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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tective版 - 纽约名媛裸死中餐馆楼上 凶手是她华裔情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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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中叶,一位广东籍的商人在曼哈顿下城,开设了第一家中国商铺,之后,这里便
渐渐成为海外华人的聚居地。他们大多以华工的身份来到美国西海岸,之后再逐渐东移
,最后来到纽约谋生。
这些海外华人的行业首选,自然是满足移民刚性需求的饮食行业,之后再转行为洗衣店
、杂货店,以及更需资本和势力的鸦片馆和赌场。而这些中式餐馆,同样也吸引了越来
越多的当地人,化身成了东方文明的诱惑图腾。
从19世纪末,全美便刮起了一股"杂烩热潮",美式中餐馆也被代称为"杂烩馆"。杂烩(
英文Chop Suey)又被称为"李鸿章杂烩",尽管跟李中堂一点关系也没有,它其实就是
一道把碎肉和各种蔬菜一起烧熟后,再搭配米饭食用的中式菜。
埃尔西·西格尔案就发生在第八大道782号的一家"杂烩馆"楼上。
第八大道是曼哈顿最长的街道之一,而第八大道782号,是一座风格粗陋的复兴主义独
栋楼房。尽管按照现在的区域划分,这里并不属于"中国城",但在1909年的时候,782
号无疑地处于一个华裔聚居的街区。因此,案件发生以后,警方和媒体都将这起案件称
为"唐人街谋杀案"。
小楼一层,是家华人开设的照相馆,二、三层属于一家"梁家杂烩馆",顶层是一套公寓
,住着两名华裔男子,钟新(他的名字有Chung Sin/Chun Sin/Chong Sin好几种版本)
和凌莱昂(Leon Ling)。
凌莱昂30岁左右,是一个穿着光鲜的西式服装、梳着锃亮头发、说一口流利英语的华人。
距离案发大约四年之前,凌莱昂在阿姆斯特丹大道(第十大道59街以北段)上,开着一
家挺大的杂烩馆。当时的阿姆斯特丹大道,是纽约最昂贵的住宅区之一,这里同样远离
大部分华人的"舒适区",可见这位凌莱昂,属于那种野心勃勃、想要令自己更加"美国
化"的移民。因此,他不仅为自己起了"威廉·莱昂"这个完全"去东方化"的别名,还经
常去附近的圣安德鲁教堂的华人主日学校学习。
在那里,他结识了安娜·西格尔夫人,以及她的女儿——本案的受害者埃尔西·西格尔
(Elsie Sigel)。
埃尔西·西格尔出生于1889年,遇害时年仅20岁。从照片上看,这位姑娘算不得天香国
色,但身材匀称有致,拥有明媚的笑容,以及洁白无瑕的贝齿(这是日后辨认她身份的
主要依据)。
埃尔西·西格尔来自一个上流社会家庭,她的祖父弗朗茨·西格尔(Franz Sigel),
是南北战争中名声鹊起的英雄,在全美家喻户晓,退伍之后,他举家迁居纽约,成为纽
约德裔美国人中的领军人物。
1902年8月,弗朗茨·西格尔去世,纽约为他送葬的人,就有超过2.5万人,警方不得不
动用全纽约的预备警力来对付汹涌的人潮。即使在老将军去世之后,西格尔一家仍然是
纽约当之无愧的名门望族,不过老将军的几个儿子,结局都不算很好,一个因挪用公款
罪锒铛入狱,一个被送进了华盛顿的一家精神病院,另一个儿子就是死者埃尔西的父亲
——保罗·西格尔。
保罗·西格尔是曼哈顿卫生部的一名官员,他的妻子安娜比他小9岁,两人育有两子一
女。这位安娜夫人,是个虔诚的教徒,热衷于向亚裔移民传教(这在当时的上流贵妇中
,算是一种"时尚"),经常到圣安德鲁教堂的华人主日学校授课,还每每将女儿带在身
边,培养她对传教的兴趣。
安娜夫人的学生中,最勤勉好学的一位就是凌莱昂。这位风度翩翩的杂烩馆老板,不久
便成了西格尔家的常客,还经常以护花使者+翻译的身份,陪同这对母女前往唐人街。
私下里,凌莱昂更是与埃尔西发展成了情侣关系。
埃尔西·西格尔案发生后,保罗·西格尔坚称,自己对女儿与莱昂的关系一无所知。这
种说法颇不可信,因为这位华人男子,不仅四年间频繁出入西格尔家,甚至还曾短期寄
宿在那里。保罗·西格尔作为一家之主若真的"从未觉察任何蛛丝马迹",那要么是对妻
女极度漠不关心,要么就是某种微妙的撇清之辞了。
埃尔西长大后,也真像她母亲所希望的那样,成了传教的积极分子,经常到勿街(Mott
Street,是曼哈顿华埠非正式的"主街")10号的"中国布道所"里做义工。而在这期间
,凌莱昂的事业跌入低谷,失去了阿姆斯特丹大道上的店铺,只得搬到第八大道782号
这栋小楼的顶楼,在楼下的"梁家杂烩馆"做侍者维持生计。
埃尔西工作的"中国布道所"斜对面,有一家名为"旅顺楼"( Port Arthur Restaurant
)的豪华中餐馆,餐馆经理名叫朱家仁(Chu Gain),不久便和埃尔西熟络起来——至
此人世间最不稳定的三角恋情,便具备了所有危险的条件。
案发之后,警方在两个男人家中,都发现了埃尔西的情书,内容也一视同仁地情意绵绵
。所以这位白人姑娘芳心归谁所属,最终都是个谜团,也许她只是周旋于两个东方男人
之间,沉醉于一场禁忌的爱情游戏,又或许真相是另一种情形:
凌莱昂家中,情书数以百计,埃尔西的只是其中35封。显然有不少女性,都为这个东方
男子痴狂不已,埃尔西在一封信中,也嗔怨着莱昂的疏远:
你似乎对我变得冷淡了——可要想一想,我为你做了怎样的牺牲: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抛弃我!
也许这位少女又去找朱家仁,只是依循着古老的爱情兵法,希冀以"吃醋"这招险棋,赢
回情人远离的心。可惜妒嫉之火,虽然会随爱之生而生,却不一定会随爱之逝而逝。爱
情的美酒一旦含酸,便能轻易成了鸩毒,贪饮一口,便赔上了卿卿性命。
1909年6月9日,埃尔西离开家,声称前往华盛顿看望祖母(埃尔西的名字就源自于她)
,从此一去不返。三天之后,她父亲收到一封发自华盛顿的电报,上面写道:
我周日(13日)晚上回去。别担心。
埃尔西
从此之后,埃尔西杳无音信。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从埃尔西失踪到发现尸体,这整整10天里,她的家人没有采取任何
行动。直到6月19日下午,一个名叫梁鑫(Sun Leung)的中国人来到西47街警局报案,
这件发生在十天前的谋杀案,才终于浮出水面。
杂烩馆楼上的白人女尸
梁鑫就是第八大道782号"梁家杂烩馆"的店主。他不仅是凌莱昂的雇主,还是他的表兄
(也有人说是舅舅)。因为凌莱昂连日不见踪影,梁鑫数次上楼敲门都无人应声,更诡
异的是,莱昂的室友钟新,也一道没了音讯。不仅如此,一片沉寂的门里,渐渐散发出
一种微甜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梁鑫意识到,那是属于死亡的气息。
梁鑫的第一反应,是表弟莱昂遭遇了不测,急忙奔向离家最近的西47街警局。一个名叫
约翰·莱尔顿(John Riordan)警官,跟着他来到莱昂住处,和属下一起撞开了房门。
屋中空无一人,卧室中央,放着一只黑色的大旅行箱,旅行箱外面,牢牢捆绑着几圈天
幕索(一般是牵拉船帆或者船棚用的绳子)。警察们割断绳头,掀开箱盖和包裹的床单
,一具尸体跃入眼帘。
死者为年轻女性,几乎一丝不挂,一根结实的绳索(后来证实,绳索来自屋中的百叶窗
),深深嵌入颈部。死亡时间大约在十天前,尸体腐烂得相当厉害,面部肿胀变形,唯
一可以辨认的特征,是一口光洁雪白、近乎完美的牙齿。
尸身上挂着一条缀有字母"P. C. S."( 保罗·西格尔的全名缩写)的金项链,还有一
只嵌着"E. L. S."(埃尔西)的手镯,被丢在梳妆台抽屉的深处。
莱尔顿警官连忙通知了凶杀组的凯里(Carey)警长,又抓来凌莱昂的堂兄乔·莱昂询
问,乔·莱昂表示,尸体估计是凌莱昂的"女朋友",他曾见到两人一起出入剧院。
一名警官于是前往西格尔府上,通报这件悲剧。一开始这家人极力否认埃尔西失踪,一
口咬定她不在纽约,最后在警官百般恳求下,保罗·西格尔才勉强同意前去认尸。
据这位警官描述,保罗表现得无动于衷,声称既不知晓死者是谁,也从未见过那两件首
饰。不过,安娜·西格尔却立即认出了女儿,一见到手镯,更是撕心裂肺地痛哭:"我
的上帝!埃尔西!",随即便昏厥过去,她被火速送往医院,从此再没有出现在公众眼
前。
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警方当晚逮捕了三名嫌疑人,并发布了对凌莱昂的搜捕令。
这三位"嫌疑人"是谁,警方从未言明,大约是乔·莱昂等倒霉的相关人士。另一方面,
全美的警察(和义愤的公众)都在寻找凌莱昂,每一小时,都有华裔男子在餐馆、洗衣
店、街头或者船港被"火眼金睛"的警察发现,不由分说便被扭送警局。然而,大多数人
都很快被释放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符合凌莱昂的长相。
凌莱昂那个失踪的室友钟新,倒是很快有了消息。
钟新被发现的经过,还颇有点戏剧性:6月19日,一个名叫哈维·肯尼迪的餐馆老板,
通过西29街的职业介绍所,雇佣了一名自称"阿辛"的中国厨师。第二天,肯尼迪先生翻
看报纸的时候,立即从警方的搜查令上"认出"了自己的新雇工。肯尼迪先生"认定",自
己这位新厨师,就是嫌疑人"凌莱昂",连忙兴奋地向警方报告。
所以6月22日,钟新被押回总部时,警方起初也弄错了他的身份,数日里被媒体围攻得
焦头烂额的凯里警长,见了他便不顾形象地厉声高喝:"是你杀了那个姑娘!"
钟新则恭恭敬敬地用中式英语反驳道:"我不(是)凶手。你(去)找凌,他做的。"
从钟新的行为看,他显然没做什么亡命天涯的准备,从案发那天离开公寓,到十天后出
现在职业介绍所,他的坐标只沿着百老汇大街南移了1.3公里。不过,虽然这位"嫌疑人
"近在咫尺,警方却不知为什么,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将他"缉拿归案"。
抵达总部后,另外两位警探,对钟新开始了"长达十数小时、疾风骤雨般的严肃审问"(
大约就是刑讯逼供的官方说辞),钟新坚决否认自己是凶手,但到了第二天,他也终于
承认,6月9日早上,自己在公寓里,目睹了埃尔西被杀害的全过程,以下是他的证词:
10点30分左右,埃尔西·西格尔来找莱昂,指责他在昨晚派对上的行为,还告诉他,今
后不准他再登她家的门。
她走进房间的时候,我人还在楼下。过了一会儿,我上了楼,刚进屋就听见另一侧屋里
有响动。我透过门顶窗,看到莱昂和埃尔西正撕扯在一起,她脸上有血迹,然后她的嘴
上,就被(凌莱昂)捂上了一块手帕。
接着,埃尔西被扔到了床上,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莱昂扒光了她的衣服,将床单盖在她
身上。然后他走向壁橱,拉出一只旅行箱。这时我进了屋,摸了摸那姑娘的手,莱昂告
诉我,她咬舌自尽了。我说这事麻烦大了,我要跑路。我给了他200美元(折合现价约5
,712美元——作者注),然后又从朱家仁那弄来260美元,也一起给了他。我看见他把
尸体放进了旅行箱,在这之后,我一直住在表兄家……
这段证词详实生动,充满活色生香的细节,虽然目睹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还能闲情逸
致地偷窥,这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警方对此相当满意——直到他们将钟新带回案发现场,这才猛然惊觉,惨案发生的那
间屋子,根本就没有门顶窗!
钟新于是又将偷窥渠道改成了"钥匙孔",在给陪审团的最终证词里,又"更正"成了"门
开了一条缝"。
即便如此,警方还是根据钟新的一面之词,判定失踪的凌莱昂,就是杀人凶手。
自相矛盾的证人与不见踪影的"真凶"
23日的《晚间独立报》(The Evening Independent),就以头条赫然宣判:《凌莱昂
有罪》。此外,它还援引一位地区助理检察官,挖掘出如下爆料:
"凌莱昂于11年前,随一个戏班来到美国,曾在班中担任旦角,还隶属于一个名叫"Gee
Cong Tong"的秘密反清团体……"
这位助理检察官接着推测,作为男扮女装的"专家",莱昂化妆成了女性,在团体内"革
命同志"的帮助下,逃到了华裔移民聚居的太平洋海岸或者新奥尔良。
这个所谓的"秘密反清团体",大概是慈公堂(Chee Kung Tong)的误写,是一个总部位于
夏威夷的华裔男性互助组织(其实也根本不是革命党)。不过,警方对于这个高论,倒
似乎是深以为然,当晚纽约警局便向各州发出通告:
寻找凌莱昂,或伪装成女性,密切注意华埠各个秘密聚点,天朝人(这是媒体根据古代
周边国家对中国称谓的"直译",显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词汇中的臣属意味——作者注
)经常在那里窝藏女性。
所谓"窝藏女性的秘密聚点",大约就是地下风化场所了。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全美的
警察,都在地毯式搜寻着凌莱昂,然而这位"革命党女装大佬",依旧无影无踪。
在此期间,警方的侦查工作,也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比如,凌莱昂的表哥、报案人梁鑫
也被逮捕讯问(尸体发现那天晚上,他也神秘失踪了,过了几天又来警局报到);接着
,警方又拘留了埃尔西的另一位情人朱家仁,朱家仁也在审问中承认,凌莱昂经常恐吓
他,甚至曾在公共场合对他大打出手,威胁他若不与埃尔西了断关系,便会将二人"一
起宰掉"。
与此同时,保罗·西格尔也发表了如下声明:
我知道威廉·莱昂和‘旅顺楼’的朱家仁,都爱上了我的女儿,并且莱昂嫉妒心极强。
6月8日晚上,我家举行了一个派对(我当时不在家),有几个中国人在场。莱昂醉醺醺
地不请自来,把埃尔西叫到一边,警告她如果再和朱家仁有任何瓜葛,便要了两人的性
命……
当然,他还不忘再一次强调:
直到埃尔西的尸体被发现,我对自己家里发生的事全不知情。我妻子和女儿,都是对华
传教士,我一直反对她们做这种事,我妻子对我隐瞒了所有的真相……
西格尔家的其他成员,则对此事缄默到底,一问三不知,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埃尔西
的堂妹梅布尔·西格尔。梅布尔只比埃尔西小一岁,埃尔西和莱昂两人关系的许多爆料
,都来自于这位十分健谈、但说话漏洞百出的"褐发绝代佳人"(《纽约太阳报》)。梅
布尔声称,她早就知道表姐和莱昂相恋,而自己也一直在警告她,要和"中国佬"保持距
离:
"我和埃尔西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从来不和中国佬约会,你们要知道,我和他们一点
关系都没有……"
不过,警方在凌莱昂家中那数以百计的情书里,也找到了梅布尔的芳名(总计5封),
当然,梅布尔对此矢口否认,坚称那些情书,都是堂姐冒用自己的名字写的(但似乎埃
尔西并没这么做的必要)。
然而,这个疑似的三角恋,并未引起警方的重视,他们正忙着向媒体公布一个"重要的
证据",那就是埃尔西分别写给两个男人的最后一封情书。写给朱家仁的短柬,看起来
似乎有点仓促:
亲爱的朋友,
我不希望你因为今晚威利出现而不高兴。你知道我爱你,只爱你,永远爱你。别介意威
利的事,虽然他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我昨晚必须见他。不是我派人找他来的。
永远爱你的,
埃尔西
凌莱昂收到的那封信,则一如既往地山盟海誓:
我亲爱的威利(威廉的昵称——作者注):
我在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给你写信,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是不会允许的!威利,不要以为
,我会为任何人离你而去!我们之间的那些甜蜜时光,我会永远铭记。告诉我,什么时
候能够再见到你?
爱你的,
埃尔西
这两封"最后的情书",似乎也佐证了保罗·西格尔在声明中提到的"派对事件"。
此外朱家仁还证实,案发那天中午,钟新曾到"旅顺楼"找他,还告诉他,莱昂愿意退出
他们的三角关系,永远离开此地——只要朱家仁,可以提供足够的资金作路费。
身为一个精明生意人,朱家仁竟然对此信以为真,将店中所有的现款(共计260美元)
,全部交给了钟新,钟新则显得"神色张皇",拿了钱匆匆而去。
保罗·西格尔这时也"及时"想起,案发当天早晨,自己曾见到这位钟新,在家门口"神
色可疑地闲晃"。并进一步暗示说,是钟新以"凌莱昂生病"为借口,将女儿诱骗到两人
的公寓。对此,钟新坚决地予以否认,他说自己虽然偷窥了案件的全过程,还帮着莱昂
搬尸+敲诈,但是和谋杀本身可绝没有一丁点关系!
基于这些混乱的证词,凯里警长郑重地宣布,他们已经找到了"符合逻辑的动机",那就
是男人永恒的妒火,并将"埃尔西·西格尔案",正式定性为"激情犯罪"。
钟新被警方作为"重要证人"继续拘留,还标出10,000美元(大约相当于现价28.5万美元
——作者注)的巨额保释金。对"富裕的、美国化"的朱家仁,他们倒是比较客气,没多
久就将他释放了。埃尔西的尸体,则在这期间,悄悄地埋葬于伍德劳恩公墓(Woodlawn
Cemetery)。
接下来的几天里,警方又试图还原凌莱昂在案发后的一系列行动:
6月9日下午1点,他来到公寓附近一家快递公司,将一只旅行箱托运到西126街一家洗衣
店,一个叫华美(Wah Kee)的人签收了"包裹"并付了账。
午夜时分,莱昂雇佣司机马丁·劳里亚,将他送到这家洗衣店,又和司机一起,将旅行
箱抬到车里。接着,劳里亚在莱昂的指示下,前往新泽西州纽瓦克的市场街,将车停在
一个名叫李胜(Li Sing)的人经营的中餐馆门口。
此时已经是10日凌晨1点,莱昂请求李胜,让他无限期地寄存这只旅行箱,遭到严词拒
绝。于是,6月10日下午,另一位出租车司机詹姆斯·霍尔斯特德,又将那只旅行箱(
以及莱昂),从纽瓦克载回了案发现场。
哗然的媒体与埋葬的真相
虽然这段"旅行箱惊魂记"相当精彩,公众却越来越不满,因为那位"穷凶极恶的中国佬"
,依旧逍遥法外。虽然警方信誓旦旦地担保,他们已布下天罗地网,凌莱昂一定插翅难
逃,媒体却早已丧失了信心:
26日的《克林顿镜像报》(Clinton Mirror)就以《智胜警察》这样的标题,提早裁定
了胜负;同一天的《非裔美国人》(The Afro American),则以《白人小姐与两华人
做爱》这样的狗血标题夺人眼球,此外,它还不忘安抚自己那些心惊胆战的非裔读者:
"通常来说,中国佬从不杀害白种女人,因为他们害怕白人,只会自相残杀……"
也就是说,无需恐惧"中国佬"会进行跨种族(对黑人)的谋杀。可写到此处,这位记者
这才惊觉,自己大有不能自圆其说的尴尬,连忙机智地笔锋一转:
"警方一致认为,因为和女孩相识日久,又彼此相知甚深,凌莱昂一定,在某种程度上
,将她视作了自己的本族人(所以才敢痛下杀手)……"
27日的《洛杉矶先驱报》(Los Angeles Herald),则将矛头对准了对华传教组织:
这个姑娘,一步步落入这个凶残的中国人,以宗教粉饰的罪恶陷阱之中。纽约警察局正
威胁要关闭唐人街所有的传教场所,除非它们的承办人同意,让女性离开,只雇佣男性
传教士……
这样的论调绝非标新立异,在"埃尔西·西格尔案"发生的数年以前,报纸上就充斥着《
女传教士向中餐馆的致命诱惑屈服》这样的报道,许多"专家"也频频督促社会,应该"
阻止年轻女孩试图教化东方人,以免她们毁掉自己"。而埃尔西·西格尔一案,无疑为
已然甚嚣尘上的"黄祸论",提供了最完美的证据。
接下来的几天里,又不断涌现出数以百计的"目击者",以及各种百家争鸣的"理论":
有人认为,莱昂先是和埃尔西私奔去了华盛顿,然后在那里实施了谋杀,之后又将藏尸
的旅行箱带回纽约;有人猜测,是这个为爱心碎的姑娘,在心上人的房间殉情自杀,凌
莱昂害怕自己无法逃脱干系,才决定藏尸逃亡;有人怀疑,凌莱昂其实是个人口贩子,
埃尔西此刻,一定正被囚禁于某个亚洲妓院,叫天天不应;到了八月间,一位"犯罪心
理专家"提出,旅行箱中的女尸,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替身,用此移花接木之计,埃尔
西与莱昂逃往中国,在那里双飞双宿(但是这替身从何而来,这位专家却懒得解释)……
在各种"假说"论战得不亦乐乎的同时,东西海岸的警察们,也加班加点地进行搜捕,仔
细筛查每一艘离岸的客船。北美所有的主流报纸,连日登载着大幅悬赏照片,可是这位
凌莱昂,还是将这出人间蒸发的大戏,完美地一演到底。
1909年9月24日,埃尔西死亡三个半月后,陪审团做出了如下裁决:
验尸结果显示,1909年6月9日,埃尔西·J·西格尔死于第八大道782号,死因为凌莱昂
(别名威廉·莱昂)以手扼杀而造成的窒息。
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继续拘留钟新,裁决宣判后,他也被释放出狱。
可以说,这是一个在舆论和偏见的合力之下,基于众意做出的"正确"判决,至于其他的
疑点和漏洞,警方则主动或被动地选择了无视:
首先,作为定罪的唯一"直接证据",钟新的证词其实有太多的矛盾:除了前文中提到的
"门顶窗"这点外,他的证词中声称,埃尔西前来,是为了"指责莱昂在昨晚派对上的行
为",这也与情书中的甜言蜜语甚不相符;另外,自称近距离观察过死者的钟新,却从
未提及埃尔西颈部的绳索和项链——钟新的这份证词,更像是在警方的"点拨"之下,由
部分真相、想象力与利害权衡打造的"杰作",并不足以采信。
另外,警方先入为主,就断定莱昂为凶手,其他可能的动机和嫌疑人,则一概没有予以
考虑:比如,埃尔西的母亲安娜夫人,曾经向莱昂借过一笔不小的债务,双方还为此发
生了龃龉;朱家仁也许发觉,自己被玩弄了感情,想要杀人栽赃给情敌,他给钟新那
260美元,并非是给莱昂的跑路费,而是钟新的封口费;"之前毫不知情"的保罗·西格
尔,身上同样疑点重重,他可能尾随女儿到了情人住所,愤怒于她的"无耻行径",失手
将其掐死……
西格尔一家的态度,则同样令人疑惑:埃尔西失踪10天,如果说因为顾虑丑闻而不愿报
警,这尚且有情可原,但他们既没有私下寻找女儿,也从未向埃尔西的两个追求者,询
问过女儿的行踪。即使在案发之后,埃尔西的母亲安娜夫人——这个最了解凌莱昂、也
最有可能了解事件真相的人,一直因为"深受打击",拒绝接受警方询问,出面提供证据
的,始终是那位"一无所知"的父亲。讽刺的是,正是在这家人微妙的沉默里,凌莱昂才
获得了宝贵的逃亡时间,等到警方追捕时,早就为时晚矣。
裁决结束后,"西格尔案"依然风头不减,占据公众视野长达整整两年,这期间,不断有
莱昂在古巴或德州被捕的消息,到头来都不过是假新闻。
当然,公众瞩目的不仅仅是悬疑本身,这起谋杀案,更令之前酝酿已久的反华情绪,达
到了顶点:
埃尔西·西格尔带给我们的警示是:无辜、贤惠的年轻白人女性面临着危险!各州都应
通过一项法律,禁止白人女孩越过华人的界线……
正如《华盛顿时报》所倡导的那样,不久之后,美国各州就纷纷以"保护年轻妇女"为名
,掀起新一轮的种族监管。在这些反华政策的影响下,到1920年代末,在美华人的数量
,减少了几乎一半。
当然,对西格尔一家而言,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案发后第四年,保罗·西格尔死于心
脏病,安娜夫人寡居了三十年,死于1944年,享年77岁。
两人都长眠于西格尔的家族墓园,埃尔西却没有和他们安葬在一起,她的墓碑上没有碑
文,孤零零地立在伍德劳恩高地上,俯视着纽约的沧桑变幻,和她那消失的中国情人一
起,湮没进百年的潇潇风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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