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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6 发帖数: 1829 | 1 下雨天,卢生躲雨。
雨象被扯散了的瀑布一样乱纷纷跌落下来,很大一砣的矫健有力
地粉碎在山道上的小泥坑里,诞出些转瞬即逝的激烈觳纹。这样的遍
布山路每一个旮旯的黄泥坑太多了,一个挤着一个一环套着一环,有
的止不住扩张的势子就合二为一了,奇形怪状姿态各异地横亘在那里,
仿佛与雨落无关。
卢生一个泥坑一个泥坑地跑着,纷纷溅起的黄泥缤纷雀跃地附到
了他的前襟后摆上,卢生禁不得暗叹霉气:怎就偏挑这个忽晴忽晦的
日子出游哩?老天也是没长眼的。这个模糊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蒸发,
一道闪电雷霆万钧气贯长虹地劈了下来,将左侧一棵老槐树切成了两
半,大的留着那里,小的半边玉山倾倒模样哧拉拉歪了下去。卢生看
见树的汁液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凝成混浊粘稠的胶状的东西,半天滑
下来一个,“扑”,又一个。
卢生于是快脚跑,右脚险些踏着左脚,好容易觅得一个废弃的破
屋子,呀的一声推开门去,果然就是个废弃的。破烂的蛛网已经很多
年没新鲜过了,一条三只腿的凳子瘸在墙角,墙则裂翻出了土砖的骨
架。一阵冷风机凛凛地从门外尖锐地挺进来,卢生顿时汗毛倒竖,那
股凉风似是透到了骨头缝里,忙跑去关那扇好象挡不了什么风雨的破
门,这个时候蹭的一下奔进一个毛物来。
门,这个时候蹭的一下奔进一个毛物来。
毛物一身光亮的褐毛,一些雨水正攀附不住的滑下来,玉面尖嘴
蓬尾,原来是只狐子。
狐子的一双眼睛莫测高深地看着他,卢生突然觉得发慌,敌不住
这双清澈见底偏有老谋深算样的眸子,于是笑着摸了它尾巴一下。突
然一个炸雷就在屋外彻响,白色电光经天长虹般划落在炸雷处,狐子
惊颤了一下,眼神也慌张紊乱了起来,原地打个转,猛地里窜到了卢
生身上,卢生下意识手一晃,将它搂住,毛茸茸的尾巴轻和地拂扫过
他的面孔,卢生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但不是想打喷嚏的那种。
闪电紧赶着沉雷接二连三的张舞在破屋的前后左右,捆绑在暴雨
的威势里惊天动地。有一阵子卢生简直要怀疑自己昨天是否杀人越货
了,也许昨天踩死了一只蚂蚁,那谁说得清呢?怀中的那只狐子惊惧
更甚,以比他高一个频次的方式颤抖。相比之下卢生觉得自己的勇敢,
于是真的勇敢了起来,抚着那只浮云一样的长尾,自言自语道:“不
要紧,雷公电母不会劈我们的。纵然要劈,我想他们在那么高远的地
方,也一定会劈错的,我听说他们眼神不好!”
这样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知道的时候雨已经止歇住了,太阳马后
炮样从云背后游了出来,嬉皮笑脸地放着万丈金光,花啊草啊一本正
经地挺起了身子,将面上的水珠卸去,泥坑一个个安静地歇停在那里,
没有谁记得刚才疯狂过。
卢生就觉得手上一动,狐子轻飘飘地从他手上跃了下来,回转头
望着卢生,然后将头点了三点,御风般去了。
方才狐子跃下时尾巴又将他拂了一下,卢生觉得怪怪的,又不知
方才狐子跃下时尾巴又将他拂了一下,卢生觉得怪怪的,又不知
道怪在哪里,只好说了句:“这狐子,倒不怕人!”
卢生在书房里温书,丫鬟珍珠进来,“公子,夫人唤您用饭!”
说完就去收拾那件满是泥浆的袍子,“呀!幸亏你刚才没遇到,那雷
电将后院的那株枣树都劈开了呀!还死了一地的蛤蟆蛇的,我刚才躲
在房内用被子捂住耳朵,吓个半死!”
卢生书一收,答道:“你没做坏事怕什么?平白无故地哪就有雷
轰电引?”
“公子那可不一定,枣树又有什么亏心事了?”
“那是那是因为它结的枣子不够多或许我今天倒是做了件好事!”
珍珠在那里笑得打跌,也没在意他后面说的什么,反正从管家的
张伯到洗衣的长婆,哪个都知道这个公子行事怪异,出语惊人,又最
和气不过的。
才下过雨的空气里清新入脾,饭菜的香味也因此而湿润了。卢母
边往他的碗里夹菜边絮叨:“你是十月里就要做新郎官的人了,还成
日个野羊似的满处跑。你爹去得早,我费尽心力将你养大,也不指望
你封官封侯的,早早给我抱个孙子回来倒是正经。”
卢生听了一呆,珊娘那秀骨姗姗的模样儿似乎立马就被淘出在空
气里,“娘,你吃菜,相公你也吃菜。”虚浮在空气的珊娘忙得鬓乱
钗斜,“相公你好生念书,取个功名回来我也富贵一回,那些逸闻野
史都烧了吧,烧了吧,烧了吧”卢生一惊,板起指头一算:“如今是
六月,到十月只有三个月再盈余一点了。”不由得喉咙就干涩了起来,
一粒粒饭就噎在那里下不去,咳了两声,就去喝汤,汤简直象见了水
一粒粒饭就噎在那里下不去,咳了两声,就去喝汤,汤简直象见了水
的石灰,潜在油膜下热气冲天,又烫着了。
卢母见他面红耳赤,撑不住笑道:“我的儿可怜,听见成婚就乐
成这样,好日子在后头哩?你只管急做什么?”卢生一手拿着筷子一
手拿着勺子,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句:“是!”
这一日正式骄阳当空,蝉唱正急,空气干涸得纹丝不动,好比如
来的坐姿,唐僧的入定,干且无味。卢生觉得燥闷,算了一下今日是
几伏,算来算去又算到成婚的日段,益发烦恼,灌了一盏菊花甘草,
才出了些汗,还没来得及浸湿衫子就匆忙地蒸发了。卢生想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取了一把折扇,换上故旧多耳麻鞋,掩上门悄悄出去。
后山里茂竹修林、空谷鸟语,卢生烦闷了就来走走瞧瞧,仿佛他
重要的一个伙伴,总是适时放出些四时美景与他看,解颐又无须饶舌,
痛快与酣畅写意在每一株树啊每一块石头里。石头在那里很多年了,
亘古不变的坐姿,可是卢生每次瞧着都有些新鲜的东西从里面冒将出
来。绕过了这一堆乱石,就是一林子的修竹,这里倒安静了,卢生只
听得到风在竹子的顶梢呼啦啦地抚过,象遥远且空灵寂寞的脚步,脚
步声中卢生听到了淙淙的流水,他一笑,知道前面是个细瀑,走路热
了,正要寻个地儿擦把脸。
瀑布从几丈高的飞崖上披洒下来,只是细细的一束,却在附满滑
苔的山壁上极尽腾挪跌宕之能事,先被斜倚出的一块尖石阻劈,割成
两股各自在壁上牵牵绊绊,快及地时又吃石壁往内一凹,二分终成一
统,淋漓干脆地往潭里砸去。这个碧幽幽的潭却蓄积不住,无穷无尽
地流到隔壁的一个更小一些的潭里,那儿却有一块青石板,光溜得想
地流到隔壁的一个更小一些的潭里,那儿却有一块青石板,光溜得想
是见证了百年的沧桑,石板上坐着一个翠衣红裳的少女,一头乌油油
的长发笼在背后,正将一双玉足浸在水里。
卢生慢慢走到潭边,想了好一阵才记起是来洗脸的,于是走到潭
的另一头,掬了几捧水净了脸,抬头向对面望去,迎上一双潭水一样
深彻的眼珠,正歪着头盯着他看。
于是面上一热,卢生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急了一阵说道:“姑娘
你好啊!”
少女头一正,伸出手来招了招:“到这边来呀!把脚泡在这潭里,
很舒服的!”
卢生果真就过去,坐在她身边,褪了鞋袜,将脚伸进潭水里,凉
意就顺着脚趾援了上来,攀过脚踝,越过膝盖,不一会而头发也是凉
嗖嗖的了。
少女双脚在潭中扑腾了几下,望着那瀑布道:“我叫镜湖,就喜
欢这些有水的地头。这儿有动的水,有静的水,有流的水有泻的水,
我真是在流连不过了,你呢?”偏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象湖水中落进
了颗碎石子。
卢生挠挠头,“我我不是很喜欢。小时侯我也是个皮的,去河里
抓鱼,差点溺死,于是娘总让我远着点。嗯是了,我常在此处出没,
以前倒没见着你?”
镜湖用脚去碰一条缓游过的石鱼,石鱼吃惊,哧溜一下钻进潭的
深处去了,“我是新来的呀,象这条鱼一样,因为想来,所以就来了。
好比说我是喜欢这里的水也是可以的,总归是觉着有缘。”
好比说我是喜欢这里的水也是可以的,总归是觉着有缘。”
“有缘?那我今日来到这里也是有缘的。”卢生拾起颗石子向壁
间的流瀑砸去,石子却小,很快就被飞泻的水柱冲刷得无影无踪了,
沉默了半晌,开口道:“镜湖,你说两个人成婚,是不是就算有缘?”
第二颗石子却在手里捏弄着,迟迟不肯发将出去。
“嗯?”她转过头来望了望他,有些诧异。
“唐突了唐突了!”卢生慌忙说了句,忽然觉得又热了起来,于
是将手也浸到潭里去。
瀑布仍在不知疲惫地刷着山壁,盈盈脉脉的潭水里,阳光根本照
不进深处,只在面上跳跃浮泛着。镜湖慢慢说道:“想是得有些缘分,
两个人才成得了婚的。纵使无缘,两人寡言相左半生,也算是有缘的
了。我原听说,率情率性当不得饭吃,可是”镜湖伸出手来,“你将
那粒石子给我。”卢生将拳头松开,那粒被握得久了的石子落在她手
中,镜湖将掌一合,闭上洋井呵了口气,用力将那石子远远掷了开去,
“不试一番怎么知道?”
卢生眼见得一溜金光穿云破月般划入那瀑布中,竟将瀑布又分了
一股出来,在开头的两股之外笑语潺潺地流着,不禁呆道:“你你怎
么做到的?你那石子不是同我方才扔的一样么?难不成你是神仙?”
“我是镜湖啊!”卢生循声望去,忽然不见了身侧少女的影子,
竹林一阵阵地摇展起了长叶,潭水中汩汩翻起无数轻浪,卢生甚至还
听到了一声蝈蝈的低唱,镜湖的声音就从那些地方生长出来,又在身
周绕着响着。
“唉!”卢生叹了一口气,从潭水中提起双脚来,“你是神仙,
“唉!”卢生叹了一口气,从潭水中提起双脚来,“你是神仙,
却解不了我的烦恼。”
那声音就迟疑了一下,“你明日来,不定我就有法子了!”
一阵风吹过,镜湖的声音就象被刮散一般,沉沦到碎末的空气中
去了。
卢生回到家中,见花仆常叔正在侍弄一丛兰草,走过去抚弄了几
下,“您这兰花长得挺好啊!”
常叔笑道:“俺每日都下了许多工夫,自然总有些结果的。到了
公子成亲的那个时候,这花肯定更盛拉!”
笑得正在畅快的当头,卢生已怏怏进得门去,常叔一笑:“终是
年轻人,脸皮嫩的,这容易就躁了!”
回了房,卢生拿起一本《庄子》怏怏地看着,门吱呀一声,他回
头去看,卢母一团喜气地赶了进来。
“你瞧瞧这是什么?”手上攥着一双鞋子在卢生面前一晃,“这
个珊娘,遣个人来把东西往这里一搁,话也不留句就跑了,也不知道
她什么时候上心记了你的尺码。”又瞥他一眼,转头望着窗外,“哎,
这么灵致的姑娘,怎教人不去疼她?”
卢生忙扯过一本《中庸》覆在《庄子》上,嘟哝道:“没准是给
您做的,你那么疼她,她自然知恩图报了。”
卢母奇道:“你这几日倒总说些傻话,我的脚有这般大?莫非你
还吃醋不成?”忍不住笑了一阵,“快试试这鞋合脚不?莫辜负了人
家一番美意!”
卢生将身子扭转过去,“娘,这么热你快去歇着罢,这鞋肯定不
卢生将身子扭转过去,“娘,这么热你快去歇着罢,这鞋肯定不
合脚,明儿个把它送给常叔,他懂得珍惜东西。”
卢母一怔:“你这话奇怪!不试试怎知合脚与否?常叔要你送鞋
作甚。莫非你今日出门撞邪了,我看你这几日倒要禁足才好”
一双枣青面厚底鞋,看得见露在鞋沿循规蹈矩合着珊娘节拍的针
脚。卢生慢慢将鞋套上,果然合适,简直是按着他的脚专铸的一个套
子,熨贴得无话可说。他用力将脚抖了几下,那鞋知识稳稳当当不卑
不亢地笼在脚上,卢母却笑道:“真真手巧,尺码儿掌得这般准!”
卢生倒在椅子上,只是望着那双鞋苦恼。
第二日却下起了小雨,雨打芭蕉的声音在檐下络绎不绝。卢生推
开窗去,看见常叔披着蓑衣还在拨弄他的花地,飘忽的雨中飘忽来了
珍珠清脆的笑声。隔着这一层模糊的雨幕,他觉得自己望不见珊娘了,
又早将那双鞋扔到床的最里面去了,于是心里高兴,以致于激动起来。
取了一把伞,在门口撑得浑圆,借着它切溶到雨中去。
雨顺着精致的伞骨汇聚,份量足了的时候就憋不住慌里慌张地跌
落下来,扯出根根断续俏皮的雨线。斜风细雨中卢生放开眼去,只见
得远山蒙翠,花草新湿,全在一片水光中添了韵致,与昨日所见又另
有一番妙处。远远地就听得瀑布声轰隆隆地传了过来,心中欣喜,加
快了步子。
那飞瀑真借着雨势张扬了起来,比昨日所见宽了一半有余,飞落
甚急,似三条蛟龙举头探海,再不顾回头路一般。潭中的水涨得好快,
两潭之间的界限已不分明,隐约要合到一处,青石板早淹得不见踪影
了,凌乱有些水草浮漂在上头。
卢生心内一惊:青石板不在了,镜湖要立在哪里呢?是这雨落得
不眠不休,阻了她的行程?突然就觉得有些害怕,也许昨天不过是打
了个盹,那些东西那些人都是幻景中的气泡,连戳破的机会都在毫无
知觉中错过。可是瀑布仍是三足鼎立地披挂着,卢生又心慌腿软,仿
佛骨头被冲到潭的最深处,几百年后才能浮起。
这个时候有人轻碰了一下他的伞沿,他的伞滴溜溜转了一圈,边
缘上附着的雨水螺一样旋了开去。卢生转过头来,见镜湖正站在他面
前,翠衣红裳地望着他。
“你你终是来了。雨下得这般大,你也不打伞!”卢生手忙脚乱
地将伞举到她头上。
地将伞举到她头上。
镜湖又轻巧地走到伞外去,双手伸出,在雨中转个圈子,“我喜
欢水啊!打着伞岂不隔了一层了。我说了要来的,怎会不来哩!”
卢生见她的长发随着兜转的势子翻飞了起来,有些附在唇齿间,
有些贴在背心里、肩胛上,心里一热,将伞远远掷了开去,“你说得
是。些个小雨,要伞作甚?”又捉住她的左手,“镜湖今日可是为我
带来答案了?”
她在雨中浅笑,清盈不可方物,“你随我来,去一个地方。”执
着他的手向前行去。 清幽幽的竹林就在身侧晃过去了,同迎雨
自得的浓草一道。卢生就觉得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了——他与镜湖
外的那个世界,而那世界的树越来越高茂绵密,渐次竟有些丹桂梧桐
现出,瑞气冲霄。镜湖停下脚来,“你瞧瞧那两棵树!”
那两棵树十分罕见,卢生也叫不上名字来。根部只搁得尺许,长
了数米后交了个颈,再往上又各自斜飞开去,眼见得越长越开,到了
顶梢就间了数丈,再无相接的可能。他将手搁在相向而倾的树身,应
了声:“恩?” “相聚是缘,离散也是缘。聚散离合,本就有冥冥
中的定数,那定数就是缘了。昨日我偶然至此,心中感悟,突然想起
要唤你来看一看。”
卢生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脑海中电火石光一闪,突然说了句:
“你等着!”转脚往回奔去。
回去的路一个人走着便觉得有些长。雨携着凉意扑到他面上时,
他的脚步慢下来了。卢生想到珊娘的凄怨,还不觉得怎的,想到母亲
的喜悦,此时才觉得那路就短了起来,一抬首就发现到了门前。
的喜悦,此时才觉得那路就短了起来,一抬首就发现到了门前。
卢母正在他房里忙着,将他扔到床头的书一本本码往桌上去,见
他浑身是水地进来,叫了一声:“你如今越发呆了,下雨出门也不知
道带把伞,都是要成婚的人了,还这般糊涂。快将湿衫子褪下,我替
你寻件干的。”又扯起嗓子来叫珍珠。
卢生忙上前将她止住,拉她坐往椅上,“娘不打紧,只是小雨而
已,我有要紧事跟你说,比这要紧,你先坐下。”卢母满脸疑惑,又
忍不住好奇,印象中从小到大他就未这么正经地和她说话,她这时心
中突然觉得被什么塞住了,鼻子有些酸,好象很多年前卢生挨了父亲
的打,躲在她怀中诉说委屈的时候,于是坐下了。
“娘怎么说哩?”他搔搔脑壳,“恩两根树隔得很近,不小心缠
长到一起了发觉不合适又要各自长开,这很苦恼!”
她越听越糊涂,突然发觉这些年来他说的话她少有明白的,可是
又敏感地觉察出了空气中的危险气息就要擦燃,忙站起来:“什么树
呀树的,我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换衫子罢,仔细着凉!”
“我是说我和珊娘就是那两棵树,我我不与珊娘成婚!”
她听得脑内炸雷响了一下,“你说什么?不与她成婚?”金花轮
次在眼前璀璨,头晕目眩中卢母想抓住点什么,在什么都没抓到前人
就软倒了下去。
卢母稍微清醒些的时候,卢生给她喂药,慢慢说起这些日子的苦
恼,那一日却遇到了镜湖,这才觉得光彩鲜活的日子在前头侯着。
药香在空气中弥漫着,卢母觉得自己异常情形,将药推开,“镜
湖?只怕是狐精吧!咱这周边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在山里头出没。你仔
湖?只怕是狐精吧!咱这周边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在山里头出没。你仔
细想想,若是不想我死的话,趁早收转了心。”
他望着药碗,手一阵颤抖,药水里就漾起了些波纹,波纹中凸现
出镜湖清澈见底的眸子,终于慢慢摇了摇头。卢母愤极,一把将药碗
推落到地上,口中竟喷了些血沫出来,直挺挺向后倒去。
一连几日卢母都是醒一阵昏一阵,卢生现在已经不能去侍药了,
她见着他眼珠子就瞪直了,都是珍珠在内忙乱,长婆在旁屋里使劲地
扇火,将药味催得漫出了宅院,卢生望着天都是苦的了。
这一日卢母沉沉睡去,卢生又悄悄出门。
酸风射眸,竹叶轻坠,山林中总有些分辨不清的声音在努力滋生
着,卢生听得自己的脚步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嘈杂错乱在这片天籁
里头,逐渐合拍进去,恼人的是很快又被一只鸟的叫声淹没了。曲径
边乱石的影子穿刺过他的影子,飞花静伏在地上,摆着一个奇异的姿
势,空气里干裂得要剥落,日头的炽热催得他浑身冒汗,汗很快又被
接引到空气中,可这些卢生都不能很快地知晓了,他只发觉心上长了
石头,石头将心紧紧压着,很费劲的喘气,一下,又一下。
看见镜湖坐在那块青石板上濯足的时候,这个林子才轻快了起来。
卢生象头一次那样坐在她身边,褪去鞋袜,脚引申到水里,招徕着凉
意一拨拨地贯顶而上,忽然伸出手将镜湖的手合住,也不说话,两人
都望着那飞瀑。
湍急的流水一阵阵地从崖顶上涌落下来,猝不及防间就失了依托,
却更加欢喜地粉身碎骨地跃过这几十丈的生命,每滴水都汇聚在瀑流
里闪烁金光——每滴水都是新的——去了就不再来,到了潭里那滴水
里闪烁金光——每滴水都是新的——去了就不再来,到了潭里那滴水
就消失了,溶在一潭两潭里,而瀑布是不会断竭的,永远都有新的生
命要致力于这一跃。
绵长幽远的飞溅声里,卢生开口道:“我娘病了,她总不明白两
棵树的苦处。可是镜湖,我终究会让她明白的。你看,这瀑布玉成,
最惊险的就是崖前的那一跃,过后便通畅了。”
隔了许久,镜湖应了声:“是么?”另只手不知何时就拾了块石
子,掇弄两下,又那样金光万道地扔将出去,轰隆一声,三瀑又成两
分,卢生吃惊地望着她。
镜湖转过头来,嘴角一弯,“定数原来是这样的,是我小觑了。
那瀑布三分虽然势壮,终不及原来的自然谐和。你为这个烦恼,我心
里难过。且莫担忧,我有法子。”
卢生定定看她,将一缕摇散到额前的秀发理到肩后去,重执起她
双手,“想这么多作什么?你若难过,我岂不更不好受了。这原与你
没甚干系,你想法子何用?”
镜湖的头在风中摆了摆,“你忘了,我是镜湖啊!我说帮得了自
然帮得了!”手微微一挣,在腰间一过,取出一粒谷黄的丸子,“你
吃了这粒黄梁丹。”
那颗丹丸在她手上摇来荡去,卢生细看时,见她的手总在抖个不
停,又见她笑得古怪,迟疑道:“黄梁丹?”
“快些服了罢,与你只有好处,我还会害你不成?”镜湖意态沉
着,卢生却望得见她眼底的水光闪烁,心中一软,取了那粒丸子投下
喉去。
喉去。
风转眼间就大了起来,竹叶缓慢沉着地飞落到湖里,梭般地被催
得团转,潭中真正地翻起轻浪来了,卢生觉得自己的衣袖盈鼓翻飞,
脑中有些什么东西正在被风卷走,水蚀流沙一样地细致持续,禁不住
转过头去望镜湖,见她正眼底的水光早漫溢了出来,在面庞上停留不
住地滑下去了,轻轻重重地滴到潭里。
“你娘说得不错,镜湖就是狐精,因为半月前的天雷之厄,蒙你
搭救苟全性命,你的一切我均知晓。来此原为助你,怎想造化弄人,
自己倒陷了进去。”镜湖提手拂过了面庞,艰勉一笑:“现在好了,
服了黄梁丹,你就不会记着我似乎谁,该娶的娶,该忘的忘,事情兜
了个圈子,可算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卢生心中似中万箭,口里又说不出话来,脑子如同被一把钝刀子
锯过,渐渐地撕扯下鲜血淋漓的一块,受了罡风,眼看就要化作虚无。
镜湖就是在笑着的泪脸中将身子隐去的,“可是大恩未报,此心
难安。这一只香你收着,急难时就燃起,自有人助你,这个你是忘不
掉的。”卢生觉得手上一紧,多了个东西,可是黯然神伤,人向一侧
倒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卢生发觉自己躺在窗上,那本《庄子》就在手边,
房中并无半个人影,却听得卢母房中喧哗,便将被子一揭,穿将起来,
地上一双青面厚底鞋,觉得眼熟,又记不起在哪处见过,稍一使劲就
觉出头痛欲裂,于是匆匆穿着停当后走出房来。
还未进门,卢生听得哭声一阵阵传进耳来,忙推门进去。珍珠长
婆张伯常叔都在,珍珠满面泪痕地跑过来:“公子你去哪儿了?夫人
婆张伯常叔都在,珍珠满面泪痕地跑过来:“公子你去哪儿了?夫人
只怕不行了!”卢生一惊,也不记得她何时得的病,到床边一看,果
然气若游丝面如金纸。
众人忙乱,长婆却发现卢生衣襟上别着个什么东西,取下来一看,
是支灰褐相间的长香,奇道:“公子,这个是你的?”卢生脑海中灵
光忽忽闪过,忙说道:“长婆快将这支难香燃起!”
香上生出了一股弯曲盘转的青烟,在空气中蜿游至每一个角落,
屋中各人都噤了声,卢生闻得这气味辛酸,差点薰落下泪来,随即止
不住地心动神摇,望着那支香只是出神。这时屋中金光一闪,陡然多
了个皓首童颜的老者现在中央,长婆珍珠连珠价跪倒下去,“老神仙
救救我家夫人吧!”
卢生也跪倒下去,只是满心酸楚,突然觉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先出去,一柱香后进来,我还你们一个好端端的夫人。”
众人络绎出去,卢生却不走,老者也不看他,背过身去,常叔一把将
他拉了出去。
房外,卢生似痴若呆,站在那里。
屋内,老者身子一转,化作个女子模样,从口中喷出颗金光灿灿
的丹丸,喂在卢母口中,身子瞬间就矮了下去,幻成只褐色的狐子,
嗖的一声从后窗蹿了出去。
三个月后的那一日卢生饮得大醉,整日间都是觥筹交错杯来盏往,
来之即饮,饮之即尽。珊娘在头巾下望着他脚上的那双青面厚底鞋,
坐在龙凤帐边,红烛一明一灭。
偏院中常叔来找珍珠,“嘿嘿珍珠,今日个可奇了!”
的丹丸,喂在卢母口中,身子瞬间就矮了下去,幻成只褐色的狐子,
珍珠忙着布置酒菜,“这都忙成什么样了,你倒闲人一般!”
“呵呵!我可没白闲着,我今日打着了一只毛色上好的狐子,也
真怪,那个狐子也不跑,总在门边来回走着。”
珍珠嗯了一声,“毛色好啊,那给新娘子做了围脖子罢!”
冬天来了的时候卢生习惯了和珊娘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珊娘穿了
一件水色的长袄,领子上一圈光亮的褐毛,他手捻了捻又将脸凑了上
去,珊娘笑着跑开了。卢生却立在那里,想着仿佛曾经相遇过的那条
尾巴。 | e********6 发帖数: 648 | 2 哇哇哇,不喜欢结局。。。为什么都不跑,还被变成了毛领子。。。
【在 n******6 的大作中提到】 : 下雨天,卢生躲雨。 : 雨象被扯散了的瀑布一样乱纷纷跌落下来,很大一砣的矫健有力 : 地粉碎在山道上的小泥坑里,诞出些转瞬即逝的激烈觳纹。这样的遍 : 布山路每一个旮旯的黄泥坑太多了,一个挤着一个一环套着一环,有 : 的止不住扩张的势子就合二为一了,奇形怪状姿态各异地横亘在那里, : 仿佛与雨落无关。 : 卢生一个泥坑一个泥坑地跑着,纷纷溅起的黄泥缤纷雀跃地附到 : 了他的前襟后摆上,卢生禁不得暗叹霉气:怎就偏挑这个忽晴忽晦的 : 日子出游哩?老天也是没长眼的。这个模糊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蒸发, : 一道闪电雷霆万钧气贯长虹地劈了下来,将左侧一棵老槐树切成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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