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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765 | 1 [科州往事] . 6
[once upon a time in Colorado]
探索波尔德之旗标峰观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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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渐渐发现波尔德的冬天其实并不难过，或者说比多伦多好过很多。山地气候昼夜温差
大，统计的最低气温是后半夜的温度，冬天数字看起来吓人，其实谁也不会被冻着，而
高原日照强烈，气温回升很快，所以白天大都相当暖和。和加州一样科罗拉多拥有北美
最多的晴天，虽然雪多，往往也是哗啦啦干干脆脆地下一大场，然后第二天就又艳阳高
照，积雪融得很快，不出三两天，路边就又干干净净了，这个爽利劲儿很对我胃口。
初初安顿下来，我开始探索波尔德小城。
城小，一大好处是凭着双脚就可以丈量很多地方，所以有点空的时候我就四处闲走。首
先开发的方向当然就是西边的小山，旗标峰（Flagstaff Summit）跟我的豪宅实在是太
近了，那个半山平台看起来近在眼前，我觉得应该是一个俯瞰小城的好地方。从地图上
看有一条上山的盘山公路经过那儿，不过我嫌弯弯绕绕的麻烦，二月某个周六的上午，
我决定直接从正面爬上去瞧瞧。
慢慢悠悠地行出十数分钟就到得坡脚，坡上衰草丛丛残雪片片，向北方向拍一张，可以
清楚地看到小城与矮山相接，这就是落基山脉前山(Front Range)最东侧的山线。科罗
拉多极干燥，来自中国，哦对不起，来自“我们那儿”南方的华人移民大概都记得，刚
到多伦多的时候，秋冬季节很容易嘴唇皲裂全身干痒，特别是脚踝小腿部位，就是因为
多伦多比国内南方干燥很多，我这样的油性皮肤当年也是过了一两个冬天才慢慢适应，
结果到了科州居然旧症重现，可见这儿比多伦多更干。受局部山地气候的影响，波尔德
所处的山前地带更是少雨，所以前山最东侧的这面坡大多光秃少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
被这片圆润荒芜的小坡误导，以为波尔德附近这些小山甚是平淡无聊。
在小城的西半部分，西望的视线大多被这些连绵的低矮小山接住，几乎看不到背后更深
远的十万大山。后来pp拍过一张照片，大概是和trajan俩一起开着他的小飞机在兜风，
飞机上就可以看到小山后层层迭起，直到远处兀立的过一万三千尺的大山，那是从
Longs Peak绵延南下的北美大陆分水岭，分水岭的这一侧，所有水系都会向东流过大半
北美大陆，最后汇入大西洋；另一侧，落基大山纵横百里，峰壑无数，所有水系最后却
都会向西流入太平洋。
（本照片转自pp帖子）
干脆顺便再盗贴pp另外一张跨越大陆分水岭的飞行照片。
（本照片转自pp帖子）
他们飞来飞去，回到当下，我还得脚踏实地地爬坡。不过数十米的一段小野坡，真爬起
来就发现还挺陡，坡面以沙泥为主，残雪消融，甚是湿滑，我穿着一双跑鞋，极不抓地
，竟然爬得颇为辛苦。坡上长草衰败，厚不覆地，没有人行的痕迹，间杂有丛生的荆棘
和大石挡道，我还发现有些小的仙人掌隐蔽在杂草之中，偶而探身伸手想寻个借力之处
，不小心就给扎个正着。
爬爬停停地我花了大半个小时才爬上坡顶，果然是个观景平台。整个小城尽收眼底，向
东远望的视野更是辽阔，只是冬日惨淡，万物萧瑟，拍出的照片苍白无力。当然最主要
的原因是相机，08年我的大部分照片好像都是用那个三星手机随手拍下的，200万像素
，主要作用只能是记录真相了，色彩阿表现力什么的根本不用提，对不住观众更对不住
科州，各位请原谅一下将就先看着，到09年我拿了个佳能相机后情况会稍有改善 - 嗬
嗬没错大伙还得忍耐一年哈。
猜猜栏杆上是什么？来同学们，让我们一起来学习一下波尔德是如何炼成的。狠久狠久
狠久以前哪，这儿是一片汪洋大海，恐龙们（嗯？）在这儿幸福地生活着。。。
岁月荏苒时光变迁，沧海桑田一转眼哪，大地隆起了筋骨，波尔德溪从雪山之巅咆哮而
下，山中无恐龙从此猛兽开始称霸王。
无数的因果之后，文明的种子开始开花结果。低墒体在这儿聚集，他们建筑起粗陋的蜂
巢。
一百多年以来，波尔德人开始学会自我约束，他们设立了大量的保护区，防止过度的开
发摧毁本地脆弱的山地生态系统；城市建筑的高度被严格控制，以免影响波尔德特色景
观破坏城市风格。自然与文明相互妥协，成就了今天的波尔德。
其实那天白云白蓝天蓝，阳光温暖风清云淡，是一个很舒服的科州冬日，波尔德人民用
各自的方式享受着所有这一切，叮咚的吉他声怡然自得，远不是我这些手机照片表现出
来的惨淡调调。再一次替三星手机请求原谅。
这个半山平台后来我无数次上来过，有时候与友同行共看阑珊夜色中脚下满城灯火明暗
，有时候一人枯坐独望黄昏山影前东天低垂彤云崔嵬；
明月斜挂新雪后我俯瞰过令人窒息的梦幻天地，漫天风雨苍黄里我看到了平生仅见的完
美彩虹。
我常想人生其实已经太厚待我们，这个世界如此美好，我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让我
们站立观景的小小平台，和一颗柔软懂得感恩的心。
半山平台的南侧，远处就是熨斗峰和峰下的保护区，近处一条进山的盘山公路逶迤着弯
上来，我不愿再走这个小野坡原路下去，还是顺着公路绕回去罢。
一回头就看到公路对面山坡上，一头漂亮的小公鹿仰首挺胸地也在远眺天下思考鹿生。
过去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一大家子哩，大伙儿见了我也不羞怯，只象征性地稍稍让开几
步，给我面子一般。我家小儿在这张照片里找出来了8只小鹿，看看你能找出几只？
其实从观景平台沿公路往上不过百十米，就有一个颇雅致的半山餐厅掩隐在路旁树丛里
，Flagstaff House，那是波尔德最好的法国餐厅，探访波尔德的话不要错过了。那年
wenzi从波尔德回国，我们几个朋友曾经在这儿为她送行。彼时几个人还相交时短，只
是意气比较相投罢，那时候都是初到科罗拉多，没人知道跟科州能有多久的缘分，这一
去彼此是否还能再见也未可知，所以心下皆有戚戚之意，至于如今，wenzi和pp有情人
终成眷属，公主与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波尔德，而我们却四散海外各自前程，也有人
生大戏起伏离合情节不可预测的意思了。记得那天正好也是我去爬Longs的日子，挣扎
着登了顶，两只膝盖却被冰雪折磨得很惨，到最后彻底悲催，触地都痛，很狼狈地被美
白拖下山，一路狂奔着赶回来，听说高级的法国餐厅要正式着装，我却是徒步靴快干裤
加北脸薄夹克满面风尘饱受摧残的模样，直接就给扔到门口，一油头粉面小生满脸堆笑
地抢步迎出来，西服笔挺皮靴锃亮衬衫雪白还打着领结（不是领带哟），我扭头跟美白
说，嘿，这个侍应生长得歪瓜裂枣挺像咱们天蓝同学耶，然后就听到身后一声断喝，鸟
人！偶乃~帅~锅！！美白乐得娇躯乱颤，哈哈哈小样儿叫你再穿马甲！进去一看，一桌
几个人都正襟危坐，个个穿得好像面试似的，花花和wenzi打扮得跟两朵花儿一样，正
凝重地扮着优雅呢。总结一下餐厅，至于法国美食具体如何也就罢了，就这个环境我们
觉得也值回菜价了，一壁的落地大窗和宽敞露台外面，无敌山景比下面的观景平台丝毫
也不让。如果你在波尔德只能吃一顿晚餐的话，这个餐厅可能是你最好的选择。嗯，
Flagstaff House该考虑给我点广告费了。
说了这么多，怎么也该帖张Flagstaff House的照片，顺手从他家的网站转一张吧。
（本照片转自flagstaff.com）
说回来当初我就止步于此了，公路一侧壁立着十数米高的小悬崖，弯弯绕绕地一路溜达
下去，十几分钟也算是一点小小的风景。
到得山脚，公路经过格雷格里峡谷（Gregory Canyon）的谷口，峡谷阴翳，地面的积雪
还比较完整。
我的跑鞋在这样的路况里很勉强，随便走了两步探查了一下。峡谷并不险峻，两边的山
坡也不尽是悬崖峭壁那种，只是远远的高处能看到些错落的石峰巨岩，有些形状甚是奇
异。沿着谷底的一线小溪，一条徒步径没入谷中树影，不知终处。大冬天的，徒步径上
的波尔德人民也是三两成群的。
这个峡谷直到当年秋天我才走进去，那是爬了Longs以后休养膝盖，朋友一家陪我随便
转转，就走了上去，记得途中有几株野苹果树，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打下来几个，味道倒
还算鲜甜。还有一次比较特别的，是公司里我们组的例会，头儿是个俄罗斯户外牛人，
直接就把一个组的人都拉上山，一边徒步一边就把事儿给聊了，会开完了就回头，然后
下山回公司接着干活，这也是我在波尔德微软才有的新鲜经历。两次其实都没走完这个
峡谷，毕竟不在真正徒步的状态，风景的感觉还是不错的，谷中峰回路转，高处蓦然回
首，也算是很好的徒步径了。
看看俺当年都是怎么开会的。
折出来继续下山就绕回到基线路（Baseline Rd.）。基线路是波尔德东西向的主要大街
之一，正沿着北纬40度纬线而筑，因此得名，我的豪宅就在路边百十米处，与熨斗峰隔
路相望。熨斗峰下的大片保护区上还是残雪覆路，我想等天气再暖和点可以去峰下走走。
附录：
===========================
* Flagstaff半山观景平台的位置：http://www.bing.com/maps/?v=2&cp=qp0x5f66s1rg&lvl=18.73&dir=7.46&sty=b
* Flagstaff House餐厅的位置：http://www.bing.com/maps/?v=2&cp=qp12tq66rxg6&lvl=19.17&dir=182.54&sty=b&form=LMLTCC
* 格雷格里峡谷的位置：http://www.bing.com/maps/?v=2&cp=qnzmj266s0m4&lvl=18.08&dir=268.06&sty=b&form=LMLTCC
* Flagstaff House餐厅网址：http://www.flagstaffhouse.com/ |
r******c
发帖数: 765 | 2 图全裂了！唉！买买提，麻麻堤。。
【在 r******c 的大作中提到】
: [科州往事]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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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渐渐发现波尔德的冬天其实并不难过，或者说比多伦多好过很多。山地气候昼夜温差
: 大，统计的最低气温是后半夜的温度，冬天数字看起来吓人，其实谁也不会被冻着，而
: 高原日照强烈，气温回升很快，所以白天大都相当暖和。和加州一样科罗拉多拥有北美
: 最多的晴天，虽然雪多，往往也是哗啦啦干干脆脆地下一大场，然后第二天就又艳阳高
: 照，积雪融得很快，不出三两天，路边就又干干净净了，这个爽利劲儿很对我胃口。
: 初初安顿下来，我开始探索波尔德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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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n
发帖数: 1347 | |
m*******V
发帖数: 1022 | 4 Boulder的云霞千变万化。雪也十分诗意。相信一大批曾经在那里住过的人都会终生难
忘。
我离开以后才知道，刘再复也住在Boulder。可惜当年不知道。
【在 r******c 的大作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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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渐渐发现波尔德的冬天其实并不难过，或者说比多伦多好过很多。山地气候昼夜温差
: 大，统计的最低气温是后半夜的温度，冬天数字看起来吓人，其实谁也不会被冻着，而
: 高原日照强烈，气温回升很快，所以白天大都相当暖和。和加州一样科罗拉多拥有北美
: 最多的晴天，虽然雪多，往往也是哗啦啦干干脆脆地下一大场，然后第二天就又艳阳高
: 照，积雪融得很快，不出三两天，路边就又干干净净了，这个爽利劲儿很对我胃口。
: 初初安顿下来，我开始探索波尔德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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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5 你out乐。回头找个什么节什么日的，快去吧，一定要带女朋友阿，暂时还没有的话临
时借一个也成。
可惜三八节刚过。
【在 t****n 的大作中提到】
: 我还没去Flagstaff House吃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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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6 噢是吗？我只听说过他曾在CU Boulder讲过金庸，还真不知道他就住在Boulder。是长
住吗？
我还知道王军霞以前在Boulder呆过，我在教堂认识过一个朋友，以前是他们队的按摩
医生。
【在 m*******V 的大作中提到】
: Boulder的云霞千变万化。雪也十分诗意。相信一大批曾经在那里住过的人都会终生难
: 忘。
: 我离开以后才知道，刘再复也住在Boulder。可惜当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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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7 搜了一下，他居然还写过一篇《我爱波德城》，应该就是Boulder乐。可惜网上找不到
全文。
刘算是大家了，89年出走美国，挺值得敬重的。话说他很早就挺高行健的，有眼光。
【在 m*******V 的大作中提到】
: Boulder的云霞千变万化。雪也十分诗意。相信一大批曾经在那里住过的人都会终生难
: 忘。
: 我离开以后才知道，刘再复也住在Boulder。可惜当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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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V
发帖数: 1022 | 8 科罗拉多的晚霞：洛矶山下刘再复
张梦阳
晚霞
科罗拉多的晚霞美不胜收。浩瀚广漠、苍茫浑黄的高原上，渐渐变暗的蓝天、白云在头
上向后疾飞，正前方的西边，黑森森的洛矶山脉像横卧在天宇尽处的一条起伏的兽脊，
铁色的脊梁中间背负着橘红的云朵。云朵拥抱着一轮血红的夕阳，放射出神秘而柔和的
金红的霞光，把云层染成不同的颜色：瑰红、黄红、红黄、金黄、淡黄、黄白……
这就是我不远万里去看望再复时，在他的汽车上，从丹佛机场到他洛矶山下家中的路上
所看到的美景，简直像一幅名贵的油画，一处天堂边上的仙境。
我和再复自80年代末在那难忘的广场上分别十六年以后，2005年5月才在日本讲学时相
晤。两年后，我到美国看望女儿、女婿。他们问这问那，想尽办法尽孝心。我则说：什
么都不需要，就是请你们给我订到丹佛的飞机票，我要去科罗拉多大学看你们的刘再复
伯伯。
他们立即照办了。2007年8月5日傍晚，我终于又和再复在丹佛机场拥抱在一起，和他的
夫人菲亚一同坐进他的汽车。
书屋
再复已经能够熟练地开车了。到高速公路关口又谙熟地用英语对话，他业已适应了美国
的生活。但作为深知他性格和习性的老朋友，我心知他为此付出了怎样的艰辛。
黄昏时分，进入社区。一座座精致的洋房，地毯一样的绿草坪，拐了几个弯，开到一所
坐西朝东的洋房边上。用遥控器开了车库门，进了车库，下车一看，见三面都重重叠叠
罗满了书，成了一座书库。左边里角下台阶是门。再复和菲亚领我进门，开了灯，又见
四壁图书，满满当当，茶几上放着一尺多高的蓝色线装《红楼梦》。
再复指着书亲切地说：“这是李泽厚先生特地从大陆越洋带给我的。送我时还说：‘金
粉送美人，宝剑赠壮士。’《红楼梦》送给再复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肯定地说：“《红楼梦》之于再复，比金粉对美人、宝剑对壮士还重要！”
再复会心地笑了。
大沙发上还堆着看了半截、折了页的《六祖坛经》和报纸。一见便知书房的主人，是在
不停地读书、思考、写作，兴趣集中在《红楼梦》和禅宗上。大书房的左侧是两间卧室
，各放着单人床、写字台、靠背椅和大书架，其实也是书房。
顺楼梯上楼，是生活区。两间舒适的卧室，客厅里是沙发和大电视。隔墙一边是厨房和
餐室。餐室一面墙上挂着《世界日报》周刊封面刊载的照片：再复一家四口与金庸夫妇
的合影。两个女儿小梅和小莲都已成人，很漂亮，很有出息。小梅是马里兰大学亚洲与
东欧语言文学系副教授，小莲是东方航空公司香港分公司副总经理。两人都是靠奖学金
，自力更生苦学出来的。
这一切告诉我：再复夫妇在这座书屋里生活得很踏实、惬意。
出国之前，朋友们对再复夫妇在海外的生活很担忧，这回我可以向他们报平安了。
看着再复的美国居室，二十八年前，即1979年五一劳动节，我第一次到再复家做客的情
景浮现在眼前－－－－
那是在北京建国门内大街5号，老学部大院的8号楼里。黑暗潮湿的楼道里排满了各家的
煤炉和炊具，只能侧身而过。再复家只有一间十二平米的房子。过去是单身宿舍，如今
住了一家三代五口人：再复的妈妈、再复夫妇、再复的两个女儿小梅和小莲。屋里摆着
一张大床，旁边放着小床，床对面的墙边是一张小桌、几把小凳。再复的妈妈，一位精
干而慈祥的老人，在楼道里给我们几位客人炸藕合，一种福建小吃。老人炸好一盘后，
悄悄端到小桌上，又默默地回到楼道里继续炸。藕合很香。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这样的
小吃了。中间我去厕所，菲亚正在楼道里抱着两岁的小莲站着。看见我，连忙躲开。我
冲她点了点头。到厕所里，见尿池里满是很厚的棕黄色尿碱，气味难闻，而楼里的人们
却要在旁边惟一的水池里洗碗。我真对中国最高学术机关的学者的生活困境感到惊愕！
从厕所出来，听到小莲在哭，菲亚抱着她无所适从，我才恍然大悟：她们是为了给客人
腾位子，躲到楼道里来了。小梅则是跑到院子里看书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连忙回屋示意客人们告辞。再复还一再挽留。菲亚无奈地叹道：“嗨！连个退路都没有
。”
告辞后走在路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既为再复这些知识分子的困境感到难受，又深深
体验了这一家人的忠厚和善良：自己生活在如此的环境中，却时时想着别人，不惜一切
地帮助别人，接待别人。我不过是一个北京城里人看不起的农村教师，由张琢先生推荐
了一篇关于鲁迅后期杂文辩证法问题的论文后，再复和我一见如故，竟然一见面就说希
望我能到新成立的鲁迅研究室工作，并和林非先生一起“拔猛将于卒伍”，不遗余力地
从廊坊调我来到中国的最高学术机构。最使我难忘的，是廊坊方面不愿放我时，我到他
后来借住的东四六条一间小屋里求救。他一听我说明情况，二话不讲，立即放下正在紧
张写作的《鲁迅美学思想论稿》，第二天一早就和我一起到廊坊反复劝说。当调动又出
现阻力时，他又据理力争，排除一切阻碍，一定要把我调来。给予了这样大的帮助，却
不仅未收过我分毫礼物，还总让母亲给我做饭吃。这是多么大的恩德啊！而受过再复无
私帮助的，并非我一人，而是许许多多的人。当然里面也有负义的小人，再复也对这种
人愤愤不已，但是总不改他的赤子之心，永远对人一片赤诚。他真是有着一颗金子一样
的心，银子一样的心。二十八年以来，我之所以始终如一日地沉潜于鲁迅研究，做出一
系列成果，并将终生坚持下去，写更大更好的书，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以实绩
证明林非先生和再复当初对我的一调，是非常有眼光，非常正确的。我没有辜负他们的
重望。
菲亚安排我住进楼下靠窗一间书房，再复就在隔壁。我走进书房，见床上被褥全是新换
的。菲亚说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我来住了。墙边一个书架上摆着再复到海外以后出版的
新著：《漂流手记》九种、《书园思绪》、《告别革命》五版、《人论二十五种》、《
现代文学诸子论》、《放逐诸神》、《高行健论》、《罪与文学》、《红楼梦悟》、《
思想者十八题》，以及和女儿刘剑梅合写的《共悟人间》，等等，近二十种。一排书架
已经放不下了。写字台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镶着他在香港城市大学做“高行
健的文学状态”的演讲时的布告，上面有他与高行健的合影，都很精神，很有朝气。书
架上还放着一张照片。拿过一看，见是我和他们夫妇在日本的合照。
我充满感激地道谢，又走到大书房，见旁边一个书架上放着一张老人的照片，尚未上墙
。是再复的母亲，五月份刚刚去世。我深深地怀念她。吃过多少次老人做的饭啊！她真
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再复七岁时，父亲就去世了，留下两个弟弟，三弟才两个月，全靠
母亲的辛劳，把兄弟三人拉扯大。大儿子成为当代中国的大思想者和大文学家，三儿子
成为东方航空公司香港分公司的执行董事，都这样有才和漂亮。我知道再复心中是多么
思念母亲，不愿引起他的伤痛，有意心照不宣。只是眼望着他母亲的相，却谈起我的父
亲，说道：
“我父亲1996年去世前不久，还向我问起你。说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像再复和林非
先生这样在自己人生途程转折关头有过重大帮助的师友，是永远不能忘怀的。为人最可
耻的就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势利小人最可鄙。我是在八宝山与父亲遗体告别时，看
到北京市政公司的老工程技术人员，凡是能走动的，都整整齐齐地在寒风中站着，才明
白了自己父亲的价值，他的告诫的分量。深悔自己大学期间为了表现进步，竟然批判父
亲。其实，父亲的为人我比不了，那些要求我批判父亲的人更没有可比性。以后要再写
一篇怀念父亲的散文。”
再复很感动，他见过我的老父亲，也看过我追思父亲的文章，说道：“要写，就着重写
你父亲临终前的叮嘱：‘做好人，写好书。’做人的真理比其他任何真理都重要。”
是的。首先要做一个好人。
菲亚叫我们吃饭。我们一边吃着她精心准备的佳肴，喝着科罗拉多当地出产的极可口的
啤酒，一边开怀畅谈。
再复兴奋地说道：“从功利的牢房，概念的牢房中挣脱出来，守持生命的本真，这才是
诗意的存在。海德格尔晚年那么崇尚老子，就因为老子告诉他，人应当怎样诗意地栖居
在人间大地之上。关于如何‘诗意栖居’这个大哉问，老子比海德格尔所喜爱的荷尔德
林回答得更加清楚，而且早了整整两千年。五十而知天命，对我来说，出国后的‘第二
人生’，就是知道老子所说的‘返’字，返朴归真，使我找到了生命的大方向，所以我
把返回童心视为此生此世最大的凯旋。我已从沉重的阶级债务和民族债务中解脱，完全
回到个体独立的状态，孤独的状态。刚出国时，我害怕孤独，现在则充满占有孤独的快
乐。这种独立的、孤独的状态，与大众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与社会也没有太多关系。我
觉得我与大自然的关系，已经超过了与社会的关系，几乎是自然人，不是社会人。”
我知道再复是在做极端性的表述，他仍然关心社会，但是生命形态的确发生大变动了，
的确得到了大自由。
我感慨地答道：“我真羡慕你的这种人生大自在。一进门，就感到了这种大自在。”
我们自由自在地畅谈到深夜。
小城
黎明即起。天一亮，再复就起来了。我从窗口看见他在后院的绿草地上迎着曙光漫步、
沉思，在挂椅上读书。
我赶紧洗漱完毕，到后院与再复会合。他高兴地让我坐在对面的塑料靠背椅上。
后院的绿草地很大，中间、南边和西边有三处高大的树木，垂下浓浓的绿荫。荫凉下面
都有舒适的椅子和茶几。草地边上放着割草机，再复说他经常在园子里除草劳动，一干
就是一个下午。还在东北角种菜。自种的韭菜、茄子自家吃不完，常送给朋友吃。园子
后方，可以看到黛青色的洛矶山脉。从山那边开来的汽车，由不远的公路上疾驶而过。
一谈话就直奔主题，再复又兴致勃勃地谈起他的读书：“中国文化整体，具有两大血脉
，如同人体有动、静两脉。一脉重秩序、重人伦、重教化。这是以孔孟为灵魂的四书五
经和之后的程朱理学，一直延伸到曾国藩、康有为等；另一脉则重自然、重自由、重个
体生命，此脉以老子、庄禅为灵魂，上可追溯《山海经》，下可连接《红楼梦》和五四
新文化运动。这第二脉就是‘我的六经’。包括《山海经》、《道德经》、《南华经》
、《六祖坛经》、《金刚经》和我的文学圣经《红楼梦》。中国的佛教著作虽多，但唯
有慧能的《六祖坛经》被尊崇为‘经’。抓住《坛经》则抓住构成中国大文化‘儒、道
、释’三维中的释家一维。”
我说：“我体会，慧能禅宗的精髓就是‘静滤’，过滤人生的渣滓，‘锤尽渣，炼尽灰
’。向高境界升华。”
再复说：“是的。人总得有点精神积极性。总得不断自救，不断提升个体生命的质量。
而要向上升华，就要不断冲破窒息生命的概念。慧能发现概念是人的一种终极地狱，人
的智慧并非人们熟知的那些概念，其实，许多大概念都是大陷阱，都可能让你产生语障
、眼障、心障，让你的慧根善根全然灭绝。‘本来无一物’，是说生命本来是没有概念
的，有了概念，才有‘法尘’，才有妄念。你我，正是在概念的包围中迷失的一代，整
个青年时代全在‘继续革命’、‘阶级斗争’、‘全面专政’的概念地狱中穿行。如果
不是经历过这种刻骨铭心的迷失和地狱体验，如果不是尝尽概念的苦果苦汁，就不能理
解《坛经》，也不会认识慧能这个主张‘不立文字’的天才，也就不能跳出旧的思维框
架。”说到这里，他感慨道：“我真为自己庆幸，庆幸能从概念网络中跳出来，从20世
纪媚俗的思潮中走出来。”
听他这么一讲，我便说：“这是书本上读不到的，主要还是得益于自己的经历。”
他高兴地回答：“你说得太好了！我们这一代人，是穿越太上老君炼丹炉的一代，经历
太特殊，经验太丰富，参照系太强大，西方学者没有这种经验。这正是我们的优势，中
国作家和中国学者的优势。有这种优势，我们才不仅有小悟，有大悟，还有彻悟。超乎
寻常的经历使我们大彻大悟。”
我说：“这就是要不断地悟，不断地破障，破除心中许多虚构的东西。我在《中国鲁迅
学通史》代跋二《大荒原上追“过客”》中说：上世纪80年代末，我忽然觉得过去长期
存于头脑中、从未怀疑过的许多概念全都轰毁了，脑际一片空白。于是重新开始反思一
切，逐渐悟出一些东西，领会出阿Q的精神启悟意义，又写了《悟性与奴性－－－－鲁
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国民性”》，进一步谈悟性问题。后来《中国鲁迅学通史》理性
反思篇的《鲁迅学与20世纪中国的精神解放》，也是大悟后的结晶。”
再复说：“是的。通过这种悟，你是大不一样了。你敢于面对历史悲剧，面对人文变迁
的大背景，对奴性内涵进行了新的开掘与发现。”说到这里，再复强调要敢于正视走过
的路，敢于正视那种种奴性的变态，他讲起在五七干校时，一位很老的哲学家讲过臭与
香的辩证法。说起初觉得牛粪、猪粪和狗屎都很臭，后来经过贫下中农再教育和思想改
造，想到大粪可以增产粮食支援世界革命，便觉得香了。说牛粪变香还有可能，因为里
面有草，干了可以烧。燃烧的牛粪饼有一丝香味。猪粪和狗屎怎么变香呢？
我们都不禁哈哈大笑，感到蜷缩在奴性窠臼中的被扭曲的中国知识分子实在可笑极了，
对五七干校这种奴役知识分子的错误政策无所觉悟，反倒要发掘出 “美”来予以赞赏
。而自己当初不也曾这样可笑过吗？不要光笑别人，还须忏悔自己。如再复所说：奴性
不仅进入心理，还进入生理，进入潜意识。这是我们曾经共有的故事。
再复习惯地凝聚一下眉头，深沉地说：“文化大革命，在一定意义上说，其实是王国维
在《＜红楼梦＞评论》中所揭示的共同关系的结果，也就是共同犯罪。是我们共同创造
了一个荒诞的时代。”
菲亚叫我们吃早饭，只好暂停了这场极为有趣的谈话。
早饭后，再复开车带我去他所任教的科罗拉多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参观，整齐、敦实的
楼房，清洁、静谧的图书馆，和善、文雅的管理员，而且地处高原，温度适中，不冷不
热，虽值盛夏，却凉爽宜人，真是做学问的好去处。
然后，再复又开车上了山。在科罗拉多气象研究所附近的山腰上俯瞰整个大学城。他说
这个小城叫波德（Boulder），英语是石头城的意思。共十万人，科罗拉多大学就占三
万五千。所以全城基本上就是大学里的人和他们的家属。市民都主张保持小城本真的古
朴，反对建高楼。每年市政府征求市民意见，问是否开发时，大家都回答：NO！塞林格
（J。D。Salinger）写过一部名著，叫做《麦田里的守望者》。再复则借题写了《小城
的守望者》，说波德（Boulder）居民保守而很有远见，他们就是要守住小城的自然风
貌，守住小城的人际温馨，不让浮嚣吞没，但又拥有全部现代化的成果。正是这种小城
、小镇，能够有效地调节资本主义的人欲横流。
我向山下望去，只见恢宏、旷远的高原朝着天际间伸展开去，只是北边的一小片绿树丛
中掩映着大学城的红色楼房。真乃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感叹地说：“这就是大自然的本真状态。”
再复肯定地说：“这也是一种复归，复归于朴，复归于简易，复归于自然，扬弃浮华，
扬弃摩天大楼的压迫，扬弃机械财富对人的异化，在现代化俗气泡沫中保持一点古典气
息，反而很有价值。走向后现代主义，不是现代化的必由之路，倒是‘返回古典’的思
路保留了社会的诗意。”然后，再复又由社会谈到人，说： “现代人也应有‘复归于
朴’的意识，不仅是回归于简朴的生活，更重要的应是回归于质朴的内心。也就是‘诗
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人有了权力、财富、名声之后，回归于质朴的内心很难，很难于
‘诗意地栖居’。人多半是风气中人，潮流中人。”
我接着说：“是的。人往往很容易做权力、财富、名声这类虚构物的奴隶。尤其是文人
，很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怎么评论自己。有时则干脆自我吹嘘，或者找别人帮助吹嘘
。听到好话就飘飘然，听到批评就恼羞成怒，不是欲置批评者于死地，就是自己自暴自
弃。这其实是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活，活在他人的评说中，被虚构的幻象所奴役。实际上
，你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不会因不虞之誉而增一分，也不会因求全之毁而减一厘。
冲破功、名、利、禄、权、势、尊、位的束缚，才能达到不受奴役的自由境界。”
再复说：“对啊。这就是我所说的‘完全回到个体独立的状态’，实现了人格独立。”
我说：“也就是你在《红楼梦悟》中对林黛玉所说‘无立足境，是方干净’这八个字的
解读：‘一切都求诸自己那含有佛性的干净之心，一切都仰仗于自性的开掘’，‘彻底
的依靠自身力量攀登人格巅峰’。照我理解，熊十力所说的‘无所依傍’、‘孤冷到极
处’，方能与世相合，也与此意相通。”
再复说：“‘无立足境，是方干净。’这八个字才是《红楼梦》的精神内核和最高哲学
境界。曹雪芹把慧能的自性本体论推向极致。”
我说：“是的。那么，延伸到社会问题上，政府也应该只是进行管理，让人民在民主与
法制的规范中自由自主地生活。不仅生活上自由，精神上尤其需要自由。因为精神问题
只能用精神解决，靠压制和暴力是解决不了精神问题的。思想是压制不了的。像中国‘
文革’时期那样，实行全面专政，结果是适得其反。我记得，那时连街道老太太也要参
加阶级斗争，斗私批修，挖防空洞。不服从就实行群众专政，使人民不得安生。我的极
其老实忠厚的老母亲，就是这样被折腾死的。……”
山风拂来，我们都陷入深深的沉思……
【在 r******c 的大作中提到】
: 搜了一下，他居然还写过一篇《我爱波德城》，应该就是Boulder乐。可惜网上找不到
: 全文。
: 刘算是大家了，89年出走美国，挺值得敬重的。话说他很早就挺高行健的，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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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9 多谢！
Boulder是个可以悟禅的好地方，“无立足境，方是乾净”，“无所依傍”，深以为然
呵。老人已经七十了，那样的背景，重新化有为空，不容易，当年那么重大的变故，还
有Boulder大概都有点关系吧。
他的家跟我以前的住处原来只有三四公里。
对他的《漂流手记》很感兴趣。如果你发现那里有下载或者纸本书，烦请告知。
【在 m*******V 的大作中提到】
: 科罗拉多的晚霞：洛矶山下刘再复
: 张梦阳
: 晚霞
: 科罗拉多的晚霞美不胜收。浩瀚广漠、苍茫浑黄的高原上，渐渐变暗的蓝天、白云在头
: 上向后疾飞，正前方的西边，黑森森的洛矶山脉像横卧在天宇尽处的一条起伏的兽脊，
: 铁色的脊梁中间背负着橘红的云朵。云朵拥抱着一轮血红的夕阳，放射出神秘而柔和的
: 金红的霞光，把云层染成不同的颜色：瑰红、黄红、红黄、金黄、淡黄、黄白……
: 这就是我不远万里去看望再复时，在他的汽车上，从丹佛机场到他洛矶山下家中的路上
: 所看到的美景，简直像一幅名贵的油画，一处天堂边上的仙境。
: 我和再复自80年代末在那难忘的广场上分别十六年以后，2005年5月才在日本讲学时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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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10 搜了刘后期有关科州的几篇散文，一边午饭一边看了，其实以前只是耳熟这个大名而已
，可能是小时候受了点我大哥的影响，文字就好像没怎么读过。
文字上感觉比起一些人比如余秋雨可能稍有不如，当然近年好像流行鄙视余秋雨这个人
连带着他的文字了，我的品位大概没有与时俱进。不过毕竟是大家作品，写的又是我熟
悉的地方，读起来很亲切，很过瘾。
我爱波德城
刘再复
自从一九九二年秋天我来到科罗拉多波德（Boulder）之后，就爱上这个地方。爱
上一个地方，也会产生恋情，不想离开它了。
我的大女儿剑梅原来也在波德，她在科罗拉多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后就到纽约。到了
纽约，她总是怀念波德，这不仅因为这里有父母和小妹，而且因为这个地方太可爱。她
总是感慨波德的山怎么那样美，天怎么那样蓝。去年夏天，她回到波德，就喜欢独自坐
在阳台上，呆呆地眺望着天空和落基山。她说，在纽约居住几年之後，才知道这里是一
片净土，每一年她都想到这里来喘息一阵。我安慰她，尽力说些纽约的长处，但心里明
白，与波德相比，在纽约居住拚搏，简直是在服人生的苦役。
平常我就喜欢看山，那几天又和她一起欣赏一番黎明中舆黄昏中的落基山。早晨的
霞光殷红地照射着峰峦，山腰有薄雾缭绕，远处则仍被白雪覆盖，朦胧可见到闪闪的银
辉，让人感到依稀的空灵。黄昏时刻则是另一种景色，夕阳如火，赤红的金光铺满大地
，山上的红砂岩和青松林彷佛在微微燃烧着。与黎明时分相比，此时的落基山在宁静中
显得凝重而庄严。然而，高空依旧发蓝，蓝中还有白云的飘带。人们都喜欢把山和海相
比，说海多变化，山少变化，但波德的山却变动不息，每一天都有新意。
剑梅出生在闽南老家戴云山下，从小就跟着妈妈到闽西山区，在那重山叠嶂的连城
县渡过童年。因此她从小就爱山，而且天生一副庄禅性情，不爱与世争先。刚上小学时
年仅五岁，她和隔壁的同龄小女孩榕榕形影不离，小榕的父母亲与剑梅妈妈当时都是县
城第一中学的老师。因此，她与小榕同时上学同时学琴。两人皆聪颖过人，很快就会弹
出许多歌曲，且都能自弹自唱。她们一起参加了陈新华老师组织的文艺演出队，一起在
县城剧院演出，立即轰动，後又一起到龙岩各处演出，成为一对山区的小明星。我看过
一次演出，当时她们身穿雪白的连衣裙，胸前挂着淡淡的紫色小花，眼里发出天真的光
波，弹唱自如，全然不知紧张二字。回家後，我和院里的老师及小榕的父母围着她们赞
叹，小梅倒不好意思起来，斜低着头。喜爱她们的新华老师逗她们：“你们俩谁弹得更
好呀?”小梅立即抬起头来，小手直指着榕榕：“她!”，新华老师又问：“你们俩哪个
长得更漂亮?”，小梅又赶紧指着小榕说：“她”!出国留学之後，她和我谈起其他同学
，都说别人比她强。有一回她给我写信竞说：“人生短促而无常，我常以『无』的心境
来看待繁华与喧嚣”，依然是一纸庄禅味。大约是这种心境帮助她，使她把名利看得很
淡。近年来，她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得益於老师王德威教授的帮助，很有长
进，悟性更高，但也因此对外在之名看得更轻，只求内在生命之核的结实与丰富。一切
繁华与喧腾终归要化作空无，唯有生命的真情与爱意像落基山那样实在。她到旧地看山
，又一番沉缅，大约也与她的这种心思相关。女儿的性格倒也使我常常想到：人生要美
，确实应把名利看穿。
面对着变化中的山色，我对剑梅赞叹，“波德这个地方，实在是个躲藏的天堂，它
还没有充分被发现。”她却说：“一旦被充分发现，就会被人踩坏，还是未被充分发现
为好。”她说得也有道理。出国後我到过许多地方，觉得温哥华附近的维多利亚城与波
德城最有古典味，也让我最为倾心。她们都尚未被充分发现，倘若被充分发现，市场的
潮流真会把它吞没。在温哥华时，我就想，温城最好不要变成洛杉矶，还是保持一点贵
族气和处女气为好。长满机器牙齿的现代社会，要毁掉一片净土很容易，要保持一片净
土却很难。前年日本天皇也到波德，对波德欣赏不已，但愿他也只是喜爱这一净土，而
不是引来一派商业的潮流。
听到我和剑梅在谈论波德，小莲也出来凑热闹，她说，“姐姐，你只发现波德的天
特别蓝，怎么没有发现波德的水特别清，树特别绿，人也特别好。”姐姐回答说，我都
发现了，还发现波德石头特别多彩，妹妹回答说：“真的，三婶是位画家，她到波德来
就很喜欢这个地方，特别在山上采集了许多很美丽的石头，有玫瑰石，有水晶石，有翡
翠色的，橘红色的、乳白色的。”姐姐说，在香港那个地方太多喧嚣，有这些石头压着
，心里就会和平得多。我也要采集一些回纽约，那里也是太多喧嚣，也要在橱窗里和心
底里多放一些波德的五彩石。
我爱波德，又爱女儿，在波德的山水中看到女儿的笑影，觉得人间特别美。
【在 m*******V 的大作中提到】
: 科罗拉多的晚霞：洛矶山下刘再复
: 张梦阳
: 晚霞
: 科罗拉多的晚霞美不胜收。浩瀚广漠、苍茫浑黄的高原上，渐渐变暗的蓝天、白云在头
: 上向后疾飞，正前方的西边，黑森森的洛矶山脉像横卧在天宇尽处的一条起伏的兽脊，
: 铁色的脊梁中间背负着橘红的云朵。云朵拥抱着一轮血红的夕阳，放射出神秘而柔和的
: 金红的霞光，把云层染成不同的颜色：瑰红、黄红、红黄、金黄、淡黄、黄白……
: 这就是我不远万里去看望再复时，在他的汽车上，从丹佛机场到他洛矶山下家中的路上
: 所看到的美景，简直像一幅名贵的油画，一处天堂边上的仙境。
: 我和再复自80年代末在那难忘的广场上分别十六年以后，2005年5月才在日本讲学时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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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V
发帖数: 1022 | 11 我有他这一系列手记的《阅读美国》和《独语天涯》。想看传给你。
【在 r******c 的大作中提到】
: 多谢！
: Boulder是个可以悟禅的好地方，“无立足境，方是乾净”，“无所依傍”，深以为然
: 呵。老人已经七十了，那样的背景，重新化有为空，不容易，当年那么重大的变故，还
: 有Boulder大概都有点关系吧。
: 他的家跟我以前的住处原来只有三四公里。
: 对他的《漂流手记》很感兴趣。如果你发现那里有下载或者纸本书，烦请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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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发帖数: 991 | 12 看的嗨开心！特别吃饭那一段。
不过我还是比较热爱这里这种干爽气候的，比“我们那儿”滴滴答答的梅雨季节，夏天
一出门一身臭汗强多啦。
【在 r******c 的大作中提到】
: [科州往事] . 6
: [once upon a time in Colorado]
: 探索波尔德之旗标峰观景台
: ===========================
: 我渐渐发现波尔德的冬天其实并不难过，或者说比多伦多好过很多。山地气候昼夜温差
: 大，统计的最低气温是后半夜的温度，冬天数字看起来吓人，其实谁也不会被冻着，而
: 高原日照强烈，气温回升很快，所以白天大都相当暖和。和加州一样科罗拉多拥有北美
: 最多的晴天，虽然雪多，往往也是哗啦啦干干脆脆地下一大场，然后第二天就又艳阳高
: 照，积雪融得很快，不出三两天，路边就又干干净净了，这个爽利劲儿很对我胃口。
: 初初安顿下来，我开始探索波尔德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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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发帖数: 991 | 13 文学青年啊，都是。。。
【在 m*******V 的大作中提到】
: 我有他这一系列手记的《阅读美国》和《独语天涯》。想看传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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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n
发帖数: 520 | 14 我很想念梅雨呢，头发好，皮肤好。
【在 m***e 的大作中提到】
: 看的嗨开心！特别吃饭那一段。
: 不过我还是比较热爱这里这种干爽气候的，比“我们那儿”滴滴答答的梅雨季节，夏天
: 一出门一身臭汗强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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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15 email发给我行不？多谢了！要是在哪儿见到另外几部，也麻烦替我留心一下。
【在 m*******V 的大作中提到】
: 我有他这一系列手记的《阅读美国》和《独语天涯》。想看传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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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16 恩，很高兴你看的开心。发现写点东西还是在意别人看的，虽然总是告诉自个这个系列
最终其实是写给自己看的，就像在爬一座14er，没人理睬就当是solo好了，不是也可以
enjoy也可以坚持吗，汲汲之心总是难免阿。
我是太接受这种干爽气候了，非常适合户外。女生如果不玩户外的话，多数可能还是喜
欢湿润些的。
【在 m***e 的大作中提到】
: 看的嗨开心！特别吃饭那一段。
: 不过我还是比较热爱这里这种干爽气候的，比“我们那儿”滴滴答答的梅雨季节，夏天
: 一出门一身臭汗强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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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17 对呀，皮肤好。头发也好么？这个倒不知道。
【在 b*****n 的大作中提到】
: 我很想念梅雨呢，头发好，皮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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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
发帖数: 1432 | 18 记得RR是当时坐在Flagstaff House吃饭而穿冲锋衣的唯一的人,
在一众穿着千篇一律的客人中颇为鹤立鸡群. |
m***e
发帖数: 991 | 19 淡定淡定，文学青年的cons （or pros from the other side)就是心思细腻，比较在
意别人的目光。真正能达到不需要他人喝彩，solo也truly enjoy的境界，您就大家啦。
这样想来，还是做普通青年比较容易，没什么值得纠结的也就不用纠结了。
【在 r******c 的大作中提到】
: 恩，很高兴你看的开心。发现写点东西还是在意别人看的，虽然总是告诉自个这个系列
: 最终其实是写给自己看的，就像在爬一座14er，没人理睬就当是solo好了，不是也可以
: enjoy也可以坚持吗，汲汲之心总是难免阿。
: 我是太接受这种干爽气候了，非常适合户外。女生如果不玩户外的话，多数可能还是喜
: 欢湿润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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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20 阿哈，大家那是刘再复那样的人考虑的，文学青年啥的也就是大家那么一说，真把自个
儿当根葱那就惹人笑话了，俺就是一普通~~中年。
不过是说点人之常情，不想要他人喝彩的清高俺也不必踮脚了，灌水还图个热闹呢。倒
是solo也truly enjoy其实不需要多高的境界，问问版上solo过的人，大家都知道其实
也挺好玩的。
啦。
【在 m***e 的大作中提到】
: 淡定淡定，文学青年的cons （or pros from the other side)就是心思细腻，比较在
: 意别人的目光。真正能达到不需要他人喝彩，solo也truly enjoy的境界，您就大家啦。
: 这样想来，还是做普通青年比较容易，没什么值得纠结的也就不用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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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n
发帖数: 1602 | 21 Zan
solo也truly enjoy的境界 |
w*n
发帖数: 5041 | |
r******c
发帖数: 765 | 23 你也solo过吧？
【在 m********n 的大作中提到】
: Zan
: solo也truly enjoy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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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
发帖数: 765 | 24 阿，看图说话呀，很投机取巧的。
【在 w*n 的大作中提到】
: 幺秘还挺能写, 图文并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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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1
发帖数: 208 | 25 那天吃饭是真心冷啊，boulder的昼夜温差大，尤其半山上 |
r******c
发帖数: 765 | 26 那是因为你俩穿得冻人嘛，我穿着冲锋衣可没觉得冷，哈哈。
【在 M*********1 的大作中提到】
: 那天吃饭是真心冷啊，boulder的昼夜温差大，尤其半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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