽略的事!

第二天早晨,梅德早早地起了床,连早饭都没吃就径直跑到袁滨的家。
袁滨被梅德推醒,睡眼惺忪地问:“梅德?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快起床!有重要的事!”梅德催促道。
袁滨赶紧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梅德又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了李远的家。
半小时后,四个人凑齐了。袁滨、李远和余晖不解地看着梅德,他们不明白梅德这么早
把他们几个人聚集起来干什么。
“昨天的事,我们犯了一个大错误。”梅德神情严肃地说。
“什么?”几个人都紧张起来。
“我们昨天以为:即便是单老师的尸体被发现在水潭中,大家都可能会认为单老师是在
水潭游泳,不慎溺水身亡的——但昨晚我突然想到,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袁滨急切地问。
“单老师当时听到我们说钟林落水了,立刻丢下了手中的钢笔;他当时正在写的一个本
子也根本就来不及合上;他甚至连凉鞋都只穿了一只就跑了出去。你们想想,哪个去游
泳的人会慌得连笔都不盖上、本子也不合,鞋只穿一只就走了?”
袁滨的脸色又变白了:“你是说……”
“单老师的尸体被发现后,肯定会有人到他的宿舍去。只要发现了这些迹象,不要说是
**,就是普通人也会立刻发现——单老师根本不是自己去游泳而淹死的。这里面必有隐
情!”
“而只要一调查起来……就有可能查到我们头上。因为这附近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和他最
熟,那天我们又到学校去过……”余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警方当然会把我们几个作为重点来调查。”梅德说,“想一想,我们四个人中
只要有一个露出了一点儿破绽……”
“天啊!那我们就完了!”余晖一把抱住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袁滨也完全慌了神。
“别慌!”梅德用手势示意他们冷静下来,“我们现在还来得及补救!”
“难道,你是想……”余晖有些猜到梅德的想法了。
“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有再次到单老师家去,将那几件东西处理妥当。”梅德说。
“什么?还要去那里?”李远面有难色。
“怎么,你怕了?胆小鬼!”梅德瞪了他一眼,“现在大白天的,你怕什么!我们可有
四个人呢!”
袁滨咬咬牙:“就照梅德说的办,一不做二不休!”
几个人悄悄摸到学校,这个时候的校园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单老师所住的单身宿舍是一连串普通平房中的一间,门关着,但窗子却打开着一扇。
“快,翻进去!”梅德小声说。
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四个男孩就翻到了单老师的宿舍中。
他们定睛看了看这间小屋: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和几个箱子,实在是
简单极了。
梅德注意到那张书桌——和昨天单老师临走时一样。一个软面笔记本翻开在桌上,旁边
是那支没盖上盖的钢笔。
“你去把那个本子合上,再把钢笔盖上笔帽。”梅德对袁滨说。然后他转身望着余晖和
李远:“我们找另外那只凉鞋。”
几个人分头行动。袁滨走近那张书桌,他一眼就看到了钢笔帽,将它盖在钢笔上。
随后,袁滨准备把那个笔记本合上。在合上本子的一刹那,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本子上写
的内容。
几秒钟后,袁滨猛地大叫一声,然后一屁股摔倒在地。
梅德和余晖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问:“你怎么了?”
“那……那个本子……”袁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受到了极度惊吓。他全身猛抖
着,手指向桌上的笔记本,嘴唇上下哆嗦,说不出话来。
梅德和余晖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俩一起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捧起那个本子。
翻开的本子上写着一段话,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单老师的笔迹:
“你们四个人骗了我,害死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们中的第一个,会死于……
你们中的第二个,会死于……
……
……”
只看到开头几句话,梅德和余晖就“啊”地大叫一声,全身一阵发冷,汗毛直立,身子
自然向后倒退几步,本子掉落到地上。
李远上前捡起本子,看了两句话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昏厥过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房间内一片死寂,只听到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终于,余晖受不了了,他大叫道:“我们遭报应了!单老师的鬼魂回来了,它要杀死我
们!”
梅德走上前一把捂住余晖的嘴,对另外两个人说:“赶快拿上单老师那只鞋,还有这个
本子,我们马上离开!”
袁滨壮着胆,一只手捡起那个本子,另一只手提起剩下那只凉鞋,站起身来。
李远迅速打开门,四个人仓皇逃出了这间宿舍。
四人一口气又跑到昨天的小树林深处,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刻,袁滨第一个开口:“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单老师的鬼魂
……”
他停了下来,不敢继续往下说。
梅德这个时候略微恢复了冷静,他说:“会不会是单老师昨天根本就没死,他后来又游
了上来……”
“这怎么可能?我们昨天明明亲眼目睹单老师沉到水里,七八分钟都没上来,这……这
种情况下人还能再活着游上来?”余晖感到这件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越了他的常识。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袁滨说,“再说了,要是单老师活着上来了,他现在在哪
里?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们?”
“那……这么说来,岂不真的就是……”
“够了!别说了!”李远大叫道,“我受不了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
听到这句话,梅德猛地转过头,一把揪住李远的衣领:“你疯了?这样会害死我们的!”
“那我们就这样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再说你刚才也看了那个本子,单老师的鬼魂不
会放过我们的!”李远一反平常的怯懦,冲着梅德大吼道。
梅德慢慢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垂下头来,一言不发。
沉闷的空气持续了好几分钟,几个人都表情呆滞地站着,没有人说话。
最后,袁滨打破了僵局:“我看,这件事这样办好不好?”
另外三个人抬起头望他。
“单老师已经死了,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但早晚也是会被发现的
……到那个时候,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单老师是自己游泳溺水身亡,我们就不必主动说出
实情;而如果**调查到了我们几个头上,我们就不再隐瞒,把真实情况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由天意来决定?”余晖问。
袁滨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梅德想了想。“好,就这么办!现在我们就静观其变,听天由命吧。目前要做的,是处
理掉这些东西。”他指着地上的笔记本和凉鞋。
这一次,梅德带了打火机,他们又如法炮制地烧掉了这两件证物。随后,四个人分别回
家。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有再见面。每个人都在家里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
直到三天后,事情才有了新的发展。

第一个发现单老师失踪的人,是学校食堂的卢师傅。
本来现在放了暑假,食堂已停止开伙,但因为单老师平时和卢师傅关系不错,所以卢师
傅专门答应他——在单老师延迟回家的这几天里,食堂小炒部依然开放。
但是一连几天,单老师都根本没去过食堂。卢师傅感到好奇——他这几天都是吃的什么?
终于,五天以后,卢师傅忍不住来到了单老师的单身寝室。他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敲门,没有反应。卢师傅趴在窗前往里看——里面根本没有人。
单老师没打个招呼,就不辞而别了?这是卢师傅的第一反应。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不
可能的——单老师的衣服还晾在窗台上,他的两个行李箱也一动不动地放在原处。
卢师傅仔细一斟酌,感觉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他赶紧问了学校附近的几户人家——才发现这几天都没有人看见过单老师。
卢师傅的直觉告诉他,单老师出事了。他立即通知了当地***。
**赶到单老师的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所长派人在南乡四处寻找和打听单老师
的踪迹。
但是找了一天,根本没能找到单老师。打电话到他老家,家里人说单老师根本没回来。
单老师失踪的消息在南乡迅速传开了,好心的村民们纷纷自发地组织起来寻找单老师—
—包括梅德四人的父母。
大家几乎把南乡搜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单老师。他们感到奇怪——一个大活人就这
么人间蒸发了?
傍晚时,一个村民找到***所长,略带犹豫地说:“学校附近有个水潭,单老师他该不
会是……”
所长皱起眉头想了想,说:“立即组织人在水潭里打捞!”
几个小时后,村里几个壮力主动找了一个大渔网,试着在水潭里进行打捞,他们不确定
是不是真能捞到单老师的尸体。
但梅德和袁滨四人心里却非常清楚,这次打捞会是什么结果。他们和其他几十个围观的
村民一起站在水潭边观望这次打捞行动——他们必须要知道,**在捞上单老师的尸体后
,会怎样定案。
当时是晚上八点多,大家打着火把向水里撒着网。梅德和袁滨在摇晃的火光中对视了一
眼,他们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两个人的心都在狂乱地跳动着。
打捞工作进行了约一个小时,渔网网上来的,只有玻璃瓶子、大把的水草和一些垃圾。
没有找到单老师的尸体。
“行了,收工吧。”所长说,“这潭里不可能有人了。”
村民们松了口气,看来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单老师只是失踪罢了。大家开始猜测,
也许单老师只是到外地办什么事去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已。
村民们一边讨论着,一边散去了。**也回到了***,这件事暂时被定性为失踪案。
留在水潭边的,只有目瞪口呆的梅德四人。
他们四人互相对望,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疑惑——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四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在路上,袁滨突然停住脚步。
“梅德,余晖,李远,我……我害怕极了……”他的声音在发着抖,“为什么单老师的
尸体不在水潭里?它……它会跑到哪去?”
“是啊……要是是条河、是条江,还有可能是冲到下游去了……可这……这可是个水潭
啊!是一潭死水!”余晖也是不寒而栗。
梅德也开始感到头晕目眩起来:“也许,单老师真的没有死?”
“可是,我们明明亲眼看见他……”
“好了!”梅德突然大喝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说了!”
几个人一起望着他。
“从现在起,我们不要再去管单老师是死是活。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单老师不是我们
害死的,他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潭里去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可事实上……”李远想说什么。
“听着!”梅德恶狠狠地望着他,“我们是无意的!那只是一个意外!你懂了吗?”
“是的,那只是一个意外。”袁滨附和道。
“确实是个意外,不是我们的错。”余晖也望着李远。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管这件事,反正**都已经把这个案子定为一起失踪案
。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我们就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的真相。”梅德说。
“我赞成。”袁滨说。
“我也没意见。”余晖说。
他们一起望向李远。
“好吧……那我也……同意。”李远无可奈何地说。
“那好,我们四人就此约好:从此以后,谁也不能再提起这件事,永远不能提起!当然
,更绝对不能泄露这个我们一起守护的秘密!”梅德说。
几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一齐点头。随后,他们将右手叠在一起…… 此后,这件事就和
他们想的一样,被定性为成百上千个普通失踪案中的一起。**根本没对这个结果起任何
疑心。
梅德等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忘了他们闯下的这起大祸。初中毕业后,他们到县里
的高中上学。离开南乡,他们更摆脱了心理上的阴影,过着风平浪静的普通生活。
这一晃,就过了十年。

梅德眉头紧锁,他慢慢睁开眼睛。
“你都想起来了吗?”身边的袁滨问。
梅德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十年了,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但刚才,我又全想起来
了。”
他突然转过头,直视着袁滨:“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我们当初明明
约好永远不提起的!”
袁滨望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号?”
梅德想了想,说:“七月十四号。”
袁滨盯着他,没有说话。
梅德愣了几秒,忽然深吸一口气:“天啊……”
“你想起来了吗?我就知道,其实你也和我一样,永远忘不了那个日子。”
梅德想了想:“可是,我记得出事那天,也就是单老师死的那一天是七月十三号。”
“没错,就是七月十三号。”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记得我刚才跟你说,我昨天晚上解剖了一具溺水的尸体吗?”
梅德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后仰了一下,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难道……你是说……”
“听我说,今天早上凌晨四点,**局的同事打电话到我家来,说发现了一具溺水尸体,
叫我马上赶过去做死亡鉴定……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我在工作期间处理过无数
具溺水尸体。于是,我像往常一样解剖了这具尸体。”
袁滨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结果,我鉴定出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就是几个小时前,准
确地说,是七月十三号晚上十点左右,于是,我提起笔准备在鉴定单上写出死亡时间。”
“突然,我像被一道电流击中,整个人定了下来。我猛然想起:十年前的七月十三号,
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立即打电话给送尸体来的同事。我问他这具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
,结果——”
他停下来,睁大眼睛望着梅德。
“该不会是……”梅德紧张地猜测。
“正是在南乡那个水潭里发现的!”
梅德张大了嘴,他感到毛骨悚然。
“那个同事还告诉了我更多的事情:这具尸体是在凌晨两点,被一个喝醉了的酒鬼发现
的。那个人本来想借潭里的水洗把脸,没想到在水潭里看到一具漂浮的尸体!那酒鬼被
吓了个半死,立刻打电话报警……**赶来后,打捞起尸体。他们发现,这具溺水男尸的
脸部被石块划烂了,大概是他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划伤的。”
“那具尸体……”
“等等,听我说完。重点是以下的内容。警局的同事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些重要信息:警
方经过调查,发现这具尸体根本不是南乡本地人。一个外地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淹死
在异乡?**开始觉得,这极有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溺水案,而是一起谋杀案!”
“你不是鉴定了尸体吗?那个人到底是不是……”
“你想问,是不是单老师?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可我们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单
老师在十年前就死了,就算找到的是他的尸体,恐怕也只剩一副骨架了。”
“假设单老师当时没死的话——”
“行了,梅德,别骗自己。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你认不认得出来那具尸体是谁?”
袁滨摇了摇头:“脸被泡胀了,再加上又被石头划烂,根本认不出是谁——但我能肯定
不是单老师。”
梅德沉思了一会儿:“这么说,这件案子和十年前的事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凑巧在时间
上是同一天而已?”
袁滨一下惊呼起来:“梅德!你想不出来吗?你没意识到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梅德望着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麻木起来。
“你知道吗?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案件会在警方整理档案的时候放在一起。想想看——当
**发现十年前的失踪案件和十年后的谋杀案发生在同一天的,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有可能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做的?”梅德有些懂了。
“完全正确!本来十年前的那件事,已经被定性为一起普通失踪案,都快被警方遗忘了
,但现在发生了这件事后,**就有可能会认为——十年前的案子也许和这个案子是同一
性质的,都是谋杀案!而且他们还有可能展开丰富的联想,认为在南乡隐藏着一个惯犯
,‘七月十三’这个日子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梅德倒吸一口凉气:“要是这样的话,那就麻烦了。只要**一展开调查,很可能查出当
时和单老师关系最密切的,就是我们四个人……”
“如果真的调查到我们头上,想想看,我们四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露出了破绽,或者是
**用测谎仪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梅德眉头紧蹙,一头倒在沙发靠背上:“十年了……竟然还没有结束?”
他猛地用拳头砸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该死的!怎么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七
月十三号这一天!”
这个时候,袁滨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梅德。
“梅德,我不明白。”他说,“到底是你急晕了头,还是你真的没有以前那么聪明了?”
“什么意思?”
“这件案子是由我们局里来处理的,又是由我来做尸检和鉴定的——说得再清楚点吧,
他的死亡时间掌握在我的手里。”袁滨低声说。
“什么,你想……篡改他的死亡时间?”梅德大吃一惊,“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如果被
人查出来了……”
袁滨摆了摆手:“我清楚我们局里的规定,一个法医鉴定出结果后,没有理由再让另一
个法医来做第二次鉴定。况且那具尸体又不可能永远停在医院里,让人去反复检查。再
过两三天如果还没找到死者家属的话,那具尸体就会被送去火葬场——人一烧,就死无
对证了。” 梅德想了想,说:“你具体想怎么做?”
“他真正的死亡时间是七月十三号晚上十点,而我在尸检报告中写的是七月十四号凌晨
十二点半。也就是说,将他的死亡时间往后推迟了两个半小时,避开了‘七月十三’这
个数字。”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这么做了?”
袁滨耸耸肩:“你该不会认为一个尸检报告还要等几天后才交吧?”
梅德垂下头,若有所思:“就算你这么做,也不过是把他的死亡时间向后延了一天而已
,真的能避开怀疑吗?”
“只差一天,但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袁滨说。他叹了一口气,“再说,我能做的,也
就只有这么多,有没有用,就要看天意了。”
梅德望着他:“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爱相信天意。”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梅德打破沉默,“我们当时都是孩子,而且这又确实是个意
外——即使这个案子被查出来是我们造成的,又怎么样?我们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
袁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事实上,如果当年发生这件事之后,我们马上
报警,主动承认错误,的确是不会负任何刑事责任的。但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事情的
性质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
“如果**现在调查出十年前的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造成的,他们会怎么想?如果这件事
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是一个意外,那为什么当时我们几个人要隐藏这个秘密,不
让任何人知道?——这会是**的第一个想法。到时候我们怎么解释得清楚?”
“你害怕**会认为我们几个是蓄意谋杀了单老师?这怎么可能,我们没有作案动机!”
“问题是过了这么多年,天晓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见得会相信我们说的话。”
“而且,你有没有考虑过。”袁滨接着说,“就算我们不用负刑事责任,可一旦这件事
的真相被曝光,我们身边的亲人、朋友会怎么看我们——‘这几个人当年因为一个无聊
的玩笑害死了自己的老师,居然还不敢站出来说出真相,让自己的老师含冤而死!’我
们会永远受到舆论和道德的谴责!”
梅德用手托住额头,慢慢吁出一口气。
“梅德,我们一开始就错了,现在只有错到底。”袁滨站起来,“没有别的选择。”
梅德抬起头望他:“你要走了?”
袁滨点点头:“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同时,也为了向你倾诉一下。你知道
,我无法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
梅德也站起来:“你篡改死亡时间这件事,我始终有些担心。你觉得真能成功吗?”
“我已经做了,没有后悔的余地。”袁滨顿了一下,“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希望如此。”
袁滨走到门口,回过头对梅德说:“这件事如果成功了,我会立即通知你。”
接着,他打开门,走到街上,消失了。
**天后的一个下午,梅德呆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完成一幅油画,看着画面上的一块块红色
、黑色、黄色。梅德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一连几天,梅德都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他突然发现,这种寝食难安的感觉和十年前
的这几天几乎完全一样。
他放下调色板和画笔,走到厨房中,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
梅德坐到沙发上,把啤酒倒在一个玻璃杯中,呷了一口,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突然,玻璃杯发出一丝细小的声音,随即“嚓”地一声裂成两半,啤酒从茶几淌到地板
上。
梅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裂成两半的玻璃杯。一瞬间,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
梅德快步走到电话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袁滨打来的。
“喂,袁滨?那件事情怎么样了?没被人察觉吧?”梅德接起电话,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袁滨爽朗的笑声:“梅德,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件事比我们预料中的要顺
利多了!”
“哦?你是说,没有人怀疑你在尸检报告中做了手脚?”
“是的,他们很信任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昨天下午,那具尸体就已经送去火化了,
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发现我在死亡时间上做了假。”
“这么说,那具尸体一直没有人来认领?”
“警方在周围的城镇发布了认领尸体的公告,但没有任何人前来。警方不能一直等下去
,只有将它火化了。”
“那**有没有调查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一起谋杀案?”
“嗯……怎么说呢,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这具尸体身上,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身份
的东西。再加上这么多天了,既没人来认领,也没人来报案,所以**准备对这件事冷处
理,不会再持续调查下去。” 梅德松了一口气:“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袁滨愣了一下:“怎么,我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太高兴?”
“我……啊,不……”
“到底怎么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梅德的目光集中到了那个碎裂的玻璃杯上,他想了一会儿,说:“不知为什么,我有一
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也许……并没有结束。”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对不起,也许是我想多了,大概……”
“不,梅德。”袁滨说,“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没说出来。但我没想到,你也
有这种感觉。”
接下来,又是半分钟的沉默。
“我老是在想,几天前的那件溺水案,难道真的只是一次巧合?或者是……在向我们暗
示什么?”梅德说。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不,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真把它当成是一次凑巧,我们也未必太自欺欺人了。”
“梅德,其实我早就想说——也许,我们应该找到余晖和李远,听听他们的意见。毕竟
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经历的,现在也应该一起商量商量。”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可是,自从高中毕业后,他们俩就完全和我们失去了联系,现
在还能找得到他们吗?”
“只要我们想找到他们,那并不难。”袁滨说,“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我去想办法
联系他们。”
“好的,你一有他们的消息就立刻通知我。”
“我会的,再见。”
“再见。”

两天后,袁滨再次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找到他们了吗?”梅德问。
“余晖找到了,他就住在离我们这儿不远的C市,具体地址我也问清楚了,坐车的话只
要四个多小时就能到。而且,我还问到了他的手机号码。”
“你打了吗?”
“打过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换了电话。我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我想,我们只能亲
自到他家去找他了,希望他没搬家。”
“那李远呢?”
“李远就有些奇怪了,我打电话问了以前的同学、老师,竟没有一个人和他有联系,也
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梅德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先去找余晖吧,也许他知道李远的下落呢。”
“好,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行,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
“那好,我现在马上去向单位请假,我们一会儿就去C市。”
“你办妥当后,就直接去北门车站。我们两小时后在那儿碰头,行吗?”
“行,再见。”袁滨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梅德准时在车站见到了袁滨。两人登上了去C市的汽车。
坐在宽敞舒适的空调车内,梅德和袁滨透过车窗看沿途的风光——这是一条比较陌生的
道路,他们两人都很少去C市。
汽车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下车后,梅德和袁滨来到车站附近一家西式
快餐店。坐下后,梅德看了看表,对侍者说:“我们在这里只能待25分钟。要两瓶汽酒
、牛饼扒餐、肉汤和烤土豆。”
侍者急忙去了。
梅德和袁滨沉默着,碰了碰酒杯。袁滨一边吃着,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余
晖的家住在江阳路英苑小区。不知道离这里远不远。”
梅德耸了耸肩:“吃完饭再说吧。”
走出饭店,袁滨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问道:“去江阳路英苑小区需要坐多久的车?”
“大约二十分钟。”司机回答。
袁滨回过头望了梅德一眼,两人坐上了出租车。
接近八点的时候,梅德两人站在了英苑小区第三栋楼面前。
袁滨再次看了看那张纸,说:“余晖住在八楼,我们上去吧。”
到了802号房门口,袁滨按门上的门铃。
十几秒钟后,门慢慢地打开了45度,一位年轻的女士站在门口,略带疑惑地望着梅德和
袁滨。
“请问你们找谁?”她问道。
“这里是余晖的家吗?”袁滨问。
她点点头:“是的,我是他妻子郑婕,你们是……”
“我们是余晖的老同学,我叫袁滨,他叫梅德。余晖看见我们一准儿就认出来了。”袁
滨笑着说。
“哦,请进来坐吧。”郑婕微笑着打开家门,将客人迎进屋。
郑婕为他们泡了两杯清茶,放在茶几上面,然后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梅德开始打量面前的这位年轻女性:郑婕身材苗条,目光沉静,
穿着一身高档的浅灰色轻质丝绸套裙,显露出她身体的线条。一条白色的方形纱巾随意
地系在颈上,显示着她高雅的品位。梅德暗自惊叹,余晖竟能找到这样一个漂亮妻子。
“真不凑巧。”郑婕带着遗憾的口吻说,“余晖现在没在家里。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要紧的事。”袁滨说,“就是老同学好久没见面了,想一起聚聚。”
“余晖上哪儿去了?”梅德问。
“他昨天下午就离开家了,说是要去厂里处理点事情,结果晚上就没回来。我也没太在
意,因为他留在厂里彻夜加班是常有的事——你看,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厂里?”梅德问,“什么厂?”
“是他自己开的一个生产医疗器械的小厂。厂里的工人有时出点差错,他当厂长的总是
亲自去处理。”
梅德看了看表:“他都二十几个小时没回家了,你不打电话跟他联系一下?”
说到这里,郑婕皱了皱眉:“说起来,还真有些奇怪,我给他打了两次电话他都没接。
本来我想,是不是他太忙了,来不及接电话……但是,总不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没空回我
一个电话吧?”
“对了,我也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也是没接。我还以为他换号码了呢!”袁滨说。
听到袁滨这样说,郑婕有些着急起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谁的电话都不接?”
“他以前忙起来也这样吗?”梅德问。
“不,他从不这样。就算再忙,他当时接不了电话过一会儿也会打过来。”
“那就有些奇怪了。”梅德说着回过头,和袁滨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个厂离你们家远吗?”袁滨问。
“不远,步行也只要十分钟就到了。”
“要不,”梅德说,“我们一起去厂里看看?”
郑婕像是找到了救星,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梅德站起来:“现在就走!”
十多分钟后,三个人来到这座建立在市郊的小厂。这时,天色已经是一片漆黑,厂内看
起来空无一人。
郑婕走到门卫室,敲了敲窗子,一个正在看电视的老头转过头,看见是郑婕,立刻走了
过来。
“老何,厂长呢?在不在里面?”郑婕问。
“啊,厂长……他昨天下午来过,今天没来啊。”
“什么?他今天没来?”郑婕有些慌了,“你是说,他昨天就离开这里了?”
“嗯……我没有亲眼看见他离开。”老何有些尴尬地说,“但我想,他总不会一个人留
在这里过夜吧?”
“他以前不是也有时候留在办公室过夜吗?”
“那是厂里加夜班的时候,但昨天没有加班啊。”
郑婕愣在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他……他去哪儿了……”
梅德和袁滨对视了一眼,都皱了皱眉。梅德走上前对郑婕说:“反正我们都来了,就到
他的办公室看看吧,说不定他就在里面呢。”
郑婕咬着嘴唇,机械地点了点头。
厂长办公室在二楼拐角处,三个人很快就到了门口。郑婕看见房门紧闭,里面又是漆黑
一片,摇了摇头:“他不在里面。”
袁滨不死心地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
“你们能相信吗?他以前从没这么做过——从来没有不告诉我他的任何行踪就消失一两
天!”郑婕焦急地说。
“再打他的手机试试。”袁滨提醒道。
郑婕赶快从皮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余晖的号码。
突然,一阵轻微的手机铃声在他们附近响起,几个人同时一怔。
“这是……余晖的手机铃声!”郑婕大叫一声,然后立即转过身。
她呆住了——这个忽隐忽现的铃声是从厂长办公室里传出来的。
“余晖!他在里面?可他为什么不开门?”郑婕困惑地说。
一瞬间,梅德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先是一愣,然后扭头对着袁滨喊道:“余晖出
事了!”
袁滨似乎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把门撞开!”梅德冲到门口,对着袁滨大喊。
袁滨愣了一秒,然后迅速冲到门口。两个人用尽全身力气一起向那道木门撞去。
房门在经过几次剧烈的撞击后,终于在一声巨响中被撞开。梅德和袁滨收不住余力,两
人一起摔倒在房间里。
梅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刚一抬头,面前的景象几乎令他心胆俱裂——
房间的横梁上,悬挂着一具男人的尸体,双眼翻白,舌头伸出口腔——早已死去多时了。
袁滨“啊!”地大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
郑婕从屋外冲进来,她看到余晖悬挂着的尸体,几乎连惊叫都来不及,就昏死过去。

郑婕坐在**局的会客厅里,瑟瑟发抖,泣不成声。梅德和袁滨坐在她的旁边。
“余晖两天没有回家,手机也不接。所以,你们去他的办公室找他,发现了他的尸体,
对吗?”韦警官一边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一边抬起头问。
“是的,情况就是这样。”梅德说。
“郑女士,”韦警官转过头,“经过我们的法医检验,余晖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死的。
我想知道的是,你丈夫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扰,或是烦心的事。”
郑婕仍在啜泣着,她拼命摇着头:“我想不出,会有什么困扰能令他走上绝路。”
“他的那家厂,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用纸巾拭干脸上的泪,抬起头问:“你指什么?”
“我是说,是否存在一些经济方面的隐患?”
她断然摇头:“我丈夫把厂经营得很好,生意越做越大。不可能存在你说的问题。”
韦警官注视着她:“那我就想不通了,你丈夫根本就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他为什么
会这么做?”
“你们调查清楚了吗?他真的是自杀?”郑婕问。
韦警官耸了耸肩膀:“目前还没有下定论。但从现场来看,余晖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发
生过争斗的迹象,我们也没有在他的办公室里发现可疑或特别的指纹。再加上,我们的
法医刚才告诉我——余晖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体内也没有药物、酒精之类的麻醉物品
。所以,我们认为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当然,这只是目前初步的判断。”韦警官说,“我们会继续调查一段时间,再作定论
。”
“自杀……”郑婕茫然地摇着头,泪水涌了出来,“可是,余晖他为什么要自杀?”
“你说他是昨天下午离开家去工厂的,他有没有说他去厂里干什么?”
“他对我说他去厂里加班,可我刚才问了门卫老何,他告诉我,这两天厂里根本就没有
加班。”
“这么说,他骗了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韦警官皱起眉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郑婕望着韦警官,“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晖在离开家之前,难道就一点都没表现出什么异常?”韦警官问。
“我想……没有,我看不出来他和平时有什么不同。”郑婕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
么,“不过……”
“什么?”韦警官扬起眉。
“四天前,他说要去拜访以前的一位朋友,回来之后……嗯,实际上,就是前天,他好
像得了一场大病,全身乏力、出汗。而且,还自言自语地说一些胡话……我叫他去医院
看一下,他却说不用——当时我就感到有些纳闷,他怎么会这样?”
“说胡话?他说了些什么?”韦警官向前探了探身子。
“我想想……”郑婕回忆了一会儿,“他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所以我认为他是在说
胡话。”
“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记得,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满头大汗、神情紧张。说什么‘我是第二个……我会
成为第二个……’他就这样一直小声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却根本
不理我。”
听到这里,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梅德和袁滨感到后背一凉,两人几乎在同时颤抖了
一下。他们俩对视一眼,不敢说话,眼里却是惊恐万状。
但韦警官没有注意到他们,他继续问郑婕:“你一点儿也不明白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
思?”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她回答。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的是哪里?拜访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不,我完全不知道。我总是不愿意把他管得太细,让他喘不过气,没有一点个人空间
。”郑婕说着又问道:“警官,你觉得这件事和他自杀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会想办法弄清楚的。”韦警官说,“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也
许最近几天,我还会请几位来局里协助调查。我想目前你们要做的,是先为余晖办理后
事。”
他站起来,做了个手势,示意梅德、袁滨和郑婕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梅德和袁滨帮着郑婕一起办理余晖的丧事。余晖自杀这件事,在当地掀
起一阵不小的风波,整个城市风言风语。郑婕认为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所以丧事办得
相当简单,只有一些至亲好友前来吊唁。余晖的后事在三天后彻底处理完毕。
梅德和袁滨觉得没有理由再留在C市了,他们准备向郑婕告辞后离开。
从公墓回来的路上,梅德说:“我们该走了。”
郑婕抬起头望着他。
“余晖……这件事,我和袁滨都感到非常遗憾。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请你节
哀顺变。”
郑婕的目光望向前方,似乎在沉思之中。
“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话……”
“不,”郑婕转脸看着梅德,“我想和你们谈谈。”
“谈谈……当然,可是……”
“你们现在可以去我家坐一会儿吗?”
梅德和袁滨对视了一眼,说:“好吧。”
再次坐在余晖家的客厅里,梅德竟然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郑婕还是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梅德和袁滨。
“我觉得你们应该跟我说实话。”她突然说。
“什么?”梅德有些不明白。
“我认为,你们很明显地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梅德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郑婕,像是在注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指什么?”梅德小心地问。
郑婕看着他,突然正色道:“你们俩说是来看看老朋友,可是早不来,迟不来,刚刚一
来我丈夫就死了——你们真以为我有这么傻,会以为这是一种巧合?”
梅德吓了一跳:“你认为余晖的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那是绝不可能的!我们来之前,绝对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袁滨急忙解释。
郑婕审视的目光迅速地扫了他们一眼:“那你们怎么解释这两件事——第一,在我丈夫
的办公室门口,刚刚听到里面传来手机铃声,梅德就大叫一声‘余晖出事了!’我当时
就感到奇怪,为什么你不认为那有可能只是他把手机掉在里面而已呢?难道你从一开始
就有感觉他会出事?
“第二,事发当天晚上,我们在**局。我一提到余晖说的那句话,也就是‘我是第二个
’这句话时,你们俩就同时打了个冷颤,然后神情紧张。当时**没看到,我可是看得清
清楚楚。这一点,你们又怎么解释?”
面对郑婕尖锐的问话,梅德显得局促起来:“其实,那天晚上,我只是猜他……可能出
事了;在**局里,我也只是凑巧……嗯,我是说……”
“听着,”郑婕打断他的话,“刚才我跟你们说的这番话,完全可以不说给你们听,而
是告诉**。你们不觉得吗?”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袁滨问。
“因为这几天和你们的接触让我相信,你们不会是杀害我丈夫的凶手——你们只是对我
隐瞒了一些事情而已。所以我才坦诚地告诉你们,想让你们亲口告诉我实情。”
“你用‘杀害’这个字眼,难道你认为余晖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梅德说。
“我早就跟**说了,我不认为我丈夫有什么烦恼或困扰能让他走上轻生这条路。所以我
认定这件事必有蹊跷——而你们,绝对是知道什么隐情的。”
梅德和袁滨紧锁着眉头,没有吭声。
“怎么,到了现在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我……有些事情,我们恐怕不能说出来……”袁滨一脸的无奈。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是隐瞒了什么秘密的!”郑婕厉声道,“好吧,如果你们坚持不说
的话,我只有让**来问你们了!”
“不!我们……”袁滨望了梅德一眼,轻声说,“我们可以告诉你。” 梅德瞪着他,
双唇紧闭。
“行了,梅德。”袁滨的语气带有一丝哭腔,“我们四个人守了十年的这个秘密,看来
是守不住了。余晖都死了!我们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们!”
梅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吧!把事情从头开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袁滨用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十年前一直讲到现在——终于将整件事情完整地和盘
托出。
郑婕从始至终一直认真地听,表情极其复杂。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袁滨讲完了。
郑婕怀疑地摇着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说的……全是实话?”
“千真万确。”
“可是……你们要我怎么相信这个荒诞的故事?难道你要我相信,是单老师的鬼魂杀死
了余晖?”
说到这里,郑婕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我不知道!我们也很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袁滨大声说,“为什么单老
师明明死了,他还能在笔记本上对我们下诅咒?而且,这次七月十三号溺水而死的那个
人又是谁?一切为什么会这么巧?”
“还有单老师的尸体究竟到哪儿去了?”梅德补充道。
“天啊……真是太可怕了!竟然有这种事……余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郑婕惊恐地说
,“那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能怎么办?这件事简直是离奇、诡异到了极点!我们完全处在一团迷雾之中。”
袁滨说。
“但现在,我却觉得有了一点儿线索。”这个时候,梅德开了口。
“什么?”袁滨不解地望着他。
“余晖出事那天下午,他不停地念叨着‘我是第二个’这句话?”梅德问郑婕。
郑婕点了点头。
梅德紧闭着嘴,显出深思的样子。
他突然转过脸,望着袁滨:“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被我们烧掉的那个笔记本里,分别写
的我们四个人会怎么死?”
袁滨被吓了一跳:“别开玩笑!我当时只是晃了那么两眼,就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
认真看?再说都过了十年,就算是看清楚了也早就忘了!”
“你仔细想想!能记起来一点也好!”
“你不是也看了吗?梅德,你记得吗?”
梅德咬紧嘴唇,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说:“我……隐约记得一些,但是,我不能肯定
。”
“你记起了什么?梅德!”袁滨焦急地问。
“是的,我有些想起来了。当时那个本子上,好像有一句话就是‘你们中的第二个,会
被吊死!’”梅德抬起头,脸色苍白。
听到这句话,袁滨又开始全身颤栗起来,他大口喘着气,几乎是在惊叫:“天啊!那个
本子里的诅咒真的应验了!是鬼魂……单老师的阴魂不会放过我们!”
“等等,你先冷静下来!”梅德用手势示意袁滨安静,“这里面有些问题,难道你没发
现吗?”
“是什么?”袁滨和郑婕一起问。
“如果是单老师的鬼魂来找余晖报仇的话,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余晖怎么会提前一两
天知道?而表现出强烈的惶恐不安?”
袁滨疑惑地看着梅德。
“还有一点更关键的。”梅德接着说,“当时我们四个人身上又没有标番号,余晖怎么
能如此肯定地知道,他就是‘第二个’要遇害的人?”
袁滨木讷地摇着头,陷入到沉思之中。
“也许……嗯,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关系……”郑婕欲言又止。
“什么?”梅德问。
“你们记得吗?我说过,余晖表现出这种怪异举止是从他去拜访完一个朋友后开始的…
…我不能肯定这有没有关系。”郑婕说。
“拜访完一个朋友……”梅德和袁滨同时重复这句话,然后抬起头,眼神碰到一起。
“天啊,梅德!你想起来了吗!”
“是的……”
“李远!”两个人一起叫出声来。
十一
梅德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我们怎么这么迟钝!直到现在才想起,余晖去拜访的那位
朋友,完全可能就是李远!”
“李远,就是你们四个人中的……”
梅德冲郑婕点点头:“他也是当时参与这件事的人之一。我们以前也试着找过他,但根
本找不到,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和所有人都没了往来。没想到,他竟然和余晖保持着联
系。”
郑婕想了想:“可是,我以前从来没听余晖提起过这个人。”
“这不奇怪。”梅德说,“余晖也和我们一样,不希望这个秘密曝光,所以他自然不希
望你接触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可我还是不明白——余晖去找到了李远,难道李远告诉了他些什么?或者是,他们俩
发现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余晖预感到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受害者?”袁滨说。
“等一下。”梅德突然说,“你的话是矛盾的。”
“什么?”
“你说‘余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遇害者’,可是,你没发现吗?我们一共四
个人,我、你和李远都还活着,余晖怎么可能是‘第二个’遇害者,应该是第一个……”
梅德说到这里,看到袁滨张大着嘴巴望着自己,停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他也似乎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一惊。
“天啊,袁滨,难道你觉得……”
袁滨注视着他:“没有人告诉我们,李远还活着。事实上,我们正好是无论如何都没有
找到他。”
“难道说,李远……李远他,已经成为了第一个遇害者?”梅德感到头晕目眩。
“等等,我有些懂了。”袁滨惊呼道,“我们来做一个假设:余晖去拜访李远,结果发
现李远竟然已经死了,而且是按照当时那个本子所诅咒的方式死的——他当然会害怕,
从而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遇害者——现在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真的这么快便成了牺牲者。”梅德说,“可问题是,李远真的
如我们推断的那样——是按照本子所诅咒的方式死的吗?”
“你记起来了吗?梅德,那个本子所写的‘第一个人’是怎样死的?”
“我有些……”梅德感到思维混乱起来,他用手按着额头,“让我想想……”
沉默了几分钟,梅德慢慢抬起头来。
“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他说。
“写的是什么?”袁滨紧张起来。
“好像是‘第一个人会和我以同样的方式死去’。”梅德说。
“什么?”袁滨有些没听明白,“什么‘同样的方式’?”
“同样的方式……”梅德想了想,“单老师是淹死在水潭里的。”
袁滨听到这句话,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
来。
“你怎么了?”梅德赶紧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袁滨猛地甩开梅德的手,他用双手抱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梅德完全懵了——十年前袁滨看到那个本子时也没吓成这样。
“尸体,我解剖的那具尸体……”终于,袁滨的嘴里挤出一句话。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梅德,他感到浑身的毛孔在一瞬间收紧。一阵强烈的寒气从
后背袭来,几乎令他动弹不得。
一个多星期前,在南乡发现的那具溺水尸体——是李远的?
也就是说,第一个受害者,在十年后的七月十三日那一天就产生了!
目前,他们当年的四个人中,已经死了两个——想到这里,梅德几乎要晕过去。
“天啊!太可怕了!难道真的是冤魂要来索你们的命?”郑婕在一旁也吓得瑟瑟发抖。
“梅德!我们该怎么办?”这时,袁滨抬起头来,一脸的痛苦,“他们俩都死了!接下
来,就轮到我和你了!”
梅德浑身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梅德,你快想想!那个本子上写的,我和你会以什么方式死?”袁滨惊恐地问。
“不行,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梅德皱着眉头,“我现在只是在想,余晖是怎么知
道他会成为‘第二个’的。”
想了一会儿,袁滨迟疑着说:“也许……是按照那个顺序?”
“哪个顺序?”梅德问。
“你记得吗?十年前的那一天,我们四个人分了前后两批跑去单老师的宿舍。李远和余
晖比我们早十几秒去……”
“你是说,按照我们跨进单老师家门的顺序?李远最先进去,然后是余晖……”
“那我和你呢?哪个先跨进的门?”袁滨问。
“你是想知道,我和你谁是‘第三个’,谁是‘第四个’?”梅德冷冷地说。
袁滨愣住了,他睁大眼睛,但很快又垂下目光。
“好了,别说了!”郑婕这个时候大叫起来,“我很害怕,求你们别再说下去了!”
梅德叹了口气,对袁滨说:“算了,我们走吧。”他又转过脸问郑婕,“我们可以离开
了吗?你应该对我们没有什么疑问了吧?”
郑婕轻轻地点头:“是的,我想,所有的事情我都弄清楚了——其实你们俩和余晖一样
,都是受害者。我……我希望你们保重。”
“谢谢。”梅德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里想,我该怎样保重?
走出余晖的家门前,梅德对送他们到门口的郑婕说:“我们的这个秘密,本来已经保守
了十年,没有其他人知道。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希望你能继续帮我们保守这
个秘密——余晖在预感到自己要死之前都没有把这个秘密讲出来,我想,他也是这么希
望的。”
“我懂,我会的。”郑婕含着泪说。
从余晖家走出来,梅德和袁滨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回去的汽车已经停班了。显然,他们还得继续在这个地方住一晚,明天早上才能离开。
梅德和袁滨在余晖家附近找到一家旅馆,他们订了两个单间,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梅德
住进了701房间,袁滨住在和他同一层的705房间。
“梅德,我很累。我必须要睡了,我们明天见。”袁滨站在房门前,用疲惫的口吻说。
“明天见。”梅德冲他点点头,然后进入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梅德思绪万千,他根本无法入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梅德就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黑暗中正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那双
眼睛闪现出怨恨的怒火,只要稍一放松警惕,它就能立即将他吞噬。
单老师,我们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都十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吗?梅德躺在床上,
无奈地叹着气,泪水几乎要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下来。
想着想着,梅德渐渐进入梦乡。
十二
半夜,梅德突然被一阵刺耳的急救车警报惊醒。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从床上撑起身来。
他看了看身边的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分。
渐渐地,梅德听得越发清楚了——急救车的鸣笛声就是从这个旅馆楼下传来的。
他赶紧穿上衣服,走到阳台上往下看。
楼下是漆黑一片,借着昏暗的路灯,梅德只能大致看见一辆救护车和几十个围成一圈的
人。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梅德走出房间,看到走廊上一片混乱,旅馆的住客们纷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梅德看到一个男服务员从楼道另一边匆匆地跑过来,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发生
了什么事?”
“出事了!先生!住在这层楼的一个客人刚才跳楼自杀了!”男服务员惊慌地说。
“什么!”梅德紧张起来,“哪个房间的客人?”
“705号房的。”男服务员说完后又匆匆离开了。
梅德只感到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袁滨死了。从七楼阳台上摔下来,当场毙命。救护车赶来抬走的,只是袁滨的尸体。
作为与袁滨一路同行的梅德,自然在当天就接到了警方的传讯。但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就将梅德放了出来——C市的**认为梅德没有任何作案动机,不可能杀死袁滨。他
们更相信这是一起自杀事件。
同时,梅德也从**的口中了解到:在出事之后,**立即赶往袁滨所住的那间705号房,
没有发现争斗的痕迹,袁滨所带的物品也一样不少,再加上房间内除了服务员和袁滨的
指纹以外根本没有其他指纹——梅德立刻就想到,这几乎和余晖的死亡现场一模一样。
盲目地走在街上,梅德感到孤立无援——当年经历这件事的四个好朋友,现在就只剩他
一个人还活着了。
也许很快就轮到我了,今天?还是明天?我又会以什么方式死去呢?反正也记不起来了
。不知为什么,一连几天经历了两个好朋友的死亡,梅德反而不是那么害怕了。
他就这样昏昏噩噩地在街上行走,突然觉得心里好闷。梅德现在只想找一个人将心中所
有的结郁倾诉一番。
可是,这件事他能找谁倾诉?袁滨都死了,还能向谁去诉说?
梅德忽然想起了郑婕,现在,就只有她还知道这件事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梅德再一次来到余晖的家,他按下门铃。
郑婕打开门,看见梅德,有几分意外:“你们还没走?”
“袁滨死了,就在昨天晚上。”梅德神情木然地说。
郑婕张大着嘴,过了半晌,才说:“先进来吧,慢慢说。”
梅德坐了下来,他将袁滨跳楼自杀的事扼要地讲了一遍。
“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充满哀伤地说。
“你……怕吗?”
梅德摇了摇头,苦笑道:“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这笔账,放到十年后来算,已经是单
老师仁至义尽了。”
郑婕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也别太绝望了,也许单老师已经惩罚够了。他解了气,放过
你了。”
梅德的心一阵收紧——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这种安慰还能有什么用。
“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煮杯咖啡,提提神。”郑婕说着站起身,走进厨房。
梅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侧过脸望着窗外阴霾的天气,算着自己还有可能活多久,心越
来越沉。
这时,他看到沙发旁边的矮柜上,放着一本相册——也许是郑婕思念余晖,拿出来看的。
梅德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十年没见面的老朋友,重逢之后,看到的竟是他吊死的惨状,
连他现在真正长什么样子都没能看到。
想到这里,梅德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拿起这本相册,翻开了它。
这个册子里,多数都是余晖夫妇的一些近照——看着相片里的余晖,梅德想起了他十年
前还是小男孩的样子,想起了他们以前快乐的时光。
梅德就这样缓缓地翻着相册,回忆着以往的事,心情竟渐渐平和下来。
忽然,翻到一处,梅德停了下来。他左手捏着的这一页相纸比其它相纸手感要略厚一些
,似乎里面还夹着什么东西。
梅德下意识地抖了抖这页相纸,结果从相纸和一张相片中间滑了一张黑白老照片出来,
掉落在地上。
梅德捡起这张老照片一看,愣住了。
这是十年前,梅德刚入南乡初中时,和班上的同学、老师一起照的一张集体照。照片洗
出来后,班上同学人手一张。
在这张照片里,梅德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余晖,还有袁滨、李远。当然,还有年轻的
单老师。
梅德仅仅瞥了相片里的单老师一眼,就感到心头一颤,他立刻移开了目光,转向其他同
学——那时候大家都是十三、四岁,脸上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和蓬勃的朝气。梅德这时才
发现,原来生活是这么美好。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梅德的脑海,这个想法令他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凝固。他慢慢抬起
头。
“我懂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大叫一声。同时,他猛然想起了什么,骤然回头。
但已经晚了,梅德的后颈窝遭到重重的一击,他几乎还没看清楚袭击他的人,就已经倒
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十三
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梅德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双
手双脚都被严严实实地捆绑在客厅的一张木头椅子上。他的面前,坐着一个人。
“原来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梅德看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
郑婕微笑着,目光温和:“老实说,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一看到那张相片,就立刻猜
到是我呢?”
“因为我在一瞬间想起来了!余晖在十年前就告诉了我——发生了那件事后,他不敢再
看到单老师的脸,那张照片,他是当着我的面撕掉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郑婕说,“你一看到这张照片,就立刻想到如果这张相片
不是余晖的,那就只能是我的——而我拥有这张照片,就证明了我其实是你们当年的同
学。反应很快嘛,梅德。”
“你到底是谁?”
郑婕靠近梅德,俯下身,和他的脸近在咫尺。她低声说:“我是许雯婷,你大概早就把
我忘了吧?”
梅德想了想,摇着头说:“你是许雯婷?我们班年龄最大的那个女生许雯婷?”
“想起来了吗,就是那个因为家庭原因,十六岁才读初一的大龄女生。”
“可是,不可能,她……”
“你想说,那个貌不出众的许雯婷不可能有这么漂亮的脸蛋,对吗?”郑婕冷笑着说,
“这是现代科技的结果,在整容之前,我也没想到我的脸竟会变得如此精美。”
“你……你真的是许雯婷?”
郑婕耸了耸肩:“随便你相不相信吧。我觉得那并不重要,反正你也要死了。”
说着,她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着梅德的身体。
“等等……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我们!”梅德感到死神的脚步正在向他
逼近,他大喊道。
郑婕停了下来,注视着他。
“好吧,我就告诉你。”她说,“反正你也是最后一个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她坐到梅德对面的一张椅子上,说:“我在你死前满足你的愿望,你对于整个事件有什
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问我。我保证如实回答。” 说完之后,她神经质地一阵大笑。
梅德盯着她:“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是为单老师报仇。”
“报仇?你是他什么人?”
郑婕的表情严肃起来,她说:“我们是恋人。当然,严格地说,是我喜欢他多一些。但
单老师心里也有我,我知道。他喜欢和我在一起,而且,他常常对我说‘我和你在一起
的时候,感到非常开心’。他还说‘我会带你到大地方去,见识更多的东西,那会使你
感到人生没白活’。当然,他有时也会有些忧郁地说‘我们是师生,也许不应该这样频
繁地见面’。但他总是会在乎我的感受,不让我伤心。所以,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你说
呢?梅德。”
梅德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突然感到她是那样陌生,但又有种似曾相识
的感觉。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哪件事?”
“单老师……因为我们四人的原因,单老师掉进水潭的事。”
“梅德,我一直以为你是他们四个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你怎么会想不到?”郑婕露出失
望的神情,“想想看,当时你们四个人闯进单老师的宿舍,跟他开那个无聊玩笑的时候
,你们真的这么确定那个房间里就只有单老师一个人吗?”
“你是说……”
“是的,那个时候我也在他的房间,我就躲在他的床底下,听到了你们所说的一切。我
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李远说的,然后是余晖,接着是袁滨和你。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根
据你们说话的先后顺序给你们编的番号。”
她接着说:“当时,我并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假话。但单老师跟着你们跑出去几个小时后
,我意识到出事了,他不可能这么久还不回来。于是,我离开单老师的宿舍,跑到钟林
家。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们是骗了单老师,因为钟林那天下午根本就没出家门,更不
要说会掉进水潭了!”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不敢想象——难道单老师真的就因为你们那个小玩笑而淹死在水
潭里了?要不他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回家?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带上我们家的渔网和我
那条大猎犬,深夜赶到水潭边进行打捞……”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能想象吗?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和一条大狼狗,深夜里在
水潭里打捞尸体。我拖着网的一角,狗咬着一个角,没过多久,居然真的打捞起来了!
我看到单老师的尸体,感觉天已经塌了,世界也不存在了。我忘记了什么是害怕,我只
知道,我活着就只剩下一个理由——”
郑婕站起来,再次走到梅德的面前:“那就是找你们复仇。”
梅德喘息着:“单老师的尸体呢?你怎么处理的?”
“将他打捞上来后,我把他拖到附近一个荒废的枯井旁,我就将单老师安葬在那里,再
找了很多泥土、石块丢进去……所以,从外表来看,根本没有人会想到那里藏着一具尸
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告诉**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做的?”
“别说傻话了,梅德!”郑婕说,“其实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你们当时才十三、四
岁,而且又不是故意杀人,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们最多挨点学校处分,遭到人们
的谴责就算了。你觉得这种结果会令我满意吗?”
“而且,如果我告诉**,还牵扯出另外一个问题——**会问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只能说‘我当时就躲在单老师的床下’。想想看,在那个封闭的山村,人们会怎么
想?他们会认为在那之前我和单老师一定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实际上,我们只
是在聊天而已!单老师在听到敲门声后,害怕别人误会,所以叫我暂时躲在他的床下。
但最后,单老师死了,人们不一定就会相信我的话。所以,我不能在单老师死后,还给
他留下一个不清白的罪名,所以当然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所以你选择自己当私刑的执行者,将我们四个人挨个杀掉!”梅德狠狠地说。
郑婕扬了扬眉,露出一副不可置疑的神态。
“当然,我现在明白了,那个本子上的诅咒也是你模仿单老师的笔迹写的。可我不明白
,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梅德问。
“我猜到你们可能会再一次来到单老师的宿舍,处理他的那只凉鞋。所以我在埋掉单老
师的尸体后,就赶到他的宿舍,模仿他的笔迹写下那段诅咒你们的话——为的就是在精
神上折磨你们!因为我知道,凭我当时的能力,是杀不死你们的,所以我一直都在等待
,等待着向你们复仇的机会!直到今天。”
她有几分得意地望着梅德,似乎在欣赏着她的杰作。
十四
“那么,现在你都弄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吗?”郑婕问道。
“你这个疯女人!”梅德大叫道,“就凭你一个人,你是怎么杀死三个大男人的?”
“关于这一点,我策划了将近十年。”她冷冷地说,“就像你看到的,我整容之后,轻
易地用美貌迷住了余晖,然后和他结婚。同时,我又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勾搭上了李
远。在今年的七月十三号,我认为时机到了——”
“十三号那天晚上,我开车出来,骗李远说要带他到一个美妙的地方共度良宵。李远做
梦也没想到,我会把他带到南乡的那个水潭。当他发现到的竟然是那个地方后,惊慌失
措。但是晚了,我一把将他推到水潭里——李远根本不会游泳,几分钟后就淹`死了。”
“过了几天,我开始对余晖下手。我在下午故意和他吵架,将他逼到办公室过`夜。接
下来,我把事先搞到的迷`药倒在一张手帕里,再在晚上十点从后门翻进他的工厂。在
办公室找到他后,我假装跟他道歉,然后趁他不备将手帕捂住他的鼻子上,他昏倒后,
我再把他吊`死,布置成自`杀的假象。当然,等我们在第二天晚上发现他尸体的时候,
已经过了二十几个小时,那个迷`药早就挥发在空气中了。所以**会相信这是一起自杀
事件。”
“可是,”梅德愤恨地说,“你怎么可能算得到我和袁滨会来找余晖?”
“我没有算到你们会来。”郑婕扬了扬眉说,“我本来是打算用其他方法杀`死你们两
人的,但你们俩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所以我不得不改变杀`你们的计划。比如说,昨
天晚上你们离开后,我悄悄跟踪你们到了那家旅馆。之后,我乔装打扮到了那里,打电
话给袁滨,说我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必须马上跟他一个人说。于是,他告诉了我他的
房间号,并毫无防备地让我进门。之后,我把他叫到阳台上谈话,在他没注意的时候,
戴上手套,将他推到楼下。我再迅速离开。说实话,这比我当初的原计划要简单得多。”
“你要想杀死我们,为什么还要选在七月十三号那天杀`死李远?你不怕引起我们的警
觉,反而让你不好下手吗?”
突然,她又激动地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你猜不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吗?”
梅德充满怒火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接近疯狂的女人。
“我这样做,是为了让袁滨乖乖地更改李远的死`亡`时`间,从而为我制造不在场证明
。”
“什么?这些都在你的计算之中?”梅德的头上冒出冷汗。
“别天真了好不好,梅德。这是顺理成章的,根本不存在什么计算。”她说,“南乡发
生的命案必定会交到袁滨所在的**`局处理,而袁滨又是现在那个**`局里唯一的一个法
`医。我早就想到,只要尸体到了袁滨手里,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会为了不让十年前
的案子和这次的事件联系到一起来,而篡改死`者的死`亡`时`间,刻意避开‘七月十三
’这个数字。”
“而这几个小时的误差,就恰好为你制造不在场证明作了充分的准备。你这个可怕的女
人!”梅德大叫道,“你杀了我们四个人,还能安然无恙地逍遥法外!”
“不,我可以告诉你,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郑婕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
“因为你,梅德。你破坏了我的计划。”她说,“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再次找上门
来,而且还在我为你煮咖啡的时候发现了相片的秘密——所以我不得不从背后将你打晕
,再将你绑起来。知道吗?本来我有一个完美的计划可以杀`你,但现在,我只能在我
自己家里把你`杀`死了。”
梅德盯着她:“你在这里杀`死`我,**会立刻调查到你头上的——你也跑不掉,前面的
几起案子都会被查出来是你干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我真的在这里把你杀死,并且毁`尸`灭`迹——那也并不是不
可能的事。你相信吗,梅德?”
梅德看着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冷。
“况且,我刚才说了,现在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本来想不留任何破绽地杀`死你们
四个人,我再来好好安排一下我以后的生活——但是从今天早上起,我就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郑婕站起来,手里拿着那把刀。
“等等……你……你!”梅德的呼吸急促起来。
郑婕走到梅德跟前,再次俯下身说:“梅德,知道吗?单老师除了教我们‘三人成虎’
这个成语外,还教了我们另外一个成语。”
她慢慢地将嘴靠近梅德的耳朵,轻声说:“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把尖刀就插在梅德的胸膛上。
郑婕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梅德的尸体还在客厅的老地方,但她懒得去处理。
郑婕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流云,整个世界清净而平和。
都结束了。
从计划到实施,从等待到行动。一共十年——到今天为止,就都结束了。
郑婕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其实,从今天早上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在困扰她了。
我是谁?
我现在是什么?
脸,已经是一张陌生的、面目全非的脸;名字,也是自己随意取的一个——除此之外,
还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谋杀了其他三个人,成为重罪犯……
这些,就是这十年生活的全部意义?
另外还有一点,她也感到奇怪——为什么刚才对梅德说起往事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点
愤怒呢?
恨,真的有那么深吗?或者是,导致这一切的,难道仅仅就是十年前的执念?
可不管怎么说,仇总归是报了。当初把单老师从我身边,从这个世界夺走的四个人,都
已经死了——
那现在呢?我现在又该干什么?我现在是什么?
从前天真活泼的那个许雯婷,那个单老师喜欢的许雯婷,还回得去吗?
她缓缓地闭上眼,两行泪水从脸颊无声地滚落下来,竟有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雯婷,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嗯……我想长一双翅膀,然后单老师也是。
为什么要长翅膀呢?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和单老师一起飞了啊。
那,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飞,好吗?
好啊。
……
突然间,郑婕睁开眼睛,笑了。
我懂了,我明白我现在该干什么了。
她慢慢地跨上阳台的水泥围栏,表情幸福至极。
单老师,十年了,你还在等我吗?
她双臂张开,像一对翅膀,然后,轻轻一跃。
单老师,你看,我会飞了。
(《七月十三》 完)
第一个故事讲完了。
兰教授望着他的两个学生——他们神情严肃,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淡淡的哀伤。
过了半晌,高个子男生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问:“教授,这个故事…
…是真的吗?”
兰教授摇了摇头:“有一些事情,我们最好不要了解得过于清楚。模糊的状态,对于我
们每个人都是最好的。”
“十年前一个无心的玩笑……最后导致了六个人的死亡。”方格子男生仍在回味之中,
他叹了一口气,“教授,这个故事实在是太让人悲哀了。”
“让人悲哀的,并不是六个人的死亡,而是人的心。”兰教授意味深长地说。
两个男生看着教授,等他往下说。
“如果一开始,梅德四人在事故发生之后就立即报警,然后勇敢地承认自己的过错,也
许许雯婷(郑婕)就不会对他们抱有如此大的怨恨;反过来说,如果许雯婷能解开心结
,认识到这件事只是一场意外,梅德四人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的话,又怎么会导致她
变成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最后自己也走上不归路呢?”
“人,为什么总是习惯于一错再错?”教授深刻地说。
听完兰教授的一番话,两个学生陷入沉思之中。
“好,小伙子们,听完这个故事,你们应该有所启发了吧?”教授站起来,微笑着说。
“等等,教授,您……您不继续讲下去了吗?”方格子男生有些着急地问。
“怎么,你们还想听?”
“教授,您刚才讲的那个故事,自然是十分精彩,而且充满悬念和恐怖的气氛。但是,
我们认为那更大程度上属于一个悲剧故事……您不是说,只要我们没有被吓到,您就要
继续讲第二个故事吗?”高个子男生说。
兰教授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他们:“你们确定还要继续听下去?”
“是的,教授。”两个学生坚定地说。
“好吧。”兰教授坐了下来,“那我就开始讲第二个故事,这个故事可比上一个更加恐
怖,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个故事 黑色秘密(1)
黑色秘密

聂明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身边围满了亲人。
“聂明!你醒了?”母亲惊喜交加,她抓住儿子的手,焦急地问。
聂明神情木然地看着周围面带关切的亲人:父亲、母亲、姨父、表姐……他有些不明白
,自己出了什么事?
“妈、爸,我这是怎么了?”聂明看见缠着绷带的手臂,一脸茫然。
“孩子,你还记得我们?医生还担心你脑袋受到撞击,会丧失记忆呢!噢……感谢上天
!”母亲捂着脸哭起来。
“聂明,你忘了发生过什么事吗?不过也难怪,把你救出来之后,你就一直昏迷,已经
六天了!”父亲坐到病床边,心疼地望着儿子。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参加什么旅行团!不过还好,一切都过去了。”表姐望着聂明说。
旅行团?聂明皱了皱眉,他有些想起来了。
是的,事情是从这次自发旅行开始的。
一个星期前,放假在家的聂明接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于成的电话。
“什么?去西双版纳旅游?”热爱户外运动的聂明一下就来了精神。
“怎么样,主意不坏吧?”于成说。
“你不上班?”
“这几天公司休假,我没算错的话,你们学校也该放暑假了吧?”
“嗯……你是说,我们两人?”
“我不会介意你带上一个漂亮女士同行的。反正我是单身一个人。”
“行了,我也是一个人。什么时候去?”
“就明天,随旅行团出发。”
“明天……这么急?”
“你有事?”
“不,我没事。”
“那你还犹豫什么?现在就快去准备!”
“参加这个旅行团需要多少钱?”
“和我一起出去,你还担心旅行费用?我会帮你付的。”于成大方地说。
“这……不大好吧?”聂明觉得让朋友买这么大的单有些过意不去。
“行了!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谁叫你当初要当什么穷教师!明天早上8:30,东方旅行
社见。带点换洗衣物、随身用品就行了。再见!”于成挂断电话。
聂明放下电话,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还是这么武断的性格。不过,还真是挺够朋
友的。
其实,对于成来说,付一两笔旅行费用实在是不算什么——于氏家族也不知道从哪一辈
开始发的家,上百年来,一直都是这个城市里的大富豪。于成的父亲死得早,现在,作
为于家长子的于成就是整个于氏财团的继承人。但于成是个奇怪的人,他有别于一般的
豪门大少,不喜欢过养尊处优的生活,反而愿意当一个普通人。于成将于氏家族的产业
交给母亲管理,自己反而到另一个小公司打工——有时候,聂明觉得自己的这个好朋友
真是个怪人。
不过不管怎么样,于成的这个提议确实不赖,尤其是对于刚刚累了一个学期的聂明来说
——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在当高中教师之前,聂明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这么辛苦
。他觉得在他工作的这一年里,每天所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如何忙得一塌糊涂。现在,好
不容易熬到了暑假,是该好好玩玩了。
聂明二十五岁,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有着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现在和父母住在一
起。他将要去旅游的事告诉父母,又上街采购了一些日常用品,做好外出的准备。
第二天早晨,聂明拎着旅行包赶到旅行社,他在门口见到了于成。
“就等你一个人了,上车。”于成帮聂明拎包。
他们所在的城市离西双版纳并不很远,坐汽车的话,只需一天半就能到达。旅行团所准
备的,是一辆中型面包车,同行的旅客一共十九人,加上导游和司机,一共二十一个人。
汽车开始行驶,导游向旅客们介绍行程、吃住等安排。聂明能看得出来,车上每一个人
的心情都和他一样好。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次旅行,将是他们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车子行驶三个小时后,天色骤变。夏天的暴雨就像婴儿的啼哭一样,来得毫无预兆。但
这并没能影响旅行者们的好心情,他们仍然谈笑风生,意气风发。
汽车开上了高速公路,在暴风雨中飞速行驶。
开车的司机是一个有着二十年驾龄的中年大叔,多年的驾驶经验让他自负地认为,没有
必要因为下雨而降低车速。
汽车开到一个转弯处时,司机感觉到车轮有些打滑,他赶紧旋转方向盘,但是车速太快
,已经来不及了。
“啊!”司机大叫一声,汽车冲破高速公路上的矮栏杆,从公路旁边的山坡翻滚下去。
灾难来得太突然了,车上的乘客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汽车一起天翻地覆起来,车内一
片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聂明在情急之中,本能地紧紧抓住扶手,但身边的于成却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他的头重
重撞到车窗玻璃上,将玻璃猛地撞碎。聂明也在车子的翻滚中撞在前排坐椅的靠背上,
他眼睛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聂明被冷冷的雨水淋醒了,他看了看周围同车的旅客——一片血肉模
糊,惨不忍睹。
聂明挣扎着爬起来,他的左手已经在撞击中脱臼了。聂明忍着剧痛寻找于成,终于在一
个坐椅下边发现了昏死过去的于成——他满身是血,甚至已经无法辨别伤在何处。
聂明用尽力气将于成从坐椅下拖了出来,他拼命摇着于成的身体,大喊着:“于成!你
醒醒……醒醒啊!”
于成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坚持住!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们出了车祸,我们会得救的!”聂明大声喊道。
“聂明,我……会死在这里吗?”于成惊恐地望着聂明。
“不会的!你会得救的!”聂明大声说。
突然,奄奄一息的于成猛地抓住聂明的衣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决不能死在这个地
方!”
“别再说话了!那样你的血会流得更快!”聂明将于成紧紧地抱住。
“聂明……你知道吗?我……是不能死在这里的,这是……不被允许的!我……只能死
在自己家里。”于成睁大眼睛望着聂明,脸上竟流露出一种恐惧的神色。
聂明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于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我说,你不能再说话了,你……不会死的。”聂明无助地望着遍体鳞伤的于成。他
清楚,这句话对于成来说只能是一种安慰。
几分钟后,于成的气息越来越弱,他能感觉到死亡正在一步步地向他逼近。在最后一刻
,于成紧紧抓住聂明的手,说道:“聂明,我大概……是要死了,你如果能获救,请帮
我……做一件事,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聂明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他看着一息仅存的于成,已经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只
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死后,请你到我的家里去……在我的房间里,靠窗边的位置……有一个书桌,你把
第四层打开,里面有一个小本子……你一个人看,记住,只能是你一个人看!之后,按
照上面写的来做……我求你,一定要帮我完成这件事。”
聂明含着泪点头:“我会的,我答应你。”
“记住,一定要做好这件事……这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于成瞪大着眼睛说完这最
后一句话,脑袋失去支撑,倒向一旁。
“于成!于成……”聂明抱住朋友的身体大喊,最后,他也昏了过去……
聂明躺在病床上,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而他能想起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突然,聂明大声问父母:“于成呢?他怎么样?”
聂明的父亲摇了摇头:“他死了,**赶到车祸现场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死在了你的身
边。”
聂明的脑袋像遭到了当头一棒,他立刻怔住,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够幸运的了,聂明。知道吗,这次车祸一共丧生了十六人,重伤四人,只有你
伤势最轻,只是左手骨错位和一些皮外伤。医生说,从这么高的地方连车一起摔下来只
伤成这样,是一个奇迹。”姨父说。
聂明紧紧地闭上眼睛,他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禁不住又晕过去。

一个月后,聂明的伤势痊愈,办理手续出院。
走出医院,聂明不禁苦笑:自己计划中美好的暑假生活就这样过了一大半。
回家休养的几天,母亲每天为聂明熬鸡汤、鱼汤、参汤等补品滋养身体。聂明觉得根本
没有必要——他经过在医院安心休养的这一个月,身体状况比上班时还要好。
这次震动全市的车祸事件终于平静下来——虽然作为事故主要责任人的司机也当场摔死
了,但死伤者家属仍然不依不饶地向旅行团索赔。最后,在旅行团和保险公司共同赔偿
每家十万元后,这件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但聂明的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他没有忘记好友在临死前向他托付的那件事。
一个晴朗的下午,聂明乘车来到了于成的家。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来,但聂明还是被豪华的于家庄园所震撼——这座庄园比两个足球场
还要大,三座造型独特的别墅套房是庄园里的主要建筑。除此之外,游泳池、健身房、
图书室等休闲娱乐场所应有尽有。有时候聂明真的不明白——自己和于成的身份悬殊如
此之大,到底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想到于成,聂明又想到自己和于成将近二十年的友情——如今,他却已经不在了,聂明
的心一阵酸痛。
聂明来到最大的一所房子前敲门。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管家打开门后,听聂明说明了来
意,请聂明到会客厅等候,自己上楼去向于成的母亲禀告。
不一会儿,于成的母亲从二楼来到一楼会客厅。很显然,这位年过半百的妇人还没有从
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她的面容显得十分憔悴。
“伯母好。”聂明站起来向于成的母亲问好。
“聂明?请坐吧。”于成的母亲强打起精神招呼客人,“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伯母。”聂明说,“您知道,我……是受到于成的邀请和他一起参加这次旅
游的……发生事故后,于成并没有当场就……嗯,我是说……”
“你直说就是,没有关系。”于成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我儿子在临终前留下什么话
了吗?”
“是的。”
“他说了什么?”于成的母亲忍住悲痛问。
“他对我说……”
“等等,”于成的母亲突然打断聂明,“我想,他一定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我应该让
他的弟弟于杰也知道——他现在是于氏家族的主人。”
说完,于成的母亲让管家去请于杰下楼来。
几分钟后,一位二十三岁左右,身材高大、目光沉静的男孩来到会客厅。
“于杰,你坐下。聂明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他来,是要告诉我们你哥哥临终留下的话。
”于成的母亲转过身望着聂明,“你说吧。”
“是这样,”聂明显得面有难色,“于成在最后一刻,拜托我帮他做一件事。”
“是什么?”于成的母亲问。
“他……叫我到他的房间去,把书桌的第四个抽屉打开,拿出其中的一个本子,看完后
,再按照上面写的来做。对不起,我知道这很失礼,但他……就只提了这一个要求。”
“没关系,聂明,我能理解,你不必觉得为难。既然是成儿拜托你帮他做的,那一定有
他的原因,你完全可以按照他所说的去做。谢谢你让我们知道这件事。”
“那么,伯母,请您……带我去于成的房间?”
“好的,”于成的母亲点头道,“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请一个人来。” “谁?”
“宋泰然律师。”于成的母亲说,“你知道,我们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而是一
个有着上亿元资产的大家族。成儿的父亲死后,于成他就继承了这个庞大的产业,成为
一家之主。所以,他在临终前提到的这个小本子,很有可能就是他对家产所作的一些安
排……我所说的这个宋泰然律师,是我们家所聘请的私人律师,他已经为我们于家工作
了将近三十年,一直负责处理家族中的一切财务问题。宋律师是一个德高望重、深受尊
敬的人。于成父亲的遗嘱,就是交给宋律师保管的。那么这次,我们也必须请老律师在
场公证。我想,你会理解吧?”
“当然,这是很有必要的。”聂明说。
“那么,请稍等。”于成的母亲说完后,拿起电话联系宋律师。
半个小时后,宋泰然律师就来到了于成家的客厅。宋律师是一个精瘦的老人,他步伐稳
健,眼睛清澈透明,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于成的母亲客气地请宋律师坐下,并说明了请他来的缘由。
“我懂了,我会和聂先生一起处理好这件事。”宋律师说着,他微笑着望了聂明一眼。
“那我们现在就去成儿的房间。于杰,你就留在这里吧。”于成的母亲说着,打开家门
,准备走出去。
聂明被这个举动搞糊涂了,他不解地问:“伯母,怎么?于成的房间不在这个家里?”
于成的母亲点了点头:“他的房间是单独的,在这个庄园的西边。”
“什么?”聂明显得有些惊讶,“他一个人住在一个单独的房子里,和你们这所大房子
脱离?为什么要这样?”
于成的母亲犹豫了一下,向聂明解释:“这是我们家族祖传的规定——长子要住在西边
的那间屋子里,其他人是不能进去的。”
“这……”聂明对这种奇怪的规定感到非常不解,但又不便过多询问别人的家事。
“聂明,我们走吧。”于成的母亲显然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
三个人出门,走了约两分钟,穿过一片花园后,来到了西边的这座小房子。
看见这座小房子的第一眼,聂明就吃了一惊——它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建筑,突兀地出
现在这座庄园的一角,和周围的建筑物、花草树木没有任何的联系。更奇怪的是,这座
房子从墙面到房顶全是白色,透露出一股庄严和神圣。如果不是因为在靠近房顶的位置
开了几个小窗,会让人以为这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方盒掉落在草地上。
聂明仰着头看这栋怪异的白房子,忽然产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座房子肃穆得就像
一间吊唁亡者的灵堂。
于成的母亲走到房门口,在镶嵌于铁门上的密码锁里按了十多个数字,然后转动门的把
手,门开了。
聂明微微张了张嘴,他皱起眉头。
“伯母,对不起……您刚才说,这间小房子只有于成才能进来,可是,您却清楚地知道
这个门的密码……”
于成的母亲转过头,望着聂明:“这个密码只有我和于成知道。事实上,我们于家的每
一辈,都只有父母和长子才知道这个密码。”
“这么说,这座房子的建造年代,应该是有些历史了,对吗?”聂明问。
“是的,就连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修建的。”于成的母亲说着,推开门,“我们进
去吧。”
“伯母,您……以前进过这栋房子吗?”聂明突然问道。他在进门前的一瞬间竟产生了
一种恐惧感。
于成的母亲愣了一下,说:“虽然按规定,我是不能进来的,但在大概五年前,我实在
是感到好奇,就进来过一次。”
“这里面有什么?”
“放心吧,没有毒蛇猛兽,和普通的房间没什么不同。”于成的母亲笑了笑说。
“我们现在进去,岂不是违背了于家祖传的规定?”宋律师说。
“这是特殊情况,再说,于成已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说到这里,于成的母亲又
触碰到伤心之处,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我们进去吧。”宋律师叹了一口气。
走进这座白房子,聂明松了口气——果然,这座房子外表奇特,内部倒是普通之极:整
个房间大约有100平方米,摆放着书柜、书桌、床、沙发等家具。只是从年代上来看,
这些家具已颇显古旧了。
聂明俞发感到奇怪——于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旧家具,而不换成新的?于
家修建如此豪华的一个庄园,而身为继承人的长子却被规定住在这种地方?聂明百思不
得其解。
宋律师的话打断了聂明的思考:“聂先生,你说于成拜托你找的小本子在哪里?”
“聂明,请等等!”于成的母亲上前拦住他,“对不起,宋律师决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
!他只是在尽职,时刻为我们家族的利益着想——事实上,我们都非常地感谢你专程来
告诉我们成儿的遗言。否则,这个本子我们怕是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了!“
“是的,聂先生,我为刚才的失言感到抱歉。其实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
人。”宋律师怀着歉意说。
面对这种情况,聂明反而感到不知所措了。
“这样吧,”于成的母亲说,“你们现在就看看这个本子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宋律师
先看,之后再交给聂明看。”
“伯母,其实我也觉得宋律师言之有理,这里面写的,多半是你们的家族事务,与我没
有关系,我真的没有必要去看。”
“不,聂明,这是于成在生命最后一刻的请求,定是有他的道理,请你务必完成他的心
愿。”于成的母亲用恳切的眼神望着聂明。
聂明犹豫片刻,只有点头说:“好吧,伯母。”
三个人离开了这座白房子,回到先前的大客厅。

为了能不受干扰地仔细阅读本子上的内容,宋律师一个人将本子拿到书房去了。于成的
母亲暂时上楼休息,而聂明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看电视。
于成家的女佣人为聂明煮了一杯高档的苏门答腊咖啡,聂明细细地品着咖啡的苦味,想
象着于成在这个豪门家庭中的奢华生活——只是,这一切已不属于他了。
大概半小时后,聂明忽然看见宋律师满脸苍白地从书房几乎是冲了出来,他手里拿着那
个黑本子,全身颤抖着,似乎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聂明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问:“宋律师,出了什么事?”
宋律师跌跌撞撞地走到聂明身旁,语无伦次地说:“聂先生,你……能出去……和我到
院子里去一趟吗?”
聂明赶紧扶住宋律师,说:“好的。”
两人坐到庭院中一处休息的石凳上,宋律师仍然是一脸惊惧的神情,他的额头上冒出豆
大的汗珠,嘴唇不停颤抖。
“到底怎么了?宋律师,您不舒服?”聂明急切地问。
宋律师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他望着聂明说:“于成死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让你感
到奇怪的话?”
聂明一怔:“没有吧……我没多少印象了。”
“你好好想想!他除了说让你找到这个小本子外,还有没有说什么?”
聂明皱起眉想了几分钟,说:“对了,他确实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当时,我就感到奇怪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他说的是什么?”宋律师抓住聂明的手,他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聂明的手背。
聂明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让宋律师如此紧张,他觉得面前这个神情慌乱的人和刚才
沉稳矜持的老律师完全判若两人。
“嗯……他在感觉到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显得非常地恐慌,当时给我的感觉是——他在害
怕,似乎并不是自己的生命快要完结,而是在担心另外一件事,一件他还没有来得及完
成的事……他说,让我把本子找到,这件事比他的生命还重要……不过,最让我感到奇
怪的,是他说的另一句话。”
“是什么?你仔细回想一下!”宋律师的神情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他对我说‘我死在这里,是不被允许的……我只能死在自己的家里!’我当时愣了一
下,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宋律师的手慢慢垂下,他的眼睛直愣愣地望向前方,过了半晌才终于说出一句:“对了
……这样就对上了。”
聂明感到莫名其妙,他问道:“宋律师,你问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从这
个本子上发现了什么?”
宋律师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将黑本子翻开一半,然后将中间的几十页纸扯了出来。
“宋律师……你这是?”聂明大惑不解。
宋律师摇着头说:“这30页纸不是我扯下来的,而是早就夹在这个本子中间的。其实,
这个黑本子只是一个隐藏真相的幌子,上面写的都是些琐事,真正有价值的,全在这个
小本子上。”
“难道,于成指的那个‘小本子’,其实就只是这个仅有30页的本子?”
宋律师点头道:“是的,我拿到这个黑本子看了一会儿,就发现它被做过手脚——它中
间的三十页被撕掉了,换成了这个小本子。很明显,这样做是为了用这个厚厚的黑本子
来做掩饰,让拿到这个本子的人不至于立刻就接触到这个小本子所记载的隐秘事实!”
聂明感到越来越好奇:“那么,这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听到这句话,宋律师的神情又紧张起来,他将小本子重新夹到黑本子中,紧紧地抱住,
说:“不行!你不能看!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聂明赶紧解释道:“宋律师,你不用紧张。我刚才就说过,我并不一定要看的,只是听
到你这么说,有些好奇罢了。如果你不想让我看,我决不强求。”
宋律师吐了口气,平静了一些:“聂先生,请你相信,我决不是信不过你什么……这个
本子上所写的,根本就不是我们之前想象的什么财务问题,而是……”说到这里,他停
了下来。
聂明感到心痒难耐,但又觉得不便追问。
这时,宋律师站了起来,望着聂明说:“对不起,聂先生,请你转告司马太太(于成的
母亲),这个本子我暂时拿走了,等我证实了本子上所写的内容,自当把它交还到于家
来。”说完,他径直走出了大门。
聂明望着宋律师的背影,惊诧非凡——这种不辞而别的举动,实在是不像一个六十余岁
的老律师所为。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会令一个处理了几十年案件的资深律师如此
惊惶不安。
聂明回到大房子的客厅,简要地向于成的母亲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然后礼貌地告辞,
离开于家大宅。
聂明回到家里的时候,感到疲惫不堪。他一头倒在自己的床上,眼睛自然地合拢了——
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六点三十五分。

早晨九点,仍在做着美梦的聂明被一个低沉的男声叫醒,他睁开双眼,看见一脸严肃的
父亲。
“爸,你有事?”聂明感到有些奇怪,父亲以前从来没叫过他起床。
“快起来,有人找你。”父亲沉着脸说。
“谁?”
聂明的父亲满脸疑惑地坐到床边,问:“你这几天,做了什么事?” 聂明皱了皱眉:
“你指什么?”
父亲望着聂明说:“你知不知道,**局重案组的人为什么会来找上你?”
“什么?重案组!”聂明一下从床上翻起来,“他们来找我干什么?” “你真的不知
道原因?”
聂明困惑地摇着头:“我想不出来,我会和重案组扯上什么关系。”
父亲继续盯视了聂明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他们就坐在客厅等着你,你快把衣服穿
好,去和他们谈谈就知道了。”说完后,离开了聂明的房间。
聂明赶紧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来到客厅。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的中年男警官和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
年轻女警,他们看到聂明后,一起站起来。
男警官走到聂明面前,亮出证件:“我是**局重案一组的梁野,她是我的助手纪霖。你
——就是聂明?”
聂明点点头:“梁警官,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梁野看了看站在身边神情紧张的聂明父母,对他们说:“对不起,我们想和你儿子单独
谈谈。”
“到我的房间谈吧。”聂明说,他将两位重案组的警官请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两个警官坐下后,聂明给他们泡了两杯茶,然后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纪霖拿出一个笔记
本和一支钢笔,做好记录的准备。
梁野用两只手转动着茶杯,突然抬起头问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聂明一怔:“我不知道,我昨晚很早就睡了。怎么,出了什么事?” 梁野和助手对视
了一眼,然后缓慢而清晰地说:“昨天下午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宋泰然律师在昨晚八点半
从自己家的阳台上坠楼身亡了。”
“什么!”聂明大叫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宋律师……死了?”
梁野微微点了点头,说:“你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昨天下午和宋律师分开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你说你昨天晚上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是的。”
“除了你的父母以外,还有谁能证明?”
“等等,”聂明突然皱起眉头,“你们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们认为宋律师的死和我有
什么关系?”
“聂先生,你要明白,我们现在所做的,是在例行公事,请你务必支持和配合。”梁野
说。
“好吧,”聂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要除开我父母的话,我想就没有人能证明了。
不过,我想知道,我和宋律师仅仅是昨天下午才认识的——为什么你们会在他死后调查
到我头上来?”
梁野和助手对视了一眼:“我们从调查中得知,宋律师昨天下午到于家庄园去了一趟—
—那个时候,你也在那里。而我们在今天早晨——也就是刚才到于家去和司马太太做了
一次谈话,在那里,我们了解到这样一些事情——”
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司马太太将你们昨天下午所做的事大致告诉了我。其中,有
两点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那个小本子——当然,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本子。据司
马太太说,你们当时约好,由宋律师先看,然后再由你来看。可是,在宋律师看完这个
本子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交给你了,而坚持把那个本子带回了家。”
“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在这个本子里,记载着一些不能让你知道的事——
这才导致宋律师在看完本子后临时决定不把它交给你,对吗?”
聂明皱了皱眉,没有置可否。
梁野继续说:“第二点,于家的女佣人告诉我,宋律师在书房看那个本子大概有半小时
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把你叫到屋外去谈话——那么,你们的谈话,一定与小本子上
的内容有关,而且非常的关键。之后,宋律师离开于家庄园,回到家。过了两个小时,
他就坠楼身亡了。那就是说——你,就是他在死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聂先生,现在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找上你了吧?”
聂明望了一眼梁野,他正以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成为警方的嫌疑对象了,对吗?”
“我只能坦白告诉你,形势确实对你不利。”
“那么好吧,警官先生。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两个问题——第一,你说在那个本子里记载
着不能让我知道的事——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本子的主人于成在临死前亲口嘱咐,
要我找到这个本子,并且在看完后按照上面写的来做。如果这个本子里所写内容不能让
我知道,他怎么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梁野在听完聂明的话后,眨了眨眼睛:“聂先生,你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问题吗?”
“什么?”
“于成已经死了,他在临死前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其实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难道……你怀疑我篡改了于成的遗言?”聂明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是**,只会认同事实——现在的事实就是,你确实拿不出证据来证明于成的遗言
究竟是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所以,请你坐下,谈一下我刚才说的第二个问题——老律
师那天下午对你说了些什么?”
聂明愣了几秒种,缓缓地坐到椅子上,想了一会儿,说:“是的,老律师看完本子后把
我叫到了院子里,可是,他根本没告诉我小本子上写的是什么。他只是显得很慌乱,他
告诉我,这个本子里记载的,并非普通的财务问题,而是一些隐秘的事实……并且,他
还说,他要去证实这些事情。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聂先生,你不觉得……”
“我觉得了,我想到了!你又会认为,宋律师和我的谈话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现在
他死了,你无法辨别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了,对不对?”
“请你理解,我们确实需要证据。”
“我没有证据。我怎么会知道,反正是最近跟我接触的人,都死……”说到这里,聂明
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停了下来。
梁野又盯着聂明看了一会儿,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从于家庄园出来后,是径直回的
家吗?你记不记得你回家的时间?”
“是的,我是直接回的家。我想想,当时是……六点三十分,我能记得起来。”
“好的。”梁警官说着,望了望身边一直在记录的纪霖。
“那么,梁警官。”聂明说,“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梁野端起茶杯,轻轻地扬了扬左边眉毛。
“哦?你有什么问题,问吧。”他呷了一口茶,对聂明说。
“你刚才只是说,宋律师从自己家的阳台上坠楼身亡,可是你并没有说——他到底是自
杀,还是他杀?”
正在记录的纪霖停下手中的笔,她抬起头和梁野对视了一眼。
“老律师究竟死于自杀还是他杀——我们现在还不能准确地做出判断。”梁野说,“不
过,我们认为谋杀的可能性远远高于自杀。”
“不能准确判断?这是为什么?”聂明问。
“我们在案发后立即赶到宋律师的家,他住在十二楼。经过勘察,我们发现门和窗子都
完好无损,并且屋内也没有任何遭到入侵者袭击的痕迹。看起来,也没有丢什么贵重的
东西。”
聂明全神贯注地看着梁警官,等待着他往下说。
“单是这样看,老律师似乎是死于自杀的。可是,我们发现了两个极大的疑点。第一,
那个小本子,我们将宋律师的家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很显然,它已经被人拿走了
。而且宋律师家的大书橱被翻得凌乱无比——但问题是,我们并不能判断这些书和本子
到底是老律师自己翻的,还是其他人翻的。”
“我觉得,是有人在老律师死后——并且又要赶在**到来之前找到那个本子。所以才会
在这种慌乱的情形下将书橱翻找了一遍。” 聂明说:“也许,你们可以取一些书本上
的指纹来检验一下。”
“这个,我们当然想到了,并且已经做了。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除了宋律师和他的家
人之外的其他指纹。”
“对了,宋律师有哪些家人?他和他们住在一起吗?”
“老律师前后有两个妻子。但他的第二个妻子也在两年前去世了。他现在有一个女儿和
一个十二岁的儿子,但他们并不住在一起。多数时间,都是老律师一个人住,他的女儿
带着弟弟住在一所租的公寓里,他们时不时地过来看望父亲——他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
。”
“案发当晚,宋律师是一个人在家里?”
“是的。我们问了他的女儿,她当时正在自己的公寓里看电视,而她的弟弟也在电脑面
前,他们根本不知道父亲已经遇害。”
“那么,梁警官,你刚才说发现了两个疑点,第二个是什么?”
“第二个疑点。”梁野说,“也是最关键的一个,这个发现几乎可以从逻辑上证明宋律
师是死于谋杀,而不是自杀。”
“哦?是什么?”
梁野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蓝色封面的硬壳笔记本,晃了晃,说:“很明显,
如果真的有一个凶手闯进老律师的家,并且他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那个黑本子的话,那么
,他一定是知道那个本子是什么样的。比如说,它是什么颜色,有多厚等等——这样的
话,他就会忽视那个书橱里的其它本子,比如说,我现在拿的这个。”
聂明望着那个蓝色本子说:“这是在宋律师家的书橱里找到的?” 梁警官点点头:“
这是宋律师的一个记事本——你想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如果你允许的话。”
“我可以给你看。”梁警官说完后将蓝色本子递给聂明,“反正我们也看不懂上面写的
是什么,也许你倒是能看明白。”
聂明接过本子后望了梁野一眼,他能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直接翻中间,看最后写的那几篇。”梁野指了指蓝色本子。
聂明很快地就找到了警官所指的内容,他在本子上看到了宋律师歪歪斜斜的字迹,那些
文字看起来就像是在瑟瑟发抖。聂明无法想象,宋律师是在什么心境下写下这些东西的
——
“一切都清楚了。我已经证实,那个本子上所写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
那个人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然被我知道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我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之前,也许他就会来找我,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他不会放过
我的。
他花了多长时间来伪装自己?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他还是人吗?不,那不是人能做到
的事,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这台戏,他不知道已经演了多少年。我真是个老糊涂,这么多年,他就一直藏在我们所
有人的身边,我却根本没能认出他。
天国里的慧,我也许很快就能来陪你了。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永存地下吧。
05.12.23”
聂明将这几段话反复看了几遍,他感到毫无头绪——毫无疑问,这些话是宋律师在看完
那个小本子后,写在自己记事本上的感想。虽然看不明白,但这些语句在字里行间透露
出的恐怖却让聂明连打了几个冷战。
“看完了吗?”梁野问,“你知不知道宋律师在临死前写下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篇文字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有用的线索。”聂明说。
“哦?说来听听。”
“首先,就像你刚才所说,我们可以判断出,老律师不像是自杀的——因为他提到了有
一个人会来找他,不会放过他。而且这个本子你们是在他的书橱中发现的——如果宋律
师是自杀,并且他又想让我们发现这个本子的话,那么这个蓝色本子就应该出现在更显
眼的地方,比如说他的办公桌上,对吗?”
“是的。”梁警官点了点头说,“可是也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老律师在‘那个人’来
到之前就自杀了。而他又不是很愿意让人发现这个本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很
难搞清楚他是不是自杀了。”
“确实如此,所以这一条只能作为一种带有‘可能性’的推测。但是,这篇文字中,却
还有一些能让我们肯定的信息。”
“讲出来听听。”梁野将身子从椅子上探出一部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我们从宋律师留的这段话中起码能知道三点。第一,凶手是个男性,因为宋律师在这
段文字中一直是用的单人旁的‘他’。而不是女字旁的‘她’;第二点,我有些想不明
白。看起来,这个凶手是宋律师认识的某一个人,但宋律师为什么总是用一个人称代词
‘他’来代替这个人呢?为什么不直接写出他的名字?他明知道这个人有可能会来杀他
,为什么不提前做一些准备?比如说,他完全可以提前报警;第三,这篇留言的日期显
然是写错了。宋律师写下这篇文字的时间应该是昨天,也就是8月12号。为什么他写的
是12月23号呢?这会不会是他在向我们暗示什么?”
听完聂明的这段分析,梁野微微地点了点头,露出些许赞赏的目光:“聂先生,你确实
很聪明,你刚才提出的这些问题,和我之前想的完全一样。那么,我想再听你谈一下你
对这几个疑点的看法。”
“我认为,宋律师之所以对凶手的名字含乎其辞,不外乎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知道谁
是凶手,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说出他的名字;第二个原因……”说到这里,聂明停了下
来。他用手按着下巴,眉头紧锁。
“怎么了,接着说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杀害老律师的,根本就不是
一个人,而是一种我们无法了解的东西……所以,宋律师才根本就叫不出他的名字,也
根本就对‘他’防无可防。”
“聂先生,你该不会是想说,一个幽灵或鬼魂杀死了宋律师吧?”梁野的表情骤然严肃
起来,“这些是恐怖小说里的剧情,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可是一起真实生活中的案件
!”
“可是,梁警官,你也看到了。宋律师在留言中出现了‘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等语言。你认为我们对这些话应该怎么理解?”
“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我决不认同那些关于鬼魅的说法。”梁野摆了摆手说,“那么,
你对于那个错误的日期怎么看?”
“从这篇文字整体来看,宋律师在写的时候也许心情相当紧张。所以,不排除他写错的
可能性;当然,我认为更有可能的是,这个日期是在向人暗示着什么。警官,你也许应
该问问宋律师的女儿和儿子,这个日期对于他们的父亲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们已经问过了,宋律师的女儿说她不知道这个日期有什么特别,她的弟弟也这么说
。”
“宋律师在最后一句中提到的‘慧’是谁?”
“是他的第一个妻子——莫慧。是一个在生产女儿的过程中难产而死的可怜女人。”梁
野停顿了一下,“好了,聂先生,我想我们今天的谈话就进行到这里吧,也许我们还会
在近期联系你,请你在近段时间不要离开本市。”
梁野说完这段话,和纪霖一起站起来。
聂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在你们的破案之前,我得一直过着嫌疑犯的生活了。”
“请你理解,我们按程序办事。”
聂明送两位警官走到门口,在梁野的脚跨出房门前,他突然转过身来,说:“对了,有
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我们在找你之前,先和宋律师的女儿宋静慈做了一次谈话,在谈
话中,她得知了我们警方已将你列为嫌疑人之一。她当时的情绪显得有些失控,看得出
来,父亲的死对她打击很大。我想,她有可能会来找你……”
“等等,什么意思?她来找我干什么?该不会这个案子还没调查清楚她就来找我报仇吧
?”
“没那么严重。但是,如果她找到你后,情绪仍然不稳定,请你立刻联系我们,防止她
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好了,告辞。”
聂明望着两个警官离开的背影,眉头紧蹙。他清楚,他已经卷入到一起诡异离奇、错综
复杂的神秘事件中了。

“你怎么看?”走在路上,梁野问身边的助手纪霖,为了能即时梳理思路,他们选择步
行。
“你指什么?”
“聂明,你觉得他会不会是凶手。”
“我不太确定。”
“你可以说说你刚才和他接触后的感觉。”
“我记得,是你告诉我要用事实和证据说话,而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感觉。”纪霖笑着
说。
“那是指如果你要定一个人的罪——但在那之前,你仍然可以用直觉去判断。”
“梁野,你现在这么问我,是不是因为你也对他捉摸不透,才想看看我是怎么想的?”
梁野停下脚步,点了一支烟:“我办了几十年的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诡秘棘手的
案子——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模棱两可,似乎存在着很多种可能性。至于这个聂明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所说的一切,似乎都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发现完全没有
任何证据来证明他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老实说,如果他真的是我们的对手,那这件
事情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确实,他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冷静的态度和清醒的思维。我无法判断他侃侃而谈分
析的那些话是早就准备好了来应付我们的,还是确实是他的临场反应。”
“我故意将对他的怀疑、这件案子的诸多线索、疑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目的就是引诱
他多说话,看能不能发现他的破绽,没想到他的回答竟然如此滴水不漏!而且我设计的
一些心理陷阱——比如我故意没告诉他宋律师是自杀还是他杀——也完全没能麻痹到他
,如此看来——”
“这个聂明要不就是清白无辜,要不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高智商罪犯。”纪霖接着把话
说完。
“正是如此。”
“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仍把他定为第一嫌疑人?”
梁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再将烟头掐灭在一棵香樟树的树干上,说:“我已经想好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
**走后,聂明的父母立即赶到儿子的房间,问长问短。
聂明不知道该怎样向父母解释这桩错综复杂的事件,他也不敢讲——怕引起父母的担心。
“不管怎么样,请你们相信我。我绝对没做什么违法的事。”聂明对父母说。
“那你为什么不能把发生了什么事讲出来?”父亲问道。
“因为我实在是讲不清楚,这件事太过复杂了——但实际上却根本不关我的事,我纯粹
是因为一些误会才被牵扯进来的。”
“你说出来,我们也许能帮上你的。”母亲仍不死心。
“好了,妈妈。我这两个月实在是倒霉透了,让我烦心的事还不够多吗?现在我想一个
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可以吗?”
聂明的母亲还想说什么,被丈夫制止了。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吧,我们不再强
迫你。如果哪一天你想告诉我们,你自然会说的,对吗?”
聂明肯定地点了点头。
父母转身离开,聂明关上房门。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深深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其实,这个暑假何止用“倒霉”来形容,简直是可怕至极——短短的一个多月,围绕在
自己身边就已经死了两个人。而自己,竟成了警方的头号嫌疑人。
聂明睁开眼睛,开始清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他打算把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地回忆
一遍。
首先,是那场意外的车祸。于成在车祸中丧生,临死前留下一个奇怪的遗言;之后,在
于家庄园,他们一起找到了那个“小本子”,老律师看完后,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再接下来,宋律师不明不白地坠楼身亡,又留下一些看不懂的神秘留言,而那个小本子
,也失踪了……
现在看起来,那个神秘的“小本子”毫无疑问是最关键的线索——所有的事情都是因它
而起,并且以它为中心。
想到这里,聂明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那天看这个小本子的,并不是宋律师—
—而是严格按照于成的遗言,由自己来看那个本子的话——那么,那天晚上死的人,会
不会就是自己呢?
聂明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现在,那个小本子已经不知去向。聂明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小本子绝对已经落到某人之
手,而那个人,当然就是杀害老律师的凶手!
突然,聂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个本子,是被做过手脚的!宋律师在看完那个本子后,将本子的秘密告诉了自己——
这个本子只有中间所夹的30页才是关键内容,其余的全是幌子!
梁野说,老律师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便是自己,这岂不是表示——现在知道这个本子秘密
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对了,老律师写在留言本子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永存地下
吧。”可见他已经做好准备——就算凶手将自己杀死,也不能掌握到小本子中的秘密!
聂明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他开始有些明白了——这个小本子,如果没有被老律师销毁的
话,那就一定是被他藏在了某处,而根本没有被凶手拿走!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这个小本子,所有的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可是,宋律师会把它藏在哪儿呢?

窗外,仍然是肆无忌惮的当空烈日,整个世界一片金色。保守估计,今天的气温不会低
于40度。
但聂明感觉不到天气的闷热——他已经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呆了两天,自从两个**走后
,他就没离开过家半步。
他承认,自己是在有意逃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起离奇的事件,根本就让人一
筹莫展——除了逃避,又能怎样?
聂明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也许,应该出去走走,散散心,不然自己真要
被闷死了。
聂明换上一件白色的运动体恤,梳了梳头,然后跟厨房里的母亲说了一声,走出家门。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强烈的太阳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聂明眯起眼睛,向大街走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跑过来一个发传单的男孩,他从怀里的一叠广告单中抽了一张递给聂
明,礼貌地说:“先生,请看看。”然后跑开了。
聂明看了看那张广告单,上面写着:
“博尔顿西餐厅开业五周年庆:凡在八月十三日——十八日来到本餐厅的顾客,均可免
费享用牛扒一份,红酒一杯,欢迎光临。”
聂明抬手看了看表,今天是16号。他撇嘴苦笑了一下——反正也不知道该往哪去,不如
就去品尝一下牛扒吧。聂明再看广告单,这家西餐厅位于西城东路的中段。
聂明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目的地。
十分钟后,他到了这家“博尔顿西餐厅”——这是一个布局尽显欧陆风情的高档场所。
以聂明的收入水平,他无法成为这里的常客,他以前只和朋友来过一两次而已。
进门之后,聂明感到有些意外——这里并不是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热闹,反而有些冷清。
只有几对情侣坐在窗边喝着冷饮。
一位年轻的男侍者微笑着迎上前来招呼聂明,并把他带到一个清净的座位。
“先生一个人?”男侍者问。
“是的。”
“请问您要点什么?”男侍者递给聂明一个皮制封面的精致菜单。
聂明翻了翻菜单,然后对准备记录的侍者说:“我就尝尝你们这里免费提供的牛扒吧,
再给我一杯咖啡,谢谢。”
男侍者正准备往本子上写,突然停下笔问:“对不起,先生,您刚才说‘免费牛扒’?
嗯……也许是我听错了?”
聂明抬起头问:“怎么,你们这里不是在搞五周年庆吗?牛扒和红酒免费。你们的广告
单上是这么写的。”
男侍者笑着摇了摇头:“先生,您肯定是弄错了,我们这里没搞活动。您说的也许是另
一家西餐厅。”
“什么?”聂明感到尴尬万分,“我搞错了?可是,那张广告单上明明是这么写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口袋,才发现那张广告单早就被他扔到垃圾筒里了。
“那么,先生,您还要……刚才点的那些吗?”
正在聂明不知怎么回答时,从他身边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子,她对侍者说:“对不起,我
朋友大概是搞错了,请给我们两杯咖啡。”
“好的。”男侍者点头离去。
那个身着一套白色职业装的女人这个时候转过身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聂明。聂明惊
讶地望着这个陌生女人,不知所措。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面容超凡脱俗的女人
,而且有着挺拔的身姿和一股不怒自威的庄严气质。
聂明突然觉得,这种气质有一些似曾相识,他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没等聂明开口,这个女人就已经坐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然后盯着聂明的眼睛,说:“
你是聂明?我想,你也应该猜到我是谁了吧。”
“你是宋泰然律师的女儿,对吗?”聂明沉着地说。
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这可以使很多事情变得好办。”
聂明不明白她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宋静慈。目前在国家社会科学院工作,主要研究心理学。”
“那么,宋静慈小姐,很明显,我们今天的会面不是一次巧合。”
“聂先生,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从八月十三号开始的几天行踪都在我的密切监视之中
。你在家里呆了两天没有出门,直到今天下午,你刚离开家就接到了那张由我杜撰的广
告单。当然,那个男孩也是我安排在那里等你出门的。”
聂明摇着头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地和我见面,实际上,你直接打
电话把我约到这里来我也不会介意。”
宋静慈用手托着下巴,凝视着聂明的双眼:“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约在这里见
面?或者说,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聂明愣了一下:“怎么?这家西餐厅……很特别吗?”
宋静慈垂下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说:“四天前,我父亲就是在这家西餐厅旁边
坠楼身亡的。”
聂明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么说,这个地方就是……”
“我父亲的家——就在这家西餐厅楼上。”

侍者端来两杯热咖啡,礼貌地放在桌子上。说了一声“请慢用。”然后离开。
聂明看着宋静慈,困惑地摇着头:“我不懂,你把我引到这里来是什么目的?”
“在我研究的心理学范畴内,有一项是关于犯罪心理学的。”宋静慈说,“这件事情—
—请原谅,在今天会面之前,我和警方一样,把你当成首要嫌疑人——按我的分析,如
果你真是凶手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避免来到这个地方,以免引起怀疑。而绝不会为了
吃一顿牛扒而来——但现在,你却真的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来到这里。所以我想,也许
我真的是误会你了。”
聂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很多人都应该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应该避免来到这个地方才对。”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父亲并不是坠落在这家西餐厅的门口或是大街上,而是在
这个餐厅的厨房后门——那是一个不会有人经过的旮旯,是餐厅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
我父亲坠落在那里,并没有很多人看到,只有两个厨师发现了,才赶紧报了警。而**很
快就封锁了消息,所以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聂明凝视着宋静慈:“这么说,如果我今天凑巧不想吃牛扒,那你就会把我当成是一个
杀人凶手?”
“当然不。”宋静慈说,“我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试探你,但现在,我看都用不着了。”
聂明的眼睛望向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聂先生。你好像很不开心?”
聂明将头转过来:“宋小姐,你认为我现在应该怎样?因为你没有把我当成凶手而如释
重负吗?你可曾想过,在这起事件之中,我也是一个受害者!”
宋静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现在,你的测试结束了,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杀父仇人。我可以回家了吗?”聂明站
起身。
“等等,聂明,我……”
“也许你还有一项测试,宋静慈小姐?”
“不,我……我希望你能帮我。”
“帮你?你不认为这个请求更适合向**提出吗?”
“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聂明。”宋静慈一脸严肃,“请坐下来听我说完,好吗?”
聂明望着宋静慈的眼睛,他在那双清澈的眸子中看到了期盼和恳求。他只能再次坐下。
“我只有父亲,聂先生。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从我记事起,就只有父亲一
个人的关心和爱护,他是我最亲的人。但现在,他这样惨死……”宋静慈的眼神暗淡下
来,声音有些哽咽,“我想,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吗?”
“我完全理解,也感到非常遗憾。可是,真的不明白,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聂明,我现在完全相信,你不会是那个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所以,我想你也许能提供
给我一些有用的信息,让我能够以此为线索,调查出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聂明想了一会儿,说:“听起来,你好像很肯定你父亲是死于谋杀,而绝非自杀?据我
所知,连**都还没能对这个案子下定论。”
“问题正在于此!根据我的判断和**与我的对话,我感觉他们会将这个案子定为一起自
杀案。但是,这是绝不可能的!”宋静慈的语气激动起来,“我父亲绝不会自杀!在他
死的那一天下午,他还跟我通过电话,丝毫没有任何轻生的迹象!我们的谈话就像平常
一样自然和轻松!”
“所以,你认为只能由自己来调查这起案子,揭开真相?”
“这是我能为我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看着宋静慈坚定的眼神,聂明从心底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好吧,宋小姐,我答应你。我会全力支持和协助你调查这件案子。这也关系到我的清
白,我必须向所有人澄清这个误会。”聂明说。
“谢谢你,聂明。真的很感谢你。”
“好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样着手去调查?”
“我认为,我们应该抓住现在仅有的线索。”
“仅有的线索,你觉得是什么?”
“你总是习惯由别人将重点说出来,对吗?”宋静慈笑了一下,“其实你比我更清楚,
对不对?”
聂明不得不承认,宋静慈的心理分析能力已经登峰造极,他必须更加坦诚地面对她。“
你是指那个黑本子,在你父亲家丢失的那个黑本子,对吗?”
“还有什么能比这样东西更重要?我父亲从于家拿到了这个黑本子不出四个小时,就遭
人杀害;家里的东西一样都没丢,惟独少了这个本子;我父亲写在记事本上的那段话,
内容也全部是关于这个黑本子。聂明,你认为这些向我们提供了什么?”
聂明想了想。“起码让我们知道了行动的方向。”
“完全正确。”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个黑本子,那么所有的谜团都将解开。”宋静慈盯住聂明的眼睛
说,“我从刚才和你的谈话中感到——你认为要找到那个黑本子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对
吗?”
聂明摇了摇头:“我不觉得那个黑本子会很好找,我只是认为我们有一些线索——那就
是你父亲留在记事本上的那段文字。如果我们能弄清楚那几段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就能
揭开黑本子的秘密。”
“那个记事本作为我父亲的遗物,现在就在我那里,在我家里。可是我看不懂那是什么
意思。你呢?”
“我同样看不懂。”
宋静慈思索了一会儿。“在我父亲死的那天下午,他和你一起在于家。他看完了这个黑
本子,然后把你约到院子里谈了一次话,对吗?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显得很紧张,很慌乱,甚至有些恐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这个小
本子上所写的,根本不是普通的财务问题……他还说,要去证实本子上的内容,之后,
就不辞而别地离开了于家。”
“那么,他对于本子上内容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
宋静慈想了想:“我父亲就只说了这些?”
聂明用手来回搓着咖啡杯,过了半晌,他低声说:“还有一件事,但是……这件事连**
也不知道。”
“是什么?”
聂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告诉你,可是……”
他停了下来,显得欲言又止。
“聂明,告诉我,你用不着对我隐瞒什么。”
“那好吧。实际上,老律师那天下午虽然没有告诉我那个本子的内容,却告诉了我这个
本子的另一个秘密。”
宋静慈没有说话,等待着聂明继续说。
“这个黑本子,只是一个幌子,在它的中间,夹了30页纸。而这30页纸,才是关键所在
!”
宋静慈将身子慢慢靠在沙发靠背上,陷入到沉思之中。
过了几分钟,聂明问:“你想到了什么?”
宋静慈望着聂明说:“我想,你现在有麻烦了。你处在危险之中。” 聂明吃了一惊,
问:“为什么?”
“你记得我父亲在记事本中写的那几段话吗?他似乎预感到了自己会被杀。同时,他又
说‘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永存地下’。你想到了吗?聂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有可能将这30页纸藏在了某个地方——之前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你
说的危险是什么?”
“我们这样来看:凶手的目的是为了拿到这个小本子。可是,当他拿到后却发现上面并
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会怎么做?”
聂明开始紧张起来:“也许,他会再一次到老律师的家去找……”他停顿了一会儿,“
可是,为什么你说我会有危险?”
“他到我父亲家去找确实是可能性之一。但另一种可能是,他会认为你现在是唯一知道
真相的人,而直接来找你!”
“可是,老律师并没有把本子的内容告诉我!”
宋静慈摇着头说:“可这是你自己说的,他凭什么认为你说的是真话?”
聂明感到冷汗开始从脊渗透出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宋静慈分析的
这种情况完全可能发生!
“而我现在也很危险。”宋静慈接着说,“他也可能会认为我父亲是不是把那30页纸放
在了我这里。”
“如果是这样,那真的糟透了。”
“等等,如果他真的这么想……”宋静慈忽然一脸惊慌,她猛地站起来,“如果他真的
这么做了……”
“怎么,你觉得……”
“我必须马上回家!我弟弟在家里!”

宋静慈冲出西餐厅,迅速拦了一辆计程车。
“抱歉,我得走了。我改天会和你联系。”她坐上车,对聂明说。
“我和你一起去。”聂明没等宋静慈同意,就坐到了她身边。
“聂明,你……”
“如果情况真如你说的那样,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宋静慈感激地看了聂明一眼,然后对司机说:“去江源路,快一点!”
汽车开始向目的地快速地行驶。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一幢电梯公寓楼下。宋静慈将车费塞给司机,然后立即下车。
聂明和宋静慈乘坐电梯到九楼。在电梯室,宋静慈焦急地跺着脚。
“别太着急了,我想,不会这么凑巧的。”聂明安慰道。
宋静慈微微点了点头,眉头仍然紧锁。
电梯门开后,宋静慈飞快地冲了出去,她颤抖着从皮包里摸出钥匙,打开了902号房的
房门。
“宋宇!你在吗?”宋静慈进屋后大喊。
她在几间屋挨着寻找,终于在一间书房里,发现了她的弟弟宋宇——这个十四岁的男孩
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大书在看。显然,姐姐的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大跳。
宋静慈一把将弟弟抱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没事。”
宋宇被姐姐抱在怀里,却仍然是一副木讷的表情,没有说一句话。
看到这一幕,聂明感到不解:难道,宋宇是个哑巴?
宋静慈回过头,看到聂明困惑的表情,将宋宇放开,走过来对聂明说:“我们到客厅去
谈吧。”
聂明坐在客厅高档的欧式皮沙发上,接过宋静慈递来的一杯清茶,终于忍不住问:“你
弟弟……不会说话?刚才我们叫了他那么久,他都没吭一声。”
宋静慈坐下来,叹了口气:“不,他不是哑巴。他来我们家没过多久,就得了严重的自
闭症。之后,就几乎没听过他说话了。”
“他来你们家?这么说……”
宋静慈点点头:“对,他不是我父亲的儿子。是我父亲在六年前娶的第二个妻子——也
就是我继母带过来的孩子。只是在到了我们家之后,他才改姓了宋。”
“那么,你继母她现在怎么样?”
“她在嫁到我们家后过了几年就得了一场重病,没多久就死了。这对我父亲打击很大,
他把这些灾难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并认为自己有克妻的命,以至于他的两任妻子都
在嫁给他后不出几年就死了。他一直活在自责之中,并发誓从此终身不娶。”
沉默了几秒钟,聂明问道:“也许,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该过问……但我实在是想知
道,为什么你和宋宇不和你父亲住在一起,而要和他分开,单独住在这里呢?”
宋静慈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的继母比我父亲小了整整十岁。我父亲在得到她后,
为了使她开心,用尽了一切方法来讨好她。但同时,也冷落了我和宋宇。再加上宋宇在
家里根本不理睬我父亲,反而对我还比较亲近。所以,在我继母死后,我和宋宇就搬到
了这里。”
聂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和我父亲虽然因为这件事关系冷淡了一些,但我仍然每个星期都会去看他,而我父
亲,也一直关心着我。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说到这里,宋静慈的眼睛里充
满了愤怒,情绪又激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一些:“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被动,根本不知道那个凶手会采取
什么行动。”
“也许我们可以抢在他之前行动。”聂明说。
“我们该怎么做?”
聂明想了一会儿,说:“你父亲留下的那个记事本在你这里?你把它拿出来,我们再研
究一下,或许能够发现些什么。”
“好,你等一下。”宋静慈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一分钟后,她拿着那本蓝色的记事本回到客厅。
聂明将记事本翻开,再次把那几段意寓不明的留言看了一遍。他问宋静慈:“你对于这
几段话怎么看?”
“我一点儿也看不懂。”
“但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聂明说。
“不错,我也注意到了。凶手是个男人,而且还有可能是我们认识并熟悉的人——”
说到这里,宋静慈停了下来。她用左手食指来回搓着太阳穴,似乎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怎么,你想起了谁?”聂明问。
“嗯……之前,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你身上。而现在,我已经完全信任了你。那么现在
想起来,有一个人……”她停了下来。
聂明将身子坐直,望着她。
“我们这样来想:事发当天下午,只有你、司马太太、于成的弟弟、我父亲这四个人知
道‘有一个神秘的黑本子存在’这件事。而我父亲作为唯一一个看完了这个小本子的人
,在短短三个小时内就遇害了,然后黑本子被拿走——”
“而凶手是个男人。”聂明有些懂了,“又是你父亲认识的人。”
“你也注意到了吗?这样排除下来,除了你,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于成的弟弟于
杰!你怀疑是他?”
“起码目前来说,还有谁比他更有嫌疑?而且,他也完全具备作案的动机——于成死后
,他就成了于氏家族的继承人。我们假设这个黑本子里写了一些关于于杰的秘密——你
想到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了吗?”
“所以,他杀了你父亲,拿走这个本子——也许是为了不让这个黑本子里所写的秘密外
泄,从而对自己不利?”
“我只能说,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性的一种推测。”
“但也仅仅只能作为一种猜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做过这些事。”
“但起码让我们有了调查的目标。”
聂明皱起眉头说:“你别忘了,他现在是于氏家族的继承人。我们两个普通人凭什么去
接近他?他又有什么义务配合我们?”
宋静慈想了想,说:“我有办法。我父亲为于家工作了几十年,我小时候也经常在于家
玩……我知道,在于家有一间专门属于我父亲的办公室。我想,那里面一定放了不少他
的东西。我们可以借把他的遗物拿回来的机会向于杰询问一些情况。”
“嗯……这样做合情合理。于杰不会猜到我们在怀疑他。”
“但问题是,我们要怎么问他?该不会问‘对不起,你认为我父亲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吧?”
聂明用手托住下巴,开始思索。
一分钟后,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我知道该怎么去试探他了!我们什么时候去于家?”
“越快越好,最好就是明天——可是,你真的有把握吗?你准备怎么去套他的话?”
“暂时保密。”聂明轻轻一笑。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宋静慈准时在街心花园和聂明碰头。
“我们现在就去于家。希望于杰没有出门。”聂明看了看表说。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这种豪门大少是不会这么早起床的。我看我们不必担心见不到
他。”
“那走吧。”聂明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半个小时后,他们顺利地坐在了于家那套大房子的会客厅中。
女佣泡来两杯茶放在聂明和宋静慈面前,问道:“你们是要见司马太太,还是于杰先生
?司马太太还没起床,于杰先生在后花园锻炼。” “不用吵醒司马太太了。我们找于
杰先生,麻烦你通报一声。”宋静慈面带微笑地说。
“好的,两位请稍等。”女佣人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穿着一身运动服的于杰来到客厅,他大汗淋漓,显然才做过剧烈运动。
“静慈……还有聂明,你们怎么来了?”于杰坐了下来,同时接过女佣递过来的热毛巾
,擦了擦脸上的汗。
“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来打扰你。”宋静慈说。
“没关系,”于杰耸了耸肩膀,“你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父亲在你们家有一间专用办公室吧?现在他走了,我想把他的东西拿回家
,留作纪念。”
“哦……那是应该的,”于杰说,“对于宋老律师的死,我们全家都感到非常遗憾。”
“谢谢。那么,那间办公室在哪儿?”
“我让佣人带你们去。”于杰把刚才的女佣人叫过来,“你带宋小姐他们去宋老律师的
办公室。”
“宋律师的办公室在这边,请跟我来。”女佣人示意聂明和宋静慈跟着自己走。
在走出这间客厅之前,于杰忽然问了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是很好奇,你们俩怎么会
在一起?”
聂明和宋静慈对视了一眼,聂明转过身说:“老律师出事那一天下午,把我叫到花园里
,并告诉我一些事情——宋小姐觉得,这有助于揭开她父亲遇害的真相,所以请我帮她
的忙。”
于杰的嘴唇微微地张开了一下。几秒钟后,他问:“老律师……告诉了你一些事?是什
么事?”
聂明显出为难的神情:“对不起,我恐怕不能说。”说完,准备离开这间屋子。
“等等,聂明。你果然……知道了一些秘密,对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于杰的手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失言。
聂明走近于杰一步,问:“我只是说,老律师告诉我一些事情,你怎么知道他是要告诉
我一个秘密?”
“因为宋律师是在看了那个黑本子后找你谈话的,他必然是将那个本子的秘密告诉了你
一些……”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那个黑本子里写的是一个秘密?”
“我……”
“你看过那个黑本子!”聂明大声说。
于杰慢慢坐到沙发上,脸色极其难看。那个女佣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一旁
手足无措。
“你先下去。”于杰朝女佣人挥了挥手,再对聂明和宋静慈说,“请你们坐下来听我说
。”
这当然是聂明最盼望的局面,他冲宋静慈使了个眼色,两人又坐回原来的地方。
“聂明,你能告诉我,老律师对你讲了些什么?那个本子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于杰突
然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向聂明,语气中竟带着恳求。
聂明愣了一下:“你不是知道那个本子里记载的是一个秘密吗?我以为你看过。”
于杰摇了摇头:“我要是看过,还用得着在这里问你吗?”
聂明和宋静慈再次对视了一眼,他们俩已经完全被弄糊涂了。
于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本子我还真的看过一回。只是……”
他停了下来,眼睛望着天花板,陷入到一片回忆之中。过了半晌,他继续说:“在我十
岁那年,发生了一件至今都让我害怕的事。有一天,我父亲在这所房子的书房里办公,
我在客厅里玩……母亲走了过来,叫我去叫父亲,她要跟他商量一件事。于是,我去敲
书房的门,我父亲很快过来打开了门。我告诉他妈妈找他有事,他点头答应,然后将书
桌上的一个黑色本子塞到书橱的第五层——那是一个以我当时的身高完全无法够到的高
度。之后,他就出去了……”
“我留在他的书房内,感到好奇——那是个什么本子?为什么父亲离开这么一小会儿都
要把它藏在这么高的地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找来一把椅子,然后站在上面,踮起
脚,终于够到了刚才那个黑本子,我把它拿了下来。”
“拿到这个本子,我翻开了它,刚准备看——突然,父亲闯了进来。他看到我正翻开着
这个本子,大叫一声,冲过来一把抢过本子,将它合上,然后……”
于杰浑身一抖,打了一个冷战。停顿了几秒,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我父亲平时
都很温和,平易近人。但那一刻,他就好像疯了一样,瞪大眼睛盯着我,一只手紧紧抓
住我的肩膀。我被他抓得很痛,拼命挣扎,但他却抓得更紧了,并问我刚才是不是看过
这个本子。”
“我很害怕,他从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我只有老实说‘不,我没看,我只是刚刚拿到而
已’。但是,我父亲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他一连问了我不下五次:‘你真的没看?说
实话!到底看没有!’”
“我被吓哭了。我当时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而恐惧的感觉——我父亲有一个不可告人的
秘密记载在这个黑本子里,如果我真的看了这个秘密,他甚至有可能会杀了我!”
“我只有拼命争辩,边哭边赌咒发誓,说我绝对没看过一眼。我父亲似乎有些相信了,
他放开了我,我疯狂地想跑出这间屋子。突然,他又一把抓住我,低声对我说‘这件事
情,你不准对任何人讲,包括你的母亲。’我赶紧点头,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放
开手,让我离开……”
于杰讲完这件事情,用右手托住头,眉头紧蹙,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犯错的那一天。
“那……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个黑本子上写的是什么?”聂明问。
“我当然没看到!我要是看了,刚才还会这么紧张地问你?”
“等等,这么说,这个本子根本就不是于成的。而是,你们父亲的?”宋静慈问。
于杰点点头:“其实,自从这件事后,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本子的下落,也绝对不敢去
打听关于这个本子的事……直到我哥哥死了,聂明来到我们家,说起哥哥的遗嘱,我才
知道原来父亲把这个本子传给了作为长子的哥哥。现在,因为这个本子,又出了这样的
事……我……”
于杰停了下来,他似乎被恐惧掐住了喉咙,急促地喘着气。
宋静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父亲,是不是于家的长子?”
“是的。”
“这个本子,是你父亲在什么时候传给于成的?”
“我不知道,大概是我父亲临死前交给我哥哥的吧。”
聂明皱了皱眉,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于杰抬起头,望着聂明:“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不起,我感到有些奇怪。你父亲在中年就过世了。你刚才说,他有可能是在临死前
将黑本子交给于成的。难道,他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
于杰沉默了一会儿,说:“实际上,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聂明眯着眼睛问。
“你知道,我们家有一个祖传的家规,长子必须住在西边的那间白房子里。”于杰说,
“我记得在我十五岁那年,有一天,我哥哥接到一个电话,是我父亲从白房子打过来的
。于成放下电话后慌忙跑去白房子。大概半个小时后,他抱着我父亲出来,那时,我父
亲已经断气了。” “他死于什么?”
“于成说,父亲是死于心脏病发作,后来法医检查过,也认为是这样。”
宋静慈突然捂住了嘴:“你父亲,是死在那间白房子里的……那于成,他还敢以后每天
都一个人住在那间白房子里?”
“这是家规,不是我哥哥愿不愿意的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况且,我觉得他也不会有
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聂明问。
于杰再次叹了口气:“我父亲和我哥哥……非常相似,他们俩都是十足的怪人。他们经
常在一间屋里谈论着什么,绝不会让其他任何人参与——哦,对了,除了经常来找我父
亲的,他的那个朋友以外。在我父亲死后,于成简直就像变成了他一样,经常一个人呆
在那间白房子里,一呆就是十几个小时,我觉得正常人是不会喜欢这么做的。我不明白
,那么恐怖的一个白房子,他们居然会愿意呆在里面。换成是我,就算不当这个于家的
继承人,我也不会呆在那里面!早晚有一天会疯掉!”
“听起来,你进去过?”聂明问。
“我没进去过!”于杰突然涨红了脸,“我避开那所白房子还来不及呢!我才不会进去
!”
“那现在,于成死了,由谁来住那间白房子呢?”
“没有人住。于成又没有儿子,按照家规,现在没有人有资格进这所房子了。”于杰突
然停下来,“你们不是来拿老律师的东西吗?为什么把我们家的私事问得这么详细?”
“哦,对了。我们得去拿东西了。”聂明略带抱歉地说,“刚才只是一时好奇,多问了
点,不好意思。”随即和宋静慈一起站起身来。
“好了,现在你能不能说说,老律师到底告诉了你什么秘密?”
“老律师告诉我的秘密就是——这个黑本子里隐藏着某个重大秘密。除此之外,我一无
所知。”聂明无奈地摊了摊手。
于杰望着他,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十一
老律师留在于家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个大文件夹,里面夹着一些文稿和资料、信件之
类。再有,就是几本书和笔记本。收拾起来,竟用一个大塑料袋就全部装完了。
聂明和宋静慈告别了于杰,带着老律师的遗物又回到宋静慈的家。这时宋宇已经吃完了
自己做的中午饭,在睡午觉。
聂明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将青色的烟雾缓缓吐出。
“我以为你不抽烟的。”宋静慈坐过来说。
“一般不抽,”聂明扭过头望着她,“于杰刚才说的那些,你怎么看?”
宋静慈轻轻叹息了一声:“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看,他极有可能说的是实话。”
聂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他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编
出这样一个毫无破绽的故事。”
“如果他说的那件事是真的,那他对那个黑本子充满好奇心就完全符合逻辑。”
“但这份好奇心不至于使他去杀人——这样的话,他也就不可能是凶手了。”
“是的,这条线索又断了。”宋静慈充满沮丧,“我们现在又失去了方向,根本不知道
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让我再想想。”聂明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
“别着急,慢慢来。”宋静慈站起来说,“我去煮两杯咖啡。”
聂明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思考了十几分钟,感到毫无头绪,他坐起身来,看见了他
们才从于家拿回来的老律师的文件夹。
聂明突发奇想——这里面,会不会记载着什么有用的东西呢?他来了精神,翻开一个文
件夹,拿出其中一篇文章。
聂明看了看这篇文章的标题——“恶犬伤人事件处理及赔偿方案。”
看起来,这是老律师以前接手的一个案件,上面是老律师亲笔书写的文字。
聂明将这篇文稿大致浏览了一遍——这是一篇再普通不过的民事诉讼文案。
聂明撇了撇嘴,将这篇文案放回原处,又一头倒在沙发上。
一分钟后,他突然猛地直起身,将那篇文章再次翻出来,仔细观察着。
紧接着,聂明又从文件夹中找出另外几篇文稿,他快速地浏览着每一篇文章。
这个时候,宋静慈端着咖啡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看见聂明将父亲的文稿翻得满桌都是,
不禁惊呼起来:“聂明!你在干什么?”
“快!你快把你父亲留下的那本记事本拿出来!”聂明喊道。
“你……发现了什么?”
“快拿来!”聂明头也不抬地说。
宋静慈放下咖啡,走到自己的房间,拿出那个蓝色记事本,递给聂明。
聂明再次看了一遍记事本上的留言,他张了张嘴,又将记事本关上。
“到底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宋静慈焦急地问。
聂明拿起那篇“恶犬伤人事件处理及赔偿方案”放到宋静慈的面前:“你看一下这篇文
章。”
宋静慈快速阅读了一遍,困惑地抬起头,问:“这篇文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再看看这几篇。”聂明又递给宋静慈几篇老律师的文稿。
宋静慈将每篇文稿都浏览了一遍,仍然一片茫然:“这些文章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
的啊!”
聂明摇着头说:“不,不是内容。你看一下这几篇文章的格式——这篇‘恶犬’的字数
大概有三千字左右,一共分了四个段,平均每个段有将近八百字左右。”
“再看看这几篇,几乎每篇都是这样——一个段大概有七、八百字,多的有近千字。”
“这说明了什么?”宋静慈问。
“说明了你父亲的写作习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习惯,你父亲的习惯就是——不喜
欢频繁地分段!每个段都很长!”
“而他留下的这篇留言——一共才一两百字,就每句话各为一段,你不觉得奇怪吗?”
聂明将记事本翻开,摆到宋静慈面前。
宋静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记事本上所写的那几段话,眉头紧锁:“难道,你怀疑这个记
事本上所留下的文字,并非是我父亲所写?”
“可是从笔迹上来看,又确实是你父亲亲笔书写的。”
宋静慈摊了摊手:“那我就不懂了,这是为什么?”
聂明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记事本上所写的日期,你注意到了吧,并不是事发当天
的日期。你知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是的,我早就发现这个日期不对,可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12月23日……”聂明将这个日期反复念了几遍,问:“……这并不是个特殊的日子?”
宋静慈摇头:“我把我们家所有人特殊的日子都回忆了一遍,没发现和这个日期有什么
关系。”
聂明想了想,问:“你母亲的忌日是哪天?”
宋静慈耸了耸肩:“我早就想过了,但是不对,我母亲的忌日是1月22日。”
聂明垂下头,再次陷入到沉思之中。
几分钟后,他再次打开蓝色记事本,眼睛死死地盯着右下角的那个日期。
突然,他张开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那个本子抓起来,紧皱着眉头从上往下看。
看着看着,聂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淌了下来。
“你……发现什么了?”宋静慈赶紧问。
“我明白了!这个本子果然是被宋律师做过手脚的!我全看懂了!”聂明惊呼道。
“什么!你看懂了!是怎么回事?”宋静慈焦急地问。
“你看,”聂明激动地将本子摆到宋静慈的面前,“这个本子下方写的‘05.12.23’,
我们一直都认为这是一个日期,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这个地方就是老律师暗藏的玄机所在!他让我们每个人都认为那是一个日期,但实际
上——你去掉这几个数字中间的小数点试试。”
宋静慈看了一眼,说:“那就变成了‘051223’这样六个数字。”
“好,你再数数,这篇文字一共有几个段?”
宋静慈数了一下:“六个段。”
聂明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她:“看出来了吗?”
“嗯……我想,我还是有些不懂。”宋静慈困惑地摇着头,“到底怎么回事?”
“你现在再来看一次——将六个数字分别对应六个段,再取每个段中相应的那个字。试
一试!”
宋静慈将本子挪到自己面前,再一次认真观看。
“一切都清楚了。我已经证实,那个本子上所写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
那个人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然被我知道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我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之前,也许他就会来找我,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他不会放过
我的。
他花了多长时间来伪装自己?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他还是人吗?不,那不是人能做到
的事,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这台戏,他不知道已经演了多少年。我真是个老糊涂,这么多年,他就一直藏在我们所
有人的身边,我却根本没能认出他。
天国里的慧,我也许很快就能来陪你了。如果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永存地下吧。”
看了几分钟,她大叫起来:“天啊!如果第一段取‘0’,第二段取第5个字,第三段取
第1个字,第四段取第2个字……”
“拼出来了吗?”
宋静慈惊异地抬起头来,缓缓地说:“原来是这样……”
聂明默默地点了点头,再拿起茶几上的一支圆珠笔,将那几个字写在一张纸上:
“藏在花台里”。
十二
“你父亲将那个本子藏在花台里面!”聂明说,“知不知道,是哪个花台?”
“还能是哪个花台?当然是我父亲家阳台上那个!他平时总是在那里面种植一些他喜欢
的植物。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把本子藏在那个地方!”宋静慈重重地敲了自己的脑袋
一下。
“那现在……”
“还等什么?马上到我父亲家去,找出那个本子来——所有的谜团就都解开了!”宋静
慈说。
“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聂明看了看手表说。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不想立即知道这整个扑朔迷离的事件是怎么回事吗?我可是等不
及了。”宋静慈焦急地说。
聂明想了想,说:“好吧,我们现在就去!”
宋静慈来到宋宇的房间,跟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然后立即和聂明下楼,招了一辆计程
车,向父亲的住所驶去。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宋律师的家门口。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
宋静慈取出钥匙,颤抖着手将门打开。聂明明白她激动的心情,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说:“冷静些,别太心急了。”
宋静慈回过身,点了点头,将房门推开。
进入宋律师的家后,他们径直走到阳台,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不到两平方米的小花台。花
台中种植着几棵草本植物,因为长时间没有浇水,多数已经枯死了。
聂明望了望四周,在阳台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柄用于松土的小铲子,他把它拿了过来
,同时望了一眼宋静慈。
“挖吧!”宋静慈果断地说。
聂明开始用这柄小铲子进行挖掘,挖起来的泥土堆放在阳台的空地上,不出十分钟,这
个小花台就被挖去了接近一半的泥土,但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小本子”。
宋静慈感到心急如焚,她站在一旁,不停地用左手食指来回搓着太阳穴。
突然,聂明大叫一声:“找到了!”然后将右手伸进去。拿出一个粘满泥土的黑色塑料
口袋,里面很明显地包裹着一些纸张类的东西。
聂明和宋静慈激动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明白——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在里面。
聂明小心地将这个塑料袋捧在手里,吹掉上面的泥土,轻轻拍了拍。再将缠了几圈的塑
料袋打开。黑塑料袋里面,还裹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宋静慈将它拿过来,她已经能通过
有些透明的白塑料袋隐约地看到——里面确实装着几十页笔记本纸。
宋静慈将这个本子拿进父亲的书房,放在书桌上,打开台灯,准备撕开这最后一层塑料
袋,拿出小本子。
聂明就站在她的身后,两人的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这张办公桌是正对着墙壁的,宋静慈和聂明也都对着墙壁,但就在宋静慈全神贯注地打
开那个塑料袋时,聂明感到从他身体右侧吹来一丝冷风,他下意识地朝右边的窗子瞥了
一眼。
这一眼,几乎令他在一瞬间窒息——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玻璃窗户中,聂明清楚地看见
一个人形的黑影子,正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和宋静慈。
“啊!”聂明大叫一声,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将他吓得魂不附体。
随着这一声惊叫,那个黑影子晃了一下,消失了。
在这空旷寂静的房间,聂明的这一声大叫把宋静慈吓了个半死。她张大着嘴转过头,望
着一脸惊恐的聂明,问:“你怎么了?”
聂明哆嗦着身子,他缓缓地抬起手指向窗户,说:“刚才……我在窗户里看见一个黑色
的人影,他……正在注视着我们。”
宋静慈感到后背一凉:“什么!你是说……在窗户外面,阳台上?” 聂明瞪大着眼睛
,点了点头。
“天啊!”宋静慈下意识地靠近聂明的身体,“别吓我!这……这怎么可能,我们刚才
才从阳台上进来——那里除了我们以外哪里还有其他人?”
“我……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刚才我看见了一个黑影子!我绝不会看错!”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宋静慈全身发起抖来。
聂明一把捡起书桌上的那个塑料袋,大声说:“离开这里!快!”
十三
聂明和宋静慈逃命般地离开了老律师的家,然后回到宋静慈的住所。
在沙发上坐了十多分钟,两人都还是满头大汗,惊魂未定。
宋静慈到弟弟的房间看了一眼,宋宇已经睡了,她轻轻地关上房门。
“好了。”她将那个塑料袋包着的小本子放到茶几上,然后和聂明坐在一起,“我们可
以打开它来看了。”
聂明仍然沉浸在半小时前的恐怖回忆中,他不住地打着冷颤:“我刚才看到的……究竟
是什么?”
宋静慈似乎不愿意再去回想,她皱着眉说:“或许,我们看完这个本子后,就一切都清
楚了。”
聂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宋静慈一起望向茶几上的“小本子”,他们一起扯掉了最
后一层塑料袋——终于,露出有些泛黄的几十页笔记本纸。
“是的!就是这30页纸!”聂明激动地喊起来,“我曾经在宋律师的手里看到过一次,
没错!就是这本!”
宋静慈也显得无比激动——整个事件的关键,所有秘密的答案,现在就摆在他们面前。
两个人的心跳都开始加速,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聂明神色凝重地翻开第一页纸,和宋静慈一起俯下身,开始看本子上所写的内容。
小本子的第一页纸写道:
“现在看到这个本子的,必然是我的后代子孙,或是关系相当密切之人——你们接下来
所了解的一切,均为真实情况。看完之后,切忌将纸上所写内容告诉他人。谨记之!”
这是本子的第一页所写内容,后来将整个本子看完后,聂明才知道,这一段文字是作为
一个开场白和提示,接下来的几十篇文字,才是核心所在。而且,是以日记的形式记载
的。从第二页开始的大致内容如下:
“今天,我和瞿阳在柏林参加了一个国际性的科学界聚会。在那里,我们兴奋不已地发
现——原来在世界范围内,有这么多和我们志同道合的、在做着同样研究的科学家。在
和他们的交流中,我们深深意识到,我们正在从事的,是世界上最困难,也是最难以获
得突破性进展的课题。但是,我和瞿阳面对这个人体科学中最大的难题,却仍然是信心
十足。因为我们发现,在这些来自世界各国的顶尖科学家中,我们的研究进程竟然是最
为领先的!”
“在印度、菲律宾、泰国、中国,甚至还有荷兰、英国,以及非洲的部分地区,均出现
过这种灵异的‘转生’现象,而且绝非一例!这让我们为之惊讶——为什么世界各国都
不约而同地发生过这种一个死去的人的灵魂转生到另外一个人(多数是小孩)身上的现
象?这种现象,是不是人类科学上的一个盲点?究竟这种神秘的转生现象说明了什么?
我们还会接着研究下去……”
“今天是一个划时代的、历史性的日子!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是1962年5月17日。我
和瞿阳研究了十五年的课题,终于有了成果!我做到了!果然,人的灵魂是一种能量,
是一种由微小粒子组成的能量体!一个人死后,他的这种能量并不会立即消失,而如果
这种能量以某种形式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中,就有可能会侵占这个人的身体,使他(
她)变成另外一个人——这就像是一支强大的军队把一支弱小的队伍从一块土地上撵走
,从而侵占这个地方一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世界各国会时不时出现这种奇异的‘
转生’、‘重生’现象!”
“我现在所做到的,不仅仅是了解和证实这种现象——我已经制造出了一种机器,我把
它叫做‘转生仪器’。使用这种仪器,能够将一个刚刚死去的人的灵魂能量暂时凝聚,
并通过一种形式注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中去——如果我的理论没有错的话,只要前一个
能量大于后一个能量,就能够形成‘人为转生’!也就是说,这个实验如果成功,就意
味着一个人能够通过‘转生仪器’,通过‘人为的转生’这种方式无限制地活下去——
这无疑是世界科学史上最伟大的创举!”
“但是,现在我面临的问题是:我怎样做这个实验?如果直接用人来做临床实验的话,
很明显是违反科学实验三大规则的。但这个实验又不可能在动物身上做。而且,要实验
的话,岂不是必须要让一个人死,才能够让他释放出灵魂能量,供我们实验?这样的话
,有谁会愿意配合我们?”
“我和瞿阳商量了很久,终于作出一个决定——由我来亲自当实验者。虽然,我会死亡
,但一旦‘转生’成功,就能恢复意识,等同于活了过来!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将这个
伟大的创举和研究成果公布于世!”
“但同时,我也想到,如果实验失败了,我就永远地死去了。所以,我留下这个本子,
连同家规一起传给我的长子,并且,希望我的后代能够继承我的遗志,将这项研究继续
下去,也将这个本子一直传下去——这样的话,就算我失败了,我的后人也终有一天会
成功!如此,也不枉费我研究一生的成果付诸东流。”
看到这里,本子只进行到第八页,再往下翻,就是一些完全看不懂的术语理论、计算公
式和图表、图形,一直到最后一页。
聂明缓缓地抬起头,将身子向后仰在沙发靠背上,深深吐了一口气。
宋静慈还在继续翻看后面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就是关于‘转生
’的方法了。
“怎么,你看得懂这些?”聂明发现过了十多分钟,宋静慈还在研究着那个本子。
宋静慈将身子伸直,摇了摇头:“这些复杂、专业的科学研究,我怎么可能看得懂?怕
是只有这个本子的主人和他的后人才能看懂了。”
“这个本子的主人……”聂明说,“看来,我们都搞错了,本来以为是于成的父亲。现
在从这个本子记载的年份上来看,应该是于成的爷爷才对。”
“于成的爷爷竟然是这样一个杰出的科学家。聂明,你认识于成这么久,他都从来没跟
你提起过?”宋静慈问。
聂明摇摇头:“他很少跟我提起他的家人,更别说是关于这种重大秘密的。”
“转生……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
“其实,关于转生的报道,我也在电视、报纸上看到过,世界上确实存在的极少数例子
,通常都
s******e
发帖数: 3910
2
还有呢?第二个讲到一半就把人吓死了吗。。。
j*****t
发帖数: 5475
3
蛮好看的。虽然看了一半也猜出是转生之类的秘密了。

【在 s******e 的大作中提到】
: 还有呢?第二个讲到一半就把人吓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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