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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 发帖数: 12486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ChinaNews 讨论区 】
发信人: boycott (haha), 信区: ChinaNews
标 题: 刘瑜:底线时分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at Nov 13 11:07:23 2010, 美东)
上午1:20(9 小时前)刘瑜:底线时分从 端木赐香*三糊涂 作者:端木赐香*三糊涂
刘瑜:底线时分
除了早年的一次警民冲突事故,曼德拉从来没有挨过打。这本700多页的曼德拉自
传读下来,我不无惊奇地发现,这个反政府50年、坐牢近30年、长期倡导武装斗争的“
乱匪”,落到白人种族主义统治者手里之后,竟从没挨过打。
有一次几乎被打了。那是1963年5月,曼德拉刚进卢本岛监狱时。狱警要求这些新
来的犯人跑步前进,曼德拉对一个狱友说:这可不行,一旦开了这个言听计从的先例,
以后就任人宰割了。于是他和这个狱友走到队伍的前面,不但没有开始跑步,反而放慢
了脚步。狱警勃然大怒:“听着,我们可以杀了你,你的家人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些什
么!”曼德拉答道:“你们有你们的职责,我们也有我们的。”边说边慢悠悠地走到了
牢房里。狱警只好灰溜溜地跟了进去。
另一次情况更奇特。那是1975年,曼德拉关押在卢本岛的第12年。那天他和监狱长
Prins为其妻Winnie来访的事发生争执。争执中,Prins对Winnie出言不逊,把曼德拉给
惹火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向他走去。Prins向后退去,但我及时控制住
了自己,忍住了没有用拳头而只用言辞教训了他,我是个反感说脏话的人,但是那天我
违背了自己的准则。”注意,在这段描述中,曼德拉是那个几乎动手打人的人,而监狱
长则在惊恐中“向后退去”。
这些事情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第一,南非那些种族主义者是坏人,因为他们把
一个反种族隔离的斗士给关进了监狱;第二,他们又坏得不成气候,因为他们还有底线
,这个底线就是不随便打人。当坏人在使坏但又坏得不成气候时,好人就有了可乘之机
。曼德拉就是在种族主义者的道德之下、底线之上的这块空地上s施展身手,领导南非
人民“站起来了”。
我为什么会对曼德拉有没有被打这个细节特别留心呢?这是因为最近“打人”是近
来一些热点事件的关键词。比如最近有媒体报道,有个叫倪玉兰的律师因为抵制强制拆
迁被打成终身残疾,还有湖北某干部夫人因为顽固上访而被警察打成重伤,再联想到几
年前魏文华因摄像野蛮城管被当场打死,孙志刚因为没带身份证被打死,以及近年无数
离奇的“看守所死亡”事件……这些事情让我意识到,有些人是没有底线的。所有蔑视
自由的制度都盛产混蛋,但是一些制度比另一些产出的混蛋成色更高一些。
孔子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做人要有底线。底线对不
同的人来说,高低当然不同。比如拿吃东西这事来说,Vegan主义者,出于动物保护理
念,不但不吃肉,连鸡蛋牛奶都不吃;素食主义者次之,底线是不吃肉;对于普通大众来
说,肉还是要吃的,但是如果该肉来自于可爱的小猫小狗时,就会忍不住皱起眉头;对
于很多人来说,吃点狗肉也没关系,但是听说有人敲开活猴子的脑袋吸脑髓或者把狗熊
终身囚禁每天插管子取胆汁,多半也会感慨两句“没人性”……令人困惑的是那些对敲
开活猴子的脑袋或者把狗熊变成胆汁机无动于衷的人,这些人,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呢?
同样,政治操守的底线对于不同的人高低也不同。比如,有的人底线比较高,可
以为他人的痛苦——比如走失的黑窑民工或无处伸冤的访民——奔走呐喊,可谓“主动
行善”;有些虽无心做个维权活动家,但至少洁身自爱独善其身,可以说“不行善亦不
作恶”;有些人则属于“被动作恶”,在体制内随波逐流,能升官升官,能发财发财,
能混注水文凭混注水文凭,要是“单位”发个来路不明的3000块超市购物卡,肯定喜出
望外地去买了盼盼法式小面包或者欧莱雅化妆品因为“你值得拥有”。但即使是这种人
,要让他去打残一位女士打死一个路人,多半也会摇头……那么,那些把倪玉兰、孙志
刚、魏文华打残打死的人,那些“主动作恶”的人,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呢?
我很好奇那些没有底线的人。对于这些人,我的好奇甚至多于愤怒。比如,那些打
残倪玉兰甚至不允许她使用拐杖的人看着她每天在地上爬行时,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比如,一个法官给“发帖犯”范燕琼判刑甚至不允许瘫痪的她取保候审时,脑子里又
在想些什么呢?每次我试图想象这些人的心理活动时,眼前就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这
些人小时候也爱吃冰淇淋吗?他们每个脚的脚趾头会不会是8个呢?以及,他们会不会在
夜深人静时突然从脑袋里掏出一个插头来充电呢?
相比之下,曼德拉要幸运多了。不但狱警不敢动他,很多“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
简直是他的卧底。1956年政府以叛国罪起诉他时,审了4年,最后法官Rumpff竟本着司
法独立的原则宣布他无罪。1964年政府再以煽动暴力罪起诉他时,这次因为他组织武装
斗争证据确凿,法官De Wet宣布其有罪,但也顶住压力未判其死刑从而保住了“革命的
火种”。有一次庭审之前,公诉人Bosch突然撂摊子不干了,他跑过去跟曼德拉握手,
说:我鄙视我所做的事情,我不想把你给送到监狱里去。
“我鄙视我所做的事情”。显然,这些人在制度中随波逐流时,漂着漂着突然触到
了一种叫做底线的东西。他们低头一瞧,这是哪儿呀?再伸手一看,这上面都沾满了什
么东西?于是他们想,老子不干了。这种“老子不干了”的底线时分,很多人都遭遇过
。电影《他人的生活》里,韦斯勒当了20多年特务,在被其窃听对象真挚的爱情打动之
后,遭遇了这个时刻。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当托马斯被当局要求自我批判时
,也遭遇了这个时刻。一直又红又专的林昭在反右中也撞上了这个瞬间。还有一位老人
,某年某月某日在听说他必须支持某种重型交通工具进首都时,也站起来走了人。当然
,我们知道,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遭遇这个时刻,他们在作恶的道路上一往无前春风得
意马蹄疾。有位小说写手曾悲悯地写道,这个世界上并无一人值得鄙夷。不那么悲悯的
我却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令人鄙夷。对这些人,这些穷尽其灵魂也听不到“咯
噔”一声的人,我又好奇又鄙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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