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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s版 - 文取心:北京有个七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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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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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取心·
在北京耽了三天,去了趟天安门,广场怎么变得这么小了,几十对新婚夫妇在纪念堂前
拍照留影,毛主席老人家在天之灵笑眯眯地瞅着。满城的起重机和半成品房子,老太太
们排了队在水泥搅拌机的空隙中甩手踢脚打太极拳。蛋形的歌剧院其丑无比,设计者没
被拖出去枪毙真是要感谢上帝。四月底气温已接近三十度了,人流车流像热锅上的蚂蚁
。灰扑扑的前门像拖辫子的阿Q 混在西装笔挺的公子哥儿之间,青砖胡同没有了,市井
之气依然蓬勃,闲汉们蹲在金水桥上抽烟吐痰抠脚丫子,大姑娘嘬圆了嘴唇状似亲吻冰
糖葫芦,光瓢脑壳老头迈着悠闲的八字步,牵了哈巴狗在中南海门口嘘嘘,的哥载客看
菜吃饭一副居高临下之态,大嗓门的板寸们在饭馆里闹酒吵架,北京爷们该干啥还干啥

逛琉璃厂,一进门就被油光水滑的贩子盯上;大哥去我那看看吧,都是祖上传下的,什
么都有,名人字画珠宝古玩明清家具大内秘藏小脚鞋子民国夜壶。天花乱坠地就差说故
宫是他家开的,只是听说北京人家里真有几件货色的都是太监出身。一圈转下来,唐宋
元明清满眼的塑光料气,你随便拿起一件东西,店主就凑过来:“您大叔真懂货,这件
玩意儿今早才放上架的,宋朝道光年代,昨晌才从乡下收上来的,咋。咱给个好价钱…
…”
皇城之民想当然别人都是冤大头,只是冤大头也须做得漂亮,您北京人不就“好”张嘴
皮子嘛。阿拉上海宁还“好”张面子呢。古玩古玩,不就是鬼哄鬼嘛,这点还是拎得清
的:“不瞒你说,兄弟收藏以南北朝为界,宋朝道光的东西暂时还没列入收藏计划,老
板您如能找到元朝贞观年间的东西,钱不是问题。我给您留个电话,立马赶来。我说您
写,号码是13503789494……”
店主呈斗鸡眼状:“没问题,有货一准通知您,大爷您走好……”
逛琉璃厂的唯一收获是两个时辰之间,从大哥升级到大叔,走之前还非常荣幸地升到大
爷。
除了板寸,口水火锅,丫头片子和冰糖葫芦,北京还有什么呢?人家非常自豪地告诉我
有个798,一个破工厂改成的艺术中心,东方的苏荷,里面的头儿脑儿已经打通隧道到
克里斯蒂苏士比嘉德荣宝斋……卖的钱就老鼻子了。
对应之物,啊,对应之物。世界接轨了不是?喂,脚底下的国家,你有的我要有,你没
有的我也要有。苏荷不就是一排破房子吗?咱北京哪儿找不出来?问题是破房子里得有
几个会涂涂抹抹的,这好办,北京有的是混不溜秋的二百五,哪个胡同混混是没有个性
的?先养上三个月的长发,留两根老鼠胡子,衣服呢先擦笔后上身,手腕上再挂几串西
藏的佛珠,你能说他不是艺术家?画?你看不上是你不懂,人家都卖六位数了。
谁说现代通讯发达?说来说去还是那件新衣服。纽约二十年前的黄花,被毕恭毕敬地奉
在天坛佛前,众人磕头如捣蒜:我佛慈悲,光给“名”还有点不够,送佛送到西天,救
人还得救成个大款,最好把“利”一块施舍了吧。
我知道这篇文章很难写了,一部份责任在本人身上,穷酸文人,看不得人家碗里吃好的
。另一部份在这二茬子苏荷身上,二十年前的喇叭裤,花衬衫,阿飞们穿着在大街上仰
首阔步,盼着背后传来一声喝彩口哨?
竟然有门岗,身穿蓝色制服的保安大盖帽,武装带,臂章手套俱全,气势跟中南海门前
的警卫差不离,还很负责地进出车辆都要查看一下。听说以前这儿是个兵工厂,好传统
被延续下来了。抑或现在雅贼多了起来?
出租车下来,左边是水泥房子,右边也是水泥房子,低头看脚下是水泥路面,抬头看顶
上是水泥色的天空。墙上有涂鸦,转角有茅房,路口有横七竖八的牌子指出画廊所在,
人世似丛林,艺术如猛兽,咱就去瞧瞧这动物园养了什么稀罕飞禽走兽吧。
画廊
画廊是做生意的地方,脸也该洗一把出来见人,所以小院门前堆满乱石碎瓦,进门却别
有洞天,一方院落,全部白色碎石铺地,几枚假山,角落处一株灰褐色枯树,摆出几分
日本枯山水之风,可惜树下栓了条狼狗,见人吠吠嗥叫,煞了风景。迎面一排平房,面
朝院落的墙全换成大玻璃,走到跟前自动开启,跟街角的快捷便利店似的。进去是全然
摩登的室内装潢,空间开阔,线条干净利落,光线从屋顶的天窗均匀地洒进来,地上一
尘不染,墙上挂的的画作冷淡,灰色,中性,好像随意地在机械制图截了一块下来,仔
细地填满颜色,(我说是颜色,没说色彩)装了昂贵低调的镜框挂在那儿横眉冷对。坐
在玻璃钢桌后的女孩专注在电脑屏幕上,肤色如莹,秀发如瀑,见人进来只是眼皮往上
抬了二毫米,一句话没有,可惜了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儿,被关在在冷冰冰的墙后,忧郁
症和性冷淡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发展出来的,如玫瑰枯萎在铁皮箱里,此乃题外之话。
隔壁是个更大的院落,门前摆放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老人头像雕塑,狞笑的脸生满黄锈
,我一直会对孤零零的一个头像产生困惑,正谓中国人说的“首级”,身体离开了脑袋
什么也不是,脑袋离开了身体却成为自在之物,特征,表情,一样不少。走进门却给了
我完全相反的当头棒喝,十来座无头的庞大身躯,裹着笔挺的中山装,那个拍手的姿势
是熟悉的,曾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从星星画展伊始,北京一直是政治波普的老字号,就
像土特产山楂条和茯苓糕一样。从王克平,马德森,王广义溯至今日张晓刚,方力钧,
艺术家无不长着艺术的脑袋兼拖了一根政治的尾巴,一个不小心踩到那条尾巴脑袋里就
灵感泉涌。政治这东西像北京早点铺子里的豆汁一样,喝惯的非如此不过瘾,喝不惯的
人一闻就掉头而去。我实在看不出来政治中除了悲剧性的结果之外,还有多少美学的成
分可供造型艺术家来倒腾。法国画家大卫的“马勒之死”是我记忆中少数几幅政治题材
之一,但大卫还是着重了空间的营造和色彩的处理,在造型的范围之内,一幅盈尺小画
比我眼前的庞然大物更具有雕塑感。绘画感和雕塑感是传世作品的要素,而政治变迁不
是。
有个画廊在展观念作品,作者用报纸剪开叠成细长条,再如麻花辫似地编起来,再织成
挂毯,球体,蜂巢之类的作品。跟谷文达的月经带装置和人发挂毯异曲同工,第一步从
材料出发,为什么选择人发而不是选择狗毛,为什么是月经带而不是擦腚纸,所有要说
的故事都隐含在内,观众的脑子得操练一下,才能明白这转弯抹角的意思。接下去是大
量的,超出一般人所能的枯燥手工作业,以保证这个观念的难以模仿性。再下来就是成
型阶段,经过特殊处理的材料可以下锅了,清蒸白煮红烧酱爆看创作者的手艺,观者有
无胃口就难说了。
本人是不吃新式料理的,离去之前,一个念头闪过;这画廊的空间不错,可惜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逛到一处正举行开幕展的画廊前,身穿唐装的男女招待手持托盘,
叉烧包火腿肠老婆饼扬州烧卖,另一边桌上是啤酒汽水酸奶矿泉水,只有几个背旅行背
囊的外国鬼子在那儿大吃嗟来之食,中国人一个个背着手,拧紧了眉头在画前若有所思
。墙上挂的是很猖狂的大画,女人和骷髅并列在一起,视觉上的新“警世通言”,只是
桃红翠绿肉欲充溢,令人想起跳大神的巫婆。角落里有幅张晓刚的画,差不多是用纯灰
色来描绘两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画中人物如他一贯所描绘地单薄平板,洋铁皮剪出来
似的,绿豆芽式的细眉细眼,再加樱桃小口,表情空洞,眼光粘滞,猛一看像长得很秀
气的蒙古症患者,智能发展不全。也许画家想创造一个卡通符号型的人物,却不怎么成
功。并非造型和内涵的问题,画中人的目光都是粘嗒嗒不说,绘画语言也像条鼻涕虫似
的使人不舒服。你说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看在钞票的面上吧,这条鼻涕虫现在正走红
西方呢。啊,拜托,我们在说中国当红的前卫艺术,跟钞票有什么关系?
最后一个要说的画廊走廊上满地积水,进门空无一人,大厅里展出的是个“废墟”系列
,一幅幅两米见方的大画,用浓烈灰暗的调子描绘了城市的废墟,工厂的废墟,民居的
废墟。残砖断瓦遍地,水管电缆如扯出的肠脏纠缠成一团,烟囱水塔如史前动物残骸,
天光如晦,狼烟四突,一派末日的景色。这废墟可不是让人凭吊的,更不会长存于世,
这景色只是历史残光剩影,很快就会被翻过去,空间会被清理出来,新的建筑物会覆盖
曾是废墟的地面……
这个画廊晚上都不用锁门,北京人不喜欢废墟,有个圆明园装门面够了。
工作室
更多的是小型的工作室,一大排以前的厂房被分割开来,租给艺术家们去自生自灭。走
进一条昏暗的甬道,两边如蜂巢似的都是工作室。艺术家照例长发披肩,抽着烟,若有
所思地盯着画架上的画作。见人进来,搁下手中画笔,并不招呼寒暄,只是用目光跟踪
着,傲然中又蕴含着期待。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做艺术家都面临同样的困境——怎么
养活自己?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画成陈逸飞或张晓刚的。这里无关水平高低画好画坏,个
人境遇不同罢了,饭还是要吃的,房租一个月也少不得,上网手机抽烟喝酒打的泡妞都
是正常开销,再来个派对生日送礼人情份子,中国人的面子总是要的。钱从哪里来?买
画的人就那几个,有眼光的占不到百分之五。放下身段去迎合庸众的口味却心有不甘,
像斯宾诺莎一生磨镜片坚持写哲学著作又太亏待自己的天分了,两难啊两难。
心里也知道走进来的人十个有十个是不会买画的,穷人不买有钱人更不买,买画是金字
塔顶端的那个尖尖,排在娘子儿子房子车子后面,还排在保险股票珠宝古玩后面。偶尔
有人想附庸一下风雅,买下的也是这条甬道里最不堪入目那个家伙的画,傻逼不是?郁
闷啊郁闷,老天爷真喜欢开人玩笑。长久以往不禁怀疑起来;是否真的上错了贼船?不
会吧,学堂里老师说过你这家伙有才气。现在看来才气如脚气,不注意卫生人人都会有
一点。现在也说不得了,看来才气远没运气重要,卖出画去才是硬道理。
这个世界上当真有热爱艺术的人吗?愿意节衣缩食来买一个默默无名画家的画吗?要弄
清这个问题先要了解“画”究竟是什么?值得不值得为之付出金钱和关注?画首先是墙
上的一件装饰,既然是装饰,那可有可无的性质也就不辨自明。其次,画是个人的人格
,姿态,蕴结,宣泄,其中有一点竞技的成分。好,自从人性被解放之后就在这世界上
挤得满满地,大家又奉行“他人即地狱”这个绝对真理,凭什么我要接受他人的个性,
人格,姿态?他又不是毕加索。人家老毕女儿的大便涂在纸板上都能卖个好价钱。
话差不多说到题上了;好价钱。买画的人不是没有,但是付出是盼望回报的,就像买原
始股一样,希望翻跟斗,希望一口吃成个胖子,希望一本万利,希望……还希望什么,
也许希望艺术家出了名之后早死。
刻薄吗?残酷吗?你不是要吃饭吗?吃饭这词多多少少归入经济规律,而经济规律就是
那么刻薄和残酷,纽约的格林威治的艺术家就是像条狗似的被经济规律一脚踢到苏荷,
苏荷的艺术家又像一条狗似的被踢到东村,到了东村还是避免不了被一脚踢走的命运,
勃鲁克林,哈林……
悲哀吗?倒不必。这个世界上我们所见到的任何现象都是“选择”的结果,你走进这个
门就被清楚地告知:受穷,挨饿,被排斥,孤独,冷遇,白眼,失望,是做艺术家的必
经之路。天平的另一端盛着名望,成功,富有。虽然可望不可及,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
做:不可为而为之吗?
我们在一个小画廊里探头探脑,后面是工作室。问画廊里的一个年轻人能不能进去看看
?年轻人非常爽气,带我们穿过放满半成品的天井,来到后面的工作室。年轻人姓吴,
是浙江温州附近的人,这工作室是他和他哥哥一块租下的,很多年了,所以租金还能负
担。哥哥是中央美院的毕业生,做雕塑,他画画。工作室是以前的锅炉车间改造而成的
,天花板呈半圆形,镶有一排天窗。画室的中央有个两尺深的水池子,大概是以前锅炉
房放水的地方,现在小吴哥俩应地制宜,在池子里放养了几十条锦鲤,观之别具一格。
在看过沿墙摆放得密密麻麻的雕塑和绘画后,年轻人招呼我们喝茶,在画室一偶的沙发
上坐下,小吴取出一套考究的茶具,先在小的紫砂茶壶里放满了茶叶,冲上滚水,倒掉
,再放热水捂一下,然后泌出茶水在一把玻璃壶内,观察过颜色,再斟在小的紫砂茶杯
里递给我们。说起多年来在北京的生活,小吴环顾一下画室,墙上挂着他画的各种各样
的大阿福,说这样已经很满足了,能有个地方画画,有饭吃,至于将来的前景会怎么样
就不能多去作想了。问他画大阿福是否从市场着眼?小吴沉吟了一阵说现在不管你画什
么题材都打动不了买家,人们的眼光变得刁钻,不易讨好,说到底还是金钱的观念起主
导作用;买了画希望升值,所以有名画家的画越卖越贵,无名的画家无人问津。好在他
哥哥从中央美院毕业,关系众多,有时会有接些重要的订货。在北京,每个人都有自己
的活法,成千上万的艺术家湧进北京,这儿毕竟是搞艺术的首善之区,混到他们这个样
子已经不容易了。
798里画廊,工作室大概有几百个,看画廊是件很累的事,既费眼睛又费脑筋兼费腿劲
,在国外很多艺术评论家都是退休的摔跤选手出身。那开在四楼五楼的画廊就不去了吧
,反正很多画廊一把铁将军锁门,艺术家们也不会窝在画室里守株待兔,到了四点钟就
跟鞋匠收摊似的,一面赶客人一面打电话约晚上的饭局,再晚点一块去三里屯酒吧嗅蜜
,和小妞儿吹一吹今天画廊里来了德国文化部长瑞典皇家学院主席毛里求斯总统洛克菲
勒财团,有何不可?反正北京现在还没把吹牛纳入交税范围。
搞艺术是件热闹的事,扎个堆拉个场子赚几声吆喝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在天桥卖艺都说
是祖传功夫千里扬名万里飘香只不过明珠暗投时不予我迫不得已。跑江湖的嘴上功夫了
得,暗里也明白自己到底有几把刷子。如今七九八的刷子不可同日而语,几百把刷子一
字摆开,上下飞舞,纵横拈睥,桃红柳绿地描绘一幅幅场景图画,煞是好看。
心中有佛见佛,心中无佛见鬼。
□ 读者投稿
华  夏  文  摘
i***a
发帖数: 11826
2
原文写的挺好的~~有点长没看完。:)凡是说乾隆和康熙年的,肯定大部分都是假的。
宋朝道光就更搞笑了,呵呵。

【在 j******n 的大作中提到】
: ·文取心·
: 在北京耽了三天,去了趟天安门,广场怎么变得这么小了,几十对新婚夫妇在纪念堂前
: 拍照留影,毛主席老人家在天之灵笑眯眯地瞅着。满城的起重机和半成品房子,老太太
: 们排了队在水泥搅拌机的空隙中甩手踢脚打太极拳。蛋形的歌剧院其丑无比,设计者没
: 被拖出去枪毙真是要感谢上帝。四月底气温已接近三十度了,人流车流像热锅上的蚂蚁
: 。灰扑扑的前门像拖辫子的阿Q 混在西装笔挺的公子哥儿之间,青砖胡同没有了,市井
: 之气依然蓬勃,闲汉们蹲在金水桥上抽烟吐痰抠脚丫子,大姑娘嘬圆了嘴唇状似亲吻冰
: 糖葫芦,光瓢脑壳老头迈着悠闲的八字步,牵了哈巴狗在中南海门口嘘嘘,的哥载客看
: 菜吃饭一副居高临下之态,大嗓门的板寸们在饭馆里闹酒吵架,北京爷们该干啥还干啥
: 。

j******n
发帖数: 2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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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三月扬尘。
报上说经过多年治理,北京将不再受到沙尘暴的侵袭。可是老天第一不吃贿赂第二也不
听你正面报导的,由了性子说来就来,先来个昏天黑地,再来个飞沙走石,七八万人民
币一平米的豪宅和外来户住的筒子楼一起灰头土脸,马路上宝马奔驶和出租车一样刷刷
地直掉土掉渣。北京爷们蒙了口罩,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地,缩着脖子勾了腰,从海淀从
中关村从外四环赶到团结湖的大董吃烤鸭,进门望去,就只见一个个“黄”种人,谁谁
谁都分不清,一恍然就像蔡国强同志在饭店里又搞了场行为艺术似的。我想这种情况下
坐错座位吃错席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不妨碍皇城根上的爷儿们耍嘴皮子;他们管这难得
一见的天象叫做“和光同尘”。够潇洒吧。
沙尘暴过后第二天我去宋庄。
宋庄和华北平原上成千上万的村庄并无二致,水泥筒子楼和杂色砖砌成的低矮房舍蹲在
尘土飞扬的路边,新的旧的,墙上总刷了几条不知所云的标语;如“身在宋庄,心怀世
界”之类。灰色天空是低垂的,寒意十足的,死气沉沉的水塘里浮了一层五色缤纷的油
垢,苍凉而单调的田野里既不见青苗也不见新枝,极目远望一丝绿意也无。这样一个地
方没有半点令人驻足的愿望。
那为什么要舍弃长城,紫禁城,王府井步行街,鸟巢,水立方而穿越大半个北京城,来
专访这个蒙尘的村庄?崛起的首都有的是你能想象得到的奢华;新光天地一到五楼塞满
名牌商品,在六楼人们排了队吃鱼翅,长安街上奔驶保时捷风弛雷霆,堵车时你能看到
黑色的车窗玻璃无声地降下,一个板寸脑袋探出,接着是一口浓痰飞出老远。新起的楼
盘如墓地竖起的牌位,鳞次栉比,计程车司机对于楼盘价位如数家珍,自然是一期比一
期昂贵。除了这些你能见到的,还有太多你想象不出来的风景;门禁森严的顶级私人会
所,动辄数百万的收藏品拍卖,以及那些对你不解国情宽容而又暧昧的微笑……
为什么……?
据说在那离京城二十哩的地面上,还聚集了一群中国硕果仅存的骚动灵魂,据说那儿是
中国鲁滨逊最后的离岛,据说在那儿人民币不太管用,如果你没什么才气的话,据说那
儿是北京的蒙马特,毕加索之类的家伙现在由“中国制造”,据说,据说,据说……
而“据说”是需要验证的。像我这样一个脑袋顽固,心怀疑虑而又嘴无遮拦言辞不敬的
家伙来说,接受一场艺术再教育有绝对的必要。机会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不去还真说不
过去。朋友说;938公车支9线就在宋庄美术馆门前靠站,我在那儿接你。
巴士到时朋友还未来,宋庄美术馆建筑是饼干筒式的,大门倒是敞开的。走进门去看了
个群展,既有洒了一地的装置艺术,又有卡通式的新潮男女肖像,东面是被分解了的洋
车,八十年前被苦力拉了满城跑的。西面是一大堆用玻璃吹出来的雕塑,我看了这堆圆
滚滚的作品之后第一感觉是这个艺术家肺活量很大。再一抬头,当面头顶赫然一幅巨大
的裸女油画,滚滚尿液从黝黑的鼠鼷处淋漓而下。我说这个美术馆观念应该再彻底一些
,何不把进门处改成水帘式,观众进了门再发现甘霖从何而来?话讲在前头;我保留这
个创意,谁想采用先与本人联系。
也许是我朋友的错,晚来一步,让我这个兴匆匆来吃盛宴的食客没等开席就先吃了一顿
自助餐,七七八八先填了个半饱。我坐在由一位他陪同而来老板的崭新的克莱斯勒300C
的后座,听他们谈论土地的价位和应付的钱款,我不禁愕然;高更从股票经纪人走到艺
术家是条何其决绝的道路,宋庄的艺术家再款款地扭腰走回来。谁说人民币在这儿不管
用?
哦,我忘了凡高是穷死的,高更也是穷死的。
血的教训应该牢记,富足当然能摧毁艺术家,但贫穷摧毁的速度更快。
在我朋友向我展示他巨大的工作室之际,我不恰当地表现了我的惊羡,这样三千平方尺
的工作室,国外是很少艺术家负担得起的,而我的画是在我家饭厅里画出来的。我朋友
听了宽容地一笑,说比这更大的画室在宋庄有的是。接着做个手势;我带你到处随便看
看。
于是我坐上他的吉普车,穿过一排排新建的工作室,这儿是张晓刚的,那儿是岳敏君的
,这儿是谁的,那儿又是谁谁谁的。最后到了一间巨大无比的工作室偕展览会偕住所,
这样的地方已经是不能单纯地用某个居所的名称来形容,也许可用英语中的COMPLEX可
以描述一二。朋友告诉我拥有这所COMPLEX的艺术家目前不在国内,所以我们只能从某
几个窗口一窥那巨大画室里模模糊糊的作品。
但是我记得莫奈的故居是他画完莲花之后才为人所知,微米尔在家中客厅里作画,毕加
索在蒙马特的洗衣船里与众多艺术家分享狭小的空间,杜尚在纽约居住在一居室公寓里
。在世界美术史中,珍珠是不问从哪个蚌壳里取出的,大部分画家的居所从未被提起过
,大家只记得他们的作品。
看出我的阴暗心理来了吗?是的,我们说的是“作品”,再好再宏大的画室只是泥水匠
的作品,在宋庄则是农民施工队的作品。而艺术家的作品是另一个层次上的东西,你拥
有巨大的画室并不保证你创作出传世作品,正如痴呆患者吃再多的脑白金也写不出红楼
梦一样。
不是我要骂人,这个比喻实在不好打,你看了中国足球队什么都有就缺赢球就知道我的
感受了。不要来跟我说这个家伙的画卖了多少钱那个仁兄刚从威尼斯双年展回来,我在
北京地摊上见过比哈密瓜还大的桃子,农民用激素催生出来的。也曾耳闻在著名的拍卖
会上由托儿爷把价钱一路飚上去,最后再由画家从桌子底下买回来,戏法变得全一个样

那些操作的手段与艺术的本质无关。
中国人(包括我自己)天生会混淆概念,可能跟从小吃大的伙食有关,一道北京烤鸭要
夹葱段夹酱料夹荷叶饼银丝卷再夹黄瓜丝,吃到嘴里鸭味道差不多“和光同尘”了。搞
艺术的也一样;功名大葱金钱黄酱都少不了,再夹上大画室荷叶饼和美女模特银丝卷,
味道好极了,生活很滋润。在中国人说来,艺术烤鸭就是这个吃法。
你说我迂腐也好,说我穷酸也好,我管你功名大葱有手臂般粗,金钱黄酱是宫廷配方,
我只看重那只“鸭子”,拿出作品来。
吉普车载我们去看了四个画室,第一个是个从德国回来的雕塑家,门前的空地上堆满了
完工或半成品的雕塑,一群工人爬在脚手架上干活。我们有幸被请入室内喝茶,参观他
巨大的玻璃顶棚画室,足有二十多英尺高。他的雕塑很像巨大的中国古代刀形钱币,当
然其中有细微的差别,但总的感觉就是某种实体的翻版。据说卖得很好,早上刚售出一
件。雕塑与绘画相比,雕塑显然更具有社会性,同时雕塑家更具有献身情怀。我一向认
为,自汉唐以降,中国雕塑少有起色;昭陵八骏之类的作品后世再也无缘得见产出,近
代中国雕塑更是不忍卒睹,其中原因之一是雕塑家越来越着眼于具体的“物”而对置物
空间的感悟迟钝到无视的地步。朱铭早期的作品似有所突破,但那股劲头和眼光在后期
不复再见。其二是雕塑家的情怀趋向琐碎,对细节的关注之余,失去了对整体的把握。
以致走遍城市广场,车站机场,街头巷尾,很难见到一件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作品。这次
离开北京之前参观了某位艺术家的大型雕塑,在高楼环立的广场上,六部大型起重机吊
起两具足有波音737那么大的一凤一凰,你如果单看这两具雕塑,确实震撼。但从更高
处鸟瞰想象,那就像两只拍翅游戈在城市苇塘里的大鸭子。
第二个艺术家在睡午觉,我们等了好久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山东来的小伙子,他画的
是些两米左右的大画,有些画的是宋庄附近的风景,也有些人物,先说人物画,一张巨
大的画幅上有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男女,那个男的侧面看去有些毛泽东的影子,那个女的
面部就是一个色彩团团,带我去的朋友和小伙子在这张画面前眉色飞舞地兴奋了好久。
我则在一边沉思不语,这种政治波普在中国画坛上像流行病一样,人传人地疯的不得了
,赵庄的阿Q与小D都俨然是革命党了。这也就不去说了,问题是那些画(包括风景画)
画得质量之差,相比之下纽约哈林街头的涂鸦都像是辉煌佳作了。从画幅上根本看不出
任何章法,哪怕是等而下之的章法也没有,完全是在浪费画布颜料。如果说当年的农民
画,没有章法至少还有一颗纯朴的心,天真的情,可是我在这些近两米平方的画幅上看
不出任何精神活动的痕迹,除了自觉或不自觉的模仿,以及粗制滥作的轻率。
还好午餐时间到了,朋友带我去了宋庄内一家湘菜馆,照他的说法是他的私人食堂。一
进门还真有几分北京老饭店的韵味,店堂并不作无谓的装饰,帘子门,砖瓦地,当门一
座以前北京常见的煤火炉子,铝制出气管从天花板接出去。炉子上炖了一把钢精铞子,
烧水泡茶,桌椅都是经年老货,不乏逸品,看得出来是一件件淘来的,再精心一组组地
配起来。老板是湖南岳阳人,三十多岁鬓边已见白茎,笑容却依然年轻。我们点了牛肉
小炒,腊肉青蒜,再加一个炒青菜,两瓶啤酒,这顿午饭就很丰盛了。老板捧了一杯茶
,笑眯眯地陪我们。腊肉是自己腌的,精纯鲜香恰到好处,配了青蒜辣子炒出来是道绝
味。牛肉小炒加了三四种不同的辣椒和咖喱,也另有风味。上菜的女招待拖了大辫子,
一套中式的大花衫裤,动作轻柔,笑容含蓄,在微暗的店堂内恍如时光倒流。
吃完饭被老板留下喝茶,北京文化圈流行标准的功夫茶,大叶子的铁观音,老板手势娴
熟地洗杯,烫杯,注水,第一潽的茶水倒掉,然后把第二潽茶水分注在小杯里送到每个
人面前。我说一向听说岳阳民风剽悍,怎么出了你这个谦谦君子?老板只是一笑。他自
己原本也画画,开餐馆是为谋求一份稳定的生活,业余收集旧家具,古玩。说来画画也
并不一定全在笔墨之间,浸淫在艺术氛围里,随时有机会欣赏别人的作品,赏鉴雅玩有
缘到手的文化散页,或与朋友酣畅淋漓地喝个烂醉,何尝不是一份艺术人生?
很想就这么喝茶聊天消磨一个下午,但朋友说还有几个工作室要去看,我们先去了一个
写实主义的雕塑家工作室,走进门之际我突然有个错觉;哪来的满房间人?难道正在开
派对?再仔细一看,全是真人尺寸的着色雕塑作品。右面一组都是下层的漂泊者,满脸
黝黑的矿工,全身趴在地上的乞讨者,蹲在路边木讷的农村妇女,无所事事站在街头的
少年披着军大衣,一脸懵懂。可怜巴巴的农村少女怀孕了,挺了个大肚子。房间里挤满
了失意者,残疾者,彷徨者,这些人在经济起飞中被遗忘,被忽视,但不要忘记,他们
是社会中最大的变素。使人动容的铜雕是一个像民工似的老汉,蜷缩在一张用木棍和绳
索架起来的“床”上,盖了一条露出棉絮的破烂被子,老汉不知是在酣睡还是病中,一
顶分不出颜色的解放帽扣在那张沟壑成行的衰老的脸庞上。左手边是另一番景象,麻将
桌边四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人围坐鏖战,周围沙发上散坐了无所事事的男女,衣着鲜艳
新潮,眼神空洞,姿态慵懒,惟妙惟肖地再现了当今人物的生存状况。这些真实尺寸的
雕像把一间偌大的工作室撑得满满当当,在房间后部,在一切之上,竖了一具巨大的十
字架,一位肤色雪白的耶稣,双臂平伸,若有所思地俯览着芸芸众生。
谁说现实主义已经落伍?在我看来,这些关注下层人们的生存状况的作品,并不比用火
药在天空弄出些图案的行为艺术少了任何艺术元素。至少这个雕塑家有一份自觉;他如
果不幸运,那么他也可能是这些底层社会中的一员。而太多握有话语权的艺术家却忘了
这点,他们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现状认为“必然”的,过于关注自己,过于关注如何把
螺丝壳里的道场办得更精彩一些。
我一直认为,中国三十年来的近代艺术是扎根在一层浮土之中,浅薄和庸俗是必然的,
艺术家在很大程度上是“模仿家”,或者是“忽悠家”。经济改变人们的生活状态,生
活状态催生一定的精神思考,衍生出特定的哲学理念,再结合历史,社会变迁反映到艺
术中去。文艺复兴由此而来,工业革命推动近代艺术,计算机的出现更是从根本上改变
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生存模式。但在中国是个例外,对思想这个环节的钳制使得艺术土
壤贫瘠,持之日久,艺术家失去了思维的敏锐和力度,从他们手中出来的作品也变得苍
白乏力。
这个雕塑家可说是遍地荆棘中的一株玫瑰。
最后去的一个工作室,艺术家一家三口居于其处,进门触目是一尊佛像,佛前设有香案
蒲团,艺术家是湖北人,长得极像他那曾高踞中国二号人物的同乡,却多了一股沉静的
气质。他的妻子贤惠,儿子活泼,给画室增添了不少温馨气息。他的画呈现出一派安静
,淡远的意境,这和他的佛教修炼相符合。看这样的画是不能交谈讨论的,能领会感受
多少是多少。我们谈的是存在与自在,觉悟与顿悟,佛家与俗家,修为与修心,话语简
短,很多时候欲言又止,因为发觉对方已经了然于心。
一天的时间是看不够宋庄的,任何时代的人都看不清与他同时代的文化,那要庞大得多
,整体形象要在若干年之后才会清晰地显现出来。宋庄,一个理想和欲望的混合体,灵
性和金钱,敏锐与愚钝,慈悲和自大,认真与投机都紧紧地绞缠在一起,现在还处于莫
明的阶段。就如沙尘暴之后的北京一样,泥沙俱下,混沌不清。这篇文字只是瞎子摸到
的一根象尾,被我剁了下来端上桌来,至于如何加料,如何烹制,如何享用,就由你们
读者个人方便吧。

【在 j******n 的大作中提到】
: ·文取心·
: 在北京耽了三天,去了趟天安门,广场怎么变得这么小了,几十对新婚夫妇在纪念堂前
: 拍照留影,毛主席老人家在天之灵笑眯眯地瞅着。满城的起重机和半成品房子,老太太
: 们排了队在水泥搅拌机的空隙中甩手踢脚打太极拳。蛋形的歌剧院其丑无比,设计者没
: 被拖出去枪毙真是要感谢上帝。四月底气温已接近三十度了,人流车流像热锅上的蚂蚁
: 。灰扑扑的前门像拖辫子的阿Q 混在西装笔挺的公子哥儿之间,青砖胡同没有了,市井
: 之气依然蓬勃,闲汉们蹲在金水桥上抽烟吐痰抠脚丫子,大姑娘嘬圆了嘴唇状似亲吻冰
: 糖葫芦,光瓢脑壳老头迈着悠闲的八字步,牵了哈巴狗在中南海门口嘘嘘,的哥载客看
: 菜吃饭一副居高临下之态,大嗓门的板寸们在饭馆里闹酒吵架,北京爷们该干啥还干啥
: 。

l****i
发帖数: 20439
4
好长~~
不过我也囫囵吞枣地看完了

【在 j******n 的大作中提到】
: 北京,三月扬尘。
: 报上说经过多年治理,北京将不再受到沙尘暴的侵袭。可是老天第一不吃贿赂第二也不
: 听你正面报导的,由了性子说来就来,先来个昏天黑地,再来个飞沙走石,七八万人民
: 币一平米的豪宅和外来户住的筒子楼一起灰头土脸,马路上宝马奔驶和出租车一样刷刷
: 地直掉土掉渣。北京爷们蒙了口罩,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地,缩着脖子勾了腰,从海淀从
: 中关村从外四环赶到团结湖的大董吃烤鸭,进门望去,就只见一个个“黄”种人,谁谁
: 谁都分不清,一恍然就像蔡国强同志在饭店里又搞了场行为艺术似的。我想这种情况下
: 坐错座位吃错席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不妨碍皇城根上的爷儿们耍嘴皮子;他们管这难得
: 一见的天象叫做“和光同尘”。够潇洒吧。
: 沙尘暴过后第二天我去宋庄。

l******k
发帖数: 27533
5
你真闲
不过风行更无聊,转这么这么这么长的文。。。

【在 l****i 的大作中提到】
: 好长~~
: 不过我也囫囵吞枣地看完了

j******n
发帖数: 21641
6
你最近奔了没
孩子象谁?

【在 l******k 的大作中提到】
: 你真闲
: 不过风行更无聊,转这么这么这么长的文。。。

l******k
发帖数: 27533
7
老早就奔了,没辕粪呀没辕粪
我儿子大眼剑眉樱桃嘴,越看越帅~!
就是太美了,都不像我了,咔咔咔
不过看了照片的人有人说两个儿子都像我。。。

【在 j******n 的大作中提到】
: 你最近奔了没
: 孩子象谁?

j******n
发帖数: 21641
8
失望

【在 l******k 的大作中提到】
: 老早就奔了,没辕粪呀没辕粪
: 我儿子大眼剑眉樱桃嘴,越看越帅~!
: 就是太美了,都不像我了,咔咔咔
: 不过看了照片的人有人说两个儿子都像我。。。

l******k
发帖数: 27533
9
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 j******n 的大作中提到】
: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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